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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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陽市政協主席宗明，有着典型的中國知識分子形象，為人正直洒脫，不拘小節。年前，政協換屆選舉時，六十一歲的宗明向省委提出不再擔任領導職務的請求，省委考慮到他是全國著名的小麥育種專家，正在申報中國工程院院士職務，在科學技術界是個有影響的人物，建議他再干兩三年。實際上，近幾年他一直無心於官場，整日忙於良種試驗和著書立說，除市委常委會和政協他必須參加的會議外，其他社交活動大小會議都一律謝絕，一門心思地去履行他的另外兩個職務——南方省農業技術研究所所長和華中農業大學博士生導師。他對劉繼承提出建立高新農業開發區的構想特別感興趣，對華衛法建設新農村的想法也特別贊同。
像宗明這一代知識分子，是伴隨着共和國的苦難榮辱走過來的。上世紀八十年代全國大批啟用知識分子時，已在小麥良種培育領域很有成就的宗明，被委任為設在三陽市的南方省農業技術研究所所長。一九八七年，在各級政府換屆選舉時，出於多黨合作、民主決策、統一戰線的需要，按中央的要求，各級政府、人民代表大會、政協委員會的班子裏，得配備一到兩名無黨派人士和婦女幹部。作為全國著名小麥育種專家的宗明，順理成章地被南方省委提名為三陽市副市長的候選人，並全票當選。因三陽市政府換屆比其他地方早半年，宗明就成了"文化大革命"后，全國地方政府中第一位不是共產黨員的政府領導，引起了國內外新聞媒體廣泛關注。
成功當選后，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宗明說出了讓所有在場記者意外的一段話："本人當選無黨派副市長，這是黨的政策和策略的需要。如果要讓本人選擇的話，更願意做一名普通的中國共產黨黨員。這次當選，可能推遲了自己成為一名共產黨員的時間，從個人角度上來看，感到很惋惜。"此話一出，便被媒體炒得沸沸揚揚，社會各界反應強烈眾說紛紜，還在全國引起一場是否重用知識分子、重用無黨派人士的大討論。
龍希來親自駕車來到南方省設在三陽市的農業技術研究所，他將車停在實驗室門前的空地上，走進了實驗室，見宗明正在指導幾位研究生搞實驗。龍希來一聲不吭地走到宗明身邊，輕聲問，宗主席，您現在忙嗎？
"哎喲，龍市長，今天怎麼有閑空到這兒？"宗明在他的學生面前，不失學者風度地和龍希來打招呼。
"我想找您老商量點事。"龍希來謙遜地說。
"好，好，咱們去辦公室談。"宗明和藹地邊說邊脫下白色工作服，然後對他的學生交代道，"你們按我剛才說的再做一遍，看數據是否吻合。"說完，就和龍希來走出實驗室。
宗明的所長辦公室是一個兩套間，擺設非常簡單，外間是會客室，裏間是辦公室。不過，很有特點，除了書櫥還是書櫥，沙發上到處擺放着看了一半的書。
"龍市長，你就將就着坐坐。"宗明指着一個空餘的沙發對龍希來說。
"宗老，您就別跟我客氣了，今天來，就是想跟您說說心裏話。不瞞您說，自從張書記的事搞清楚以後，誰見了我都躲，我現在連個說心裏話的人也沒有，真正成了孤家寡人。唉，這個滋味不好受呀。什麼債都能欠，千萬不能欠良心債！您看我這個市長當的，要多狼狽有多狼狽。"說著，龍希來的眼眶紅了起來。
"怎麼，也知道欠良心賬難受了？"宗明一針見血說出了龍希來的來意。
龍希來後悔地說："是呀，您老曾對我說，一個黨員幹部千萬不能沒有人性。如果那樣了，不要說做個黨員幹部，就是連做人也沒有資格！當初，我怎麼就和相傳寶這種人攪在一起了呢？"
宗明看龍希來垂頭喪氣的樣子，心裏也不是滋味，自己作為長輩、一名共產黨員，沒有帶好龍希來這樣的年輕人，感到很內疚。便勸慰他說，希來，你也不要整天垂頭喪氣的，知道錯了就改，你還年輕，有的是改正錯誤的機會，常言說得好，浪子回頭金不換。現在，你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說明你已經覺悟了，是改正錯誤很好的起點，你目前最需要做的就是重新建立自己的信心。但據我了解，你並沒有這麼做，一是你可能還沒認識到它的嚴重性。一個領導幹部在百姓中口碑不好，也就意味着他仕途到頭了，那是很可悲的，有首歌唱得好，金杯銀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金獎銀獎不如老百姓的誇獎；二是可能你有所認識，但缺乏勇氣。你現在屬於第二種，為什麼不試着去做，去向老張書記賠禮道歉，至於他能否接受，我不敢保證，但最起碼求得你自己的心理平衡，向好的方向努力邁出一步。你現在還年輕，仕途還很長，做人時間就更長。目前，你必須解決好這個問題，華書記對你才能正眼相看。因此，首先要樹立自己的信心！
宗明看龍希來低着頭不吭聲，又接著說，要取得華書記和三陽市人民對你的信任，從現在起，不拉偏套，要使正勁，千萬不要再搞那些有失身份和害人害己的小動作。龍希來聽到這兒，突然用手拍了一下腦門，打斷了宗明的話，哎呀，宗老，壞了，我無意中又做了一件糊塗事。宗明特別了解龍希來，凡是龍希來說是糊塗事，肯定就是能捅破天的大事，眼下正是三陽求穩定求發展的關鍵時刻，千萬不能再出什麼大亂子，也經不起再折騰了。他一聽便警覺起來，急忙催促說，你倒快說說什麼事？
龍希來說，明天有幾個廠可能要集體到省里去上訪。宗明一聽有人要去省里集體上訪，忽地站了起來，幾乎用吼叫大聲問龍希來，這是怎麼一回事？
龍希來急忙說出了原委。原來，上午龍希來到華衛法那邊去，想將省運河處劃撥的堤防修路資金，抽出一千萬給幾個廠發工資和用做生產周轉資金，被華衛法狠狠地批了一頓。回到辦公室，他無意間將華衛法的態度捅給了幾個廠的頭頭，他們當即就講，明天省委見。聽了這話，龍希來當時還幸災樂禍，心想，這次夠華衛法喝一壺的了。現在看來，不但不能讓華衛法同意撥錢，可能自己給自己闖下了大禍。
宗明急了，急得幾乎罵娘，臉色氣得雪白，脖子上的青筋直跳，他責問龍希來說，你呀，怎麼這麼糊塗！那筆錢是用來修堤防和鋪設鎮村道路用的，你作為一市之長，也不是不知道這件事！鋪路是為咱三陽老百姓做的一件天大的好事，你應竭盡全力協助華書記，把好事做好，而你卻整天被那幾個廠長牽着鼻子走。華書記早就在謀划這件事，大會講小會上說，這筆錢誰也動不得，人家為什麼這樣做？就是怕你背地搞小動作！而你倒好，不但不思量，反而讓人家言中了！再說，那幾個廠純粹被那幫無能之輩搞敗的，這事你作為市長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現在各地企業都在搞改革，轉變經營機制，而你倒好，搞了個假承包，簡直是胡鬧，把工作當兒戲！趕快給幾個廠長打電話，叫他們到市政府開會，把火壓下去，一旦形成群訪，看省委怎麼收拾你！走，我和你一起去！
亡羊補牢已經有些遲了。龍希來一邊開車一邊給幾個廠長打手機，通是通了，但人家就是不接，又讓政府辦通知，廠里家裏都沒人接電話，手機又不接。宗明知道事情要壞菜，就給華衛法打電話，華書記，你在哪裏？對，有急事彙報！好，我和龍市長馬上過去，好，好！宗明掛斷電話，對龍希來說，咱們去見華書記，他在三陽賓館開會。
在會議室門外，華衛法聽了宗明的簡單彙報后，立即走進會議室，宣佈說："同志們，現在散會，市領導同志留下來。"他又轉向江小寧，說，"江部長，讓市委辦立即通知在家的四套班子成員到這兒開會，劉書記、花市長都通知！"然後又轉向宗明說，宗主席，您看這樣好不好？咱們將四套班子成員分為三個組。一組由我和汪市長帶隊，今晚趕到南州市，和今早去省委黨校參加畢業典禮的常市長匯合，明早天一亮在省政府附近通往省政府的路上堵。經委市委辦和政府辦人員全部出動。第二組龍市長和劉書記、花市長帶隊，讓交警配合在路上堵。第三組由鄭局長和朱院長、黃檢察長帶隊，今天晚上一定得找這幾個廠長，必要時，以市紀委名義對他們實行"雙規"。你和江部長在市裡坐鎮指揮，協調各組行動。
宗明說，你是市委書記，得在家坐鎮，去省城讓龍市長去，我與劉書記、花市長一組。
我看，還是我去省城，您老在家坐鎮。華衛法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宗明說，你放心，只要常市長在那兒，就不會出事，他在工人中說話比咱們誰都管用，那幾個廠長也怕他。如果出事，就說是我的主張，責任我來擔！
宗老，您別這樣說！我是一把手，只要會上定下來，出問題我來擔，就不要爭了！華衛法知道，只要形成群訪事件，他華衛法第一個得挨板子。
這一夜，是三陽和省城南州市不平靜的一夜。下午四點鐘，龍希來一組五十人乘市委兩輛麵包車直奔南州市，通過鄭錦在省公安廳的關係，連夜對南州市賓館旅社進行突擊檢查，結果只查出了幾個臨時來南州市出差的三陽市機關幹部，情況彙報到市裡，華衛法這才鬆了口氣。而鄭錦這個組卻遇到了麻煩，他們根本找不到那幾個廠長，最後動用了流動電話公司的技術手段，才測出他們的方位，深夜十二點，在市東湖賓館一間客房裏，被鄭錦他們抄了老窩。經過談話，事情比鄭錦他們想像的要嚴重得多。
過去，這幾個廠長經理嘗慣了市裏的甜頭，也深知現在各級領導都程度不同地患有"恐訪症"，每次向市裡要錢，稍有怠慢就組織職工上訪，工人也從上訪中得到了好處。經過多年上訪，這些人積累了相當豐富的經驗。為了對付各級政府，他們曾集中組織學習毛主席的《論持久戰》，請參加過抗日戰爭的老前輩講游擊戰。那些曾為建立共和國而出生入死的老人家，還以為這些工廠重視革命傳統教育呢！其實，他們哪裏知道，這些工廠完全是為了上訪做的精神和戰術準備，拿共產黨對付小鬼子的辦法，又反過來對付共產黨和人民政府了。
這次，聽說華衛法在不同的會議上講過，省運河處撥過來的錢一定實行專款專用，任何人不得動用的消息，幾個廠廠長就下決心要瓜分這筆錢，給點顏色讓華衛法瞧瞧。最近，他們在東湖賓館連續召開了幾次會議，為這次行動做了周密而細緻的部署，還專門成立了領導小組，推選啤酒廠廠長馮標擔任這次行動的總指揮。今天上午聽龍希來說華衛法堅決不同意給錢后，馮標再次召集上訪領導小組會議，決定明天去省城上訪，並做出幾項決定：一、立即派人去外縣市租用六十輛豪華旅遊大麵包車，作為運輸工具，夜裏十二點準時到達指定地點；二、凡是參加明天上訪的人，每人每天發給補助費二百元，生活費三十元；三、上訪人員分為六個行動小組，各廠人員由各廠負責，從不同地點乘車，按指揮部規定的不同線路向南州市出發；四、每輛車指定專人負責，按時到達南州市指定地點集結，然後集中去省政府上訪；五、每個帶隊人員舉大標語牌，其他參訪人員舉不同顏色的小三角旗，形成一支幾千人參加的浩浩蕩蕩的上訪大軍，給省委省政府施加壓力；六、爭取將事件鬧大，不怕捅到黨中央國務院，讓華衛法嘗嘗三陽工人階級的厲害，如果遇到阻攔，不論是誰都要血戰到底，但不能出人命；七、晚上十時中斷一切通信聯絡，明天上午八時各路人馬準時出現在省政府門前。如此周密的計劃和部署，不亞於一場小規模戰爭的策劃。特別是啤酒廠的十輛車上，每一個上訪人員都帶有棍棒等兇器。當要求馮標他們給各自廠里上訪人員去電話阻止上訪時，他們都哭喪着臉說，晚上十點鐘就中斷一切通信聯絡，手機根本打不通。再問他們各廠的集結地點時，都說是由各廠牽頭人決定的，具體在哪兒集中，他們也不知道。
聽到這兒，鄭錦頭都要大了。他感到，事件已經發展到與共產黨和人民政府分庭抗禮的地步，於是鄭錦立即向華衛法作了通報，讓他保持高度警惕，明確指出這次上訪已被壞人利用和操縱，事件性質變了。同時，鄭錦立即向省公安廳彙報，請求增派警力，阻止這次事件的發生。
接到報告后，省公安廳廳長牛劍對這起事件非常重視，立即召開廳黨委會，並通知沿線各地公安局立即組織警力上路，查堵這六十輛大麵包車，疏散不明真相的上訪人員。同時，向省委作了彙報，經省委書記趙明同志的同意，對馮標等幾名帶頭策劃鬧事的組織者，以涉嫌聚眾滋事罪和妨礙公務罪刑事拘留。
抓了幾個頭頭，問題並沒有得到徹底解決，那些在多次群訪中得到好處的不明真相的工人像瘋了一樣，為了區區二百塊錢，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特別是啤酒廠那十輛車上的幾百名工人，無論怎麼做工作都充耳不聞，揚言要與華衛法當面對話。凌晨三點鐘，華衛法匆匆趕來，他拿着便攜式喇叭剛說，工人同志們，我是華衛法……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只聽上訪人群中有人高聲說，我們找的就是你華衛法，工友們，沖啊！話音剛落，幾百名工人蜂擁而來，華衛法一看形勢不妙，轉身想跑，哪裏還來得急，已被上訪工人團團圍住，棍棒就像雨點似的，劈頭蓋臉乒乒乓乓落在身上，跟隨華衛法一起來的武警戰士，一見市委書記被圍攻，立即衝進包圍圈，將華衛法護在中間，結果有十幾名武警戰士受傷，其中有七八名戰士負重傷。
鄭錦一看要出人命，趕緊從一名武警戰士手中拿過來一支衝鋒槍，叭叭向天空鳴槍警告，聽到如此激烈的槍聲，剛才還瘋狂拚命的工人，頓時嚇傻了。鄭錦藉機高聲喊道，工人同志們，我是三陽市公安局局長鄭錦，現在，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們，你們上了犯罪分子的當！大家想一想，這種行為是上訪嗎？你們看一看，這些被你們打倒在地上的人，誰與你們有冤有仇，都是你們的兄弟呀！他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到底是為了什麼？現在大家聽我的命令，立即放下兇器，站到我的身後，既往不咎！如果不聽勸阻，咱們政法部門將採取必要措施！聽了鄭錦的喊話，上訪工人一看警察和武警戰士的槍口都已對準他們，知道闖了大禍，紛紛放下手中的棍棒，向鄭錦的身後走去。一場由上訪引發的騷亂被平息了，華衛法和十幾名受傷的武警戰士，被送進三陽市人民醫院。經醫生檢查，華衛法渾身上下共有二十一處受傷，最嚴重的部位縫了七針。如果當時六十多輛車集中行動，三四千人在一起，不知會發生什麼意外！鄭錦現在想起來還有點兒后怕。
一場由少數人惡意策劃組織的群訪事件，被化解了。華衛法躺在病床上，越想越生氣，也越想越后怕，恨不得立即召開常委會，建議省委收拾這個不爭氣的龍希來。
宗明到醫院看望華衛法時，華衛法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宗明，過去一向支持他工作的宗明，此時卻提出了反對意見。宗明很客觀地說，你傷成這樣兒，已經造成了一定的社會影響，引起省委省政府的高度關注，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冷處理，不能火上澆油。再說，這次事件的發生髮展，主要責任不能算在龍市長的頭上，而在那幾個廠長身上，龍市長說與不說，結果都一個樣，他們一旦撈不着錢，今天不上訪明天也是要上訪的。你想想看，他們這些人已經上訪成癮，幾乎到了喪心病狂，與共產黨分庭抗禮的程度，他們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龍市長也不願意看到這一點。
華衛法不樂意地說，您的意思是，這件事就算了？宗明說，暫時只能如此，等一段時間再說，如果把事情鬧大了，省委反而對你有看法。
宗明做了半天工作，華衛法根本聽不進去，他哪能咽得下這口氣！執意要收拾龍希來，宗明也就不好多說什麼。結果，市委常委會通過了華衛法的提議，以市委名義建議省委對這次事件負有不可推卸責任的市長龍希來停職檢查，接受省委調查處理。會議還決定，向參與上訪的六家工廠派出工作組，徹底查清問題，對職工做好安撫工作，同時對幾個工廠清產核資，準備公開拍賣，推向市場。
華衛法這樣做，一是為了出氣，二是另有目的的。三陽市發生了這麼大事件，已經驚動省委省政府，省里肯定要追查責任，他必須找出一個承擔責任的人，龍希來雖然不是始作俑者，但身上明顯存在過錯，是承擔這次事件責任的最合適人選。現在，許多一把手都是如此，哪怕只有芝麻大點兒好事，頭都伸得像長頸鹿，一旦遇到承擔責任的事，就立刻像王八一樣，將頭縮進肚裏。也難怪華衛法這麼做，他這一把手的寶座確實不是容易得來的，放在誰的身上，都會這樣做，誰也不會拿自己的政治前途開玩笑。
這麼多企業拍賣，前期工作複雜而繁瑣，尤其近兩萬名工人的轉移消化就是一個大難題。退休老工人和即將到退休年齡的人員還好辦，他們都交了養老保險金，正常轉入養老保障機制即可；年輕的工人也好辦，他們年輕，又有文化，不愁出路；技術工人更不用說，不論誰買了工廠，只要生產就離不開技術工人；而最難辦的，就是四五十歲的工人，社會上稱他們四○五○人員，他們這些人都在工廠幹了二十幾年，退休年齡不夠，改行年齡偏大，文化水平偏低，在家庭中這個年齡的人，都上有老下有小，老人要供養，孩子要撫養讀書，哪個地方都得花錢，他們是家中的頂樑柱，一旦安置不好就會出大問題，帶來大麻煩。改革的根本目的，就是要讓職工過上好日子的，若犧牲了這一代職工的利益，就會偏離改革的初衷。一旦安置不好，誰都會拚命，工人家庭長大的華衛法，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常委會議結束后，華衛法一想到這些問題，頭一個勁地疼。他知道，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會引發更大的社會動蕩，現在關鍵是必須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好在這些企業多年來都是掏政府的錢，銀行貸款比較少。劉繼承給華衛法出了個好主意，用賣企業的錢買平安，具體講就是為四○五○人員交到退休年齡的勞動保險金，每月再發給最低生活保障金，對年輕工人一次性買斷工齡，政府不佔用這些錢。這樣算一下，市政府每年還可省下幾千萬元的討飯金，用於其他項目建設。華衛法想，這倒是一種雙贏的辦法，便打電話給江小寧和汪峰，讓他們倆帶着經委、審計局、發改局、保障局等部門進行具體操作。
龍希來自從踏入政界，雖然不能說一帆風順，但也沒遇過大的波折和坎坷，尤其近幾年一直春風得意。自從聽了相傳寶的話，指使人對老張書記使壞和給劉繼承送花圈后，他的心裏一直不平靜，連睡覺都不踏實，失去人味的官場鬥爭，已讓他感到厭倦。他想不通，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今天的官場變成戰場，讓曾經的革命同志關係變成今天的敵我關係？好在事件查清后，華衛法高抬貴手放了他一馬，現在雖然沒了威信，但畢竟還是市長，政府這邊基本上還是自己說了算。即使處處受華衛法轄制，人家畢竟是市委書記，是三陽市的一把手，自己不應該不知足，誰叫你是個有污點的市長呢，人家不把你推下馬就算不錯了。這次企業上訪事件，與自己有一定的關係，既然市委決定要求省委停自己的職，也是咎由自取，這一關看樣難過了，他在家裏喝上了悶酒。
龍希來今天晚上的反常行為，讓妻子豐小艷感到有點兒不對勁。自從龍希來做了大禹鎮副書記以後，除逢年過節在家裏宴請客人外，他從沒在家裏一人喝過酒，今天這是怎麼了？她知道丈夫心裏肯定有事，又不便多問，只能幹着急。
豐小艷是個賢妻良母型女人，丈夫做官她從不幹政，更不為別人說情。她知道，沒有任何特殊關係的丈夫，能從小小的農業技術員，一步步走上三陽市市長的位置，已經很不容易了，她不能為他在官場上做些什麼，只能把家管好，別讓他在工作上分心。因為她很愛他，更愛他的名聲。那兩件事讓龍希來威風掃地，她心裏就特別難受，現在想起來，心裏還是一顫一顫的。後來，風聲過去了，她曾和龍希來認真地交談過一次，她的一句話說得龍希來淚流滿面，她說："你做市長，就是三陽老百姓的市長，我和老人孩子不在乎你做多大官，只希望你做個好官，做個好人，老百姓選你做市長，咱們不能讓老百姓失望，得為他們好好做事！"
龍希來一邊自斟自飲，一邊想着自己的心事，一瓶酒喝得差不多了，他也想通了，這都是被官癮鬧的，自己也知道鬥不過華衛法，何必和他較勁呢？還是豐小艷說得對，日後好好做人，為老百姓好好做官。現在是華衛法決定自己命運的時候，他的意見決定省委對自己的態度，如今上上下下都聽一把手的話，其他領導的話說得再對，也不好使。有些同志在單位里，不論工作如何出色，只要一把手說他不好，乾死也白搭。得去找華衛法認真地談一談，說出自己的心裏話，求得他的理解和諒解。他拿起手機撥了一串號碼，手機里傳來了華衛法的聲音："老龍嗎？今天會議結束后，我想留你談一談，後來想打電話給你，又被其他事情岔開了。"
"華書記，我也想找你談一談，現在有時間嗎？"
"有啊，你來吧！"
華衛法剛放下電話，電話又響了。他看一下來電顯示，是花小妹打來的，拿起電話，小妹呀，有事嗎？今晚看樣不行，等會兒還要和人談話。對，這很重要。明天早上六點半，行。剛接過花小妹的電話，電話又響了。這些電話都是那些副市長副書記打來的，龍希來可能被省委停職檢查，一些人就嗅到了香味，都蠢蠢欲動，可悲的官場呀！他決定不再接他們的電話，便將病房裏的電話線插頭拔下，又關了手機。
和龍希來談話，一直進行到深夜十二點。華衛法沒想到龍希來有這麼多心裏話要說，檢討那麼深刻，讓華衛法陷入了深思。他想，龍希來確實缺乏做市長的經驗，自己又何嘗不是呢？龍希來骨子裏不服自己，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主動要求在市委常委擴大會上做檢查，應該給他機會，說到底，官場本身就是投桃報李的地方，一個人只要踏入官場，就像走進狗屎堆，想乾淨都乾淨不起來。再說，現在龍希來對自己已經構不成威脅了，反過來還會對自己有利。如果就這樣把他放棄了，一是對自己不利；二是如果上面重新派人來，還得從頭相處，搞不好還會鬧出更多的不愉快。後悔自己不該一意孤行，不聽宗主席勸告，如果省委不採納這個建議，這個市委書記自己還怎麼做？覆水難收啊！等出院后，得去見一下省委趙明書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