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十九
程銳到省里參加北方軍代局軍品訂貨的第二天,王大義下車間檢查工作,走進405車間,發現偌大的車間裏空無一人。王大義喊了一聲:“車間有人嗎?”沒有人回應。王大義繼續向裏面走,拉開車間休息室的門,發現休息室內煙霧蒙蒙,幾名工人聚在一起打撲克牌賭錢,許多人在旁邊圍觀。王大義進屋並沒引起他們的注意。
王大義批評道:“上班的時間你們怎麼能打牌賭錢呢?”
正在打牌的工人大李低着頭問:“你是誰啊?”
有人認出王大義,叫了聲:“王書記。”打牌的人聞聽,立即慌亂起身。
班長大劉不好意思地說:“王書記,我們休息的時候玩一會兒……”
王大義批評說:“現在是上班時間,怎麼可以打撲克呢?你們車間主任呢?”
在場的工人誰都不回答。
王大義生氣地說:“今天上班打牌的六個人停發工資,聽候處分。”
大劉不滿意地問:“憑啥呀?”
王大義說:“就憑你們上班打牌賭錢,給你處分不對嗎?”
大劉說:“王書記,我不服!我們來上班打掃衛生,清理設備,幹完活堅持到最後沒走的給處分,那些沒來上班的,幹了一半就走的反倒沒事,我不服!”
王大義問:“你們車間沒安排工作嗎?”
工人們七嘴八舌說:“沒有。車間停產兩年了……”
王大義問:“其他停產的車間都在組織學習,你們車間為什麼沒學?”
大劉說:“學不學不關我們的事,你去問主任吧。”
王大義氣憤地說:“叫你們主任來見我!”
大劉說:“我們主任在六合酒店喝酒呢。”
王大義被頂撞得一肚子火,怒氣沖沖地向外走,差點被地上一個亂放的零件絆倒。
一個工人的聲音追過來:“車間停產怪我們嗎?不打撲克,閑着幹啥?”另一名工人發著怨氣說:“大不了開除回家,一個月二百多塊錢,我早就不想幹了。就我這一手活,到哪兒干還不得開個千兒八百的。你看他和咱們工人咋呼,看他能把楊志科怎麼樣?這種領導我見多了。我不怕橫的,就怕講道理的……”
王大義離開405車間,上了吉普車猛踩油門,向六合酒店方向疾馳而去。
楊志科和幾個朋友酒興正酣,聽到門外有人大聲喊:“楊主任在不在這?”楊志科出來一看,見是王大義,嚇了一跳。
王大義黑着一張臉問:“楊志科,現在是什麼時間?”
楊志科看了一下表:“是下午兩點半……我馬上回去!幾個朋友請我喝酒,晚了點。”
王大義問:“你出來喝酒,車間工作是怎麼安排的?”
楊志科回答:“車間停產兩年了,也沒啥事干。”
王大義問:“前天廠務會上佈置的四項工作,你說給我聽聽。”
楊志科想了想說:“清理車間,組織學習,還有整頓紀律,研究工作。”
“你們車間為什麼不貫徹執行?我剛從你們車間出來,你說說怎麼安排的?”王大義質問道。
楊志科說:“我馬上回去佈置。”
王大義十分生氣地說:“廠里開會三天了,到現在你還沒佈置!我到你們405車間檢查工作,上班時間你在外面喝酒,你們車間的工人在一起聚眾賭博!廠里佈置的四項工作你一樣也沒落實!這三天你都幹什麼了?”
楊志科壓低聲音說:“現在是要啥沒啥,又沒有生產任務,清理車間、維修設備、組織學習有什麼用啊?”
王大義嚴厲批評道:“你這個車間主任對工作就是這個態度?你說有什麼作用?你不知幹什麼,那就別幹了!我現在就宣佈撤銷你405車間主任職務。”說完怒氣沖沖地走出酒店。
楊志科這才感到自己惹禍了,垂頭喪氣地離開酒店,來到趙君亮辦公室,找
他姨夫幫他拿主意。
趙君亮聽了,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批評說:“廠里佈置的工作你起碼也要做做樣子吧!別的車間都組織學習、討論,你們車間為什麼不學?還在一起聚眾賭博,看不出火候!你以為還像以前那樣?我告訴你,以後上班你少出去喝酒!”
楊志科有些着急:“二姨父,王書記把我撤了,你說這事怎麼辦?”
趙君亮點燃一支香煙。對於這件事,趙君亮也非常氣憤,他認為王大義是針對他而來的,就像調查發電機一事一樣。他清楚如果不是程銳從中攔着,王大義早就拿他開刀了。趙君亮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對楊志科說:“你先回去吧。”
晚上,趙君亮下班回到家,聽見楊志科正在和他二姨說這件事。
易娟說:“王書記也太霸道了,他說撤誰就撤誰啊?”
趙君亮皺着眉頭問楊志科:“廠里佈置的工作你們車間為什麼不執行?這三天你幹啥去了?”
楊志科低着頭說:“前天來了一個朋友,我陪他玩了兩天……”
趙君亮說:“平時不爭氣,惹出事來找我!你主動找王書記檢討認錯,向他解釋一下,就說上班喝酒是因為談一筆業務。”
楊志科抬起頭,懵懂地問:“談業務?談……談啥業務?”
趙君亮氣急敗壞地說:“這還要我教你啊!”
楊志科說:“可是王書記已經宣佈把我撤了……”
趙君亮說:“他說撤就撤了?中層幹部的任免要經過班子成員討論來決定。”
楊志科問:“他要是把這件事拿到會上咋辦?”
趙君亮生氣地說:“該撤職就撤職,我有什麼辦法?”
易娟在旁邊說:“王大義太欺負人了!君亮,這件事咱不能讓!”
趙君亮不滿意地瞪了妻子一眼。這件事趙君亮思慮再三,還覺得大事化小為好,決定找王大義說說情。
早上一上班趙君亮就來到王大義辦公室。王大義正在看文件,趙君亮捧着笑臉說:“王書記,我找你。”
“老趙,什麼事說吧?”王大義放下文件說。
趙君亮說:“405車間的管理鬆散你批評得對。楊志科昨晚來找我了,我嚴厲批評了他,讓他寫檢討。楊志科說上班喝酒是因為談一筆業務,你看撤職的事是不是……”
“老趙,不是我和誰過不去,你到405車間看看就知道了。廠里整頓通知下發快一個月了,四天前我們一起佈置的工作,楊志科組織學習了嗎?做恢復生產的準備了嗎?一盤散沙!連車間衛生都沒認真打掃,車間裏一堆人聚在一起賭博,這樣的車間主任要他幹什麼?”
趙君亮說:“王書記,楊志科是我妻侄,看在我的面子上,你看這事是不是以批評教育為主……”
“老趙,我不是不給你面子。我已經宣佈過撤職,現在怎麼往回收!”
趙君亮商量說:“停產期間紀律鬆散是多年形成的,車間從停產到恢復總要有個過程,楊志科工作不力,通報批評處分也是必要的,撤職是不是處理得太重了點?”
“我看不重。”王大義對趙君亮為楊志科說情很不滿意。
王大義一點面子都不給,趙君亮感到很不高興,說:“按規定,中層幹部的任免處分須廠黨委會議作出決定。”
王大義一聽這話反而來了犟勁,說:“那我就提議開會作出一個決定!”
趙君亮知道和王大義說不通,說:“你是書記,你看着辦吧。”轉身離開辦公室。
下午,王大義召開廠黨委會議研究加強企業管理。會上王大義提出撤銷楊志科車間主任職務。讓王大義沒想到的是,對楊志科撤職處分的意見沒有得到領導班子成員的支持。大多數成員的意見是,等廠長回來處理。這讓王大義很不理解,也很氣憤。就連一向正義感很強的郎三也是這個態度。王大義把手中的筆記本往辦公桌上一摔,說:“散會!”便怒氣沖沖地離開了會議室。
趙君亮在心裏笑了。此前趙君亮分別和林媛、範文新打過招呼。這兩個人都是趙君亮一手提拔起來的,在這個問題上他們都會有所顧忌的。
會後,趙君亮來到204車間辦公室,有些得意地對郎三說:“這回他王大義該知道什麼叫孤家寡人了吧?謝謝你在會上支持我。”
郎三說:“我什麼時候說支持你了?”
“你不同意王大義的意見就是對我的支持。”
郎三說:“我可沒說支持你。這件事還是冷處理為好,我只是不希望你們鬧僵了。我的意見是等程銳回來再說。”
“他說撤誰就撤誰?多大的事?楊志科不就是談業務喝酒了嗎?談業務喝酒這是國情,是文化,是中國特色。王大義這也太過分了吧?楊志科是我內侄,他不就是要打給我看嗎?有本事直接衝著我來啊!”
“405車間不執行廠務會的決定,沒有組織學習,沒打掃衛生,也沒有進行恢復生產的準備,王書記批評得對。你別老是護着楊志科,這小子工作幹得確實不咋地。”
趙君亮說:“這幾年大多數車間都停產了,恢復也得有個過程吧?沒有生產任務,天天打掃衛生能掃出什麼名堂,天天學習討論,能討論出錢嗎?這個問題我就想不通,叫他把我也撤了吧!王大義明明是衝著我來的!工廠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光着急有什麼用!現在的問題不在車間。沒有錢、沒有訂單,車間怎麼恢復生產?”
郎三說:“我發現你倆一到一起就互相較勁。”
趙君亮火了:“他要是這樣對待我,我就和他頂,怎麼了?我趙君亮長這麼大還沒怕過誰!”
郎三憂心忡忡地說:“剛子這次參加北方軍代局的軍品訂貨會也不知情況怎麼樣。如果拿不來新的軍品訂單,下半年我們204車間就要全面停產了。”
趙君亮說:“就算他拿來了訂單,離全面停產的日子也不遠了!昨天我查了一下生產計劃,軍品生產的材料只夠維持到這個月底。採購軍品生產的材料最少也得兩千多萬,我們哪有這麼多錢?手裏的這點錢維持工資都不夠。現在全廠就靠204車間這一條生產線吃飯,204車間一停產,工資一停,大夥一鬧,我們這任領導班子也就干到頭了。”
郎三嘆了一口氣問:“這些話你和剛子說過嗎?”
“說過,廠里什麼樣他心裏一清二楚,他急成什麼樣你看不出來嗎?和平年代軍品訂單少,部隊許多老裝備面臨淘汰,就這麼一點軍品生產任務,這麼多廠家競爭。許多軍工企業現在都靠民品活着,而我們廠民品車間才剛剛起步。你別看他王大義牛氣沖沖的,如果讓他當廠長不出三個月就得倒台。”
聽趙君亮這麼一說,郎三心裏更沒底了。郎三心裏十分清楚,前一任鄭廠長剛上任的時候也是信心滿滿,像是京城派來的欽差大臣頤指氣使的,接連遭遇幾次挫折之後也就蔫了,最後還得依靠趙君亮維持局面。
趙君亮離開204車間不久,王大義來到了郎三的辦公室,衝著他發火道:“好你個郎三,別人不支持我可以理解,你也不支持我!你還有沒有正義感?!”
郎三解釋說:“我沒說你處理楊志科不對,這事你弄得太急!如果僅僅是因為楊志科上班時談業務喝酒就撤他的職,我認為處分有點重。”
王大義說:“你怎麼知道楊志科上班喝酒是談業務?”
郎三反問:“那你怎麼知道楊志科上班喝酒不是談業務?”
王大義生氣地說:“這明擺着是狡辯!自從你當上工會主席,我發現你就和趙君亮穿一條褲子!”
王大義生氣地撥通了程銳的手機,把事情向程銳做了彙報。沒想到程銳的意見和大家竟然一致。王大義衝著電話里大聲說:“要我說,你們三兄弟穿一條褲子!”王大義關了手機,憤然離開204車間。
任麗蘭半夜醒來,發現書房的燈還亮着,看了一眼牆上的鐘,已是下半夜兩點了。任麗蘭忍着腰痛起床,披着衣服來到書房。看見程銳依然坐在書桌前,時而停筆沉思,時而查找有關資料,準備投標方案。
任麗蘭把一件大衣輕輕披在程銳的身上。
程銳回過頭,歉意地對妻子笑了笑,說:“我必須把這個方案改完,明天就得提交上去。要是拿不到這批軍品訂單,下半年我們廠就要全面停產了,真到了那個時候,188廠就不得不破產了。好不容易才穩住了局面,我不想前功盡棄。”
任麗蘭看見程銳的眼裏佈滿了血絲,心疼地問:“你是不是感到壓力很大?”
程銳說:“有時我感到喘不過氣,頭痛得像是要裂開,我真希望自己能像一顆炮彈爆炸,在瞬間釋放出全部壓力。”
在任麗蘭心目中,程銳很少說這樣的話,他一直在扮演一個壓不倒的硬漢形象。其實再堅強的人,也有他軟弱的一面。任麗蘭沒有勸阻程銳早點休息。知夫莫如妻,她太了解程銳了,工作不幹完他是不會休息的。她到廚房熱了一杯牛奶,輕輕放在了程銳面前。
程銳喝着牛奶,忽然想起程雪和趙文信的事,便和任麗蘭說了心裏的想法:“按理說我們兩家結親是件好事,可是我和趙君亮同為廠領導班子成員,如果我們兩家結親別人會怎麼看?”
任麗蘭說:“我覺得趙文信這孩子挺好的,你們兩家兩輩人的交情,你得善待人家。”
程銳說:“我到磨盤山君亮真的幫了我不少忙,沒有他的幫助,188廠的局面會比現在困難得多。兩個孩子的事我看這樣辦,他們兩個還在上大學,還沒到談婚論嫁的時候,我們兩家還是不介入為好,我的態度是不支持,也不反對,以後再說。”
任麗蘭點頭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