第二十三章 風雨之後
一陣緊過一陣的雷聲將我從熟睡中驚醒。
我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皎潔的月色已經蕩然無存了,瓢潑似的大雨正猛烈拍打着窗上的玻璃。我伸手從床頭柜上取過自己的手錶看了一眼,才剛剛過了三點。我試着用被子蒙住頭繼續睡覺,可是窗外的雷聲隆隆不斷的實質和核心。其基本內容是:任何事物內部都有既對立又,一個接一個的閃電將屋子照得雪亮,而“嘩啦啦”的雨聲更讓人覺得絮煩不已。我不停地在床上翻來倒去,可是怎麼也睡不着。最後我索性從床上起來,站到窗前,向窗外眺望着,心裏暗自慶幸自己此刻是站在舒適安全的室內,而不是開着那輛“切維”車橫穿在茫茫的伊利諾斯州。
就在這時,天空劃過一道雪亮的閃電,接着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雷聲,剎那間真有天崩地裂的感覺。暴雨一下子變成了冰雹,就好像天上的一群小孩子正在向這幢二層的小樓彈射彈丸一樣。
“內森?”
我回頭一看,是瑪麗·安,她還穿着那件可愛的藍色睡袍。她緊緊地抱着雙肩,急匆匆地跑了進來,一下子撲進我的懷裏,我能感覺到她在不停地哆嗦着。
我溫柔地安慰着她,“沒關係的,寶貝兒,這不過是一場大雷雨。”
瑪麗·安囁嚅着說:“不,別站在窗戶這裏。”
透過窗戶向外望去,下面的草坪上已經堆積了一層厚厚的冰雹,每個冰雹都有棒球那麼大。就在我和瑪麗·安說話的時候,一個大個兒的冰雹斜擊在窗玻璃上,於是,我聽從了瑪麗·安的話,抱着她離開了窗戶。
我們兩個人站在了床邊,縮在我懷裏的瑪麗·安還在不停地發抖。
“我們還是躺下吧。”瑪麗·安小聲地說。
現在的瑪麗·安真的是一個小女孩,一個被大雷雨嚇壞了的小女孩。
“好的。”我讓瑪麗·安躺下來,為她蓋上被子,然後又走過去關上了房門。
瑪麗·安緊緊地蜷成一團,縮在我的懷裏,過了好一陣子,她才漸漸地平靜下來,不再發抖了。
“我為今天的事向你道歉。”瑪麗·安真誠地說道,在冰雹的轟響聲中,她的聲音猶如仙樂一樣縹緲動聽。
我大度地說:“我們都有點兒孩子氣。”
瑪麗·安笑了,“不,是我,太自以為是了。”
“誰又不是這樣呢?”
“內森,我愛你。”
我誇張地重複了一遍,“你愛我,呃?”
“噢,是的。”
“為什麼呢?”
“我不知道。”她老老實實地回答說,“那你知道你為什麼愛我嗎?”
“除了肌膚之愛以外,”我更緊地摟住了瑪麗·安,“噢,不,我也不知道。”
“你知道嗎?內森,和你呆在一起,我覺得自己很安全。”
我愉快地回答道:“這聽上去不壞。”
“你比我強壯得多,而且,你看待問題也更現實一些。”
“你別把我想得太好了,不然的話,我們的愛情之花很可能只是曇花一現。”我故意反駁着她的話。
“我知道自己總是戴着玫瑰色的眼鏡去看周圍的一切。”
“至少你自己清楚這一點,這就說明你比自己想像的要現實得多。”
瑪麗·安笑了笑,那笑容里微微有些苦澀。她低聲說道:“其實,每一個戴着有色眼鏡看周圍世界的人,都是徹頭徹尾的現實主義者。也許就是因為太現實了,所以他們才戴上了有色眼鏡。”
“聽着,親愛的瑪麗·安,你現在的生活不錯,不是嗎?我是說,你從未真正地陷入到困境中,你有一個疼愛你的父親……”
“是的,他是一個好父親。”
我繼續說著:“而且你和你的弟弟吉米之間也有着深厚的感情,否則你也不可能在我來找他了。”
瑪麗·安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是的。我和吉米之間非常親密,有的時候我也和吉米像這樣躺在床上,不過,別誤會,我們並不像——那樣,我們兩個扮作醫生,親吻,都是一些小孩子間的小把戲。”說到這裏,瑪麗·安盯住了我的眼睛,“內森,我並沒有愛上自己的弟弟,我們之間從未發生過亂倫的事情。”
我點點頭,“是的,我知道。”
“我當然清楚你知道這一點,因為你是我惟一的一個男人,你知道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是的。”我嚴肅地回答道。
“不過,我和吉米……怎麼說呢?可以稱得上形影不離。雖然我爸爸是一個好父親,可是他總是離我們很遠,總是帶着一副嚴肅的表情,我有時想那可能是做醫生或者做教授的職業特性吧,可是我也說不太准。在我和弟弟一生下來的時候,媽媽就死了。有時候在孤寂的夜裏,我也會為此傷心落淚,不過不總是這樣的——別誤解我——我井不是有什麼神經方面的問題。我曾經問過我的心理醫生,他告訴我說,我的這種表現是很正常的。你怎麼看待這件事呢?內森。”
“我完全同意那位心理醫生的見解。”瑪麗·安的表現的確是人之常情。
“我爸爸告訴你,他是怎麼受的傷了嗎?他告訴過你當時的情形了嗎?”瑪麗·安突然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是的。”
“那次事故完全是我的錯,這個,他也告訴你了嗎?”
不,怪不得約翰在講述事故過程時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呢。
“沒有……”
“當時,我看見了另外的那輛車,它直衝着我們的車開了過來。我當時嚇壞了,一下子就歇斯底里地抓住了爸爸的胳膊……全都是我的錯,爸爸才沒有避開那一輛車。”瑪麗·安的大眼睛上蒙上了一層淚珠,“我從來沒這麼大聲地把這件事講給別人,當然吉米除外。”
“瑪麗·安,你從來都沒和你父親談過這件事嗎?”
她拚命地搖着頭,“沒有,從來都沒有。”
我撫摸着她的頭髮,安慰着她,“可是,當時那輛車的司機喝多了,況且他也沒有打開車燈,是這樣嗎?”
“是的。”
“所以,如果一定要把這件事歸咎到某個人的頭上,那麼這也是那名司機的過錯。而且,當時你不過是一個小孩子,又被突如其來的情況嚇壞了。所以你對這事並不負有什麼責任,不是嗎?寶貝兒,你不該一直把這件事當作精神上的包袱。”
“我的心理醫生也是這麼對我說的。”
冰雹已經停了,可是雨仍舊在“嘩嘩”地下着。
“他說得對。”我吻了一下瑪麗·安的頭髮。
瑪麗·安的表情輕鬆了許多,“我只是想告訴你,內森,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分擔這個別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很高興你能這麼做,寶貝兒,我從來都不喜歡什麼秘密。”
“我也是這樣的。內森?”瑪麗·安的聲音提高了一些,示意她有事要問我。
“怎麼?”
“現在我知道我愛上你的另外一個原因了。”
“噢,那是什麼?說來聽聽。”
“你是一個誠實的人。”
我一下子大笑了起來,說:“噢,親愛的,以前可從來沒有人這樣評價過我。”
瑪麗·安卻一絲笑容也沒有,她一本正經地說:“我讀了報紙上有關你的一些報道。你記不記得,我以前對你說,我之所以去你的那家偵探所是因為你的名字是電話簿上的第一個,其實,那只是其中的一個原因罷了。我認出了你的名字,然後就記起了那些有關你的報道,後來,我又向塔城裏的一些朋友打聽你的情況,他們說你是因為不想和那些腐化墮落的警察敗類們混在一起,才辭職的。”
“看起來,塔城人倒是為我戴了頂高帽子。”我凋侃道。
“這些都是事實,不對嗎?上周你在法庭上說出了事情的真相,這就足以證明你是誠實的。”
我用右胳膊壓住了她的右臂,沒有用太大的力氣,不過足以引起她的注意了。我嚴肅地說道:“不,瑪麗·安,別把我想得那麼好,千萬不要戴着有色眼鏡來看我。我自己清楚我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也許我比某些人要誠實一些,可是我並不是誠實的化身。你明白嗎?”
瑪麗·安什麼也沒說,她只是沖我甜甜地笑着,像一個純潔無邪的孩子。
我繼續問道:“就因為我是一名偵探,一名私家偵探,你才會愛上我,對不對,瑪麗·安?別把我想像成童話里的人物,我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男人。”
她輕輕地把我的手臂從她的胳膊上挪了下來,朝我調皮地眨了眨眼,然後又緊緊地抱住我,“是的,我當然知道你是一個男人,我一直都很清楚這一點。”
“瑪麗·安,這是真的嗎?”我的語調又變得輕快起來。
“內森,我也許是個天真的女孩,可是我很清楚你是一個男人,一個誠實的男人——至少對芝加哥來說是這樣的。”
“瑪麗·安……”
瑪麗·安打斷了我的話,繼續說著:“對我誠實,內森。不要對我說謊,別對我隱瞞什麼秘密,我們之間不應該存在任何的欺騙行為。”
“這番話居然出自一名演員之口,說得真是太精彩了!”
瑪麗·安對我的打趣不理不睬,她一下子坐了起來,結果使得睡袍的前襟撐開了,這樣我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那豐滿的前胸了。
她一字一頓地向我說道:“答應我,你決不會向我撒謊,我也會這樣對你的。”
我笑着說:“我當然會答應你的,因為這很公平。”
瑪麗·安又綻開了迷人的笑臉,這不再是一個孩子氣的天真微笑,而是一個女人誠實、美麗的迷人笑容。
她突然認真地說道:“現在,我要你做一個男人該做的事。”說著,那件藍色的可愛睡袍從她的身上悄然滑落了下去。
雖然我並不想在她弟弟的床上履行一個男人的義務,可是我又怎麼能拒絕這樣一位迷人女士的充滿誘惑性的要求呢?
我伸手去取放在床頭柜上的錢夾,因為那裏面放着避孕套,可是瑪麗·安伸手阻止了我。
“不,什麼都不用。”她的語氣十分堅決。
“可是,親愛的,你知道那樣會產生小瑪麗·安和小內森的。”
“我知道。如果你不想那樣的話,可以抽出來,我想讓你真切地感覺到我,我也想真切地感受到你……”
嘩啦啦的雨聲一直為我們擔任着伴奏。當我漸漸進入她體內的時候,窗外一道閃電劃過了黑暗的夜空,照映出瑪麗·安潔白無瑕的身體,在那一瞬間,我們合二為一了。瑪麗·安極富感情地笑了,那雙迷人的大眼睛裏充滿了愛慕之情,我是第一次從女人的眼睛裏讀到這樣的感情。當我抽出來的時候,她微微搐動了一下,似乎這使她有些疼痛。她讓我把那些精子排在她的手裏,緊接着,她合攏了雙手,感受着那些溫潤的精子。然後,她抬起頭,微笑着,深情地凝視着我。此情此景,令我終身難以忘懷。
過了好一陣子,瑪麗·安才回到現實之中。她從睡袍的兜里取出一些紙,不情願地擦凈了雙手,然後懶洋洋地套上睡袍,溫存地吻吻我,又調皮地拍了拍我的臉,才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我的房間。
這時,暴風雨已經平息了下來。
第二天清晨,當我走下樓梯的時候,她的父親已經為我準備好了早餐,也就是葡萄和咖啡。約翰·比姆還是一身灰色的裝束,不過已不是昨天的那一套西裝了,可能是灰色的衣服使他那副灰色的手套不那麼惹眼吧。
在吃早飯的時候,我和瑪麗·安坐在一面,她的父親坐在我們兩個的對面。整個用餐期間,他們父女倆一直在不停地說著,我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約翰·比姆告訴瑪麗·安。他一直堅持收聽她主持的廣播節目,甚至連他在大學上課的時候,他也堅持在辦公室里收聽“坦白比爾”。
約翰·比姆的這些話讓瑪麗·安十分開心。今天她穿了一件黃白印花布的女裙,很有些鄉村的風格,與她在塔城的另類裝束風格迥然不同。
我靜靜地傾聽着這父女之間的談話,在他們談話接近尾聲的時候,我插了一句,“先生,我可以送你去大學上課嗎?”
他笑着回答道:“平時我都是走着去那裏的,不過今天,我很願意破例一次。”
我加了一句,“希望你不介意汽車裏的敞背椅。”
他依舊笑着答道:“噢,年輕人,我坐過比那還糟的東西。”
坐在我身旁的瑪麗·安迫不及待地插了進來。“一定得帶我一起去。”
“當然了,”我說道,“馬上就出發怎麼樣?”
瑪麗·安愉快地笑了,“我就喜歡這樣。”說完,她就起身去取自己的手袋。我和約翰·比姆一路跟在瑪麗·安的後面來到了車庫。路上和草坪上的冰雹已經全都融化了,天依然陰沉沉的,氣溫很低。不知道誰在什麼地方燒着垃圾,空氣瀰漫著一股爛蘋果的味道。
很快我們驅車就到了陡峭的布朗迪山。
穿過一片靜謐的墓地,我們到達了位於山頂的帕默斯學院。這是一幢氣勢恢宏的紅磚大樓,佔地約有兩個正方形的街區那麼大。在主樓正前方的霓虹牌匾上寫着“WOC廣播電台,歡迎光臨”的字樣,在下面,有一支霓虹燈的箭標指向“自助餐廳”,鄰近的樓頂上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字”天線塔。
我把車停在了路邊,然後跟着比姆和他的女兒走進了主樓。這裏的學生都在二十歲左右,幾乎是清一色的男孩,只偶爾能看見幾個女孩的身影。主樓裏面的佈置和其他大學沒有什麼區別,只是在門上、天花板上、牆壁上和樓梯的兩側隨處可以看見各色的“名言警句”。我仔細地看了一些,覺得它們寫得有些荒唐:“向朋友尋求幫助,幫助你的朋友”,“早睡早起身體好”,“努力工作才能掙錢”,“你介紹的越多,賣得才能越多”……這裏究竟是一所培養醫學人才的醫學院,還是一所培訓精明推銷員的商學院?瑪麗·安看出了我的迷惑表情,她對我偷偷做了一個鬼臉,然後搖了搖頭,暗示我此行的目的並不在於對這些“名言警句”尋根究底。
我們三個人乘坐着電梯來到了頂層。廣播站接待室的門敞開着,這裏的“名言”比樓下的那些更加稀奇古怪。天棚是由幾根塗著清漆的樹榦交叉而成的,從天棚上垂下一塊用鏈子吊著的厚木板,上面刻有波折起伏的三個大字“接待室”。在這間充滿鄉土格調的磚木房間四壁上掛滿了大人物的照片。不過這些照片全都嵌在做工粗糙的相框之中。從地方上的頭面人物到全美的風雲人物都擠在了小小的四面牆壁之上,這副景象不禁會使走進這間會客室的客人們聯想到,這房間裏的椅子只能是一塊未經打磨的木樁。在房間的正中間,有一塊電子標識牌,在那上面,紅色的“安靜”兩個字閃爍出電子晶瑩的光芒。只有這個才能使人想到這並不是一個落後的農耕時代,而是現代化的二十世紀。
我想比姆猜出了我的心思,他似乎對整間房子的佈置也不敢恭維,所以只是淡淡地向我介紹說:“帕爾默是一個有些古怪的人。”帕爾默先生就是這所學院和這家廣播電台的最高首腦了,從比姆的語氣中不難聽出,帕爾默先生的古怪不僅僅表現在這個紅色的“安靜”電子標識牌上。
這間所謂的“接待室”里並沒有一名接待員。過了一會兒,在一個長方形的窗口處出現了一張年輕的臉龐。乍一開始,我還差點兒把它當作一張巨幅照片呢!這張年輕的臉龐十分英俊,短短的小平頭,戴着眼鏡,看起來就像一名年輕的大學生。
沒過多久,這個年輕人就大踏步地走進了接待室,他穿着一套褐色西裝,繫着一條綠色領帶。瑪麗·安朝他友好地笑了笑,他也向瑪麗·安笑了一下,那笑容裏帶着幾分羞澀。可是,當他轉向我的時候,那副羞澀的表情就已經換成了一副傲慢的神情,他語氣平靜地說道:“我聽說你是從芝加哥來的。”
“是的。”我友好地朝他笑了笑。
他繼續說道:“有些人說我應該在樹林裏廣播,於是我採納了那些人的意見,然後,我就到了這裏。”說到這裏,他露齒一笑,然後神情倔傲地朝頭頂上的木頭樑柱點了點頭。
比姆親切地把一隻手搭放在這個年輕人的肩膀上,為我們作了介紹:“內特·黑勒,這一位是達茨·里根,他是我們這裏最出色的體育節目主持人。幾周以後,達茨就要到我們的一家姊妹電台WHO工作了。”
我禮貌地伸出手,說:“很高興認識你,達茨。”在我們握手的時候,我感覺到他是一名貨真價實的體育運動員,因為他的握手極具力度。我又加上了一句,“希望我們沒有打擾你工作。”
他禮貌地沖我笑着說:“不,我十分鐘之後才主持節目。”
接下來,比姆又為瑪麗·安作了介紹,顯然,瑪麗·安對這名年輕英俊的體育節目主持人很有好感。
達茨開門見山地說道:“比姆先生說你來這兒是想向我了解一下他兒子的情況,可是,黑勒先生,我並不認識吉米,我剛剛在WOC廣播電台工作了短短的四個月。”說到這裏,達茨抬起手扶了扶眼鏡。
我說道:“不過你的一位也是廣播員的好朋友認識吉米。”
比茨馬上反應了過來,“你是指傑克·豪夫曼?”
“是的。”
“比姆先生認為吉米在離家出走以後,很可能還和豪夫曼保持着聯繫。”
就在這時,比姆插了進來,“達茨,這件事一言難盡,我以後會向你解釋的……吉米的朋友一向很少,所以我認為他可能還和豪夫曼保持着聯繫。”
達茨認真地想了想,然後說道:“不,先生,很抱歉,我真的想不起任何一件和吉米有關的事情。”
我聳聳肩,向達茨說道:“達茨,這件事就像比姆先生剛剛說過的那樣,真是一言難盡……不過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要謝謝你。”
達茨那雙躲在眼鏡後面的眼睛仔細地打量了我幾眼,然後他才說:“呃……黑勒先生,我還有一些事想問問你,我們兩個能去廣播間裏談一談嗎?”
我點點頭,說:“當然可以。”
比姆有些好奇地望着我們倆。
達茨向比姆微微笑了笑,解釋說:“我想請黑勒先生幫我在芝加哥查一個人的情況,他是一個小人物。”
比姆理解地點點頭,我和達茨走進了隔壁的廣播間。為了隔音,廣播間裏面四處懸垂着厚重的深藍色天鵝絨簾,在天花板上也採用了交叉樹榦的鄉間裝飾,更為醒目的是上面還放滿了各式各樣的裝飾鳥,所有的鳥都栩栩如生,一副振翅欲飛的樣子。
達茨首先開了口,“我不想在比姆先生面前談有關吉米的事,不過,我的確清楚一些他兒子的所作所為,老實說,我個人覺得他的那些行為實在讓人難以苟同。”
我挑起了眉毛,“喔?”
比姆正透過廣播間的窗戶觀察着我們,而頭頂上的那些小鳥卻居高臨下地傲視着我和達茨。
達茨重重地點了點頭,回答說:“是的。吉米經常和一些黑社會的幫派分子們混在一起,跟着他們到非法酒店裏酗酒,調戲女人,肆無忌憚地說一些下流的話……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是的,我明白。你知道吉米經常去哪一家酒店嗎?”
達茨笑了,輕鬆地說:“我可不是一個百分之百的戒酒主義者,要知道我可是一個愛爾蘭人。”
“那就是說你知道那些地下酒店的位置了。”
達茨點點頭,“是的。傑克·豪夫曼和我外出的時候也曾經碰見過他們幾次,雖然我不是他們中的一員,但也知道一些他們的事情。”
我徑直問道:“那麼你今天晚上要做節目嗎?”
“不。”
“是否還有其他約會呢?”
達茨沒有直接回答我的話,而是反問了一句:“你很着急吧?”
“是的。”
達茨說:“我住在東四條街和佩里大街交叉處的佩里公寓裏。今天晚上八點,我在公寓外面等你。”
“我一定會準時趕到的。”我向他保證道。然後,我們又握了握手,他又向我極有魅力地笑了笑,我從他的笑容里讀出了其他的一些內容。
“愛爾蘭人,是吧?”我問了一句。
“是的,沒錯。”
隨後,我就走出了他的播音室。通過小窗戶,這裏可以和控制室的人保持聯繫,麥克風能把達茨的節目傳送到整個三城。
在接待室里,約翰·比姆正在屋子裏面來回踱着步,他一見到我進來,就迫不及待地問:“你們談了一些什麼?”
我輕鬆地笑了一下,“他想讓我幫他調查他過去女朋友的情況。”
比姆理解地笑笑,“原來是這樣。”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
比姆繼續說:“我已經和保羅·泰諾約好了,你們兩個十點鐘在報社會面。很抱歉我不能親自陪你去了,我得留在電台工作。”說到這兒,他看了瑪麗·安一眼,“我就把你交給我女兒了。”
我和瑪麗·安進了電梯,瑪麗·安迅速地挽住了我的手臂,“跟我來吧,你和泰諾的約會訂在十點鐘,可是現在只有八點半,我要趁這段時間帶你去一個我最喜歡的地方,最起碼是我在三城裏最喜歡的地方。”
我做出了一副吃驚的表情,“喔,真的?那是什麼地方?”
她詭秘地一笑,“東方小天堂。你聽說過嗎?”
我搖搖頭,“不,從來沒有。離這裏遠嗎?”
“不遠,就在附近。”
在瑪麗·安的引導下,我們很快就進入到一個充滿奇異格凋的東方庭院裏面。在院子裏,有一條三十英尺長的鑿石蛇,以及兩尊怪異的人頭猴身石像和一把碩大的石頭雨傘。
接着,瑪麗·安又帶我穿過一扇重約四噸的石頭轉門,轉門上鑲着難以計數的珍珠碎屑和廉價的寶石。這次我們兩個進入了一座大寶塔形的建築中,在這裏面,到處都擺放着一些古印度的塑像,正中央還有一道用意大利大理石組成的水瀑。
我四處轉了一下,這才弄清這個“東方小天堂”是由岩石、花園、池塘、魚、動物群、矽化木、各色奇花異草。海螺、貝殼、瑪瑙等組成的一個“大雜燴”式的私人收藏館。我以前從未到過這樣的地方,相信也很少有人能有機會到這樣的地方轉上一轉,但遺憾的是,我對這個古里古怪的地方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在四處觀賞的時候,我幾乎沒怎麼說話,瑪麗·安也是。不過她是因為過於沉醉其中了,我卻不是這樣,我所想的只是在這樣一個經濟大蕭條的時期,這裏似乎浪費了太多的金錢。
瑪麗·安說道:“這裏是帕爾默先生的個人收藏館。”她說這話的時候,我們正好站在一尊巨大的黑色石佛雕像前,在雕像前面的解說牌上寫着“如來佛,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瑪麗·安讚賞地說:“我想帕爾默先生將這裏對外開放是一項明智之舉。”
我撤了撤嘴,“可我們花了一角錢。”
瑪麗·安皺了皺眉,“什麼一角錢?”
“兩杯咖啡,一塊三明治。”
瑪麗·安拉長了聲音,“內——森——,別掃我的興,好不好?難道你看不出這裏的獨特之處嗎?”
我一針見血地說道:“你是說這裏到處充滿了奇異的夢幻之物?你是說這裏就像一個世外桃源?”
瑪麗·安深深地點了點頭,“對,就是這樣。”說著,她拉住我的胳膊,領我一邊繼續往前走着,一邊補充說,“這就是我喜歡這個地方的原因。”
很快,她又把我領到了一個小型的結婚禮堂里,它是由大塊的鵝卵石、石塊和灰泥抹砌而成的。在結婚禮堂的最裏面,有一個八英尺寬八英尺深十英尺高的石質聖壇。
瑪麗·安輕聲向我說道:“我敢說這裏是世界上最小的基督教教堂。”
我笑了笑,“別開玩笑了。”
我們兩個手牽着手,四下里看着,她那柔軟的小手服貼地放在我的手裏。
瑪麗·安用一種詩一樣的語言說:“每一年,都會有上百對真誠的戀人在這裏締結百年之好。”
雖然這裏只是一個冷冰冰的石室,卻充分滿足了她的幻想。
“這裏美極了,是嗎,內森?”
我支支吾吾地答道,“嗯……”
瑪麗·安用雙臂緊緊地環擁住我,深情地凝望着我,像個天真純情的小女孩,此刻我才明白她平時的那副天真表情並不全是表演。
她用一種充滿幻想的語氣說道:“我們結婚,就來這裏舉行婚禮,你覺得怎麼樣?”
“怎麼,可愛的小姐,你這是在向我求婚嗎?”
“白日做夢。”
我輕輕吻了吻瑪麗·安的前額,“好的,我答應你。如果我們結婚的話,一定來這裏舉行婚禮。”
“如果?”
“如果。”
“一言為定?”
我笑了,“好的,一言為定。”
瑪麗·安像個得了頭等獎學金的女學生一樣,蹦蹦跳跳地拉着我離開了那裏。
出了結婚禮堂,我們又進到一個小院落,附近傳來了潺潺的流水聲。瑪麗·安轉頭望着我,“這也是我最喜歡的地方。”
“嗯,”
“是我和吉米的樂園。在我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我們兩個總是來這裏玩,編故事啊,捉迷藏什麼的。後來我們長大了,也常常來這裏談心。”
我沉默不語。
瑪麗·安坐到一個石凳上,陷入到回憶中,“在吉米離家出走的前一天,我們還一起來過這兒,我們兩個把這裏的每一個地方都走到了。”她嘆了一口氣,又看了看我,“內特,我們還有一個綠房子要去看。”說著,她站起身來,“跟我來吧。”
我一把拉住了瑪麗·安,“等一下,親愛的。”
“什麼?”
“你的弟弟,我很願意為你找到他,這是我的工作。你也是為這個才找到我的,而且還預付了訂金。不過,離開三城以後,我不會再拿你一分錢,但是,不管怎樣,你的弟弟……”
“他怎麼了?”
我嘆了一口氣,“我不想再聽你不停地提到他了。”
瑪麗·安挑起了好看的眉毛,“你嫉妒他了,內森?”
“你說得完全正確,寶貝兒。”我一把拉過瑪麗·安,“來,現在讓我們離開這該死的天堂吧。”
她調皮地在我的臉上吻了一下。
“那麼,好吧。”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