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矛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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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芬芳一口咬定,是宋挺進指使手下,將她打傷的。
“陳市長,你可得給我做主,這些暴發戶,仗着手裏有幾個錢,根本不把政府放眼裏。”謝芬芳把自己比成了政府,陳志安認為她的話邏輯上有問題,但又不好糾正,只能附和道:“小謝你安心養傷,爭取早日出院。”
“我才不早出呢,陳市長,我可把話說前面,如果政府這次沒個態度,我謝芬芳就在醫院住一輩子。”謝芬芳斜躺在病床上,她頭上的繃帶已取了,臉上的還沒取,陳志安無法看到她的表情,也就無法判斷此話的真假。但憑直覺,陳志安認為謝芬芳是要大鬧一場的。
“小謝,你聽我說,事情的經過還沒調查清楚,現在我也不好明確給你表什麼態,不過你放心,只要公安部門認定,是經營戶先動的手,我一定替你討回公道。”
“本來就是他們先動的手嘛,好像我謝芬芳說了假話,不信,你可以喚其他同志問嘛,跟我一起的小黃、小董,他們都可以作證。”
“沒問題,該取證的我們一定取證。”陳志安只能這麼說,到現在他自己對整個事情經過還沒聽上一遍呢,太具體的態,他真不好表。
就在這時候,林和平帶着兩位幹警進來了。謝芬芳剛才還像好人一樣跟陳志安說著話,一看見林和平,馬上呻吟起來:“陳市長,勞駕你扶我躺下,今天我的腰好痛,哎唷,我的媽,痛死我了。”
陳志安瞅了一眼林和平,意思是讓林和平過去扶,林和平沒動,兩位幹警也沒動,陳志安只能硬着頭皮去扶謝芬芳。手剛觸到謝芬芳的身體,謝芬芳就呻吟起來:“哎唷,輕點,我那兒最痛了。”
兩個幹警差點笑出聲,見林和平黑着臉,強忍住了。陳志安扶謝芬芳躺好,轉身問林和平:“調查得怎麼樣了?”
“有些事需要跟當事人進一步核查。”林和平用公事公辦的口氣道。
“那……你們談,我先走一步。”
陳志安還沒邁開步子,謝芬芳就喊過來一句:“不要走啊,陳市長,我頭痛得要死,你幫我叫一下醫生吧。”
陳志安只好去叫醫生,也好,趁機可以溜走了。
溜得了今天溜不了明天,謝芬芳這邊一日不安寧,陳志安的麻煩事就一日不斷。果真,連續幾天,他都在公安局和工商執法大隊之間來回奔波,人大主任榮懷山跟他把話說得很清楚:“這件事,我誰也不相信,就相信你小陳,我希望你能站在公正的立場上,嚴肅對待這起暴力抗法事件。”
聽聽,他說得多嚴重啊,而且,他已把事件定性了,暴力抗法事件!
蘇曉敏卻不這麼想。林和平再三證明,那天挑起事端的是謝芬芳。如果謝芬芳不罵宋挺進是臭暴發戶,宋挺進老婆就不會罵謝芬芳婊子。還有,帶頭打人的也是謝芬芳,最先趕到的“110”值班警員說,一開始雙方只是圍在一起,互相謾罵,並沒動手,是謝芬芳趁“110”幹警維持秩序的空,先用手裏的坤包砸了宋挺進老婆,宋挺進老婆才撲過來,兩人扭打中,宋挺進老婆佔了上風,抓了謝芬芳的臉。
“那女人是市場裏有名的母老虎,厲害得很,謝芬芳根本不是她對手。”
“宋挺進動手沒?”
“動了,宋挺進是想阻止自己老婆,他也怕鬧出事來,結果謝芬芳趁其不備,在他襠里踹了一腳,踹得宋挺進當時就蹲在地上號叫起來。宋挺進老婆見狀,喊了聲打死這臭婊子,市場裏十幾個女人就撲向謝芬芳,中間有人還罵出更難聽的話。”
“算了,我沒問這麼詳細。”蘇曉敏害怕幹警把那些難聽話說出來,不用猜,那些話一定跟榮懷山有關,公公給兒媳婦不講原則地撐腰,不惹出閑話才怪。
蘇曉敏將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跟向健江作了彙報,向健江不悅地說:“出了這麼大亂子,你居然能裝住!”
“不裝怎麼辦,難道我也去打?”
“不是讓你打,是你應該及時將情況向我講明,弄得現在如此被動!”向健江頭一次在蘇曉敏面前發起了脾氣。
“被動什麼,這事有什麼被動的?”蘇曉敏也有點不高興,如果不是包庇陳志安,她能拖到現在?這下好,陳志安不領情,向健江又怪她,弄得她兩頭不討好。
“我已經跟懷山同志表了態。”向健江突然說。
“表什麼態?”蘇曉敏怔在了那。
懷山同志找我,他說的情況跟你講的完全不同,我當時也很生氣,就向他保證,一定要嚴查,現在好,惡人先告狀,一粒大豆讓他們炒成了原子彈,東江三套班子為一個女人忙活。”
“是四套班子,別忘了,還有朱廣泉,他是政協副主席。”蘇曉敏嘲諷道。
“對了,朱廣泉人呢,實在不行,讓他出面給懷山同志道個歉。”
“道歉頂什麼用,他明擺着是要我們難堪,再說了,朱廣泉不在,我也找不到他,聽說去了廣州。”
“什麼廣州,這人的當你千萬別上,這傢伙兇險着呢,沒他的指使,宋挺進敢?”
“不會吧?”蘇曉敏略帶恐怖地問了一聲。
“上沒上當,等一會兒你就明白了。”向健江說著,抓起電話,撥了一個號,不大工夫,傳來朱廣泉的聲音,向健江以不容置疑的口氣道:“你馬上到我辦公室來,有急事!”說完,騰地掛了電話。
蘇曉敏的臉色複雜起來,難道朱廣泉真在東江?如果這樣,自己就是傻子,為平息事態,她三次去朱廣泉辦公室,秘書都說他不在。後來她不甘心,又跟蔡小妮一道去他家。朱廣泉住的是小別墅,養着兩條狼狗,兇狠樣嚇得蔡小妮直哆嗦,不敢往大門前去,後來出來一保姆,蘇曉敏講明身份,要求見朱廣泉,保姆理也沒理她,只說主人不在,去了廣州,就砰一聲鎖了門。
蘇曉敏暗暗祈禱,朱廣泉千萬別來啊,如果他突然出現在向健江辦公室,她就要把自己恨死了。可是沒過十分鐘,朱廣泉就推門進來了,臉上掛着民營老闆慣有的那種笑,裝出一副綿羊的樣子說:“兩位老闆都在啊,啥事這麼急?”
“你不是去廣州了嗎?”未等蘇曉敏說什麼,向健江先就揭穿了謊言。
“本來要去的,到金江辦了點事,這邊又闖下大亂子了,只好回來。”
朱廣泉這種人,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比老江湖還老江湖。蘇曉敏冷冷地盯住他,她倒要看看,朱廣泉到底要怎麼表演?
朱廣泉一點不在乎蘇曉敏的態度,向健江問他打算怎麼辦,他笑呵呵說:“我咋都行,聽兩位老闆的。”
“那好,你跟我去見榮主任。”向健江說。
“見他?我為什麼要見他?”
“為什麼,你自己惹的禍,你自己不知道?”
“我惹什麼禍了?大老闆,你可不能冤枉人啊。”
“正經點,誰是你大老闆!”
朱廣泉又是一陣笑,邊笑邊瞅蘇曉敏,也不知為什麼,今天的蘇曉敏,看朱廣泉哪兒也不順眼。以前她還覺得,朱廣泉是個人才,為東江經濟的發展出了不少力,特別是在國際商城的起起落落中,政府有點虧欠他,因為國際商城幾次上不了馬的原因,說到底還在於政府力度不夠。特別是代表政府行使職能的住宅辦,在中間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也正是基於這幾方面的考慮,對光華路市場的搬遷,蘇曉敏才左右為難。昨天她還想,等朱廣泉從廣州回來,坦誠布公跟他談一次,實在不行,政府就在別的項目上多給他一點優惠政策,反正東江成熟的項目還有好幾個。現在一想,自己的想法就有點愚蠢,這些人,怎麼滿嘴都是謊話啊?還有,她登門造訪,朱廣泉避而不見,向健江一個電話,他跑得比奧迪還快。蘇曉敏雖不是一個小心眼的人,但也絕沒修鍊到對一切都不去計較的那個境界。
向健江又問了幾件事,朱廣泉都是打着哈哈,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反正,他就嬉笑着臉,跟向健江耍嘴上工夫。蘇曉敏終於憋不住了,起身道:“朱大老闆,你也表演夠了,我說兩句吧,第一,關於光華路市場經營戶圍攻執法人員進而引起混亂,造成五人受傷的惡性事件,希望你有個正確的態度,當然,這事怎麼處理,我們都沒權力,交給公安依法辦理就是。第二,光華路市場的合同很快到期,這塊地政府將要收回來,用於建設國際商城,請你及時做好搬遷準備。”
“蘇市長,您別,別啊。”朱廣泉一看蘇曉敏來真的,急了。
蘇曉敏跟向健江說:“向書記,你跟朱老闆談吧,我那邊還有事,先走一步。”說完,也不等向健江表態,幾步跨出了向健江辦公室。
向健江後來打電話說,朱廣泉固執得很,拒不向懷山同志道歉,就連謝芬芳的醫藥費,他也不承擔。
“這下你我遇上棘手事了,他們兩個都有理,就我和你沒理。”向健江在電話里嘆氣道。
“那就交給公安吧,他們不是理由多嗎,那就跟公安去說。”蘇曉敏實在不想在這件事上費神了,芝麻大點事,把她的精力全佔了,其它事還做不做?
“如果能交給公安,還用得着你我費神?大姐,你是不知道東江的情況,榮老爺子這次是借題發揮啊,上午人大遞過來一份材料,老爺子要對全市的執法大環境做調研。”
“好啊,我正愁沒人管這些事呢,那就交給人大,讓他們來解決。”
“你又錯了,你以為他真是沖工作來的?他不是要調研,他是故意找麻煩,添亂!”向健江口氣很壞地說。
蘇曉敏無語了。榮懷山早不調研晚不調研,偏在這個時候調研,明擺着是要給政府找麻煩。還有,公安局長的位子一直空着,幾次都定不下人來,蘇曉敏和向健江都看好林和平,獨獨榮懷山對他有意見,這次的事要是處理不好,林和平這個局長,還是當不了。
再怎麼著,也不能殃及到林和平啊,他是塊好鋼,如果用不到刀刃上,就是她蘇曉敏的失職。
蘇曉敏沉默一會兒,語氣沮喪地問向健江:“那你說咋辦,總不能睜着眼睛說瞎話吧,不能讓一個謝芬芳,把我們都難住。”
“謝芬芳事小,關鍵是,光華路市場的遺留問題解決不好,國際商城就無法啟動。”
國際商城!蘇曉敏頭一次感覺到,自己力量的渺小,就這麼一件小事,就把她徹底難住了——
三天後的下午,秘書長唐天憶再次拉她到川西壩子食府,這個時候,榮懷山帶着人大督查組,已經對工商局的執法工作開始督查了。榮懷山前面說是要調研,真到工作時,又改成了督查。督查當然比調研更有分量!
唐天憶親自為蘇曉敏沏了茶,關心地說:“這段日子氣色不好,你要注意身體啊。”
“到處都是煩心事,你讓我怎麼注意?!”蘇曉敏沒好氣地道。
“有些事是你們故意弄複雜了,挺簡單一個扣子,讓你們越解疙瘩越多。”唐天憶笑道。
“什麼意思?”
“想聽實話嗎?”
“廢話,不聽實話我跟你浪費什麼時間,我無聊啊,一次次充當你的電燈炮。”蘇曉敏已經知道,唐天憶喜歡上的女人,就是老闆娘蛾子,這話還是蔡小妮偷偷跟她說的,甭看蔡小妮年輕,觀察事物比她還仔細,蔡小妮斷定,唐天憶喜歡的並不是川西壩子的菜,而是老闆娘!
唐天憶臉一紅,呵呵笑了一聲:“啥事也瞞不過你,一定是蔡小妮多嘴,在你面前打我的小報告。“
“你談戀愛,關人家小姑娘什麼事?說,打算啥時娶蛾子?”蘇曉敏一本正經道,她也覺得,唐天憶該有個家了。
“八字還沒一撇呢。”唐天憶訕訕道。
“不會是單相思吧,可憐啊,堂堂秘書長,居然連自己的心思也不敢表白。”蘇曉敏風趣道。
“還不到時候嘛。”唐天憶被蘇曉敏說的不好意思,臉越發紅了。
“還不如人家小年輕,等一會兒蛾子進來,我說。”
“別,千萬別,你把人家嚇着了咋辦?”
兩個人開了幾句玩笑,唐天憶一本正經道:“你和向書記都沒猜到謝芬芳的心思,其實,她跟宋挺進鬧是假,要官是真。”
“要官?”蘇曉敏端起的杯子又放下,唐天憶這句話,實出她意料。
“對,要官。你怕是想不到吧,謝芬芳官癮很重,早在‘陳楊’出事前,她就吵着要當工商局企業科長,現在,怕是胃口更大了。”
“亂彈琴!”蘇曉敏猛地站了起來,想了想,又坐下,“怪不得誰做工作都做不進去,原來她是抱這個目的。”
“志安同志主持工作期間,謝芬芳就提出過,志安同志也向組織部建議過,可謝芬芳口碑太差,這事不了了之,眼下懷山同志快退了,謝芬芳有點急。”唐天憶進一步道。
“此事懷山同志知道不?”
“怎麼能不知道,他只是不公開出面罷了。”
“懷山同志這樣做,是在毀他自己的聲譽啊。”蘇曉敏憂心忡忡道。
“誰都這麼想,但是,懷山同志也確實有難處,他那個家……”
“這跟家沒有關係,這是原則,作為一名老領導,他應該主動站出來,做自己兒媳婦的工作。”
“那樣,懷山同志的家就徹底散了。”唐天憶的語氣里有了悲涼的成分。
又坐了一會兒,蘇曉敏說:“這事你怎麼想的,該不會是勸我,給謝芬芳一個副局長吧?”
唐天憶鄭重其事說:“我正是這麼想的,當然,不一定是副局長,謝芬芳現在是副科級,給她安排一個科長就行。”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