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真相大白
五月的夏威夷氣候宜人,而清晨的景緻更加嫵媚。金色的陽光透過一層一層的棕櫚樹葉,均勻地灑落下來。微風吹拂着綠色的枝條,沙沙作響。擁擠在法庭外的記者似乎比被吹動的樹葉還要多,他們在昨天晚上才剛剛得到消息,原定在兩天後才公佈的終審判決將於今天提前公佈。朱迪州長已事先下令,禁止與本案無關的一切人員進入法庭旁聽。所以,只有兩方的當事人、律師以及一部分記者才能進入法庭旁聽。
現在,已經快十點了。大約在九點左右的時候,我就和達倫、林賽來到了法庭。達倫和卡雷見過面之後,兩個人就一起進入了戴維斯法官的辦公室里,一直到現在,還沒有露面。林賽也進了法庭,坐在被告席那裏等待着。我一直呆在外面,靠在卡米阿米哈國王雄偉雕像的底座上,愜意地享受着明媚的夏威夷陽光。要知道,很快地,我又該重回芝加哥了,在那裏,溽熱的夏季會很快取代明媚的春天的。
這時,四輛海軍軍方的汽車緩慢地行駛過來。在第一輛車和最後一輛車上,坐的是護衛的海軍士兵們;湯米、泰拉以及福斯特克夫人乘坐着第二輛車;而瓊斯和羅德坐在第三輛車上。陳·阿帕那早已等候在法庭的門口了,作為警方的代表,一路護衛着他們進入法庭。法庭門口的記者們早已圍了個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可他們一行人卻始終一言未發。
應該承認,這四名謀殺案的被告,看上去有些過於平靜了,甚至他們還帶着些微微的喜悅,邁西一家人還微微帶着些笑意。泰拉脫下那身黑色的衣裝,換上了一身時髦的淺藍色女裝,戴着與之相配的女帽。福斯特克夫人仍然穿着那一套華貴典雅的黑色套裝,不過脖子上卻系了一條色彩鮮亮的絲綢領巾。湯米又換了一身新的西服,打着棕色的領帶,看上去英俊得體。瓊斯和羅德也是一身正式的西服打扮,打着領帶,只不過他倆不只是微微有些笑意,而是歡快地笑着,手裏還夾着香煙。
我也跟在他們後面走了進去,隨便地坐在林賽的身邊。頭頂的風扇“嗡嗡”地響着,聽上去聲音比平時大了很多,這可能是由於大批的好奇聽眾禁止入場,旁聽席上的聽眾數量銳減,所以法庭內不像平日那樣喧鬧的緣故。
沒過多久,達倫和卡雷從法官的辦公室里走了出來。達倫滿面春風,卡雷卻顯得悶悶不樂,看起來他們之間的碰頭會已經結束了。隨後,他們各自走到自己的座位處,坐了下來。法庭的工作人員大聲說著,讓庭內的人員肅靜下來。最後一次的開庭就這樣開始了。
監守官大聲宣佈說:“阿爾伯特·瓊斯,請起立。”
瓊斯站了起來。
戴維斯法官宣佈道:“阿爾伯特·瓊斯,你的謀殺罪名成立。根據有關的法律規定,你將在俄阿岵監獄中服刑十年。你對本判決有什麼異議嗎?”
“沒有,法官閣下。”
說這話的時候,瓊斯仍是滿臉笑容,對於這樣的判決來說,瓊斯的反應可說是太過異常了。坐在一旁的達倫,看上去顯得十分不自在,這個海軍的笨蛋士兵,難道他就不能做出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嗎?這也總比他滿臉堆笑要好得多。
其他的三名被告都被判以同樣的處罰。雖然在接受十年的監獄判決時,他們的表情都似乎過於平靜了,畢竟,他們誰也沒像瓊斯那樣,面帶笑容。
這時,卡雷從原告席上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他那身白色的亞麻西裝后,面向法官,說道:“控方請求法官大人下發收押令。”
戴維斯法官點了點頭,說道:“提議被通過,卡雷先生。不過,在被告們被送往俄阿岵監獄之前,請監守官清出法庭內的一切閑雜人員,只允許被告與雙方律師留下。”
於是,那些被允許旁聽的記者只得離開,他們邊走邊抱怨着,重新加入到在庭外等候的好事者之中。
記者們剛剛離開,就有一個高大威嚴的身影出現在旁聽席中間的過道上,他身穿一身棕色的西裝,打着一條鮮黃色的領帶。不過一套便裝也掩蓋不住他的軍人氣質,他看上去英氣勃發,一雙晶亮的眼眸中閃現着堅毅和愉快的光芒。
“他就是羅斯上校。”坐在我身旁的林賽小聲提醒我。
戴維斯法官把簽好的收押令交給了羅斯上校,這情景不禁使我啞然失笑。在那份福斯特克夫人偽造的傳喚令上,最後的落款也是他的名字,雖然那上面的簽名是偽造的。
緊接着,羅斯上校帶着被告一行人走出了法庭,達倫、林賽和我緊緊地尾隨在後面,卡雷並沒有跟我們一起走出法庭。在走出審判庭之前,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他正半坐在原告席的桌子上,交叉着的雙臂抱在胸前,臉上掛着一抹嘲諷的笑容,似乎正在對“古怪的”執行程序大發議論。
等在外面的記者和被告的親友(伊莎貝爾也在其中)一見到我們走了出來,馬上圍了上來。這浩浩蕩蕩的人群走在大街上,很像在舉行示威遊行。在卡米阿米哈國王雕像的路口處,我們停頓了一下,好避開過往的車輛,就是在這裏,喬·卡哈哈瓦被綁架了。
羅斯上校一路帶領着我們,穿過國王街,轉過一個十字路口,隨即走進了一個寬敞的庭院。走在修剪齊整的綠色草地上,我看了看身旁的人群,這情景很像綵衣吹笛人領着他的老鼠群,只是不知前面是不是萬丈懸崖呢?聳立在我們面前的是巍峨氣派的伊俄拉尼宮——一座有些不倫不類的洛可可式建築。
經由寬大的台階,我們一行人進入了寬大的前廳。牆上到處掛滿了畫像,畫像中的波利尼西亞人都穿着歐洲風格的貴族服裝。
和在法庭的情形差不多,閑雜人員(包括記者、被告家人)被留在了接待室中。我們幾個人——四名被告、達倫、林賽和我,在羅斯上校的帶領下,沿着旋轉型的樓梯繼續向上。樓上是夏威夷州的行政管理部門的辦公室——州長的辦公室也在其中。
我剛巧走在瓊斯身邊,他還是笑得像個傻瓜一樣,不過,至少,他還識趣地扔掉了手中的香煙。從進了伊俄拉尼宮開始,他就一眨不眨地盯着頭頂的浮雕裝飾,那些雕飾的確精美異常。
“這真是個相當不錯的監獄,”他由衷地讚歎道,“看來我的運氣比另一個夥計——艾爾·卡朋強上百倍。知道他呆在哪兒嗎?亞特蘭大監獄,我聽說他們把他用特別專列送到了那裏。”
“那是他沒有你這樣的一個大律師。”我淡淡地答着。
說話間,羅斯上校已把我們帶進了朱達州長的辦公室里。州長的辦公室十分寬敞,地上鋪着紅色的地毯。朱迪州長從他那張寬大的紅檀木辦公桌後站了起來,臉上掛着溫和的笑容。他身材不高,戴一副黑框的圓形眼鏡,看上去平易近人。他輕輕地擺了擺手,示意我們坐在他的對面,椅子的數目和我們的人數正好相符。看來,我們的到來早已被安排好了。
“請坐吧。”
我們幾個坐了下來,州長也坐了下來。他將雙手疊放在辦公桌上,身子靠向後面,那臉上的表情看上去更像一名聽訟的法官,而不是一位州長。
“達倫先生,你到這裏來,是不是希望我聽一下你的請願書呢?”朱迪州長對達倫說話的口氣里有着幾分敬意。
“是這樣的,閣下。”達倫一邊回答,一邊將一隻手伸向了林賽,林賽取出一個捲軸,遞到他的手裏。在我這個外行人看起來,這儀式有些荒唐可笑,不過和這樣莊重的氛圍倒是十分吻合。
“下列被告,”達倫沉穩有力地念道,“謹懷誠摯敬意,懇請尊敬的閣下依據您的行政職責,考慮陪審團的提議——他們曾建議對被告寬大處理,減輕在上述一案中被告的處罰期限。”
說完,達倫就站起身來,然後,莊重地向前幾步,將剛剛念過的捲軸遞交給朱迪州長。朱迪州長——顯然非常清楚捲軸中所寫的每一個字——仍舊將它打開,從頭到尾地看了一遍,然後,沉吟了一會兒,似乎在考慮着什麼。我不動聲色地打量着他,心想,這一切究竟是在矇騙誰呢?
終於,朱迪州長下定了決心,開口說道:“我仔細看了一下這份請願書,並考慮到陪審團所提出的寬大處理的提議,同意你們的請求。現在為期十年的苦役期限減少為一個小時。這一處罰請在羅斯上校的親自監管下實行。”
猛地,福斯特克夫人站了起來,雙手合攏,那樣子就像是言情劇中的痴情少女,“啊,天吶,這是我這一生中最快樂的一天。尊敬的州長閣下,我衷心謝謝你。”
於是,屋裏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熱烈起來,朱迪州長不得不和每一個人熱情地握手。瓊斯和羅德更是口無遮攔:“嘿,謝謝!你真不孬!”
在圓形的鏡片後面,朱迪州長的眼睛緊眯着,這樣一個場面,大概很出乎他的意料,他似乎有些手足無措,說不定,他為自己的讓步覺得有些羞愧不安。處在興奮和激動中的幾名被告毫無頭緒地說著一些不搭邊界的話,湯米一反法庭上的陰鬱,興高采烈地說:“我多希望現在我是在肯塔基呀,這樣的話,我就能親眼看見我媽媽的笑臉。想想看吧,她知道這消息后該有多高興呀!”
朱迪州長終於忍不住了,抬起手腕,看了看錶。
“呃,我們……你們……呃,我是說,你們都不錯,呃,運氣不錯。祝你們以後好運。我想,就這些吧。”
這是說,我們該離開朱迪州長的辦公室了。
幾分鐘后,除卻朱迪州長之外,我們幾個人都到了王宮裏寬敞的二層平台上。記者們早已等候在那裏了,閃光燈此伏彼起,快門聲響個不停。當記者們知道我不是什麼大律師,而不過是達倫手下一名小小的調查員后,就有些無禮地讓我退出那個擁擠的小團體。不過,這倒正合我的心意,我神閑氣定地站在一旁,微微笑着,獨自欣賞着這熱鬧的場面。猛一看上去,他們幾個人就像是班級的榮譽學員們在慶祝自己的成績,殊不知,這是被判罪的被告與他們律師的一張“全家福”。
達倫的臉上掛着親切的笑容,不過笑容里卻隱約透出幾分疲憊和勉強;羅斯上校倒是笑得真心誠意;那四名被告更不用說了,幾乎個個是笑逐顏開;只有林賽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他抱着雙臂,眼睛盯着別的地方,表情有些恍惚,似乎在想着什麼。作為偉大的卡萊斯·達倫的助手,他一定收益不淺;不過,也許他沒能學到自己真正想學的東西。
格麗斯·福斯特克在人群中往來穿梭,談笑風生,看上去確實是只美麗的社交花蝴蝶,只不過,她發表的見解大多蠢不可及。“真的,我從未這麼高興,能重返美國,真好!”她這樣對一位夏威夷《艾德沃斯報》的記者評論着。出於禮貌那名記者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因為此刻她正是站在美利堅的土地之上。
這時,另一名記者插進來,問她是否會在一種更愉快的氛圍下,重新回到夏威夷觀光。她的連篇傻話全都停止了,“不,離開夏威夷以後,在有生之年,我絕不會重新踏上這塊土地的。”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番話的。緊接着,她又用顫抖的聲音說道,她真誠地希望她所遭受的這些磨難,能引起人們的道德心,從而使火奴魯魯成為一個“對婦女來說,更為安全的地方。”
在這片鬧哄哄的嘈雜氣氛中,伊莎貝爾找到了自己的目標。她悄悄地走近我,用一隻手輕輕握住我的胳膊,興高采烈地向我說:“多好啊!”
“是啊,我高興得直想在草地上翻上幾個跟頭。”
她假裝生氣,皺起漂亮的眉頭,“好了,別這麼發牢騷了。內特,我知道怎麼能使你高興起來。”
“是嗎?”
“我的‘朋友’走了。”
“哪個朋友?”
“你知道的——我的老‘朋友’,就是那個朋友。”
“嗯?哦,是嗎?那你是想讓我和你一起回酒店了……呃,我們可以游泳,或者幹些別的事?”
“幹些別的事。”她重複着我的後半句話,接着,就挽住了我的胳膊。
看來伊莎貝爾心情不壞,她想好好地慶祝一下,於是,我就被挑中了——誰叫我現在是她的“意中人”呢。再說,我的工作已經全部做完了。最近的這幾天,我們壓根就不在一起,更何況,來了一次夏威夷,我連皮膚還沒晒黑呢。
現在,我也想去晒晒太陽;或者,幹些別的事。
最先離開夏威夷的,是阿爾伯特·瓊斯和艾迪·羅德。他們倆幾乎“毫髮未損”——他們的軍階原樣未降。斯特林將軍公開宣稱:“海軍方面拒絕承認這次開庭審判。”自然,這次審判的裁決也被他置之不理了。滿載着海軍將士的祝福,瓊斯和羅德坐上了去往三藩市的驅逐艦,他們將經由巴拿馬運河和大西洋回到美國。此次航程的目的地是巴恩基地——他們被調到了那裏。
邁西一家,還有伊莎貝爾離開夏威夷的方式頗為奇特,他們是由海軍派的驅逐艦悄悄送上“瑪魯魯”號的。那份由卡雷律師簽發的傳喚令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不過,夏威夷警方也許還被蒙在鼓裏,因為有幾名負責任的警察下定決心要找到泰拉。
達倫夫婦、林賽夫婦和我是在碼頭上登船的。在碼頭上,我們愉快地接受了當地姑娘送上的五彩花環,在樂隊演奏的《再見吧,朋友》的樂曲聲中,我們上了船。
在甲板的過道上,我剛要走進自己的船艙。正在這時,一名本地警察和一名海軍軍官爭執起來,那名警察身着便衣,而那名軍官穿着制服,長着一個鏟形下巴。
那名警察手裏揮舞着傳喚令,可那名軍官偏偏擋在門口,不肯放他進去。
“你無權對我發號施令。”警察的口氣十分強硬。
軍官打斷了他的話,“和我講話時,要說‘先生’。”
那名當地警察一把推開軍官,硬闖進去。軍官卻用力將他推了回去,“別把你的手放在我身上。”
“你別把你的手放在我身上。”
我遠遠看着,心想到底該不該走過去,終止這場孩子氣的爭執呢?在我還猶豫不定的時候,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我的背後響起:“住手!木其尼警探,你應該對海軍軍官尊重些。”
是陳·阿帕那,他手裏拿着巴拿馬草帽,走到我的身邊。
“要是他們不肯聽的話,”我半開着玩笑,“你的皮鞭一定會說服他們的。”
陳親切地沖我笑了笑,“不,他們是會聽的。”
果不其然,那兩個人都乖乖地鬆開了手,看上去就像兩隻馴服的綿羊。接着,他們彼此握了握手,相互說著諸如“職責所在,不敢怠慢”一類的話。
“木其尼!”陳又喊了一聲,那名警察小跑着過來,俯首貼耳地站在陳的身邊。他看上去比陳要高出兩頭。
“當房子開始着火時,掘井就已經太晚了。你回總部吧。”
“是,阿帕那探長。”
立即,警察和他的傳喚令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海軍軍官走了過來,謙恭地說:“謝謝您,先生。”
陳只微微點了點頭。
正在這時,船艙的門打開了,湯米從屋內伸出頭來,“一切正常嗎?韋德曼上校。”
“平安無事,上尉。”
湯米謝過他之後,朝我點了點頭,隨即又關上了艙門。
陳陪我走進我的船艙。
我先開口問他:“你上船來,只是想確保傳喚令不被執行嗎?”
“不完全是的。我還打算向一位朋友道聲‘珍重’。”
說到這兒,我倆握了握手,然後,開始隨意地聊了幾句——他的那個大家庭,他為什麼不想退休……
汽笛聲響了起來,他站起身來,微微鞠了一躬。然後,帶上了他的巴拿馬帽,預備下船了。
“怎麼,不留下幾句臨別贈言嗎,陳?”我盯着他。
這個精悍的小老頭抬頭看着我,刀疤臉上的眼睛頑皮地閃了閃。“案子結束之後的建議就如同葬禮之後的葯一樣。”
說完這話,他碰了碰帽沿,轉身離開了。
在開船的第二個夜晚,我穿着那身筆挺的白色夜禮服,懶洋洋地靠在後舷的欄杆上。當然了,還是美人在懷——伊莎貝爾緊緊地依偎在我的懷裏,微風拂動,她那金色的短髮時而拂過我的面頰。望着下面微微蕩漾的海面,我竭力回想着我做警察時的生涯——在擁擠喧鬧的拉賽利車站,我是怎樣拚命地追趕着扒手、路匪。那一切,似乎隔得非常遙遠,在我的腦海里,那是模糊的一團迷霧。可是,不要多久,我又會重新回到那樣的生活里,現實是會治好我的“失憶症”的。
“我聽見了你和達倫先生之間的對話,你打算為他做事。”
我們這些人——湯米和泰拉、福斯特克夫人、露比和達倫、林賽夫婦、伊莎貝爾和我——在餐廳里坐在一桌進餐,看上去就像個愉快的大家庭一樣。不過,泰拉始終一句話也不和我說,我自然也不會主動地去奉承她,只能將她視若無人。
“對,我的確希望能做達倫的調查員。”這是我的真心話。
“那你打算離開警察局?”
“是的。”
她靠得更近了,“這很好。”
“你很贊成?”
“哦,當然。我是說……那很有意思,也很重要。”
“什麼?”
“當然是做卡萊斯·達倫刑事大律師的主要調查員這事了。”
我什麼也沒說,不過我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她希望在回到美國大陸時,也就是重新踏上堅實的土地之後,我還能體體面面地和她在一起。可惜,這不過是她自欺欺人的幻想罷了,就算我當上了達倫的主要調查員,可還是一個來自懷斯特區的窮小子,一個猶太鬼。只有在這迷幻漂泊的海上,我和她才有可能發生一段浪漫的“邂逅”,只有在這樣不切實際的環境裏,我才有資格做她的“護花使者”。
“為什麼泰拉對你不理不睬呢?”她又問了一個讓人尷尬的問題。
“是嗎?”
“難道你沒感覺到?”
“我根本就沒注意到她,我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她的‘某個’表妹身上。”
她壓住了我的胳膊,“別騙我,是不是你們有什麼事瞞着我?”
“能有什麼事呢?”
“當然是在夏威夷發生的事。我不想再提那些事,可是……我聽見泰拉和湯米……他們在吵架。”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經歷了這麼多事,他們可能都太過緊張了。”
“要知道,他們就住在我的隔壁。”
“那又怎麼樣?”
“我想,我聽見了摔東西的聲音。”
“哦,你把那當作‘新婚的祈福聲’不就行了嗎?”
“內特?”
“什麼?”
“你相信兩個人會永遠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嗎?”
“當然。你看看下面的大海,它是永恆的,不是嗎?”
“大海是永恆的?”
“最起碼,它有足夠久了。”
我倆整日整夜地呆在我的船艙里。直到現在,我還能清清楚楚地記起她的模樣,那光潤亮澤的皮膚,那玲瓏迷人的曲線……還有她,緊閉着的雙眼,張着可愛的小嘴,沉浸在狂喜之中的模樣。月色中的維納斯!
儘管如此,我從來沒有心存任何妄想。是的,只要我們遠離塵囂,呆在碧波萬頃的海面上,我倆就能一直這樣廝守下去,我可以想盡一切辦法討得她的芳心。不過這一切都只是船上羅曼史,是一場過眼煙雲。一旦離開這兒,我就又變成了一個猶太窮鬼。那又有什麼關係呢?重要的是,現在我們還在船上,我還是那名風度翩翩的偵探,而且,剛剛查清了一宗錯綜複雜的案件——查出了可惡的“黑鬼”是如何侵害了一名可愛“無辜”的白人婦女。
一九三三年的一月十三日,控方律師約翰·卡雷再次出現在戴維斯法官的法庭上,建議撤銷對荷瑞斯·伊達,本·阿哈庫羅,亨利·陳和丹維德·塔凱的起訴。戴維斯法官批准了該項提議。歲月元痕,曾經一度沸沸揚揚的邁西一案早已歸於沉寂了,因此,對於這樣的一個結果,夏威夷上的島民和美國大陸上的民眾都沒有任何明顯的反應。
阿拉莫納男孩就這樣悄悄地融入普通百姓的生活之中。伊達成了一名雜貨店的店主;本·阿哈庫羅去了俄阿岵附近的山區,在那裏,他成了一名消防隊員。至於其他人的下落,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我猜想,他們也許都在過着普通人的生活。
從某種程度上講,時間的流逝為他們的無辜做了最好的證明,因為泰拉不時地出現在報紙的娛樂版中,她始終是聚光燈中心的焦點人物。
在喬瑟夫·卡哈哈瓦遇害的周年時,她趕往利諾,在那裏,她和湯米協議離婚了。就在辦好離婚手續的那天夜裏,泰拉在當地的一家夜總會裏服毒自殺。
不過,她沒有死成。一個月後,在駛往意大利的“羅馬”號游輪上,她又企圖自殺。這一次,她是在自己船艙中的浴盆中割腕,結果呢,她的尖叫聲驚動了周圍的人,她又一次被救活了。
一次又一次地,我在芝加哥的報紙上看到了泰拉的這些花邊新聞,漸漸地,我開始為她感到難過了。是的,達倫說得對——泰拉·邁西將永遠生活在地獄之中,而這地獄恰恰是她自己一手建造的。
每過一段時間,這位“二十世紀最著名的強姦案中的受害者”——泰拉的名字就會見諸於報端:在一九五一年,她襲擊了她的房主——一名懷孕的婦女,當時對方要求泰拉賠償一萬美元;在一九五三年,她又在阿拉左訥州大學註冊,成為一名大學新生,那年,她已經四十三歲了;同年,她與一名二十一歲的學生私奔到墨西哥,並在那裏註冊結婚,這段婚姻只維持了短短的兩年半時間。
後來,她搬到了佛羅里達州的西棕櫚海灘,在那兒,她和她的母親離得更近了,不過,她們仍然是分開居住的。終於,在一九六三年的七月,泰拉永遠地逃出了那個“關押”她的“私人地獄”。福斯特克夫人發現自己的女兒死在公寓浴室的地板上,在屍體周圍,到處散放着各種各樣的空酒瓶。
湯米·邁西和那些阿拉莫納男孩一樣,在走出夏威夷的陰影后,一直受到命運之神的眷顧。在一九三七年,他與弗拉倫斯·斯托姆在西托結婚;在一九四○年,他從海軍退役。此後,他和妻子移居到聖地亞哥。在那裏,他的私人事業一直發展得不錯,而且,他的家庭生活也一直平靜幸福。
福斯特克夫人比她的女兒活得更久一些,不過,現在她已撒手而去了。還有很多人都已經去了另外的那個世界。卡萊斯·克萊伯,在那年的奧運會上出盡風頭以後,就沒有再回到加利福尼亞大學,他被荷里活看中了,後來成了一名二流影星。約翰·吉登警探,後來成了一名與陳·阿帕那一樣成功的警長,因為他的忠誠和堅毅而名聲赫赫。達克·卡哈納摩克,也去了荷里活,不過,他的運氣不像奧運會冠軍克萊伯那樣好。後來,他投身商界,成了一名不錯的夜總會老闆。羅斯上校接管了俄阿岵監獄,在他嚴明有序的治理下,俄阿岵監獄的面貌煥然一新。丹尼爾·雷曼和奎·凱卡庫被嚴密地看管了起來,再也成不了“籠外之鳥”了。紐約市的前任市長吉米·格爾特很不光彩地引退了,達倫壓根就沒為他辯護。
斯特林將軍、卡雷律師、喬治·林賽都早早地與這個世界揮手告別了。
至於那些海軍士兵和海軍軍官——布萊弗德、斯德克丹爾、奧茲、波特醫生,我不知道他們都去了哪裏。最近,我聽說,艾迪·羅德還活着,有一份報酬不錯的體面工作。不過,他一直一個人生活,住在一家鄉間酒吧的樓上,與電視終日為伍。
除了達倫以外,其他的人我只見過瓊斯一次,那次完全是機緣巧合。一九六四年的那個夏天,我和他在一家叫做“棕櫚宮”的酒吧偶然碰上了。當時,我一點兒也沒認出他來——並不是因為他的頭髮灰白了,身體變得臃腫了,過了這麼多年,誰能不老呢?
我絕對想不出,他居然會是一副中產階級的打扮:一身訂做的西服,挺括合身,繫着一條素色的條紋領帶,整個打扮看上去殷實而保守。當時,他就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並且叫了雙份的蘇格蘭威士忌。我看了他一眼,又低頭喝我的酒。
“我認識你!”他有些粗魯地說道。
我又看了他一眼,還是沒有認出他來。“是嗎?”我不經意地回答了一聲,接着沖招待說道,“再來一杯朗姆酒,加些可樂。”
“你是叫內特吧?姓……尼德,哦,不,是內特。”
我淡淡地笑了笑,仍沒什麼反應,“我們以前可能在哪兒見過。不過,很抱歉,我實在是記不起——”
他爽快地伸出一隻手,“阿爾伯特·瓊斯——船舶機械師。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伊俄拉尼,當時我是去那申請減刑。”
“呃,我真該死!”我一邊說著,一邊握住了他的手,“阿爾伯特·瓊斯,你看起來混得不壞。”
“我在馬薩諸塞州的銀行里做高級主管,你是不是覺得不太可信?”
“真讓人難以置信。”
“能再看見你,真是太好了!我們找個雅座吧,好好地喝上一頓,怎麼樣?真他媽的,想想看,過了這麼多年了,我居然又能遇上你——卡萊斯·達倫的得力幫手。”
於是,我們倆又找了個雅座,這是我們之間第一次面對面的單獨談話。他告訴我,他是在一個有着經營銀行業傳統的城鎮長大的,所以退役后就幹了這行。而我呢,還是住在芝加哥,開了一家A—I偵探事務所,這些年以來,生意一直不錯。所以,近來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名高級行政管理人員,而不再是一名偵探了。
那天晚上,我們兩個人都有點兒喝多了。他對我說,他最後一次看見羅德還是二十一年前,當時羅德還在“巨蠍”號艦上服役。雖然,那以後他們沒再見過面,可他還是常常想起羅德。後來,我們又聊到了泰拉·邁西,在那之前不長時間,她的訃告曾刊登在芝加哥報紙的副刊中。瓊斯醉醺醺地說,他不是很喜歡那個女人。
“她的人品幾乎可以得零分,”他輕蔑地說著,“她的人品幾乎不值一提。再說,她的大腿也不怎麼漂亮。”
“那,你一定是對湯米很有好感了。”我好奇地問道。
“湯米倒是一個不錯的男人,很有軍官的風度。不過,在我們抓住那個臭小子時,他可真有些嚇壞了。這倒也可以理解,如果你處在他那樣的位置上,想想吧,出身不錯,進過軍校,當時又是上尉軍官——自然前途似錦,遇見了這樣的事,顯然會有些慌手慌腳的。畢竟,我們乾的事不太合法。”
“那喬·卡哈哈瓦怎麼樣呢?他也很緊張嗎?”
瓊斯大口吞咽着蘇格蘭威士忌,愣愣地笑了,“剛開始,他嚇得臉色煞白——想想看,要是咱倆坐在這,對面綁着個‘黑鬼’,我手裏再拿把槍,你說那個傢伙還不嚇得一塌糊塗呀?除非他是個白痴,不過那混蛋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傻。”
“那他真的認罪了?”
“哪呀,”瓊斯又喝了一大口酒,“老實告訴你吧,那個傢伙並不是我所想的膽小鬼,他只是開始時被嚇壞了,沒過多久,他就又恢復了鎮靜,居然還變得十分傲慢。我看着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心裏一點兒也不把我們當回事;沒準兒,他一直在想着,要是單打獨鬥的話,他該怎麼辦呢?”
“你恨他吧?啊,我是指卡哈哈瓦。”
“我怎麼會恨他呢?我壓根就沒恨過任何人。再者說,憎恨不過是一種害怕的表現罷了,我一點兒也不怕那個畜生。雖然,我不見得打得過他——老實說,我真不是他的對手,可我還是不怕他。”
“那麼說,在湯米審問他時,他什麼也沒說。可我不明白,瓊斯……屋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瓊斯滿不在乎地聳聳肩,這個衣着光鮮體面的銀行家又變成了那個幾十年前的水手,滿口的污言穢語,口無遮攔。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呀。“真是他媽的活見鬼,當邁西問卡哈哈瓦,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就在那時,那個畜生居然想向湯米撲過去……”
“那麼,後來呢?”
他又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能怎麼樣呢?我開槍打中了那傢伙。”
“是你開的槍?”
“還能是誰呢?子彈正好打在他的左胸上,他一下子就倒了下去。”
“你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嗎?”我有些驚訝地問他。
“我當然知道自己幹了些什麼。不過,我們幾個人一下子就想到,這件事很可能給我們惹來麻煩。”
“那麼,槍響的時候,福斯特克夫人和羅德在哪兒呢?”
“他們呆在屋子外面,一聽見槍響,就沖了進來。”
“那位夫人反應如何?”
“她當時就嚇呆了。接着,就走過來,緊緊地抱住湯米,她很愛他。”
接着,瓊斯又告訴我,是他想出的“蠢主意”——把屍體放在浴盆里;至於那隻手槍,是泰拉的妹妹海倫娜藏起來的,她把槍埋在了海灘上的流沙中……我問他,現在是否還留着那本厚厚的剪報簿,他很自豪地回答說,他一直留着呢。有時,他會把它拿出來,向別人炫耀一下,說明他“曾經很出名”。
“真可笑,”他一邊說著,一邊搖着頭,“那是我殺的第一個人。”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你說什麼呀,當然還和那時一樣。”
“和那時一樣?”
他冷漠地聳聳肩,“是,和那時一樣,我沒為那傢伙流一滴淚。”
接着,他又灌了一大口蘇格蘭威士忌。
幾年之後,我聽說瓊斯死了,我也沒流一滴淚。
在一九三二年的一起交通事故中,陳·阿帕那受了傷。肇事車輛逃跑了。這場事故使得陳不得不離開火奴魯魯警察局,他終於退休了。不過在那之後,他還是幹着老本行——做私人偵探。在一九三四年的十一月,陳也走了。他的葬禮極其隆重,夏威夷各界的名流政要都出席了他的葬禮。在全世界範圍內,他逝世的消息都引起了相當的關注,各種各樣的弔唁文章屢見報端,稱他為“真實的查理·陳”。
在一九八○年,我攜妻子重返夏威夷,這一次是去參加珍珠港——阿瑞佐納紀念碑的紀念儀式。我順便去看望了陳在莫諾阿公墓的墓地,他的墓前已經長滿了雜草,我默默地將雜草除凈,又在墓碑前擺了一個花環,就算是一種紀念吧。
伊莎貝爾也死在俄阿岵,只不過她葬在長島。在一九三七年她嫁給了一名律師,後來,她的丈夫應徵入伍參加了海軍。世事難料,她的丈夫正巧被派駐在珍珠港,於是,伊莎貝爾又回到了火奴魯魯。她有時候會給我寫信,聊聊她的生活。故地重遊之後,她很快給我寫了一封信,那信的口氣熱烈得有些可笑。她在信中說,她帶着丈夫去了“我們的海灘”,不過,對於它的歷史,她半點也沒透露給她的丈夫。這封信的落款日期是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三日,可到我手裏的時候,已是在日軍空襲珍珠港之後了。伊莎貝爾是眾多的平民犧牲者之一,惟一值得欣慰的是,她三歲的小兒子,奇迹般地活了下來。那個小男孩中間的名字是“內森”。
一直到現在,我還和她的兒子保持着比較密切的聯繫。
從邁西一案之後,達倫再沒接過什麼大案子。在一九三二年的下半年裏,我幫他處理了一件小案子。不過,他始終沒有能夠實現那個重返“全日制工作”的夢裏。邁西一案對他的身體造成了極壞的影響,這使得露比插手干預他的工作。結果呢,他就和露比去了華盛頓,在那裏,他主持着一個律師評審會,負責律師資格的甄別。
他的家就在海德公園附近,我有時候也會和他談上幾句。達倫一直鼓勵我離開芝加哥警察局。在一九三二年的十二月,由於其他一些外部因素的影響,我下定決心離開了警察局。也是在那年,我開辦了A—I偵探事務所。
刑事大律師在他已出版的自傳後面又加上了一章,內容自然是邁西一案的所謂“內幕”。在他寫好之後,曾拿給我看過,問我有什麼建議?我老老實實地回答他,他所寫的內容似乎和真相相去甚遠。
他好脾氣地告訴我,他仍然有義務為當事人保密,要做到這一點,他就得考慮到不能讓當事人的形象顯得很糟糕。
我對此不屑一顧,坦白告訴他,如果有一天我寫下自己的經歷時,落在紙上的每一個字都會和真實發生的事一模一樣——因為我不是什麼“作家”,缺乏虛構的想像力。
聽了這話,達倫大笑起來。“將來總有一天,你會寫下自己經歷的故事的,就和以前許多老傢伙做過的一樣。想想看吧,孩子,你過着這樣一種奇特而富有魅力的生活,這些經歷只有你自己才心中有數,你怎麼可能不把它們寫下來呢?要不然,你只能懶懶地坐在寂寞里,無奈地等待黑夜的降臨。”
一九三八年三月十三日,達倫告別了這個世界。按照他的心愿,我和波爾——達倫的兒子——一起將他的骨灰撒在傑克遜公園中的瀉湖裏。不知這是不是也算作“來於塵,歸於塵”的一種方式?
在我和妻子參加阿瑞佐納的紀念儀式時,故地重遊的感慨使我變得異常沉默。站在艦船白色的甲板上,我想到在這下面的深海里,不知有多少年輕男孩葬身於此。妻子注意到了我的反常,體貼地說:“再一次回到這兒,你一定覺得十分感慨。”
“是的。”
“你在這裏服過役的。”
她只知道我曾在這附近服過兵役,那是在二戰期間,我在太平洋上的瓜達爾卡納爾島上服役。
我告訴她,是另外的一些事讓我念念不忘。
“另外的一些事?”
“我曾經在戰前來過這裏。”
“是嗎?”
“我從來沒和你說過這件事。那一次,我是和卡萊斯·達倫一起來這兒辦案。”
她不相信地笑笑,“怎麼,你還認識卡萊斯·達倫嗎?”
“是的,親愛的。”我轉移了話題,“親愛的,你想過為什麼夏威夷花了那麼長的時間才成為美國的一個州嗎?”
隨後的幾天裏,我帶她四處遊覽。我們租了一輛汽車,我領她去的那些地方不是遊客如雲的風景點,不過,風景更好。帕里仍然高高地矗立在那裏,鯨魚孔也“別來無恙”。然後我又帶她去了那附近的海灘,那裏曾被伊莎貝爾稱為“我們的海灘”。我妻子一到那裏,就興奮地叫了起來。
“這就是影片《從現在到永遠》裏的海灘!”她驚喜地大聲喊着,“波特·蘭卡斯特和達伯拉姆·卡爾!就是在這兒,他們陶醉在愛情里,噢,那場面多動人!”
是的,是這樣的。
但是時間已過得太久了,夏威夷早已變了很多。當年繁華的瓦奇蒂娛樂場變成了難看的高樓旅館和廉價的紀念品商店,裏面擠滿了成批的日本遊客。我們仍然住在皇家夏威夷,它倒沒什麼大的變化;不過,在它的周圍又蓋起了好幾幢摩天大樓,相比之下,皇家夏威夷就顯得有些矮小了。在原來的卡拉卡瓦街的十字路口又建起了一座新的商業中心。
在阿拉莫納山谷一帶,林立着各種各樣的辦公樓、商業中心和公寓住宅,那條通向海邊的小路和海岸上的密林已被改建成了一座小型公園。我竭力在記憶中搜索着,卻怎麼也不能把眼前的景色和當年的貧民窟聯繫起來。
莫諾阿山谷中的那間小房——泰拉和邁西的家,仍然是以往的模樣,甚至看上去比以前還要舒適,我不知道這裏的主人是否聽說過這房子的過去。喬·卡哈哈瓦遇害的那間小房比以前更加破敗了,院子裏雜草叢生,還停着一輛報廢的汽車,而它周圍的房子都整潔而體面。
“哦,天吶,”我把車停在對面的街口上,對着妻子說,“它看起來就像是燦爛笑容里的一顆爛牙。”
“這話說得不壞,”妻子朝我笑了笑,“要我把它記下來嗎?”
“記下來?”
“等你寫回憶錄時好加在裏面呀。”
“我說過要寫回憶錄嗎?”
她曾在家裏的壁櫥中見過我手寫的案情記錄,大約是厚厚的一摞;而且,她知道,我一直把我參與的每個案子都忠實地記錄下來。
“要知道,”她拿出支票本,在背面匆匆記下了這句話,“你以後會為這感激我的,親愛的。”
謝謝你,親愛的。
因為我確實用上了這句話,不是嗎?而且我也寫下了泰拉這個故事。
或是把經歷記下來,或是懶懶地坐在寂寞里,無奈地等待黑夜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