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變故-1
第四章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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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曉敏這天應該是能早一點到家的,跟羅維平分手后,還不到四點。這個時候她如果及時回家,也就沒有後來那麼多遺憾。
但這一天對她來說真是太意外了,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靜。跟羅維平依依不捨告別後,蘇曉敏想一個人走走,想讓那朦朦朧朧的感覺再清晰一點。或者,讓好心情再延續一段時間。
海濱大道人影綽綽,走在林蔭道上,蘇曉敏腦子裏不時浮出羅維平那張臉。那張臉清晰、深刻,帶點哲人的味道,還有他的目光,那是一個久經歲月洗禮、在官場上摸打滾爬多年的男人獨有的目光。那目光里除了睿智,還有愛,還有對女人的體貼。哦,體貼,蘇曉敏捧起那束玫瑰,玫瑰在夏日的樹蔭下發出一種奇特的光芒,彷彿上面有慾望在舞蹈。她將玫瑰舉過頭頂,高高地舉到半空中,她想舉上藍天,舉到白雲處。後來她又將玫瑰緊緊貼在胸前,貼在她怦怦亂跳的心上,她感到了胸脯的起伏,哦,起伏,這是一種陌生的起伏,因為一個不屬於她的男人,一個能給她帶來安全感的男人,是的,安全感,這個時候,蘇曉敏才領悟到羅維平今天催她來省城的深刻用意,他是在替她的安全着想啊。這麼想着,她又陶醉了,將臉埋進玫瑰,埋進那危險的誘惑中,埋進那看不見的刺中。好久好久,她抬起臉來,盯住遠處的江水,盯住碧波蕩漾的江面,深呼吸了一口,然後沖浩浩蕩蕩的江水痛快地喊了一聲:“我不想被他誘惑,可我喜歡他!”
她的聲音嚇壞了躲在樹叢中的一對小戀人,兩人正在親昵,猛聽得有人扯着嗓子喊,慌忙停下動作,跑出來看,見是一個中年女人在發瘋,小男孩沒好氣地罵了聲:“有病!”就又鑽進樹叢,摟着他的小戀人繼續甜蜜去了。
蘇曉敏吐了下舌頭,這種地方是不宜出醜的,弄不好會遭孩子們的恥笑,就想跑到江邊去,那裏能包容一切,可以更放得開。偏在這時候,手機叫響了,蘇曉敏以為是羅維平,興奮地拿起手機,結果不是,是洪水市市長。
“什麼事?”蘇曉敏問了一句。
“蘇市長,我有急事找您彙報。”
“我在省城。”
“我也在省城。”
蘇曉敏的心情驀就暗下來,說不清的,有種沮喪。等她問清是什麼事時,那股沮喪忽又沒了,緊跟着,另一種興奮燃燒起來,洪水市長終於攻下了一道難關,省發改委答應,集中力量,解決困擾了洪水市多年的水資源污染問題。
“好啊,得好好慶賀一下。”蘇曉敏在電話里說。
這天下午,蘇曉敏跟洪水市長一道,在省城設宴,宴請發改委領導和省城幾名水資源專家,也許是太興奮的過,蘇曉敏竟然喝多了酒,等把領導們一一送回家,回到自己樓下,才發現,時間已是次日凌晨零點四十二分。
蘇曉敏帶着一身酒氣回到家,屋裏漆黑一片,她以為瞿書楊不在,想沖個澡睡覺。哪知開了燈,屋子裏的情景嚇她一跳。原來亂糟糟的家,收拾得一塵不染,比她以前在時還要乾淨,一看就不是瞿書楊的手筆。她搖了搖頭,懷疑自己進錯了家門,猛又看見客廳牆上掛着一幅全家照,沫沫摟着她脖子,扮着一副鬼臉,那是沫沫拿到大學通知書後一家去照相館照的,照片上的她和瞿書楊都是一臉幸福,尤其她,笑得格外滋潤,被女兒摟着的那份感覺真是幸福死了。她這才確信自己沒進錯。
蘇曉敏換了拖鞋,強撐着往裏走,邊走邊喚:“我回來了,瞿書楊,出來給我倒水。”
沒有人應她,她剛要罵句難聽話,猛見餐桌上擺滿了東西。一盆鮮艷的花擺在餐桌正中,雖不是玫瑰,卻比玫瑰要香,也耀眼。花旁邊是一大蛋糕,也是一隻矯兔。矯兔四周,擺滿了菜,其中就有她最最愛吃的蛋花魚。
天啊,他也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蘇曉敏酒醒了一半,連着叫了幾聲:“書楊,書楊,瞿書楊!”
屋子裏還是沒人回答,蘇曉敏來到卧室,打開燈,見瞿書楊和衣躺在床上,睡著了,打出長一聲短一聲的鼾。一股更濃的酒氣衝來,蘇曉敏確信這股酒氣不是自己帶來的,搖了搖頭,撲到床邊一看,瞿書楊喝醉了。
“死人,真是個死人,做好了飯菜,你就不知道打個電話啊!”蘇曉敏罵著,身子軟癱了一般,倒在地毯上。
瞿書楊要給她過生日,她卻在外面喝醉了!還有,她猛地就想起羅維平,想起那束因不能帶在身邊不得不讓她緩緩放到江里的玫瑰!
我怎麼能這樣,我怎麼能這樣?!
蘇曉敏有一種被撕裂的感覺,一股巨大的歉疚湧來,襲擊着她,蹂躪着她,要讓她瘋,讓她狂。她撲上床,撲到瞿書楊身上:“死人,你給我醒來!”“獃子,你給我起來!”連着喊了幾聲,瞿書楊除了打出動聽的呼嚕,沒有任何反應,蘇曉敏無力地倒在床上,倒在瞿書楊身邊,喃喃道:“對不起啊,書楊,我今天不該喝酒,不該在外面混這麼長時間。”
好久,蘇曉敏起身,來到餐廳,對着一道道菜,發起了呆。這時候她的酒氣已沒了,是讓愧疚驅走的。蘇曉敏終於看見了酒瓶,瞿家這個獃子,居然一個人喝掉了一瓶多,而且這麼多的菜,他一口沒吃!
“你是傻子啊,不會吃飽了再喝。”
蘇曉敏趴在餐桌邊上,嗚嗚哭出了聲。她感到是那麼的對不起瞿書楊,對不起這個又傻又呆又可愛的男人!
等把自己哭成了淚人兒,她又回到卧室,替瞿書楊脫了衣服。折騰的過程中,瞿書楊好像要醒來,蘇曉敏剛要興奮,瞿書楊踹了她一腳原又睡熟了。不睡熟才怪,他酒量本來就不行,一個人空腹喝掉一瓶多,能回到床上就算不錯了。這麼想着,蘇曉敏就又傷心起來,她抱住瞿書楊,連着喊了十幾聲書楊,連着給瞿書楊道了一大堆歉,然後緊緊地抱住瞿書楊,抱住自己的丈夫,睡了。
蘇曉敏睡得很踏實。
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上午十點,一看懷裏空空的,昨夜抱着的人不見了,蘇曉敏一骨碌翻起身,“書楊,書楊!”她的叫聲急迫而緊張。
瞿書楊還是不在,除了上午吉祥的陽光,還有久違了的那種家的親切感,蘇曉敏什麼也沒喚到。後來她才發現,一張字條擱在醒目的地方,是瞿書楊寫的:
我要去北京參加學術活動,上午八點二十乘機,大約十天時間。
下面寫着四個大字:生日快樂!
快樂個頭!
穿着睡衣的蘇曉敏開始發瘋,她扔了字條,撲向陽台,從窗戶往外看。窗外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撲面而來的清風非但沒吹醒她,反而讓她在懊惱中愈發地走向混亂。看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蘇曉敏忽然有一種跳下去的衝動。後來她倒在沙發上,倒在敗壞至極的情緒里,抱着電話,沖新荷吼:“新荷,我不想活了,你快來呀。”
新荷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說什麼也沒發生,她就是不想活了。
新荷被她的怪聲嚇壞了,極短的時間裏,就出現在她面前,一看她裸着半個身子,哭成了淚人兒,像被惡人凌辱了般,新荷就感覺問題嚴重了。新荷撲過來,替她拉好掉下去的睡衣帶子:“慢慢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新荷,我好可憐啊。”蘇曉敏號啕大哭。
“瞿書楊,你給我出來!”新荷以為是瞿家老大欺負了她尊貴的嫂嫂,也不管自已能不能直呼大哥的名字,叉起腰,就要為蘇曉敏做主。
蘇曉敏被新荷兇悍霸道的樣子逗樂了,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你個不講理的,比我還凶。”她抹掉臉上的淚,笑說。
新荷好生納悶,等弄清原委,她狠狠地捶了蘇曉敏一拳,抱着肚子笑起來。
兩個人鬧了一會兒,蘇曉敏心情好受多了,她換了睡衣,打算為自己弄點吃的。新荷說你歇着,我來吧。蘇曉敏就像立了什麼功似的坐在沙發上看新荷給她下面,坐着坐着,蘇曉敏像是發現了什麼,猛地起身,在屋裏四下搜尋。新荷看她怪怪的樣子,笑問:“這是你的家,你幹嗎做賊似的?”蘇曉敏一本正經道:“新荷,我咋覺得不正常?”
新荷停下手裏的活:“哪兒不正常?”
“哪兒都不正常。”
“你說什麼呀?”新荷從廚房裏走出來,目光學她一樣,東一下西一下地亂撞。“沒什麼呀,你到底看見了什麼?”新荷說。
“這傢伙有人!”蘇曉敏像是逮到了什麼把柄,非常肯定地說。
“亂說了不是,你是不是酒精還沒過呀,以後少喝點。”新荷說著又往廚房去。
“新荷,你快來看!”蘇曉敏很神秘地將新荷叫到了洗手台那個地方,“頭髮,長頭髮!”說著,她從洗手台上小心翼翼撿起一根長頭髮:“不是我的!”
新荷認真地端詳了一會兒:“不就一根頭髮嘛,大驚小怪。”
“不是一根,這兒還有。”蘇曉敏又從放牙具的地方找到一根,蘇曉敏沒燙髮,但這兩根頭髮都是鬈曲的,而且染了色。
“別犯神經了,快去歇着吧。”新荷一邊說,一邊往廚房去,她怕把鍋燒乾。
蘇曉敏一把拉住她:“新荷,你跟我說實話,他到底有沒有人?”
“你說什麼呀,我哪知道?!”新荷嗔怪道。
“不對新荷,你在撒謊,看看你的眼睛,瞞不了我的。”
新荷臉驀地一紅,像是急於躲開什麼似的,撇下蘇曉敏進了廚房。蘇曉敏在客廳里怔了一會兒,幾步躥進卧室,又開始認真尋找起來。這次她發現了更有價值的證據,她在衣櫃裏找到一雙長筒襪!
新荷再勸,就不起任何作用了,憑着這雙黑色長筒襪,蘇曉敏已經斷定,瞿書楊在外面有了女人,而且,他把野女人帶到了家裏!她甚至已想像出那女人的面孔,身材,還有她跟瞿書楊在床上顛來倒去的樣子。
“這個混蛋!”她罵了一句,想把長筒襪撕碎,又害怕毀了證據,只好拿在手中,讓它欺負自己。
“敢給我戴綠帽子,我饒不了他!”
“什麼綠帽子,那是男人說的話。”新荷道。
“都一樣,新荷,怪不得家裏收拾得這麼整齊,我還以為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呢,原來……”蘇曉敏說不下去了,其實她的疑惑也是從家的整潔開始的,起初她以為是瞿書楊雇了鐘點工,現在看來,不是,是有人替代她擔當起了女主人的角色。
“他還要給我過生日,你說卑鄙不卑鄙?”蘇曉敏的身子在抖,拿着絲襪的那隻手發著一陣陣的顫,她的臉已經變形,眼裏竟又奔出一大片濕來。
新荷嚇得不知所措,其實她心裏的懷疑比蘇曉敏更重,剛才她在廚房,就感覺不正常。女人的感覺是很細微的,也很可怕,尤其廚房和衛生間這種地方,只要被別的女人動過,一眼就能看出來。新荷雖然不是這家的主人,但對蘇曉敏家的廚房,一點也不陌生,廚櫃裏碗筷調料瓶等等,都是按她家的位置和次序擺放,多少年了都這樣,她等於是這家的第二個女主人。但是,現在這些東西的秩序被打亂了,可以肯定,背着蘇曉敏跑到這個家的女人,在生活上絕對沒有什麼條理,新荷馬上就聯想到瞿書楊手下那些女研究生,這些女人跟瞿書楊一樣,做學問行,做家務,外行着呢。儘管她把蘇曉敏的家收拾得很乾凈,但明顯,她是為了掩蓋掉什麼而刻意收拾的!
瞿書楊,你把禍闖大了!新荷心裏想。
果然,新荷還沒想到該採取什麼措施,以保證這個家的平靜,蘇曉敏已在電話里沖瞿書楊吼上了。
瞿書楊肯定是剛下飛機,他似乎聽不清蘇曉敏說什麼,蘇曉敏不得不把嗓音提到最高:“姓瞿的,你馬上給我回來!”
瞿書楊肯定不會回來,他在那頭支吾了幾聲,就把電話掛了。蘇曉敏一手拿着手機,另只手拿着那雙黑絲襪,臉色黑青地站在那兒。
蘇曉敏當天便回到了東江,本來她還打算要去看看婆婆的,因為那雙絲襪還有兩根來歷不明的長發,她把計劃取消了。新荷也不同意她去看婆婆,怕她控制不住,在婆婆面前說出什麼過激話來。離開省城的時候,新荷再三勸,一定要想開點啊,就算他在外面有女人,也是鬥不過你的,這個家,還是你說了算。蘇曉敏不吭聲,新荷又說:“你是市長,身子金貴着哩,為一個野女人生氣,不值。”
蘇曉敏突然說:“新荷你給我聽好了,我不會饒過他,還有那個妖精!”她把野女人罵成了妖精。
但是到了東江,蘇曉敏的想法就變了,自己不也跟羅維平偷偷幽會嗎,雖說沒學妖精那樣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但心裏畢竟藏了別的男人。她想勸自己想開點,別太認真,但是一看到包里那雙絲襪,她的火又上來了。
奇怪,她把絲襪帶到包里做什麼,真是氣昏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