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半小時前,簡又然接到杜光輝的電話。杜光輝說桐山的幹部們在民主推薦時推薦了他,要他留下來當縣長。他想聽聽簡又然的意見,留,還是不留。

“不留。”簡又然只說了兩個字。

杜光輝問:“那留呢?”

“留總得有目的吧。你現在已經是正處了。而且還是干縣長,又在桐山。家裏還有生病的孩子,我認為你是沒有選擇,只有不留。”簡又然說得果斷,杜光輝道:“我也是這麼認為的。謝謝了。”

放下電話,簡又然卻又實實在在地想了一會兒。杜光輝在桐山,難道真的搞得那麼有特色了?幹部們居然在民主推薦時,把一個掛職副書記推薦了出來。這裏面,要麼就是一些人別有用心,矛盾太大,找杜光輝來搪塞;要麼就是杜光輝確實得到了大部分幹部的依賴。桐山是個山區縣,人說山區人實心,一旦跟你好,走遍天涯海角,也不死心。簡又然也了解過桐山,這地方雖然整體貧窮,但是幹部們並不窮。礦業支撐着桐山的經濟,也造就了桐山畸形的繁榮。這種畸形繁榮的背後,直接的後果就是這地方這麼多年來,出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新聞。有幹部腐敗被抓的,有花邊新聞出人命案的,更有時不時會發生一起的礦難。杜光輝到桐山一年,幾乎趕上了一半。簡又然有時都替他擔心,這麼個老實厚道的人,在桐山那畸形的繁榮裏面,是不是能經得住?挺得住?守得住?

杜光輝打電話來徵求他的意見,這恰恰說明了杜光輝心有所動。對於這一點,簡又然從下來掛職那一天開始,就打定了決心:掛職只是一種手段,目的是回到部里。當然,更潛在的目的是解決副廳的問題。這對於每一個下來掛職的人來說,都應該是很明白的。不然,下來幹什麼?兩年時光也不算太短,放在縣裏,真的能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業來?真要幹事,兩年的時光確實又太短了。簡又然也不是不想幹事。可是干每件事之前,他都得好好地權衡一下,這事我能不能幹?能不能幹好?幹了,或者不幹,對我的掛職生活有沒有什麼影響?特別是現在,掛職已經過了一年了。馬上又是春節,翻過年來,就等於掛職生活結束了。以前在下面掛職過的同志告訴他,這後半年你可不能再待在縣裏了。你得在上面活動。為什麼活動?還不簡單。你不活動,回來能有好位子嗎?沒好位子,回來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上,那這兩年的掛職,豈不是失敗?

從這一年的掛職經歷看,簡又然在心裏已經把杜光輝排除在了他的競爭對手之外。杜光輝因為礦難,已經背了個處分,將來回到部里,解決得再好也頂多只能是個副廳巡視員了。而他簡又然,他的目標則是……

小鄭進來,說:“簡書記,會議要開了。其他的人都到齊了。”

簡又然說:“就來。”

這是一個小範圍的會議,人不多,也就兩辦、組織、人事、宣傳等部門的分管領導。會議的議題單一,卻十分耐人尋味——“十差幹部”評選。

評選“十差幹部”,是簡又然上一次會上偶爾看刊物得到的靈感。這些天來,他一直在考慮着這個問題。自從羅望寶案件又被拎了出來之後,湖東的政局又開始動蕩了。李明學書記心裏也着急,財政缺口龐大,東部物流港用地卻遲遲批不下來。同時,連簡又然也感到,湖東的形象正在不斷地被“腐敗化”。湖東本來是江南省的經濟強縣,又是文化之鄉,這一年來卻因為不斷的腐敗案件,被罩上了一層黑紗。招商環境也因此被打了折扣。一些本來談好的項目,也臨時撤出了。昨天晚上,李明學同簡又然一道,接待省計委的焦主任。回頭兩個人在湖海山莊的小廳里閑談。李明學就有些急躁了。說湖東這樣的局面,看着讓人着急啊!怎麼才能……

簡又然適時地拋出了“十差幹部”的評選。

李明學聽了,開始沒有表態,但是今天早晨,兩個人散步時,李明學說:“這是個好辦法,就由又然書記牽頭,轟轟烈烈地搞起來。”

“那當然。我也在考慮,要麼就不搞,要麼就搞得轟轟烈烈。既然明學書記說了,我下午就召開會議,來商量一下這事。然後再由縣委最後定。”

“範圍一定要廣,措施一定要嚴密,獎懲一定要兌現。這是必須堅持的原則!”李明學強調說。

簡又然點點頭。既然轟轟烈烈地搞,那就肯定得有人為此付出代價的。沒有代價,怎麼可能有影響?

“湖東在現在的這種局面下,必須有大動作。又然哪,這個動作好。”李明學兩次肯定,然後問簡又然可可化工的項目到底怎麼樣了。

簡又然說:“應該沒問題了。他們技術人員已經作了前期準備,元旦前後,可能要來舉行開工儀式的。到時,正好閔開文副部長要到江南省來考察。他們也就是等着這個機會。可可化工的主要業務都在水利部這一塊的。”

李明學說:“還是得盯緊點,這方面辛苦又然書記了。”

進了會議室,大家正在看“十差幹部”評選的方案。這裏面涉及的部門,都是經常搞評選的,評的也大多是“十佳幹部”、“十佳公僕”、“優秀公務員”等,評“十差幹部”,可是大姑娘坐轎——頭一遭。因此看着方案,一個個都沉默着。簡又然坐下后,問:“梅白主任呢?”

小鄭說:“梅主任剛剛有點事,馬上就到。”

簡又然把茶杯移了移,又拿起方案,問:“大家都看完了吧?這個方案是不是很新鮮?”

組織部的副部長朱慶生,也是一個老資格的副部長了。他翻着方案,道:“簡書記,這方案的想法十分好。不過,真要組織起來實施,可就……”

“可就怎麼了?行不通是吧?”簡又然問。

“我也不是說行不通。”朱慶生說,“我是擔心能不能真正地落到實處。特別是懲這一塊。獎的事好辦,大家歡喜。可是懲的事,就難辦。懲誰?怎麼懲?懲到什麼程度?這方案上雖然有,可是操作性不強哪!”

“我也覺得操作性不強。”人事局的黃局長插話道,“比如,評選方式這一塊,方案說要基層評議、領導評議、群眾評議和網民評議相結合。這網民評議可是放開了牛欄,難以控制啊!”

簡又然聽着,卻不說話。梅白主任進來了,簡又然說:“大家繼續說。首先,我得告訴大家,‘十差幹部’的評選是肯定要進行的。我們今天不討論這個。我們要討論的是如何使現在這個方案更完善,更具有操作性。大家都是搞過多年各種考評的同志,我相信既然能有辦法獎勵,怎麼會沒辦法懲戒呢?”

梅白也道:“又然書記指示得到位。明學書記對這件事也高度重視。這個方案大家討論修改後,還要報聯席會議最後決定。‘十差幹部’評選的第一輪工作,在年底之前必須開展起來,要形成一個聲勢,達到教育幹部、改善經濟發展環境的目的。”

朱慶生和黃局長聽着,都沉默了。

簡又然看了看錶,梅白說:“大家都再談談嘛,剛才談得很好的。”

其他各個部門的同志,都在望着朱慶生。剛才朱慶生放了第一炮,顯然是被簡又然副書記給滅了的。這會兒,朱慶生正眼望着天花板,梅白只好點名道:“慶生部長,你說說吧。啊!”

朱慶生這回首先肯定了“十差幹部”評選的必要,然後才說到方案的修改。簡又然點點頭。朱慶生心裏想,說的還是一樣的話,只不過是前提改變了一下。剛才你一下子否定了,現在卻在點頭。唉!

會議斷斷續續地開了兩個小時,小鄭記下的意見足足有七八張紙了。當然,梳理起來,可用的也無非就是七八條。簡又然讓小鄭認真地對方案加以修改,同時初步決定今天參加會議的同志,作為“十差幹部”評選辦公室成員,縣委一旦確定開展此項工作后,將集中辦公。同時,他要求宣傳部門馬上組織一些相關稿件,在報紙和電視台上先吹風,營造一下氣氛。

“要的就是大張旗鼓,全民參與。”簡又然重點強調道。他說這話時,臉色微紅,好像夜行人突然看見了前方微茫的光亮。

散會後,簡又然到李明學的辦公室,向李明學說了一下會議的情況。李明學說:“這很好,就這麼辦。你們方案要儘快出來,爭取這兩天就開會研究。”正說著,紀委書記開勁來了,向李明學報告說:“省紀委的黃潮黃副書記,明天要到湖東來。”李明學似乎沒覺得有什麼意外,只是問:“那是好事啊,黃書記來的……”

“啊,重點是黨員幹部作風建設。”開勁道。

“這不正好嗎?又然哪,明天我們就重點向黃潮同志彙報一下我們的‘十差幹部’評選。這就是黨員幹部作風建設的具體做法。”李明學說。

簡又然道:“可以的。我馬上讓小鄭通知他們,晚上將方案搞出來,明天黃潮書記來了,我們就可以直接給他過目。這項做法,應該說在全省是第一個,也許在全國也是率先。”

李明學說:“好啊,好!”又請開勁做好接待準備:“我和又然同志明天都參加。中田同志,也通知一下吧。還有向民同志。”

開勁望了下李明學,又望了望簡又然。簡又然說:“那我先過去讓他們準備了。開書記你坐。”

簡又然出門后,開勁對李明學道:“羅望寶的案子,我們查了一下。確實可能有班子內的同志參與了後期上訪工作。至少是有一定的鼓動性。但是,這不違法,也不違紀。我們已經不打算立案再查了。現在,整個案件的重點是對照羅望寶留下的信,逐一排查。”

“整個的工作都是你們在做?還是……”

“省紀委的一個調查組明天隨黃潮副書記一道過來。這也是我要向李書記彙報的。”

“啊……”李明學嘆了聲,隨即道:“也好嘛,調查清楚了,有利於湖東的工作。不然,湖東老是被蒙在這案子的陰影里。壓抑得很哪!”

“我理解李書記的心情。我從省里下來的時候,領導也專門跟我談過。”開勁說著。李明學覺得開勁也不像外界傳說的那樣冷板一塊。有時候說話,還是挺和氣的,而且,就開勁的長相,也不是什麼大冷漠之人。這樣的人,怎麼得了個“鐵面”的雅號呢?

或許“鐵面”是在內心裏,而外界……這樣的人,可能就更難以看透了。

李明學朝開勁再看了看,開勁說:“李書記如果沒事,就這樣了。明天黃書記過來了后,我再向你彙報。”說著就轉身,剛出門又折回來,道:“吳大海的案子紀委這邊已全部偵結了,正式移交到了司法部門。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下個月可能要審判的。”

“……”李明學點點頭,開勁沒再說話,走了。李明學看着那背影,總覺得很神秘。這個人不會這麼簡單的,上周,李明學同黃玉斌一道到省城,晚上請黃潮喝茶,就談到開勁。黃潮說這個人有個性,當初放他到湖東,我也是很不同意的。但是一把手定了,我也不好理論。他這個人喜歡小事化大,大事化煩,容易把小問題整出個大問題來。比如,省委宣傳部王化成的案子,本來嘛,是可以政紀處分的。可是到了他手裏,硬是將王化成以前在市裏的事情也挖了出來。這樣一挖,不移交司法機關才怪呢。

李明學說:“開勁同志到湖東這一個多月,似乎還不錯。工作都是及時彙報了,也很透明。”黃潮笑笑,說:“他是剛到湖東,情況不熟,也許是忌諱,也許本身就是一種低調的策略啊!”

李明學覺得有理,他以前就說過:強者低調,弱者高調。真正想成大事者,往往是能屈能伸、能高能低的。官場上有多少人,就是一味地高,結果栽下去了;而一個在官場行走的人,如果一味地低,那往往會把自己低到塵埃里。到了塵埃里,誰還能發現你?除了寂寞,就不會再有什麼了。

簡又然回到辦公室,立即安排小鄭召集組織部的朱部長和人事局的黃局長,連夜突擊“十差幹部”的評選方案。小鄭問其他人呢。簡又然說其他人只是開會的,真正做事的,只要你們三個就夠了。

小鄭有些無奈,說:“簡書記,這晚上……本來我……”

“是約了女朋友吧?那也不好意思了。不行我給她打電話?”簡又然笑着道,“你們年輕,有的是時間。他們來了后,你領着他們吃個工作餐,然後就開始工作。我晚上會過來看的。”

小鄭說:“這就不必了,謝謝簡書記。搞好后,我送過去。”

簡又然明白一個談戀愛的年輕人的心思,可是這方案明天就得給黃潮副書記彙報。機關工作就是這樣,來了突擊性工作,你得把其他一切都拋開。有時,工作清閑時,你想工作做,找工作做,也找不着。你一伸手,人家說你礙事。“十差幹部”的評選,如果真的搞起來,也不是很簡單的,畢竟是懲人嘛。身在幹部陣營,好的讚美的,聽慣了。光環戴在頭上,快樂;要是把荊棘戴在頭上,不疼才怪。一疼,就保不住會出亂子。簡又然要的就是這種“亂”,這種疼,一疼一“亂”,才說明這事有了成果。

晚上,簡又然陪同李明學書記,接待了市交通局的王局長。王局長是李明學的黨校縣干班同學。因此,喝起酒來也就放得開。喝酒間,大家就談到黨校。說這也是中國的一個特色。王局長說:“似乎外國是沒有黨校的。”

“這就不對了。外國也有。不過不一定叫這名字罷了。”李明學舉着杯子,問簡又然:“又然同志博學,你說是吧?”

簡又然道:“應該是有的。黨對黨員進行教育,也是政黨正常生活的一項內容。”

王局長同簡又然碰了下杯子:“簡書記不愧是省委宣傳部下來的。分析問題一下子就上升到了制度層面和普遍性了。”

酒喝了整整一件,李明學說:“不能再喝了,頭有些暈了。明天還有接待任務。縣裏就是一個大雜燴,不比你王局長在市裡啊!”

王局長酒也多了,眯着眼,說:“明天是明天。今天是今天。”又喊縣交通局長賈泉:“走,請李書記唱歌去。”

簡又然沒有去。他讓車子送自己到了縣委大門口,然後下來了。進了大院,他並沒有急着到辦公室,而是站在花壇前,先靜了一會兒。頭暈,胸悶,氣短,真的應了一歲年紀一歲人的俗話。去年這個時候,他和省城的老吳他們賭酒,還是氣定神閑的。可是剛剛過了一年,感覺就明顯差了。那一次賭酒後,簡又然也有些醉,是趙妮扶着他到了她的房間,給他專門做了醒酒湯,又拿熱毛巾替他敷額頭;現在,“唉!”簡又然深深地望了下天空。十二月的夜空,清冷高遠。一輪毛邊的月亮,使天空顯得更為沉寂。以前,他喜歡和趙妮一起看月亮看星星。有時,他們就在月光下,盡情地依偎,擁抱,接吻,然後成為一體,在彼此之中透明、燃燒、澎湃……

此刻,趙妮在幹什麼呢?上一次龐梅請客,當趙妮出現在王也平部長的身後時,簡又然知道,他和趙妮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一切都僅僅只是回憶,既沒有了來路,更沒有了去路。

花壇里種着一株桂樹,秋天的時候,簡又然從樓上的辦公室里,總能聞到桂花的香氣。現在,桂樹的枝子,在夜色之中,漆黑地立着,沒有一片葉子了。所有曾經的香氣,都回到了它的根和泥土之中。

簡又然伸手摸了摸桂花的枝子,手機響了。

簡又然接道:“是我,簡又然。”

“又然哪,吳縱!”簡又然一激靈,問:“在哪呢?”

“在北京嘛,你說我能在哪?李雪就在我的邊上。你們那兒的東部物流港項目搞得挺大的,要不要我給他們搞搞策劃?”吳縱問。

簡又然道:“這個……我還真不清楚。我給龐總說說吧。”

“那好,我等着你的信兒。前幾天,見到開文了。他好像老了些。你最近也沒見過吧?”

“沒見過。”簡又然想,閔開文比自己只大一歲,怎麼就老了呢?

吳縱似乎正在和李雪說話,不一會兒,就傳來李雪的聲音:“簡書記,你不是說和李書記一道來北京嗎?什麼時候到?”

“啊,是的,是有這個打算。不過最近幾天可能不行。等定了,再通知你吧。”

“那好。”李雪掛了,簡又然握着話筒,覺得李雪的聲音還是那樣的溫柔。那兩隻小酒窩,金盞花一般,甜蜜極了……

第二天,省紀委黃潮副書記帶着六七個人,到了湖東。黃潮生就一副大塊頭,高大,威猛,一看就是北方人。一問,卻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李明學說:“可見南北之分,也未必就全准。黃書記就是……”他沒有說“就是一個例子”,而是哈哈一笑。黃潮道:“我自小就在北方長大。雖然是南方人,可真的是吃了北方的饃長大的。”

“南方的水土滋潤人,北方的水土茁壯人。”簡又然說,“黃書記既是南方人,又是北方人,可是兩者兼得了啊!”

開勁看着簡又然笑笑。李明學問:“向民同志呢?”

梅白說:“向民縣長有些事,他說晚一點過來。”

李明學望了下黃潮:“黃書記,那就不等了吧。我們先彙報。”

黃潮點點頭。開勁將湖東縣紀委工作作了全面彙報。彙報完后,李明學道:“開勁同志的全面彙報,是從紀委正常工作出發的。我們湖東縣委最近正在研究制定‘十差幹部’的評選。這是一件很有意義觸動很大也很有挑戰性的工作,黃書記如果有興趣,就請又然書記專門彙報一下。”

“十差幹部?這個好,有創意。說說。”黃潮向前傾了傾身子。

簡又然將昨晚上才趕出來的方案遞了一份給黃潮副書記,然後道:“幹部的作風問題,其實是黨風問題在幹部身上的一種具體表現。現在,群眾對我們的黨政機關有想法,企業對我們的機關有意見。為什麼呢?一是官僚主義,二是缺乏服務意識。這兩點,總結到一起,還是思想認識不到位,以官為本,缺乏以人為本、以民為本、以企為本的理念。而我們以前的各種考核,重在激勵,卻缺少對後進的有效懲戒。‘十差幹部’的評選,就是要解決這個問題,建立一種相對完善的考核制度,以懲戒後進為主,全面提高幹部服務意識和機關工作效率。”

黃潮副書記翻着方案,問簡又然:“這方案關鍵是如何進行操作,這個……”

“在操作上,我們建立了一整套的制度,從四個方面進行評議。這在方案里都有詳細的規定。”簡又然說著,翻到方案的第六頁,指着第十二條,說,“黃書記,這就是具體操作的規章。”

黃潮從包里拿出眼鏡,戴上,仔細地看了會兒,抬起頭道:“很好,相當好!這個要向全省推廣。我們的紀檢工作,我們的機關作風建設,就要有創新。湖東‘十差幹部’的評選,就是最大的創新。”說著,他向省紀委辦公室的小劉道:“回去后,好好地整理個材料出來,送紀委各位領導,同時報省委相關領導。爭取省委領導作個指示,在《江南日報》上重點推廣。這件事雖然看起來不大,可是意義深遠。很好啊!”

小劉說:“我回去就整理。”簡又然道:“黃書記,這……我們也才剛開始,現在就宣傳是不是……不過,既然黃書記說了,明學書記,你看……”

“就按黃書記的指示辦吧,啊!”李明學唱起了“雙簧”。

開勁在邊上看着,沒有說話,只是稍稍皺了下眉頭。黃潮副書記說:“這事要儘快宣傳,為全省下一步開展的機關作風建設專項整頓提供範例。”

“這下我們壓力大了啊。不過黃書記這麼重視,我們有信心干好。”簡又然桌上的手機振動了,他抱歉地笑笑,拿着手機出了會議室。老吳說:“又然哪,黃書記在你們湖東吧?”

“是啊,正在聽彙報。”

“啊,他帶了個調查組過去了,知道吧。”老吳壓低了聲音。

簡又然說:“看出來了。”

老吳說:“黃書記跟開勁之間是有些……這個你們要把握好啊!不過,又然哪,我以為你在湖東,還是要多考慮下一步的事。”

“這是……”

“我是說要多考慮將來回來安排的事。湖東那邊能丟則丟。”老吳笑道,“馬上過年了,過了年,他們就當你是回省城的幹部了。摻和太多,事多必失呢。”

“這個我也想過。我會記着的。哪天回去再喝茶。”簡又然說,“會議正開。再見。”

正要進門,開勁也拿着手機出來了。簡又然聽見開勁說:“請書記放心,我一定會做好這項工作的。”

什麼工作?簡又然心裏起了疑,臉上卻還是笑笑。

進屋坐下,簡又然想着剛才老吳的話,突然有些空茫。黃書記和李明學講話的聲音,就像一隻只小棒子,叩擊着他的耳鼓。他只感到“嗡嗡”的聲音,卻一個字也聽不清楚。這不是第一次了。有好幾次,當他坐在主席台上,眼望着下面一張張面孔時,大腦中突然就陷入了一種無以言語的蒼白。那一刻,一切都是空的。整個人,似乎進入了混沌。這種感覺,簡又然相信,一定不止他一個有過。官場上的很多人,平日裏思緒萬千。到了開會時,可能就是一種休閑了。而會議往往是無關痛癢,聽着聽着,人就容易飄起來。一旦飄起來,思緒便開始空茫。以前,他看過一篇文章說這叫“短暫性真空”。其實是人的思維的瞬間缺失。別人看你,似乎在思考。而只有你自己在回過神來時才知道,那一刻是真正從名利場中“出神”了。﹩米﹩花﹩在﹩線﹩書﹩庫﹩http://boOK.mIHu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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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然哪,還有什麼嗎?”李明學一問,簡又然馬上回了過來,道:“沒什麼了,沒了。黃書記!”

“那就請黃書記……走吧,梅主任,中午在……”李明學問。

“在風波庄。”梅白道。

李明學向黃潮解釋說:“這可不是《水滸傳》裏的風波庄。不過也是很有特色啊,等會兒請黃書記好好地欣賞。”

黃潮問:“欣賞?”

“是啊,請吧!”李明學在前,五六台車子一塊出了縣城,上了進山的公路。簡又然坐在李明學的車子上,李明學問:“向民同志今天怎麼回事了?一直等到現在。”

“大概有事吧。不然他……”簡又然說。

“有事也不能這樣嘛!”李明學開始打汪向民的電話,接通了,就道:“你馬上過來。風波庄。”然後掛了。

簡又然知道,李明學對汪向民是很有看法的。本來,現在縣一級,黨政一把手之間有些矛盾,也是很普遍的。李明學以前與汪向民之間,主要的矛盾也無非是人事安排上的分歧。不過這一點,汪向民似乎看得開。有一次,汪向民同簡又然就談到縣級的行政體制,說是黨政分開,可是根本就分不了。政府的縣長,在黨委那邊,本身就是副書記。按照組織原則,下級服從上級,也是正常的。慢慢來吧,只是像我這樣,沒挨到當書記,就被先給踢走了。簡又然說書記你肯定是要當的,這也是組織程序。

汪向民雖然看得開,但如果說心裏沒有一點想法,是不可能的。特別是有些汪向民提議的人事,被李明學否決后,他嘴上沒有再爭,心裏也許起了大疙瘩。這次,羅望寶的事情,算是把這兩個人的矛盾半公開化了。汪向民假使真的讓羅望寶的親屬向各級遞交了羅望寶最後的那封信,那汪向民這種做法,也是很值得商榷的。沒有目的的事,不可能有人做。那他的目的呢?是為了進一步反腐倡廉?還是為了通過這一招,達成他個人的意願?事實上,李明學早就已經傳着要離開湖東了,正是因為吳大海和羅望寶,他才被滯留着。簡又然相信,李明學現在應該是湖東最想離開的人之一。湖東是個是非之地,羅望寶之後,還會有誰呢?難道汪向民希望的是,李明學不僅僅是離開,而是要成為下一個羅望寶?

如果是這樣,那汪向民就太低估李明學了。

李明學從市裡下到湖東,幹了這麼多年的書記,雖然這人看起來有些張揚,但在大事面前,看不出糊塗。相反,對有些事情的處理,是謹慎有餘,開拓不足。吳大海出事後,簡又然也替李明學擔心過,可是很快風波就過去了。被“雙規”的不是李明學,而是已經成了二線人物的羅望寶。羅望寶進去后,不僅僅是簡又然,湖東大部分幹部都在議論,李明學這次可能……但事實呢?據說羅望寶的名單上有李明學,可是後面沒有具體的內容。也就是說,他對李明學也只是猜測。猜測正常嘛!一個縣委書記,在這樣的官場規則下,被猜測成“貪官”,有什麼意外?一點也不意外。猜測是不能作為法律依據的,至少到目前為止,簡又然感到李明學就像一道懸崖上的風景,也許危險,但更加風光。

到了風波庄,李明學親自陪着黃潮副書記,到庄後轉了一圈。足足有一個小時,才轉回來。簡又然看李明學的臉色,紅潤健康,就道:“這山裡就是好啊,清新宜人。進來后,心情也好多了。”

李明學說:“這庄后的樹林,就是天然的氧吧嘛,黃書記,是吧?”

“是啊。再過幾年老了,我就到這來蓋一幢小房子,多愜意!”黃潮道。

李明學說:“那最好了。我也過來。咱們做鄰居吧。”

大家都笑。李明學看了下,汪向民還沒過來,就對梅白道:“不等了吧。”進了餐廳,剛坐下,黃玉斌到了。李明學說:“過來,玉斌啊,今天坐在黃書記邊上,好好地陪黃書記喝一杯。”

黃潮說:“就隨便吧。啊!”

黃玉斌到底還是沒往黃潮邊上坐,簡又然坐過去了。坐的時候,簡又然又愣了下,然後低聲問梅白:“向民同志到底過不過來啊?”梅白點點頭。簡又然就將椅子挪了下,空出一張椅子。剛挪好,汪向民到了。汪向民先是向黃潮副書記道:“我得檢討。上午那邊有些事,一直處理到現在。”

李明學木着臉,汪向民在黃潮的邊上坐下了。

禮節性的酒喝了后,黃潮舉着杯子道:“明學書記,我敬你們湖東的幾位一杯吧。啊!還有開勁同志,咱們一道。”

李明學說:“我們得敬黃書記。”黃潮說:“不都一樣嘛,喝。”

酒喝了后,黃潮望着李明學,說:“今天到湖東看了,收穫不小。湖東最近出了一些事,確實有些影響,但是,我感到現在風氣很正,作風很紮實嘛!一個地方發展,首先要的是環境。良好而穩定的發展環境,是基礎啊!”

“這也正是我們湖東縣委為之努力的。”李明學道。

黃潮點點頭:“我清楚。回去后,我得給領導同志彙報。一來重點推廣湖東‘十差幹部’評選的做法與經驗。二來對有些問題的處理,我看是可以轉變思路的。一要穩定,二要建設。開勁同志,這個度,你這個紀委書記要把握好啊!一定要把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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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職2:關係到升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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