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星期一上午,陸國傑把紀律檢查委員書記洪安和叫到辦公室,佈置紀檢委和監察局對土地局出讓土地的違規行為進行全面清理。指示紀檢委和監察局,一定要查清是誰和開發商內外勾結,要嚴肅處理,誰刁難投資者就查處誰,決不手軟。

洪安和走後,陸國傑認真閱讀組織部長關浩提交的中層領導幹部調整方案。這些天來陸國傑一直在思考中層領導幹部的調整問題。陸國傑非常清楚,市委、政府的行政權力實際上掌握在各部、委、辦、局主要領導的手上,政府的大量工作,要靠中層幹部們去完成。沒有一批忠於職守,特別能戰鬥的中層領導幹部群體,就不可能把清河市的工作干好。上任三個多月來的調查研究,他對清河市的中層領導幹部總體上情況是不滿意的,總體情況是年齡偏大,文化偏低。主要問題有:一些中層領導作風懶散,不想事,不干事,混日子講享受;有的幹部貪,群眾有反映,一時卻查不出貪的證據;有的人平庸無能,事業搞得一團糟;有的人不幹工作,卻熱衷於搞關係投機鑽營。有人的消極工作,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這些問題不解決,不改變幹部頹勢,就不可能改變清河市的落後局面。中層領導幹部調整勢在必行,陸國傑一直在為調整做着準備。他讓組織部拿出幹部調整的方案來。

組織部長關浩提出兩個方案,第一個方案是:許多部、委、辦、局和鄉鎮的領導任現職已多年,幹部在一個位子上乾的時間太久容易產生惰性,還容易形成個人的幫派體系,滋生腐敗,最好調換一下位子。陸國傑認為這是一種常規性的做法,有利也有弊,對熟悉本部門工作、有專業知識的幹部來說是一種極大的浪費,而那些平庸的、有問題的幹部調到哪都是禍害。關浩提出的第二個方案是:一些中層領導年齡偏大,給優惠政策讓他們退到二線,選拔一批較年輕的幹部放在比較重要的崗位,新官上任“三把火”有衝勁,可以推動當前的工作。這種以年齡為線一刀切的辦法,是這些年來組織部調整幹部慣常使用的手段,陸國傑認為這是一種極端不負責的混賬做法。大批有經驗的幹部還沒有到退休年齡就被迫退休,成了光領工資不干事的閑人,清河市提前退下來的幹部已經有好幾百人。一批人提前退下來,空下編製和崗位,再選調進一批幹部,這就意味財政要對一個幹部職位支付雙倍、三倍的工資。這實際上是一種隱性的腐敗,清河市的老百姓每年要為這種腐敗多支付幾百萬元。陸國傑對兩個方案都不滿意,拿起電話撥通關浩辦公室的電話,讓他來一下。放下電話他搓了搓臉,平靜一下自已的急躁情緒,這也是他這近年養成的習慣。

關浩敲門進來。關浩個子不高,禿頂、細眼、寬鼻、厚唇,訥言,一副老實寬厚的樣子。關浩54歲,在常委班子中年齡最大,也是資歷最老的。他在比他小十多歲的上級面前顯得十分地謙恭。

陸國傑說:“老關,你提出的兩個方案我剛才看了,還可以。我突然有個這樣的想法,想和你商量一下,我們不成批的調整幹部行不行?從這個星期開始,每個星期考查一個部門的領導班子,有問題就調整,沒有問題就不動,有的放矢地逐步、逐個解決中層領導幹部的問題。”

關浩心裏明白書記說是和你商量,實際上就是工作指示。對領導的指示關浩從來都是惟命是從的,他說:“這個辦法好,我馬上安排。”

陸國傑說:“你把各部門要考核的內容、考核辦法確定下來,群眾意見調查表要做得細一些,每周給我安排半天時間,我要和被調整的幹部談話,請分管這項工作的常委也參加,最後提交市委常委會研究決定任免。”

關浩提醒陸國傑,“這件事要不要和劉書記打個招呼?他是分管組織、人事的。”

陸國傑說:“你不用管了,我和永華說。”關浩剛要離開,陸國傑突然想起了姚佳,問道:“宣傳部副部長姚佳這個人你了不了解?”

關浩不清楚陸國傑問話的意圖,回答問題十分謹慎,他說:“姚佳工作能力還可以,她以前是話劇團的演員,後來調到宣傳部……”關浩所說的都是個人簡歷中的內容。

陸國傑說:“你把姚佳的檔案調出來,我要看看。”

關浩心在問,嘴上卻不說。回到自已的辦公室,叫幹部科長把姚佳的檔案找出來,自已親自送交陸國傑。

陸國傑認真地查閱了姚佳的檔案。姚佳三十五歲,15歲考入省戲劇學校,18歲畢業,在市話劇團當了十二年演員,三十歲調到清河市委宣傳部當幹事、辦公室主任,三年後提撥為宣傳部副部長。陸國傑盯着姚佳年輕時的照片看了一會兒,姚佳當年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服裝和表情都帶着那個時代特有的氣息。

姚佳落水那天,正趕上來月經,這也是那天她不下水游泳的原因。落水后,因為衣服濕了,路上受了點風寒,回到家感冒了,發了一夜燒。姚佳的丈夫不在家,又沒有孩子,一個人有病在家,心中不免感到幾分凄楚。一覺醒來,她拉開窗帘,感覺已經快到中午,看了一眼牆上的鐘,才發現已經是中午12點了。感到餓了,又懶得做飯,從冰箱裏找出一瓶酸奶,站在陽台上喝了下去,胸中的忿懣卻溢了出來,她真想找一位朋友傾訴,痛罵馬特這種無禮的男人,痛斥像陸國傑這種以自我為中心、自以為是的官僚。然而在到清河的六年裏,她卻沒找到一個能痛訴衷腸的朋友。姚佳又想起在話劇團度過的那些日子,那是包含着無數的艱辛和無數歡樂的日子。如今的市話劇團雖然還沒撤消,但已經有十年沒演過戲了。每個月只發很少一點生活補助費。話劇團的人有本事的高飛了,有門路的調走了,剩下的靠走穴,給別人打工生活。

姚佳出生在安海市郊的一戶農民家庭,父母都是以種菜為生的菜農,姚佳是長女,有一個比她小兩歲的弟弟。姚佳從小喜愛文藝,能唱會跳,是學校的文藝骨幹。十五歲那年在音樂老師的推薦下,考進了省藝術學校話劇班。十八歲從省藝校畢業分配到安海市話劇團當演員,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話劇復興的年代裏,姚佳在安海市也曾是紅極一時的名演員。誰知這種迴光返照式的復興,在短短的幾年裏就很快衰落了,被瞬間興起的電視劇所取代。姚佳也曾走過穴,在幾部電視劇中扮演過幾個小角色,姚佳很快就發現,她這種適合於演話劇靚麗的大臉盤,在電視劇行當中竟成了缺陷,電視劇需要的是那種線條分明的小臉型。市場的選擇有時異常殘酷,話劇團開始發不出工資,僅僅靠財政補貼維持。又過了幾年,話劇團每人每月只能領到三百元生活費。話劇團的人為生活所迫,各顯神通、各尋生路,走的走散的散,有的人因此而發富,有的人因此而貧困。姚佳的丈夫於夫走進了電視劇的行當,成了一名職業美工師。而姚佳卻成了名副其實的閑人,偶爾市文化館搞群眾文藝活動,請姚佳去教跳舞。

有一天姚佳剛剛上街回來,文化館的高館長敲門找她,說:“清河市委董書記要到南方去參加一個招商聯誼會,聯誼會每天晚上都有舞會,董書記不會跳舞,想請你教他跳舞。”

姚佳換上套裙,簡單打扮了一下,和高館長一起下樓,上了一輛黑色的奧迪轎車,來到一家歌舞廳。姚佳跟着高館長走進一間KTV包房,姚佳才發現兩名年輕的小姐正陪兩位幹部模樣的先生跳舞。一位年齡五十歲左右,一位大約四十歲。兩位先生雖然跳得不算好,卻也十分老練,有時還能跳出幾個花步,不像是初學跳舞的樣子。一曲終了,兩人回到座位上。

高館長介紹說:“董書記、葉主任,這就是話劇團的姚佳。”

姚佳甜甜地一笑:“董書記、葉主任。”

董書記認真看着姚佳說:“我們好像見過面。”

姚佳說:“不會吧?我真的是第一次見到您。”

董書記說:“我想起來了,我看過你演的話劇《江姐》對不對?還是女主角,大約是十年前,沒想到你現在還這麼年輕。那時我在安海市工業局。”

姚佳十分感動,霎時眼裏聚滿淚水,畢竟是一位觀眾在十年後談起自己當年的輝煌。董書記注意到姚佳眼裏的淚花,頗有好感。

葉主任打發走兩位歌廳的小姐,對姚佳說:“是這樣,明天董書記、我還有外經貿局的幾個同志到珠海參加一個招商聯誼會。聯誼會嘛,就要有舞會和一些公關活動。我們需要一名儀錶端莊,舉止高雅,會跳舞,善交際的女同志,高館長向我們推薦了你。”

董書記和藹地說:“你就給我們當幾天親善大使怎麼樣?明天我們一起飛珠海。”

面對着“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姚佳當時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在此後的一星期里,姚佳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住五星級賓館,第一次參加眾多高官和外商參加的聚會。白天她身穿高檔職業套裙,參加各種會議,晚上穿着晚禮服出席酒會、舞會。姚佳感到身心都在劇中,真正進入了角色,她努力做到真誠、真實、高雅、親善、隨和、快樂。在最後一天的舞會上,姚佳一直陪着董書記跳舞,她用快樂的情緒和諧的舞步感謝董書記為她提供的這次機會。

董立平被姚佳的快樂所感染,顯得十分興奮。他對姚佳說:“小姚調到我們清河市來吧。”

姚佳問道:“我能幹什麼?”

董立平想了想說:“先到市委宣傳部當幹事怎麼樣?”

姚佳頓時感到這是來自上帝的福音,眼含着淚水,她從沒想到,一個下崗演員能夠得到這樣的工作,竟然忘情地伏在董立平的肩上哭了。

那個晚上董立平打電話,把姚佳叫到他的客房來,問了一些姚佳工作和家庭情況。董立平說:“小姚我喜歡你!我會對你負責的。今晚在這陪我好嗎?”完全是一種商量的口氣。

姚佳的心怦怦地跳,她清楚如果她拒絕的結果是什麼,也許自己必須為重新獲得尊重付出代價……董立平是個溫情理智的男人,性生活和他的工作一樣有控制、有耐力、有分寸感,他所創造的不是激情四溢的行為作品,而是條理分明層次清晰的品評玩味,直到最後的高潮也不忙亂。姚佳不由地想到丈夫於夫的浪漫、靈性十足、瘋狂、頹廢……她恨於夫的風流成性,越來越像個藝術流氓,於夫粉色通訊錄里足足記有上百個女人的名字,他竟無恥地宣稱,這就是他追求的妙不可言的人體藝術。突然間,姚佳找到了瘋狂報復的快感……

姚佳很順利就調到了清河市,當上宣傳部的文化科幹事,董立平從地產開發商那裏為她借了一套70平米的房子,董立平不時地來這裏和她幽會。一年以後,姚佳當上宣傳部的辦公室主任。三年後,姚佳被提升為宣傳部副部長。這一切當然是董立平的力量,那時董立平手握着清河市幹部升遷的大權。去年董立平在市政項目發包過程中接受了三萬元紅包,被鄭衛東他們抓住了把柄,董立平受到撤職處分。董立平和姚佳的關係,也因此被抖落出來。董立平提前退休,回到安海市的家,從那以後,董立平再也沒到過姚佳的住所。只是和她通了幾次電話,兩個月前董立平打電話告訴姚佳,他新近確診得了前列腺癌,將不久人世……他還說此生得一紅顏知己,死亦足矣。

姚佳不由地想起丈夫於夫,於夫畢業於著名的魯迅藝術學院,本來是個不錯的美工,這幾年和電視劇傍上了,一年中大半年時間不在家。原以為他在外面能掙點錢,可是他每次都空着手回來,走的時候還要從家裏拿錢,還厚着臉皮說:“我現在是幹部家屬了,副部長同志借給我點路費吧。”其實於夫這幾年在外面沒少掙錢,掙的錢都讓他在外面揮霍了,姚佳太清楚於夫的風流本性,錢不花光他是不會回家的。這些年來於夫變得越來越頹廢,抽煙、酗酒、賭錢、玩女人、甚至吸毒,他已經完全放棄了對藝術的追求。姚佳對於夫已經徹底失望,只是懶得離婚而已。她忘不了上一次吵架時於夫不屑的口吻:“我們彼此彼此,一丘之貉,一窩惡夫妻,一對狗男女,狼狽為奸,都不是好東西!你怎麼調到宣傳部,怎麼當上宣傳部副部長?我還不知道?”她當然知道於夫話中所指,從此姚佳再也沒有勇氣和他再理論什麼了。

星期一,姚佳在辦公室接到馬特打來的電話,馬特說:“我對星期六那天我的錯誤再次表示道歉!這兩天我一直想打電話,請求你的寬恕,可是我不知道你家的電話,只好在今天打到你的辦公室。我真的錯了,你能原諒我嗎?”

對西方人直率的道歉方式姚佳感到很有意思,西方的直率比東方式的委惋更容易讓人接受。姚佳表示接受馬特的道歉,並且告訴馬特這兩天有病的痛苦。馬特更加不安了,一定要請姚佳吃飯,當面謝罪,並請陸書記作陪。馬特打了兩遍電話都沒有找到陸國傑,只好讓秘書給陸國傑留話。

這時陸國傑正在接待一起集體上訪。民興機械廠的一百多下崗工人,堵住市政府的大門,這件事本來是市長鄭衛東處理的,可是上訪的工人們對政府的答覆不滿意,再次集體上訪,一定要見新來的書記。集體上訪實際上就是中國式的遊行示威,因為事關穩定大局,各級政府對集體上訪都十分重視。

陸國傑對民興機械廠上訪原因和背景十分清楚。民興機械廠是個只有二百多人的小型國有企業,主要產品是生產農機配件,因為市場的變化,工廠連年虧損,好幾年發不出工資。好在民興機械廠地處市中心商業區,幾年前機械廠拆了廠門和圍牆,蓋起了幾十間簡易門市房,分包給職工做生意,職工中有本事的做生意發了財,沒本事做生意的,憑分得些房租可以維持生活,而工廠卻欠着銀行幾百萬元債務。前不久,一個外地的開發商看好了民興廠的地方,要在這裏建設一個大型商廈。這個項目有三大好處,一是可以盤活民興廠的資產,二是可以搞活商業流通,三是可以極大改善商業區的市容市貌。但也有一大壞處,是要損害以門市房為生的職工利益。市政府辦公會議在權衡利弊后做出決定:民興廠依法破產,用賣土地的錢為職工買失業保險,一次性買斷工齡,發給生活補助,提供優惠政策,鼓勵民興廠職工自謀職業。可是民興廠工人不同意,這幾年民興廠的下崗工人,通過做生意和出租門市房獲得了利益,生活得不錯。

兩天前,民興廠一些工人到工地鬧事,阻礙開發商施工,被開發商的保安人員趕了出來,其間有輕微的打鬥,民興廠有兩名職工受了點輕傷住進了醫院,一百多名工人到市政府上訪,強烈要求嚴懲打人兇手和開發商。鄭衛東指示公安局進行調查,帶走了打人的保安。為此,開發商也來到市政府要討個公道。一邊是因失去工作情緒激憤的工人,一邊是為城市發展做出積極貢獻的開發商。兩邊的利益都要保護,政府居中調處,難度可想而知。端木鐸這位敢為老百姓說話的大律師也被民興廠的工人們請了出來,端木鐸敏銳地抓住破產過程當中資產平估和破產程序中的一些問題,狀告市政府損害職工利益,賤賣國有資產。有人藉機散佈謠言,說政府官員拿了開發商的好處,背後隱藏着腐敗大案,鬧得沸沸揚揚。民興廠的工人連續兩天集體上訪。

陸國傑和鄭衛東跟上訪的民興廠的工人代表談了兩個多小時,說得口乾舌燥,心裏上火,就是談不攏,根本的問題還是利益問題。說白了,民興廠的工人為失去工作索要更高的條件和待遇。而一些條件是不可能答應的,如果答應了他們的條件,全市上萬名下崗工人怎麼辦?但你還不能說民興廠的工人是無理取鬧,因為他們的利益的確受到了損害,而且沒有得到足夠的補償。

陸國傑對工人代表說:“你們反映的問題我都清楚了,有問題找政府,這不關開發商的事,你們不讓開發商施工是不對的,是違法的,保安打人的事,我們會依據事實和法律嚴肅處理。關於你們提出的要求,我個人做不了決定,市政府一定根據你們的意見認真研究,然後給你們一個明確答覆。”

這時還有工人攔着陸國傑和鄭衛東不讓他們走。

鄭衛東說:“你們總要給我們一些時間來處理這個問題吧?”

陸國傑和鄭衛東離開小會議室,為了避免糾纏,上車離開市政府。

坐到車裏,鄭衛東說:“我們的工人階級當了兩年商販以後,怎麼變得這麼難纏。”

陸國傑怒氣難消,他和鄭衛東來到公安局。陸國傑叫公安局立即把打人的兩個保安放了,平息開發商的怨氣。指示公安局派出警察保護商廈的施工。接着打電話叫來經濟發展局的正、副局長,嚴厲地批評了經濟發展局在民興廠破產過程中的工作失誤,陸國傑到清河市上任以來第一次發這麼大的火,怒吼着:“什麼叫依法破產?你以為老百姓都是法盲!本來很好的一件事,就是因為你們沒有嚴格依法辦事,讓人抓住了把柄,把事辦砸了,才惹出這麼大的亂子!要嚴肅處理這件事的主辦人員!”

經濟發展局馬局長說:“又是這個端木律師,上次告政府也是他出的頭。最好讓司法局想辦法取消他的律師資格。”

陸國傑說:“他依法辦事,你有什麼權力不讓他當律師?還是要依法辦事,我們幹部要首先轉變觀念,只要有理,老百姓就有權告官。”

離開公安局,陸國傑往端木鐸家打電話,他已多次打這個電話就是沒人接。回市委的路上,陸國傑發現對面行人路上一個人很像端木鐸,他叫司機小王調過車頭追過去,果然是他,端木鐸夾着公文包不緊不慢地走着。車在端木鐸旁邊停下,陸國傑招呼端木鐸上車。

端木鐸上了車就說:“我的大書記你真是太難找了,我給你打手機,你不開機,打你辦公室電話沒人接。”

陸國傑說:“這一段時間我很少在辦公室,我往你家打了十遍電話也不止,就是沒人接。”

端木鐸掏出一個新手機說:“我換手機了,以後隨時聽你招呼,你找我什麼事?”

“走,到你家談談,我來三個多月,你還沒讓我到過你家,真不夠意思。家裏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吧?”

端木鐸憨憨地笑了,“歡迎書記大人光臨寒舍。”

司機小王把車開到端木鐸家樓下,陸國傑跟着端木鐸上樓。走進端木鐸的家,陸國傑四處看了看,發現房子雖然不大,裝修也很簡單,卻十分整潔。

陸國傑說:“我原以為你家像狗窩似的模樣,你現在變了,屋裏很乾凈利索嘛,是不是金屋藏嬌什麼的?”

端木鐸說:“她昨晚在這住,早上剛收拾過。”

“她是誰啊?上回我們談了一夜你可是一句沒露。”陸國傑在屋裏想找到證據,“你小子也風流上了是不是?”

端木鐸只好如實地說出他和柳琳的事。端木鐸給陸國傑泡好一杯茶說:“你品茗一下,我打贏官司后一位老闆給的。”

陸國傑打開杯蓋聞了聞,看了看水色和茶葉,抿了一小口說:“是台灣產的凍頂烏龍茶對不對?”

“一點不錯。”端木鐸說:“這也說明你已經腐敗了,你一個月工資不夠買一斤這樣的茶葉的,僅憑這點就應立案查查你。”

陸國傑說:“不要把所有問題都歸結為腐敗嘛,改革大潮波濤洶湧還能不盪起一點泥沙?為官者身居潮頭誰能一塵不染。不能因為有貪官就說官官都貪,不能因為有墨吏就說吏吏皆黑,腐敗不僅僅是政府的事,社會上就沒有腐敗了?記者搞有償新聞,醫生收紅包,教師收禮金,裁判吹黑哨,不是官還不照樣腐敗嗎?社會轉型時期有些腐敗是不可避免的。法官收受禮品是腐敗,律師收受禮品不算是腐敗,而法官收入比律師低得多,這也是一種社會不公。不能要求別人無私奉獻,而自己無厭地賺錢。市場經濟社會轉型過程,也是資源配置、利益分配重新組合的過程,不可能不觸及一部分人的利益。這個時候我們不是要激化矛盾,而是要化解矛盾,加速發展,只有發展了,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端木鐸這時聽出點味道來了,“你說了半天是衝著我來的,我怎麼得罪你了?我說你今天怎麼想起來找我。”

陸國傑說:“我是來找你算賬的。民興廠的事你跟着瞎摻乎什麼?我本來就支乎不過來了,你盡給我找麻煩。”

端木鐸笑了:“你們政府不依法辦事這也怨我?你說我冤不冤?”

陸國傑說:“是,我承認我們政府有的人法律意識不強,但是,你不能抓住枝節問題不放,否定民興廠破產的必要性和合理性。你知道民興廠破產對盤活資產、發展商貿經濟、美化市容的好處嗎?我作為一地長官,必須從清河市大局來考慮問題。”

端木鐸毫不相讓,“你們為什麼不為民興廠的失業工人想一想?從民事權力的角度看問題,政府侵害了該廠職工的合法權益,總要有人為他們說話吧?”

陸國傑說:“我承認你說得對,我的大律師。這是民興廠職工的利益和清河市老百姓大利益之間的矛盾,作為政府你讓我捨棄哪一邊?市場經濟,利益分配正在發生着深刻的變化,政府如何作為?很難做到兩全嘛。”

端木鐸有些被陸國傑所打動了,說:“盡量兼顧嘛。”

“難道我們一點也沒考慮民興廠職工的利益?政府已經給他們更多一些的補助,但不可能滿足他們。全市上萬名下崗工人,都像民興廠這樣我們安排得起嗎?一部分下崗工人得到特殊照顧,這對大多數人公平嗎?自古以來,不患貧,而患不均。作為一地的官員必須有這個政治頭腦。你別以為政府放着問題不解決,有的問題不是短時間可以解決了的。要想辦法化解矛盾,而不應該添亂。”

端木鐸說:“我們見面就吵架,我退出還不行嗎?”

陸國傑得理不饒,“作為普通百姓不理解改革是可以理解的,作為中國知識分子中的精英,如果你不理解改革的深刻性、複雜性,我要罵你!”

端木鐸說:“你有完沒完?我最恨的就是你這種人的精英意識,自以為是的臭樣!”

陸國傑笑了:“我好多年沒這樣吵架辯論了,今天真過癮。”

端木鐸說:“我肚子餓了,我請你吃飯,吃完飯我們接着吵架!我有好多事要找你算賬。”

“我一來就聽說你這個律師專門和政府作對,你不但贏了官司,還出了名。你以後悠着點。”

“這可不行,這是法律賦予我的權利,誰也無權剝奪,你違法我照樣告你。”

“我請你喝酒,就算是補償。”

“你這是賄賂本律師。”

陸國傑和端木鐸出了門正要下樓,陸國傑手機響了,秘書小戴打來電話說:“馬特有急事找你,叫你給他回話。”

陸國傑撥通馬特手機,馬特說:“我找了你一下午,今天晚上我請你和姚佳吃飯,當面向她謝罪,請你一定來……”

陸國傑答應了馬特。端木鐸不高興地說:“什麼人比我還重要?”

陸國傑說:“一個外國老闆找我有點急事。”

端木鐸說:“晚上找你有什麼事?不就是吃飯嗎?外國人怎麼了?你崇洋媚外,我可不拿他們當回事,你我有約在先,搶茅坑拉屎也得有個先來後到吧?”

陸國傑說:“他們是客人,我們自己人什麼時候不行?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得,你自個去吧,我才不去溜外國人的馬屁!”端木鐸轉身進屋,“哐”的一聲把陸國傑關在門外。

陸國傑知道端木鐸的德性,不理會他逕自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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