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帆懸·戰猶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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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的時候,焦佩和白老虎出現在天南縣城的西郊。天南縣城的西郊有一個安智耀當上縣委書記后搞的“紅燈區”,這裏有好幾家娛樂城,不時傳出花邊新聞,還大多與領導有關。這裏的歌舞廳洗浴中心特別多,天野市曾多次組織掃黃打非行動,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效果總不明顯。縣城西郊的幾家桑拿中心與縣公安局都有直接聯繫,公安局的正副局長都開有娛樂中心,許多幹警充當了娛樂場所的保護神,甚至有些穿着便衣來站崗,一小時可掙一百元。白老虎開的娛樂中心政策更加優惠,一旦嫖客被抓,放出來后贈給二百元壓驚費,另外再贈免費打炮一次。因此這裏的皮肉生意和色情服務屢禁不止,且越來越火暴。樂忘返桑拿洗浴中心是公安局長白老虎開的,迷你娛樂城是副局長陸順達開的。
焦佩和白老虎在忘返桑拿洗浴中心見面之後,白老虎問焦佩是先吃飯還是先去桑拿,焦佩說先桑拿吧。
樂忘返桑拿洗浴中心和迷你娛樂城相鄰,白老虎指着迷你娛樂城對焦佩說:“迷你娛樂城是副局長陸順達開的。”焦佩也認識陸順達,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進了樂忘返桑拿洗浴中心,焦佩和白老虎上到二樓大廳,見大廳里坐了二十多個濃妝艷抹的小姐。小姐們見老闆帶來了客人,都很熱情地站了起來,搔首弄姿地讓客人挑選。白老虎挑了個瘦高個的小姐。焦佩在白老虎面前怕失了縣委副書記的形象,說自己只想洗洗桑拿,不準備要小姐。白老虎自作主張地挑了個比較豐滿的小姐,推到焦佩跟前說:“老闆,看一看這個花小姐怎麼樣?”焦佩望一望花小姐,長得非常像葉愛春,就引起了他的興趣。花小姐知道白老虎帶來的肯定是領導,就千嬌百媚地伺候着,要討領導的歡心……
焦佩離開桑拿房時覺得還想和花小姐再次約會,就握着她的酥手說:“花小姐再見,咱們後會有期,我相信咱們還會見面的。”走出桑拿房時,焦佩仍然是那麼精神,那麼有風度,心中沒有一絲愧疚,覺得今晚玩得特別愉快,特別盡興。
焦佩在休息廳里喝着茶悠閑地等白老虎,他點了支煙抽着又不知不覺想起剛才那句“後會有期”的話,看來自己真的是丟不下花小姐了,不知不覺就說了那麼一句話……
白老虎還沒有出來,焦佩又想到妓女跟他說的話,他突然產生了疑心:妓女每天都要接待嫖客,哪裏會動真情?就像他每逢遇到老百姓來縣委告狀,他都會一臉笑容,用非常和藹的態度去接待,但將老百姓糊弄走之後就會罵老百姓添亂,說他們是刁民。如果僅僅從表情上去推斷一個人是什麼心理,那不就犯了形式主義和主觀主義的錯誤嗎?妓女的話還是不能相信。
焦佩在休息廳里等了好一陣子,白老虎才從包間裏走出來。焦佩急忙向白老虎招了招手。白老虎來到焦佩跟前,焦佩悄悄問:“老白,剛才那個小姐真的是大學生嗎?她自己說是大學生。”
白老虎愣了一下,馬上說:“你說的是那個花姑娘吧?她是大學生,天野大學畢業,天北縣人。”
“你把她安排在公安局吧,大學生當小姐挺可惜啊。”
“是啊,只要你看上,這個事情我來安排。”白老虎已經明白焦佩的意圖,老焦是個色鬼,他如果不是看上了那個妓女,絕不會主動給她安排工作。
焦佩又小聲說:“老白,最近王八蛋總和安書記過不去,得想辦法給他點眼色看看。”
白老虎想了想說:“他不貪污,也不嫖娼,連麻將也不打,不好辦啊!”
“傻瓜,他和葉知秋絕對不會清楚,就從男女關係上整他!”
“捉姦要捉雙啊!”
“傻瓜,只要見葉知秋進王步凡的住室,不管有沒有那個事情就堵在裏邊,把聲勢弄大,他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哈哈,到底是書記高明啊,我現在就佈置,今晚就行動吧?”
“捉賊要贓,捉姦只要有現場就行,要把握好時機,一定要把他們兩個堵在一起。”
“放心吧,幹這種事我比你書記大人有經驗。”
焦佩剛剛開了手機,手機又響了,他一看還是自己辦公室的電話,就接了,那邊葉愛春有氣無力地說:“焦……快回來呀,因為心情不好我犯病了,我……快不行了……你怎麼不回電話還把手機關了……”焦佩聽到那邊有電話機落地的聲音,他顧不得和白老虎再說什麼,只說:“老白,有急事,我先走一步……”焦佩說罷匆匆忙忙地離開樂忘返桑拿洗浴中心。
焦佩趕到自己的辦公室里時,葉愛春在他的辦公桌邊躺着,他一摸脈搏,心臟已經停止跳動了。面對葉愛春的屍體,焦佩方寸大亂,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已經自身難保,不能再找王步凡的麻煩了。他趕緊給白老虎打了個電話,說針對王步凡的行動暫時取消,讓白老虎趕緊帶着公安幹警到他的辦公室來……
第二天天南的大街小巷都在傳着宣傳部副部長葉愛春死在縣委副書記焦佩辦公室的事情。老百姓的說法是:葉愛春和焦佩正在辦公室里干那事,葉愛春由於興奮過度心臟病突發死在焦佩辦公室里的床上,就和徐來和妓女死在一起是一樣的,還傳說了許多細節。
官方的說法是:宣傳部副部長葉愛春和公安局局長白老虎正在向縣委副書記焦佩彙報工作,葉愛春副部長因心臟病突發馬上送醫院搶救,后因搶救無效死亡。可笑的是縣醫院為了證實焦葉之間的清白還出具了一張葉愛春死前沒有和人發生過性行為的證明。這就有些畫蛇添足和欲蓋彌彰了……
官方給葉愛春定了個因公殉職,焦佩自然不會負任何責任。但是老百姓們並不認可這種說法,他們該怎麼說照樣怎麼說,焦佩成了最大的新聞人物……
葉知秋雖然有些瞧不起葉愛春,但她們畢竟是堂姐妹,看在親情份上,葉知秋把葉愛春的棺木護送回天西老家,家裏的人因為面子問題也沒有仔細追究這件事情……
縣裏的幹部們最近只顧忙着議論焦佩和葉愛春的事情,還不時被安智耀驅趕着下鄉扶貧,沒有人能顧得上再注意和議論王步凡了。王步凡在孤獨中又熬過了一個月,他幾乎無所事事,也很少與人來往,用毅力忍耐着寂寞的痛苦和情感上的煎熬。
白無塵升任天北縣的縣委書記后,推薦時運成到天北縣去當副縣長,組織上的任命下來之後,時運成和舒袖來向王步凡辭行,王步凡向舒袖詢問舒爽的近況,舒袖嘆道:“她那種性格的人,永遠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正確的,錯誤老在別人,她說她這一輩子不會再找男人了,說是對男人她已經恨透了,心涼透了。”
王步凡苦笑着沒有說話。他心裏不痛快,就主動拿出酒和時運成痛痛快快地喝了一次酒,然後握手作別。王步凡覺得時運成離開天南挺可惜的,但他現在提拔不了時運成,只好讓他到天北縣去發展。他甚至覺得張沉也應該離開天南這個是非之地,可惜現在他自身難保,根本幫助不了張沉。
由於孔廟是市長邊關抓的農業試點鄉鎮,對孔廟班子的調配安智耀很慎重,禮節性地請示了市長邊關。邊關知道王步凡和安智耀剛剛吵過架,怕安智耀與王步凡賭氣把孔廟的班子安排得不恰當。這些本來不該他插手的事情他卻插手了,說等他了解了解情況再說。邊關的想法是樹起一面旗幟不容易,不能因為人為的因素使其前邊樹後邊倒。為此他專門到孔廟來搞調研,點名讓王步凡去陪同。在調研期間,關於孔廟的班子問題邊關徵求了王步凡的意見。王步凡明白邊關的用意,他建議讓張沉當孔廟鎮的黨委書記,讓夏淑柏當鎮長。邊關後來向安智耀說了這個建議意見,安智耀只好遵照執行。
王步凡仍然孤獨,只有小馬一如既往地關心着他。小馬平時不愛說話,有一天小馬竟說:“王書記,這幾天焦書記的事情好像降溫了,人們又開始議論你,傳言很多呢,有的說你被檢察院和紀檢委找去談話了,說是你賄賂了邊市長,天野市紀委對你行賄的問題很重視……有的說你因為行賄已經坐牢,被號子裏的小流氓打得鼻青臉腫……有的說你畏罪自殺從稅務局七層樓上跳下來,摔斷了脊梁骨已成了癱子……傳言的主題都是因為行賄和玩弄女人……”王步凡聽了這些話只報之一笑,他明白為官之道,貴在用忍。
有一天下班的時候小馬去給車裏加油沒有來喊他,他竟然忘記了時間,一直坐在辦公室里發獃,身上有些冷,就像置身於茫茫無際波濤洶湧的大海中,沒有任何救生設備,生命處在渺茫之中……小馬回來后在下邊等急了上來看他,他才知道已經下班了。他下樓梯時兩腿酸困,一陣頭暈,樣子像個老年痴呆症患者,隨時都有倒下去的可能。小馬急忙扶住他,他才沒有跌倒。多虧是下班之後機關里沒有人,不然肯定是很狼狽很尷尬的。坐上車直奔招待所,進到住室裏邊,王步凡往床上一躺就再也起不來了。小馬急忙去叫來葉知秋,葉知秋看王步凡臉色發紅,無精打採的樣子,心裏有些慌亂。王步凡讓小馬回去,小馬不肯走。王步凡很感激,他覺得整個縣委大院裏看來只有小馬這一個朋友了。
葉知秋一摸王步凡的額頭直燙手,急忙給樂思蜀打電話,樂思蜀正在招待一個上級檢查團,聽說王步凡病了,趕緊到高幹樓來。樂思蜀來后急忙去找醫生,醫生來看過之後說是重感冒,輸幾瓶液就好了。樂思蜀建議讓王步凡去住醫院好好檢查一下,王步凡搖搖頭說:“思蜀,不能住醫院啊,一住醫院說不定又有多少謠言呢,甚至會杜撰出我得了性病。焦佩別的本事沒有,製造謠言的本事是世界一流的,我可是領教過的。我還是就在這裏輸幾瓶液吧,又不是什麼大病,我的身體素質很好,不會有什麼大病,對外最好封鎖消息。”樂思蜀等人點了點頭。
醫生開了藥方,小馬跑着買葯去了。醫生很懂人情世故似的到走廊里去抽煙。王步凡問樂思蜀:“思蜀,現在連你也開始玩深沉了,外邊都傳言些啥?你也不跟我說說?”
樂思蜀遲疑着說:“我是不忍心讓你再煩惱啊,唉,說什麼的都有。有的人說你要調走,有的人說你要被安直腰搞掉,有的人說你得了性病,有的人說你已經被公安局收審,唉……最可笑的是說你提拔了我,我知恩圖報,知道你現在性飢餓,就勸我老婆來你這裏無私奉獻……”樂思蜀說罷自己先笑了,逗得葉知秋也笑了。
王步凡大笑起來:“哈哈哈哈,虧他們想得出來!唉,這就是官場啊。誠實是愚蠢,善良是軟弱,不攻擊是無能,你不犯人,不等於人不犯你。唉!大頭,我現在終於明白了,敬仰你的人不一定是朋友,人情薄是因為人們太懂得世態炎涼了,正如錢臟是人把它摸髒的,政治臟是人把它玩髒的,玩政治的人就不能以道德和情理的標準去衡量。什麼光明磊落,公正無私都是無稽之談,官場上的險惡和腐敗比我們想像的要嚴重,我們想像不到的事情他竟然存在也會發生……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看吧,我這裏從此要冷冷清清了,再不會有人敢來看望我王步凡。小吳過去是米達文的秘書,我對他也不錯吧,可是他提拔了招待所的副所長,再也沒有和我照過面,現在只怕已經投到安直腰麾下了。唉,你看吧,我的名聲會越來越臭,甚至連個流氓無賴都不如。但是只要我保持一副決鬥的架勢,安智耀就不敢正面和我斗,一屁股屎的人永遠不敢和兩袖清風的人斗,不信你走着瞧!”王步凡很傷感也很自信地說。
葉知秋很體貼人地說:“清靜一些有啥不好,與其和那些勢利小人吃吃喝喝,還不如躲在屋裏養養精神呢?也該冷靜下來思考思考了,即使不讓當官也餓不死人,當官有什麼好?就像一個走鋼纜的冒險者,隨時都有墜入深淵的危險,未必有你當個教師自在。不管別人怎麼看待你,我和老樂覺得你還是當初的王步凡。”
樂思蜀正好又來看望王步凡,聽葉知秋這麼一說,很嚴肅地點着頭說:“是啊,在官場上混事,有一個真心朋友就不錯了,你王大俠最起碼有兩個吧。”樂思蜀說罷望了一眼葉知秋。
葉知秋又自言自語道:“事情弄到這一步了,本來我們之間是很清白的,現在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既然洗不清,就洗不清吧,別人想說什麼就讓他們說吧,我是豁出去了,總不能讓醫院出示一張貞操證明,站到大街上去散發著為自己辯冤吧,人家相信嗎?大不了落個禍水女人的名聲就是了。我看對安直腰這種人就得以毒攻毒,你大鬧常委會有人說你很有膽略和氣魄呢,我看鬧一下也未必是壞事,安直腰這種人就是軟的捏硬的怯。”
王步凡很感激地望着葉知秋苦笑了一下,他覺得葉知秋善解人意的話特別入耳,也覺得這個女人特別能夠理解和體貼人,心裏很熨帖。
這時小馬把葯拿上來了,醫生給王步凡紮上針,準備坐下來陪護。王步凡說有葉知秋在就行了,她會拔針,不用醫生陪護。醫生囑咐說第一天輸兩瓶,以後一天輸一次液,一次輸一瓶,看看病情再說,說罷走了。王步凡讓小馬去送醫生。第二瓶液輸完,窗外傳來噼噼啪啪的鞭炮聲,王步凡一問才知道是一九九八年的元旦到了。這個元旦節讓他過得像囚犯一樣,只有樂思蜀葉知秋和小馬陪伴在他的左右,他從來還沒有像現在這麼失意寂寞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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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步凡這次患的是重感冒,時輕時重一直輸了半月液,由於時間過於長,只好給田方打電話讓他在安智耀那裏請了病假。有幾個常委是趁着夜晚禮節性地來看了他一次,只有田方來過三次。秘書小曹也只是每天禮節性地照個門,王步凡知道小曹現在心思不在他這裏,就讓他到縣委辦公室去正常上班。安智耀和焦佩還特意來看望了王步凡,安智耀表現出很關心的樣子說:“老王,有病抓緊治療,工作上的事你不用操心,身體要緊,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啊。”
王步凡笑了笑說:“現在的天南有安書記掌舵,我們這些打旗的根本不用操什麼心,也輪不到我們去操心,還革誰的命啊!”
“話可不能那麼說,你是政協主席,我怎麼敢讓政協主席打旗,你可是要參政議政的。”
“只怕參不了政也議不了政,說不定哪一天連聽證的資格都沒有了。”
面對王步凡帶有情緒的話,安智耀沒有再說什麼。
焦佩皮笑肉不笑地說:“王主席,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意志垮了沒有什麼,可不能把身體弄垮啊!”
王步凡對焦佩不陰不陽的話馬上給予反擊:“老焦,你一百個放心,我王步凡還就有這麼個特點,意志永遠垮不了,身體永遠也垮不了,好着呢,我還等着看好戲吶!前幾天不是就看了一出縣委大院副書記辦公室里的好戲嗎?哎呀,天南這個政治舞台上的戲可是很有看點哩,生末凈旦丑,人物樣樣有,好戲連台,尤其是小丑在政治舞台上的表演真是精彩極了……”
這次見面是在無聲無形的心理較量和指桑罵槐的暗語中結束的,王步凡連一句感謝的話也沒有說,把焦佩挖苦得頭都不敢抬。走的時候安智耀和焦佩下着樓梯,安智耀說:“老焦,領教了吧?不讓你和他鬥嘴你不聽,你哪裏是王八那個臭嘴蚊子的對手?”這話被樂思蜀偷聽到了。
事後據樂思蜀透露,安智耀和焦佩元旦那天晚上在招待所大宴戰友同學和老鄉,是小吳安排並親自作陪,小曹竟然也參加了。王步凡現在對秘書小曹已經很有看法了,但是他不想說什麼。
在縣委書記安智耀來過之後,縣長秦時月來了一次,婆婆媽媽說了一些廢話,還用“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的老話勉勵王步凡。王步凡就感嘆再精明的女幹部首先是女人,和政治舞台上的男人是不能相提並論的,女人一般情況下對政治的理解是狹隘的。秦時月之後紀委書記匡扶儀終於來看望王步凡了,王步凡現在對匡扶儀也不那麼客氣了,感覺他這個紀委書記簡直就是一個擺設:“老匡,你經常說明晃晃地做事,現在的天南你認為明晃晃嗎?”見匡扶儀無奈地搖搖頭,王步凡繼續說:“幹部隊伍存在那麼多問題,我沒見你們紀委明晃晃做過什麼工作啊!安智耀現在一手遮天,你難道就覺得天南的一切很正常嗎?”
匡扶儀臉紅了:“沒有辦法,我現在正要求離開呢,市委李書記沒有答應,反而要我一切以安智耀為中心地去工作,你說我一個小小的紀委書記有什麼辦法?我是能夠領導安直腰,還是不聽李直的?誰也監督不了,誰的話都得聽,簡直就是一個沒有自主的小媳婦,有什麼辦法呢?”
王步凡知道匡扶儀有自己的難處,也不想再多說什麼。
外界傳着焦佩已經活動着要當政協主席了,說王步凡與安智耀鬧翻了,不久就會調離天南。有人說他要到天西縣去當縣長,有人則說他要到天野市教育局去當副局長,總之各種傳言都有。王步凡躺在病床上就像關進了監獄,而來看望他的張沉夏淑柏和陳孚等人就像是探監的親人,既讓他感激,也讓他傷感。往日前呼後擁,今朝冷清如許。農牧局局長是他的學生,始終沒有來看望他,只是打了個電話問候了一下。他那些同學也沒有露面,只有夏侯知來看望了一次。看來官場上的一些事情不能用常規理念去衡量,心可以不黑,臉皮必須厚。你按照正常人的思維去處理身邊的事情,往往會失算,會被動,而用不正常的思維去辦事也許不至於被動。
白無塵和時運成聽說王步凡病了,專程從天北縣趕來看望王步凡,讓他又是一陣感動。白無塵和時運成他們也認為對安智耀這種人就要示強,絕不能示弱,一示弱可能就要被動了。白無塵和張沉是天西縣老鄉,他們來的時候先到孔廟,張沉和他們一起來了。白無塵還透露出要把張沉帶到天北縣的意思,張沉拒絕了,他說:“唉,那樣二哥在天南就太孤單了,以後再說吧,白書記的情我領了。”白無塵點點頭,王步凡一陣感動,看來張沉還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王步凡覺得不能因為他誤了張沉,就勸他不如動一動,張沉執意要留下,白無塵和王步凡都沒有再勉強他……
最讓王步凡感動的是在他最失意的日子裏,馬風帶着小兒子來看望他,提了一捆竹葉,說是專程坐公共汽車到老家的山溝里採的,燒茶喝可以敗火。馬風的小兒子學習還不錯,明年要再次參加高招,聽馬風的意思,因為經濟困難,明年小兒子能不能上大學還不一定。
王步凡一聽就生氣了:“老馬,你怎麼這麼混呢?孩子的前程可是大事情,到時候我給你想辦法。再苦不能苦孩子啊!明年孩子考上學后你找我,我一定給你解決困難。”
馬風很感激,他的小兒子也在偷偷抹眼淚,那情景讓王步凡想到他小時候上學的情況……
又坐了一會兒,馬風就帶着小兒子走了。現在看上去馬風與實際年齡明顯不符,背有點兒駝,頭髮也白了許多。王步凡望着馬風的背影,又開始感慨了:官場可以把人變成鬼,同時也能夠把人寵為神,甚至還能夠培育出一些變態狂……
王步凡的病情稍有好轉,葉知秋建議他到外邊去散散心,王步凡覺得知秋的建議很好,就望着知秋想要說點兒什麼。葉知秋明白王步凡的心思,說:“我陪你去,咱們出去一星期。”王步凡點了點頭,愈發覺得這女人可愛。他忽然想起葉知秋身為招待所的副所長是不能擅離工作崗位的,就讓她向縣委辦公室主任田方請了假。
田方笑道:“知秋啊,老安把小吳安排個招待所的副所長你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以後你基本上就是個閑臣了,有什麼事你就去吧,不用向我請假,向小樂說一聲就行了。”
王步凡和葉知秋決定去東華山旅遊之前,樂思蜀告訴他招待所這裏的房子已經裝修完工,現在就可以搬進去住。王步凡說:“思蜀,這幾天我不在家,房子這樣分配:步平一套,我父母住一套,知秋的父母住一套,我們兩邊蹭飯吃,想住哪邊住哪邊,讓老人們住對門吧,這樣也便於他們拉家常。我去東華山回來之後就準備和知秋結婚了,你負責把老人們接過來。”樂思蜀滿口答應並表示祝賀。
第二天,王步凡和葉知秋也沒要小馬開車,上午九點坐公共汽車向東華山去。臨行前王步凡給田方打了個電話,讓田方代他在安智耀那裏請假,說是去省城看病,然後關了手機,準備和外界隔絕一切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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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之後,王步凡和葉知秋從美麗的東華山回來,一到招待所,樂思蜀即告訴王步凡他的父母和知秋的父母都已經搬來了。在東華山的一周里,王步凡和葉知秋終於跨過了最後的那一條線,二十八歲的知秋,竟然還是處女之身。王步凡心裏想,這輩子一定要珍惜這個女人。而一周的遠離塵囂,也讓王步凡的心境逐漸平和清爽了起來。
王步凡先去看望了張問天夫婦,知秋告訴媽媽她就要和步凡結婚了,媽媽很高興。張問天沒說話,笑着看了看王步凡點了點頭。知秋的媽媽趕緊去廚房給他們做飯。王步凡轉着看了一下房子,四室兩廳,設計還算合理,室內的光線也不錯,裝潢也樸素典雅。看了房子他和知秋去看望自己的父母,因是吃午飯的時候了,步平也在,王步凡就打趣說:“步平,你的房子有了,以後再回來混飯吃可得交伙食費啊!”
步平開始貧嘴了:“二哥,這不公平吧,你每次回老家哪一次交伙食費了?哎,啥時候讓我喝你們的喜酒?”
葉知秋聽步平這麼一說臉先紅了,步凡的媽媽拉住知秋的手說:“多好的閨女呀,我兒子就是有福氣。”知秋是第一次見王步凡的母親,一時不好稱呼。王步凡的母親只是一個勁地端詳知秋,把知秋都看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王明道一臉嚴肅,招了招手讓步凡進了卧室,然後問:“我聽步平說最近仕途上不順?還和縣委書記吵了架?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孔子曰,不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你是不是狂傲的毛病又犯了?離婚的事很可能也會給你帶來麻煩。舒爽雖然不好,以你目前的身份是不應該離婚的……你一離婚就違背了富貴不能淫的古訓。唉,既然離了我也不想再多說什麼,已經這樣了,說也是白說。官場上的事要多個心眼,進與退是很有講究的,有的時候進一步未必見好,退一步也許天高海闊……真不行就調調地方吧,三十六計走為上,不一定非待在這個龍王廟裏,人挪活,樹挪死啊。”
王步凡覺得父親的話不無道理,就點了點頭說自己考慮考慮再說。說完話他們父子又回到客廳,王步凡對着步平說:“步平,我的工作太忙,你在教研室不那麼忙,要常回來看看,照顧好父母。”
“這還用你交代,你以為就你王二哥是孝子,我可也是王家的孝女呢!”步平也逗着說。說罷親昵地挽住了葉知秋的胳膊。步平比葉知秋大三歲,但這時步平完全以一個小妹妹的姿態在知秋面前撒嬌。
談笑結束了,步凡的母親要留步凡和知秋在家裏吃飯,步凡說在對門已經報過飯了,於是就和知秋回到張問天這裏。一進門,見葉知秋的表姐來了,王步凡與她寒暄了幾句,一起吃飯。
大家坐下吃飯的時候葉知秋的表姐說:“知秋,你們什麼時候結婚?我看越快越好,一結婚就沒有人再去議論是非了,不然人們天天議論,這樣不好。”
王步凡笑着說:“那好,明天我們就去辦手續,後天就結婚,結婚悄悄進行,就咱們家的人吃頓飯,其他人一個也不請。”
“嫁狗隨狗走,嫁雞隨雞飛,我能有啥意見?”葉知秋微笑着說。
知秋的媽媽說:“步凡這孩子不錯,我沒有意見,那就儘快結婚吧。”
張問天吃着飯說:“有個事情我得提醒你,你現在每做一件事都必須十分小心,你要向紀委申報,把待客地點待客人數都要申報清楚,免得有人在背後做你的文章。”張問天是個很穩重的人,在兒女面前很注重體面,說出來的話總是恰到好處。
王步凡點點頭,十分佩服張問天遠慮。吃過飯王步凡要到高幹樓去,知秋留下來和表姐說話。王步凡剛到高幹樓,樂思蜀就來了,進門就說:“步凡,自從你生病休息以來,天南人可就說破天了,有人為你叫屈,有人幸災樂禍,有人說你敢與安智耀叫板,真了不起,總之說啥的都有,我真有點兒聽不下去了。看來你該露露面,辟一下謠了。”
“聽不下去也得聽,任憑風吹浪打,我自閑庭信步。這樣的結局我早就料到了,別說我現在正倒霉,當年武崴書記是正常調走的,天南照樣有人造他的謠,說是因嫖娼被免職了,又說是因經濟問題被抓起來了。米書記調走後又是謠言四起,說什麼的都有,我就不信唾沫腥兒還真能淹死人?告訴你吧,明天我與知秋去辦理登記手續,後天就舉行婚禮。你給我記住,我只請你和小馬兩個,其他人一概不請。帶上我們雙方的親戚也就兩桌吧,你給我好好準備兩桌酒席。我就不信這個邪,離婚是法律允許的,誰還能因此整倒老子。”王步凡見樂思蜀似乎還要說啥,就問:“還有啥重要消息?”
樂思蜀笑着說:“安智耀讓自己的情人羅寒冰頂替了南瑰妍的位置,南瑰妍就被米達文調到天野市去了,有人就說農牧局是縣委書記的情人局,是個淫窩。說農牧局局長就像個老鴇。”
王步凡冷笑一下,見樂思蜀還站着,就說:“思蜀坐嘛,我幾天沒喝酒,酒癮可是又犯了,今天咱不喝多,每人半瓶,點到為止。”於是從床底下拿出來別人送的酒說:“以後沒人送酒嘍!”雖是笑話,但他與樂思蜀都有些傷感,相對無言地開始喝酒。
王步凡和樂思蜀正喝酒,葉知秋來了:“怎麼又喝上了,無緣無故喝什麼酒呀?”
“想喝點兒,每人半瓶,不多喝。”王步凡指指沙發讓葉知秋坐。葉知秋是個說話很講策略的人,沒有再說啥。她給樂思蜀和王步凡每人倒了一杯水,才坐到沙發上。葉知秋坐下后一直紅着臉在看王步凡,王步凡知道她是為揚眉的事看他,他假裝什麼也沒有察覺到。
酒喝完后,樂思蜀像突然想起似的說:“步凡,天南出了奇怪事情你知道不知道?”
“什麼事情?”
“前一段時間縣委門口貼了一張焦佩的訃告,說縣委副書記焦佩因煤氣中毒不幸身故……”樂思蜀說著掏出一張抄有訃告內容的紙遞給王步凡。
王步凡一看,內容還文縐縐的:
訃告
驚悉焦佩書記因煤氣中毒攜情婦花小姐駕鶴西去,斯人其萎,群妓悲思。
焦佩先生致力於愛妓事業二十年,常懷憐香惜玉之志,安排下崗妓女數百人次,花小姐乃最具代表者之一……今先生遽歸道山,忽成永訣,天地有情,亦憾之也,群妓有意,淚作傾盆,嗚呼哀哉!
先生既亡,深望焦夫人在痛失花心丈夫之餘,節哀順變,善自珍攝,該嫁即嫁,天涯何處無男人乎?
茲定於明天上午十時在體育館隆重召開追悼大會,望焦先生和花女士生前之好友及時弔唁……
天南縣娼妓協會
某某年某月某日
樂思蜀又說:“面對這樣的惡作劇,天南部分幹部們都信以為真,後來才弄明白是有人在搞惡作劇。這個惡作劇可把焦佩氣壞了,他讓白老虎追查此事,並且懸賞十萬元捉拿造謠者,並且根據內容把範圍鎖定在宣傳人員秘書和教師之中。然而公安局的白老虎帶人查了多天什麼線索也沒有發現……”
王步凡警覺了,問道:“思蜀,這個事情不會和我的朋友有牽連吧?你們……”
“你放心,我沒有干,小馬也沒有干,我們還不至於那麼卑鄙下作吧。”
“他們肯定會懷疑我,這個事情對我絕對不利……”
“嗨,為人不辦虧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門。你神經過敏個啥?”
“唉,你不懂啊,現在是敏感時期,無風還起浪呢。”
王步凡也覺得確實該露露面了,下午該上班的時候,他夾了包下樓,小馬就在樓下等着,他上車直接到縣委他的辦公室去。剛進辦公室,田方就進來了,說是下午有個精神文明工作會議,看他是否去參加一下,王步凡立即答應了。又過了一會兒匡扶儀轉到他的辦公室,手裏拿了一個文件,是關於雙節期間婚喪嫁娶不準大操大辦的通知,這樣的通知一般年年都要下發,老匡禮節性地說:“王主席審閱一下吧?”
王步凡笑笑說:“我不看了,還不是老樣子。啊對了,老匡,我最近準備再婚,向紀委申報一下,在招待所待客,酒席二到三桌。咱可是明晃晃辦喜事,可不是偷偷摸摸養情人。”
匡扶儀有些感慨地說:“老王,你是天南處級幹部中婚喪嫁娶向紀委申報的第一人,你就是一個明晃晃的人,感謝你對紀委工作的理解和支持啊!”
下午王步凡在精神文明會議上還故意講了顧大局,識大體,安定團結,反腐倡廉與兩個文明建設的關係。散會後,他主動提議去看了兩個文明單位,每到一處都談笑風生,指指點點。到公安局查看時,局長白老虎不在,是副局長陸順達接待,田方的兒子田園是交警大隊的隊長,也在座。有一個長相很漂亮的女人在服務,老在那裏晃來晃去不肯離開……小馬說車有點兒小毛病要去修一下,王步凡讓他去了。檢查完公安局的工作,小馬還沒有回來,是田園開車送王步凡,在車上王步凡無意間提到公安局那個女人,田園笑着說:“她剛來上班,姓花,聽說以前是個妓女,不知怎麼就進了公安隊伍,看樣子和焦佩書記很熟悉。對了,王叔,前幾天有個事情很反常,我本來是要向你彙報的,後來行動取消了,我就沒有打擾你。白老虎讓幾個幹警到招待所去抓嫖娼犯,說好了正準備去,他打過來電話又說行動取消。後來幹警對我說白老虎讓他們搜查的房間正是你住的房間號,他們都有些后怕。”
王步凡聽了田園的話,脊背上升起一股寒氣,焦佩與公安局長白老虎關係密切,肯定是焦佩要給他王步凡製造桃色新聞,後來自己和葉愛春的事情發生意外,鬧得滿城風雨,驚動了天南乃至天野的幹部群眾,自然無暇再設計陷害他王步凡了,儘管官方說葉愛春是什麼因公殉職,卻沒有幾個人相信,難道現在焦佩又給妓女安排了工作,讓她接替了葉愛春?具體情況王步凡不得而知,他只是這樣猜測。而實際上花小姐現在確實已經是焦佩的情婦了,花小姐在焦佩心中的位置甚至超過了葉愛春。
34
王步凡在精神文明會議上露了臉,晚上天南新聞里就有了王步凡視察文明單位的鏡頭,有人吃驚,有人高興,於是天南的幹部群眾又傳開了:人家王步凡根本沒事兒,以前的傳聞看來都是假的,肯定是那些別有用心的人造謠生事……
一九九八年的農曆十二月二十二日,王步凡和葉知秋去城關鎮民政局登記辦了結婚手續,二十六日正式結婚。
結婚這天,白無塵和時運成來了,舒袖給王步凡打了電話,說本來她是應該來的,也很想來,但礙於姐姐的面子還是不來為好,她又怕姐姐舒爽去鬧婚禮,她在姐姐那裏……希望步凡能夠諒解。步凡能夠理解她,再說他與舒爽離了婚,現在與知秋結婚,舒袖如果在場,怎麼說對她也是一種傷害,王步凡確實擔心舒爽到婚禮現場鬧,聽舒袖這麼一說他才放心了。
樂思蜀和小馬來了,張沉和步平也來了。王步凡沒有通知老家的大姐二姐大哥三弟他們。四弟和四妹在天津打回來電話說年二十八才能趕回來,在電話上向他們表示祝賀。揚眉也許是有意躲避,連個電話也沒有打,葉知秋怕王步凡難堪,也沒有通知揚眉。含愈從天野回來過年,王步凡不想讓含愈受刺激就讓他到外婆家裏去過年。張問天現在和王明道是親家,坐在一起談話的樣子很親密。王步凡和葉知秋就這樣沒放鞭炮,沒坐彩車,沒穿婚紗,更沒有添置什麼傢具,朴樸素素地結了婚。
要吃飯的時候,天南的大街上鑼鼓喧天,鞭炮震耳,王步凡一問才知道是天南在慶祝摘掉了貧困縣帽子,安智耀的弄虛作假,正好為王步凡的婚禮增添了喜慶氣氛。王步凡正在感嘆,突然有電視台的記者扛着攝像機來錄像,其中還有紀委和反貪局的人,最顯眼的是那個花小姐。王步凡因為事先已經和匡扶儀打過招呼,婚宴也沒有超出紀委的規定,他並不在乎……
晚上的電視裏竟然在表揚王步凡以身作則,率先垂範……
第二天就有人說王步凡在作政治秀,嘩眾取寵……
王步凡猜測錄像的初衷只怕不是準備表揚他……
婚後王步凡兩口子和張問天夫婦住在一起,葉知秋仍然當她的招待所副所長,王步凡沒有給她調動工作,她也從來不提任何要求。這年代許許多多的女人忙着美容和打扮,似乎越妖艷越好,而像葉知秋這種追求自然美,不虛華無浮欲的女人確實難得,王步凡心裏很滿足。
安智耀的作風也越來越霸道了。一九九九年春節過後,剛剛開完三級幹部會議,又調整了一次幹部,王步凡是副書記兼政協主席,人事調動這類大事按理說應該徵求一下他的意見,雖然選拔幹部一般是書記定調子,然後拿到常會委上集體研究決定的。但在提交常委會研究之前總應該與班子主要成員通通氣的。安智耀竟然把王步凡視為局外人,不通知王步凡參加書記辦公會議,想安排誰就安排誰,想調動誰一個人說了算。高速公路從天南過境二十公里,這麼大的工程王步凡竟然沒有參加過一次工程協調會議,安智耀讓副書記焦佩和一個副縣長抓了這個工程,花小姐搖身一變竟然成了高速公路指揮部辦公室主任。王步凡也懶得多操高速公路的閑心,他乾脆不管不問。政協那邊的事,安智耀的暗示下,賈盛也不跟王步凡多說,似乎真要把他架空。
更為典型的是因為新聞中心主任趙穩芝當初寫了《假如天南葡萄酒廠不擴建》和《天南選舉的思考》兩篇文章發表在《河東內參》上,矛頭都是指向安智耀的,他一當上書記,就讓趙穩芝停職待分配。趙穩芝現在又寫了《請看今日之天南》的文章登在《河東內參》上,說安智耀作風霸道,工作作風不民主,隨意打擊報復前任縣委書記重用的人,竟然撤換鄉鎮局委領導五十餘人,與情婦羅寒冰大肆收受賄賂,重用跑官要官的人,甚至重用妓女花某某。一位萬人大村的支部書記,因與安智耀關係好,竟直接被提拔為鄉黨委書記,另一位姓左的支部書記聽說這事後也想當鄉黨委書記,給安智耀送了二十萬,安智耀只答應給他提個副鄉長,姓左的不滿意,竟然跪在安智耀面前求情,安智耀仍不答應。於是姓左的要討回那二十萬塊錢,安智耀不承認。誰知姓左的早留了一手,送錢時是送給安智耀的夫人的,他錄了音,就去安夫人那裏放錄音恐嚇,無奈安智耀害怕事情鬧大不好收場,才給他提了黨委書記。提拔之後,安智耀索要錄音帶,姓左的又說錄音帶丟了,安智耀十分惱火,又把他撤了。姓左的僅僅當了三天鄉黨委書記。
文章一上《河東內參》,李直在電話上就把安智耀訓了一頓,讓他到天野市紀委把事情說清楚。多虧花小姐的高速公路辦公室主任的文件還沒有下,只是有個雷佑謙的口頭宣佈,安智耀趕緊讓花小姐回原單位上班,然後到天野市紀委說趙穩芝的文章純粹是無中生有,在天南製造不安定因素。廉可法也連批評帶勸告地把安智耀數落了一頓,要他注意工作方法和個人行為。安智耀從天野回來后,又聽說趙穩芝明目張胆地向酒廠職工調查酒廠擴建的事,於是就通知公安局長白老虎將趙穩芝抓起來了。
因為趙穩芝的事安智耀還不點名地批評着說有些常委支持趙穩芝胡搞,唯恐天下不亂。王步凡知道安智耀是在影射他,但他問心無愧,人家又沒有指名道姓,他也不好反駁,只有裝糊塗。
王步凡對安智耀的作風實在忍不下去了,就通過米達文去找李直。在李直的辦公室里王步凡談了自己目前的處境,最後提了兩點要求,一是調動一下工作到別的縣裏去;二是去省委黨校學習避避是非。
李直帶着責備的口氣說:“步凡啊,不管安智耀的工作作風如何,他是縣裏的一把手,你不應該和他頂牛,這樣讓你很被動啊!天西縣的縣委書記調到市委當了宣傳部長,原宣傳部長井右序同志提升為抓黨群的副書記了。天西縣的縣長提了書記。常委會上已經研究決定把你們那裏的常務副縣長提到天西縣去當縣長。我今年就該退到人大常委會了,也不想和安智耀較勁,他現在看我快退了,就投靠了邊關,我現在才發現他是個小人啊!市裡也沒有合適的位置,平調到其他縣又沒啥意思,還不如你先去省委黨校學習吧,將來有合適的位置再說。”
王步凡與安智耀吵架的事事出有因,他也沒有認錯,順便問了一句:“以往不是組織部長提副書記的嗎?這次怎麼有點兒反常?”
“你不知道,井右序的父親井然是個老革命,原來是省人事廳的老廳長,現在省里的副書記和組織部長都是經他手提拔起來的人,只怕將來邊關當了書記,井右序還要當市長呢。井右序的父親井然,邊關的父親邊際,他們也是老朋友,關係一直挺好的。”李直停了停又說:“我和有關方面說一下,你先去學習吧,避一避矛盾也未必不是好事,成功秘訣在時間嘛!官場上的事,要學會揖讓之術,能曲才能伸,要學會在夾縫中生存,不能由着性子來。就連我這個市委書記不也是在夾縫中生存的嗎?邊關有靠山,井右序有靠山,你以為他們就聽我的話?他們不也在想方設法架空我嗎?反正我也該退了,不想和他們爭執,能忍才是大丈夫,逞強不算真英雄。該和邊關井右序他們聯繫,就聯繫聯繫吧,你還年輕,要看得遠一點。”李直這時臉陰着,滿是失意和哀怨的表情。
王步凡也懂得退一步天高地闊,讓三分心平氣和的道理,但他信奉的是鬥爭主義。李直對他還算不錯,能很直率地說出這樣一番話也很難能可貴。就說:“李書記,不行我將來跟你去市人大常委會工作吧,我就想跟着你干。”
李直先是有些感動,接着搖搖頭:“你還年輕,不要到那些閑地方去。再說我去人大常委會工作也是半年後的事情。我和組織部長雷佑胤還是很談得來的,將來也未必就沒有機會,還是先去學習吧,讓時間擺平一切。”米達文也贊同李直的意見,勸王步凡到省委黨校去學習。
王步凡從市委出來,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說不清是啥滋味。李直雖不算什麼好人,畢竟還能接觸上,也算講點兒情義,相信這次去省委黨校學習的事他也會給自己辦成。關鍵是李直退下去以後自己該怎麼辦?邊關一直對自己的印象不錯,但彼此沒有實質性的接觸,僅僅是工作關係而已。他忽然想起張問天對他提到過邊際和井然,他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王步凡在回天南的路上給市長的秘書王宜帆打了個電話,問邊市長最近忙不忙,並問了邊市長父親的一些情況,王宜帆一一給予答覆。王宜帆現在已經被提拔為市政府辦公室的副主任了。王步凡早想和他在一塊兒坐坐,但這段時間心情一直不好,就沒有找王宜帆。
回到天南家中,王步凡覺得這年頭上邊沒人不行,準備和岳父抽時間去邊際家裏與邊關套套近乎,聯絡聯絡感情。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岳父談了談,問岳父給邊際捎點什麼東西比較好。岳父說啥事情都不要太急,太急容易出差錯。等去省委黨校學習的通知下來之後再去見邊際和邊關,這樣也算有個由頭,到那裏也好說話。王步凡覺得岳父畢竟還是歷經過人世風霜的人,比自己要練達一些。
王步凡正準備上床休息,手機響了,他一看是個生號碼就沒有接。電話一直響,響到第三遍,他才接住電話,一聽是個陌生人在說話:“是天南的王書記嗎?我是天野東城區美食娛樂城的老闆,很對不起,你的朋友樂思蜀今天晚上在我們這裏玩,被東城區公安分局帶走了。他在被帶走之前悄悄對我說了你的手機號碼,說讓我給你打個電話,只有你能夠幫他。”王步凡一聽嚇得從沙發上站起來嚷道:“朋友,這個玩笑開大了吧?”
“老兄,真的不是開玩笑,他是在我們這裏嫖娼被抓的,公安局還說要查封我們娛樂城,我已經顧不上管他了。”
“啊,啊,我知道了,我立即到天野去。”這個消息像閃電劃過夜空,驚得王步凡亂了方寸。掛了電話,王步凡的腦子在飛速運轉,這個事情必須連夜擺平,不然一旦消息傳出去,不僅僅是對樂思蜀不利,安智耀也會在他王步凡身上大做文章,畢竟樂思蜀是王步凡的朋友。
葉知秋見王步凡臉色很難看,心急火燎的樣子,就問他出啥事了。
王步凡說樂思蜀在天野市賭博被抓了。他故意對葉知秋隱瞞真相,怕葉知秋從此看不起樂思蜀,因此把嫖娼說成賭博。王步凡顧不得跟葉知秋細說,給小馬打了電話,等小馬開車到來,他自己開車去天野市。路上王步凡給王宜帆打了電話,說:“打擾你了,我的一個朋友姓樂,可能被天野市東城公安分局抓了,老弟能不能幫個忙去看一下,最好從輕處理並要他們保密。”
王宜帆在那邊笑了:“你算真找准人了,是嫖娼還是賭博?我的同學就在東城區當公安分局局長。”
王步凡支吾了一下說:“我也弄不清楚。”那邊笑了笑答應馬上就去。現在被公安抓住的刑事犯罪沒幾個,大多數是賭博或者嫖娼,公安也樂意辦這類案子,既有經濟收入,也不費人力物力,還沒有什麼後遺症。
當王步凡開車進入市區,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座座通體發光的大樓,街道兩邊是有節奏地變幻着的霓虹燈廣告牌,萬家燈火和滿天星斗也沒能勾起他對這座古城的鐘愛,此時此刻他沒有一點兒欣賞夜色的心情,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讓樂思蜀的事情不產生一點兒副作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鈴聲把他嚇了一跳,他一看是王宜帆的電話,接通后王宜帆說他和樂思蜀已經在九鼎園等他了。王步凡一聽心裏的一塊石頭終於落地,不用說樂思蜀已經被放出來。王步凡趕到九鼎園,王宜帆站在當初他們吃飯的聚仙閣門口,王步凡跑着上前和王宜帆握手,並道了謝。進到雅間裏見樂思蜀一臉沮喪,低頭不語。王步凡問王宜帆道:“罰了多少錢?”
“說是罰五千,只交了兩千,把問訊筆錄也抽了,他們不會向外邊亂說的。”
王步凡急忙從口袋裏掏出兩千塊錢給王宜帆,王宜帆推讓了一陣子才接住。王步凡問王宜帆是否把他的同學叫出來坐一坐,王宜帆擺了擺手:“這種事不宜張揚。”王步凡暗自佩服王宜帆的老誠幹練。
三個人都沒有喝酒的興趣,草草吃了點兒飯,王步凡去結了賬送王宜帆回市政府家屬院,然後拉着樂思蜀去娛樂城開他的車,路上王步凡數落樂思蜀:“大頭,野花真的比家花香?狗真的改不了吃屎的毛病?”
“經過這次教訓我一定要變成一條不吃屎的狼狗。”
“天南目前的情況你還不清楚?你的縣委辦公室副主任為什麼被撤掉?難道你就沒有往深層次想過?還給我添亂?這個事如果讓安直腰知道了,不但要撤你招待所所長的職務,說不定又會怎麼作踐我呢?以後可要千萬注意,改一改吧,這樣也對不起你愛人。”
樂思蜀狠狠地給自己打了兩個耳光:“以後再也不會了,我向你保證。”
王步凡在焦慮中等待了一個月,省委黨校的通知書下來了。要求他於四月十八日報到,學習時間為一年。通知書下來的當天,出於禮貌王步凡去見了一下安智耀,安智耀一聽說王步凡要去省委黨校學習,先是有點兒吃驚,接着就笑道:“王書記,你知道人們是怎麼評價省委黨校的嗎?遠看像座廟,近看是學校,走到裏面仔細看,原來是一群腐敗分子在深造。其實現在的黨校學習也沒有什麼實際意思。”
王步凡知道在安智耀的話諷刺挖苦自己,笑了笑說:“哈哈,腐敗分子是不用深造的,是腐敗分子他在哪裏都會腐敗,說不定去學習學習就不會腐敗了,不然我們要黨校幹什麼?”
安智耀聽了這話臉色有些尷尬,也知道剛才自己的話放不在桌面上,沒有再吱聲。王步凡在心裏卻罵道:誰他媽的是腐敗分子總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你安直腰也用不着這麼挖苦老子!
回到招待所之後,王步凡拿上自己書寫的書法作品和鄭板橋的《風竹圖》,準備和張問天到天野去拜訪邊際。張問天說:“老一代幹部都很廉潔,與現在幹部的觀念不同,你送去鄭板橋的畫他肯定不會收,反而會使你難堪。以我看你的書法不錯,只送自己的書法作品比較好。”
王步凡遵照岳父的意思只拿了自己的書法作品和岳父一起到天野去。因為米達文上次給他指了邊際住的地方,因此他驅車直接到了邊際的家門口。張問天上前要敲門,王步凡告訴他這裏的規矩是先按門鈴,再通報姓名,才能叫開門的。王步凡按了門鈴,等裏邊問話時,張問天對着喇叭說:“我是芙蓉鎮的張問天,是老書記的朋友,要求拜會老書記。”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開門的是個小姑娘,王步凡猜測可能是邊關的女兒。等他們進了客廳,一個八十來歲的老人坐在沙發上,見了張問天就要起來,似乎腿腳不很靈便。張問天急忙上去按住他不讓起座。還沒顧上拉家常,邊關回來了,他不認識張問天,卻認識王步凡,很熱情地與他們握了手,然後環顧了一下,看保姆不在自己去倒水。王步凡急忙上前奪了杯子自己去倒水。這時邊際說話了:“關兒,你這位張叔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當年要不是你張叔救了我的命,我可能早就死在東南縣的芙蓉鎮了。”
邊關顯然知道當年那件事情的始末,急忙上前拉住張問天的手,問寒問暖,親熱了一陣子。
等邊關坐下后,王步凡很恭謹地說:“邊市長,我在孔廟時你對我一直是很關心的,現在我要去省委黨校學習了,就和岳父來看望一下老伯,順便也跟您彙報一下。”
邊關現在才弄明白王步凡和張問天的關係,點了點頭,接着又有些吃驚地問:“工作幹得挺好,去學習幹啥?是工作需要,還是另有原因?”去黨校學習無非是鍍金和遭冷落兩種情況,邊關很清楚黨校的作用。
王步凡長嘆一聲,欲言又止。
張問天乾脆替王步凡說了,他說話時似乎是對邊際說的。“老書記,我現在在天南女兒家住,步凡是我的女婿。當初米達文在時對步凡比較器重,因此安智耀總把步凡看成是米達文的人,安智耀與米達文不合,通過黨代會搞倒了米達文,自己當上了縣委書記,現在老拿步凡出氣。老書記,‘文革’過去這麼多年了,官場上怎麼還是老畫圈子呢?步凡是政協主席,現在已經工作不下去了,才主動要求到省委黨校學習的。說得好聽是去學習,說得不好聽是出去避難啊,唉……”
聽張問天這麼一說,邊際有些恍然大悟,很生氣地說:“關兒,這個……這個不是逃跑主義和躲避思想嗎?干工作哪興這一套呢?那個安智耀看來是有些毛病的,與誰都合不來,難道都是別人的錯?你可不要老是護着他,最近我看他常來找你,可別讓他壞了你的名聲。這個叫啥嘛?啊?”
王步凡見邊際指着他說不出名字,就急忙介紹了自己的姓名。邊際又說:“這個王步凡是你張叔的女婿,就是你的弟弟,你要關心他愛護他,當自家人看待。這也不是徇私情,我們共產黨人也是要講情義的嘛!工作幹得好好的硬逼着人家去避難,這怎麼行?很不像話嘛!黨內怎麼允許搞拉幫結派排斥異己這一套?你要好好批評批評那個小安。我聽天南的一個老朋友說小安有些霸道,還說他有點兒貪,天南人說有米無飯,有安難安。這不是說米達文在那裏時人們貧窮,安智耀當政不安定嘛!人民群眾的呼聲我們不能不重視啊,很可能那個小安真有經濟問題和作風問題呢,可別讓他影響了你的前程。”
邊關急忙向父親解釋道:“爸,我和安智耀只是工作上的接觸,平時覺得他人挺能幹,我可沒有收過他一分錢的禮,這你是知道的。他每次來都是拿點兒土特產或抱個西瓜,我還以為他很廉潔呢,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又對王步凡說:“步凡,你與安智耀吵架的事我也聽說了,我原來準備讓王宜帆到你們天南去當常務副縣長,不行先不讓他下去,把你調到縣政府那邊任個正處級常務副縣長也行吧?不行還讓你兼政協主席,秦時月相對來說要好相處一些,其他地方目前還沒有合適的位置。按道理你也該提拔縣長了,目前沒有位置,你認為呢?”
王步凡想了想說:“邊市長,我還是先去學習吧,等學習結束時再說,有時避避矛盾對上對下都不一定是壞事,您說呢?”
“那也行,政治風雲瞬息萬變,學習時間是一年吧?一年以後情況也許會有很大的變化,到時候再說吧。”
這時張問天對着邊際說:“我這女婿的書法是很不錯的,他給你和邊市長每人創作了一幅字,希望您給他指正指正。”
邊際急忙擺擺手說:“老張,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也知道我是工農幹部出身,文墨不深,指正可談不上,欣賞一下倒是可以的。”
張問天看時機成熟,就走過去把字展開,邊際看着字不停地說好。邊關似乎不怎麼懂書法,只站在邊上看並不說什麼。邊際看了一會兒就吟了起來:
憂民不計身貴賤,
報國常因膽氣高。
詩文吟到激越處,
夜半挑燈讀離騷。
邊際吟罷看了落款說:“步凡心中有難平之事啊,不然不會贈我老頭子這樣的詩。不過這幅行草書法很好,不管是運筆還是章法都能顯示出大書法家的功力,很有大氣,說明步凡是很有才華的。我看他豪氣英骨的,這樣的人是不會久居人下的,更可不能被埋沒了。關兒,你要替他撐腰,替他說話,好好保護他才是。”
邊關在父親面前總是那麼謹慎:“那是,那是,爸爸放心吧,我會把步凡當成親弟弟看待的。”
王步凡又打開給邊關寫的字,“公生明,廉生威”六個狂草大字潑墨酣暢,氣勢奪人,龍飛鳳舞,躍然紙上。王步凡解釋說:“邊市長,這樣的內容本不應該出自一個下級之手,但我知道邊市長清廉,就算我對您的恭維吧!”
邊關接住這幅字笑着說:“步凡來自基層,也可以把它看成是基層幹部群眾對我和市政府的殷切期望。這不叫恭維,應該叫期望。我收下,讓它起到警鐘長鳴的作用,與同志們共勉。謝謝你啊步凡。”
“我的書法還很稚嫩,讓您見笑了。”
“不,天南可是藏龍卧虎之地啊,沒想到你王步凡干工作有一套,書法也這麼高超絕倫。以我看你的書法比天野那些大家寫得都好。”邊關頓了頓又說:“步凡,你放心,是你把天南的煙草和蔬菜大棚帶動起來的,你的工作能力和突出貢獻是有目共睹的,因此市委才打破常規給你提了副書記,後來又讓你兼了政協主席。你放心,組織上是絕不會虧待有政績的幹部的,人間自有正氣在,不是某一個人想怎麼著就怎麼著的。你在孔廟給老百姓辦了不少實事,你是黨培養的好乾部啊!我心中是有數的。”說罷邊關還很友好地拍了拍王步凡的肩膀。
王步凡正在揣摩邊關的那番話,邊際開腔了:“關兒,步凡要去省委黨校學習,我看你有必要採取一些保護措施,不然他走後會很被動的。這一點是有過先例的前車之鑒,不可不防啊!”
邊關沒有說話,對着父親點了點頭。
張問天看時候不早了就說:“老書記,當年我在最困難的時候,你工資不高還給了我五百塊錢,讓我終生難忘啊。”張問天想起當年的事動了感情,淚就出來了。
邊際急忙說:“老張,別這樣嘛,杯水車薪,不值一提,你的救命之恩豈是金錢可以報答的?別提那些傷心事了。關兒,你去把我保存的老人蔘取兩棵,把茅台酒取兩瓶,讓你張叔帶上。”邊關很尊敬他的父親,跑着去取東西。東西取出來后,張問天推辭不要,邊際就有些生氣:“老張,難道你把老哥哥當外人了?你放心,我給你的東西可是乾淨的,是我那些老朋友老同事送給我的,不是索賄受賄的。”張問天無奈只好收下。
張問天和王步凡帶着邊際贈送的禮品離開時,邊際沒有起座,很愧疚很無奈地拍拍腿,揮揮手,用手勢和動作表示自己不能親自相送了。張問天點頭不已,表示理解,並且說了讓老朋友多多保重身體之類的話。
邊關一直送到門外,對王步凡非常友好,對張問天也非常恭敬,問了張問天的身體狀況,還問了王步凡去省委黨校學習的具體時間。臨分手邊關有意無意地問:“你們那裏有幾個被免職的鄉鎮黨委書記到底怎麼樣啊?現在經常來市裡告安智耀的狀,我想過問一下這個事情。”
王步凡說:“這幾個人過去的工作都還可以,因為過去是米達文線上的人,安智耀一直把他們視為異己分子,抓住他們用公款吃了一頓飯的事情不放,還撤了他們的職,這個事情我個人認為安智耀做得有些過分,畢竟只是吃一頓飯的問題,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邊關點了點頭:“我們提倡廉潔自律,絕不是要作政治秀,也不是要整人。我接待過天南那幾個告狀的,也了解了他們過去在工作崗位上的情況,還是不錯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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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四五天,天南的大街小巷傳遍了關於王步凡書法的事情。有人說王步凡的字掛在了市長的辦公室里,看來王步凡跟市長的關係非同一般。有人說是市長邊關親自來找王步凡讓他寫的,每個字還留下了三千塊錢,六個字就是一萬八千塊錢,說得有鼻子有眼睛。安智耀當然也聽說了,他不肯相信。最近幾天他沒有去邊關那裏,沒有證實這件事,他覺得這是別有用心的人在製造政治謊言。甚至以為是王步凡在耍小聰明,好讓人們知道市長是他王步凡的保護傘。安智耀有這樣的想法也不無道理,他與邊關很熟悉,他知道原來邊關和王步凡沒有什麼私人關係,只是到孔廟下鄉時才認識王步凡,不可能一夜之間就變成了鐵哥兒們。
王步凡到省委黨校報到這天上午,邊關和王宜帆來到天南,他們來得很晚,已經十一點多了,上午並沒有說有什麼事情。中午安智耀盛情招待邊關和王宜帆,其他常委作陪。邊關環顧四周不見王步凡,就有些不高興地問安智耀:“老安,為什麼不見王步凡同志?把他也請來嘛。”口氣還有些生硬,說罷不再看安智耀的臉。
安智耀表情很不自然,有些失態。從邊關的話里他感覺出邊關和王步凡的關係確實非同一般,急忙解釋說:“他去省委黨校學習,說是今天要報到,恐怕已經走了,所以就沒有通知他。”其他常委也面面相覷,誰也不說話。
“一個副書記兼政協主席去學習你們也不送送?太不像話了吧?田方,你打個電話問問王步凡同志現在在哪裏?”邊關沉着臉說。
田方急忙打通了電話,問王步凡在哪裏。王步凡告訴田方說他正在家裏吃飯,下午要去省城。邊關伸手要了田方的電話說:“步凡同志嗎?我是邊關,你現在立即到招待所來,咱們一塊兒吃個飯,飯後我找你還有事情要談。”說罷把電話遞給田方。田方急忙出去迎接王步凡。
安智耀這時臉色十分難看,其他常委都偷偷地看着安智耀和邊關。邊關這時說話了:“老安,我想勸你一句,辦任何事情都要留點兒餘地,班子團結,才能振興經濟,搞窩裏鬥,拉幫結派很不好。米達文的缺點是太柔,你的缺點則是太剛,太柔工作可能推不開,鋒芒太露就容易激化矛盾。你知道嗎?那個趙穩芝犯了什麼大罪你把他抓起來了,還有個姓左的是怎麼回事?你知道嗎?他去《法制報》報社告狀了,記者已經與市信訪辦聯繫過,最近就要來天南採訪調查。我看你還是趕緊把人放了吧,現在的記者可得罪不起。老安呀,當官要首先學會做人,不會做人怎麼當官呢?你作為一個縣的縣委書記,沒有容人之量怎麼行啊?那幾個用公款吃了一頓飯的書記鄉長還夠不上撤職處分吧?我的意見是警告一下就行了,工作還是要給予安排的,也不要降他們的職,沒有那個必要吧?不能老抓住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不放,鬧得政局不能穩定,這樣對你不好,該工作還是要讓人家工作的,要以教育為主,要以大局為重,不能借故整人啊。”
“那是,那是,請邊市長放心,我會努力做到的。”安智耀此時已經有點兒無地自容了,頭上的汗珠直往下掉。
田方這時陪着王步凡進來了,常委們都站起來歡迎他。因為邊關的原因,常委們也弄不清楚邊關和王步凡到底是什麼關係,現在早已不在乎安智耀的存在和態度,面對王步凡,似乎一下子由嚴冬轉化為春天。安智耀也急忙站起來和王步凡握手,好像是久別重逢的老朋友,親熱得讓王步凡有點兒莫名其妙。王步凡還特意走過去和小劉王宜帆握了手。別人見王步凡連邊關的秘書司機都這麼熟悉,就更覺得王步凡與邊關的關係非同一般,看來關於書法的故事只怕是真的。
邊關又說話了:“今天我一是來天南辦公事,二是來為王步凡到省委黨校學習餞行。公事下午開會時再說。我們共產黨人也是講感情的,步凡同志在孔廟的政績具有繼往開來的作用,因此我說他是你們天南的功臣啊。”聽邊關這麼一說,大家都用驚奇的目光看着王步凡,最吃驚的是焦佩。似乎頃刻之間,形勢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巨變,中心一下子由安智耀那裏轉向了王步凡。
為了變被動為主動,安智耀無話找話地說:“邊市長,步凡同志,不,王書記不光官德人品好,也很有文采。這一期的《天野文苑》上還發表了兩首王書記的詩呢,寫得特別好,我準備讓天南的幹部組織學習呢。”
邊關笑着說:“老安,步凡同志的覺悟和政治敏銳性都比你高啊!”
安智耀再也不敢張狂了,不停地在點頭。
王步凡沒想到邊關會這樣搞個突然襲擊來為他撐腰,這一手來得確實很絕,也讓安智耀沒有絲毫的心理準備。
吃飯時,大家的情緒都很好,推杯換盞,你尊我敬,好像天南的班子是非常團結的,安智耀這個班長也是很民主很稱職的。焦佩像條政治變色龍一樣主動向王步凡敬了酒,極盡溢美之詞,好像兩個人之間從來就沒有過什麼不愉快。
飯後,安智耀宣佈下午兩點鐘開常委會,一是聆聽邊市長作重要指示,二是歡送王步凡同志去省委黨校學習。
從餐廳里走出來,邊關不再跟其他人說話,只和王步凡邊走邊談,並徒步跟着王步凡向他家裏走去。天南縣的其他常委們覺得很沒趣,又不敢離開,就一邊圍着王宜帆熱情地說著話,一邊猜測邊關和王步凡的岳父到底是啥關係。安智耀獨自在稍遠些的花池邊上左手彈着大肚皮,右手夾着香煙,若有所思,有些狼狽。
邊關是奉了他父親的命令來看望張問天的。邊際這代人都很重情義,張問天去看過邊際多次,但他因腿腳不便沒來看過張問天。今天邊關到天南來辦公事,邊際就特意叮囑邊關要去看望一下張問天。天南的常委們獃獃地一直等了一個多小時,邊關才從王步凡的家裏出來,然後大家就到縣委去開會。
下午的常委會開得很熱烈。邊關講了話,肯定了天南的成績,也指出了存在的不足,這些完全是官方套話。接着宣佈了天南縣的常務副縣長升任天西縣縣長,王宜帆調天南接任常務副縣長職務的決定。並解釋說:“按理說應該是市委組織部或者由井書記來宣佈的,因為王宜帆跟着我時間長了,送一送也是我的一點心意,因此我這個市委副書記就代勞了。”接下來肯定了那個常務副縣長和王步凡二位同志在天南的工作成績,介紹了王宜帆的簡歷,並提醒說等王步凡在省委黨校學習回來後市委還準備給予重用。大家報以經久不息的掌聲。
安智耀隱隱覺得天野市委對他已經產生了不好的看法。他只好無話找話地說:“王書記剛結婚,那個還是新婚燕爾,我建議他把家屬帶上,也好照顧一下生活,招待所的事情由所長還有一位副所長負責,不用葉所長牽挂。最近王書記身體一直不太好,學習肯定又很緊張,不能把身體搞垮了。”安智耀本是個態度生硬的人,他說這話時臉上的表情並不自然。
邊關當場拍板說:“我看也可以。我們黨培養一個幹部不容易,尤其是像王步凡這樣的開拓型幹部一定要保護好,這可是我們黨的財富呢。你們這麼大一個天南縣,也不缺他愛人那一點伙食費吧。老安,老匡,這不算什麼大的原則問題吧?”
安智耀急忙說:“這很正常嘛,我看可以。”
匡扶儀是個講原則不講靈活的人,說:“不過明晃晃帶着老婆去學習,這在天南可沒有過先例,我並不贊成,總覺得這樣不合適。我保留意見。”
王步凡急忙打圓場說:“我的身體這一段是不太好,但不能違反原則。我愛人的費用我自己負擔,也不一定要她常住省城,這事就不用再議了。”
邊關對匡扶儀的話很不高興,也覺得他過於死板,就黑着臉不再說啥,帶上天南原來的常務副縣長離開會場到天西縣去。安智耀點頭稱是。常委們要送邊關,被邊關拒絕了,說迎來送往很不好,大家只好不送。匡扶儀臉色很難看,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話。邊關走後安智耀意識到王步凡與邊關的關係遠遠超出了自己與邊關的關係,就想討好一下王步凡,對王步凡說:“王書記要去學習了,你看有需要安排的人就安排一下,反正最近又該調整幹部了,邊市長也有指示。”
王步凡最近聽天南人說著一句“要想富,動幹部”的順口溜,安智耀上台後平均三個月要動一次幹部。現在既然安智耀徵求他的意見,他覺得樂思蜀老待在招待所不合適,就提議讓樂思蜀下鄉去當鄉長,把陳孚調到其他鄉去工作。安智耀這一次很給王步凡面子,他提出的人選在常委會上順利通過,並且讓樂思蜀當了鄉黨委書記,讓陳孚當了鄉長,就連王步凡原來的秘書小曹也提了個鄉黨委副書記。其實王步凡無意提拔小曹,但是安智耀提出來了他也不便反對,安智耀表面上是給王步凡面子,而事實上小曹早就投靠了安智耀,這一點王步凡心裏很清楚。
散會後王步凡和葉知秋回家收拾好行李才出來,常委們都在招待所傻等着。直到王步凡和葉知秋上了車,小馬開着車出了招待所大院,大家仍在揮手致意,顯得非常友好。
王步凡是一九九九年的四月十八日到省委黨校學習的,葉知秋陪王步凡在省城住了兩個月,就有了妊娠反應。葉知秋懷了孕,王步凡只好讓她住在省城。
學習不太忙,時光也過得快。這期間他只回來過一次,是為馬風的小兒子上學的事。馬風的兒子考了個清華大學,王步凡動員他的同學們總共為馬風捐了三萬塊錢,送他的兒子去了北京。
王步凡到省委黨校學習,為安智耀拔去了一個眼中釘。王步凡在天南,因為有敵對面安智耀的思想上還有所顧慮,現在王步凡在省城學習,其他人對安智耀唯命是從,他的權力也失去了監督,失去監督的權力必然滋生個人的膨脹私慾。而他的情婦羅寒冰更知與安智耀露水夫妻長久不了,她必須抓緊時間斂財。因為上次公款吃喝的事情曝光以後,天南縣的幹部群眾都領教了羅寒冰的能量,於是想陞官的人有些能夠接近安智耀,就直接到他家裏去送錢,無法接近安智耀的人就去找羅寒冰,求她幫忙。比如公安局長白老虎想兼個政法委副書記,一下子給安智耀送了三十萬,安智耀笑着說:“老白啊,你這個政法委副書記可是當正書記用的,書記一直有病,現在看來是沒有幾天陽壽了,他一死政法委書記就是你的了,我負責向市委推薦。”白老虎當上主持工作的政法委副書記后,時刻準備着當政法委書記。教育局的局長給安智耀送了二十萬,就成為宣傳部副部長兼教育局局長,經貿委主任給安智耀送了二十萬,就成了縣長助理,農牧局局長給安智耀送了三十萬,安智耀答應將來給他弄個副縣長……
王步凡原來的秘書小曹給羅寒冰送了十萬,當上了鄉長,米達文原來的秘書小吳給羅寒冰送了十萬,也當了鄉長,還有許多機關幹部到羅寒冰那裏送禮,也都被提拔了。最為微妙的是羅寒冰過三十歲生日,把天南的各大企業老闆都請來,把上百位鄉鎮副職也請來,你三千我五千,羅寒冰過一個生日竟然收受了四十五萬元賀禮,而招待客人的費用是農牧局局長給報銷的……
焦佩不光自己斂財,其情婦花小姐更是想盡一切辦法斂財。高速公路需要大量的砂石料和水泥,焦佩把各建築公司經理請到飯店裏吃飯,席間花小姐始終坐在焦佩身邊,讓人一看就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酒過三巡,焦佩說明了請各位經理吃飯的原因,花小姐更是頻頻給大家敬酒,不停地說請經理們關照。之後,高速公路上所有的砂石料和水泥都由花小姐供給……
臨近春節省委黨校放假,王步凡給小馬打了電話,小馬就去省城把王步凡夫妻倆接回來。
王步凡這次回來除了吃飯看書就是睡覺。只有張沉樂思蜀和陳孚有時來陪王步凡打打麻將。張沉和樂思蜀都在招待所里住,樂思蜀的妻子一直歇了這麼多年,現在調到縣直小學去教書了。大家都在一塊兒住,交往也方便。整整一個春節王步凡沒有出過一次門,其他常委也沒有來看望他。只有孔放遠很講義氣,來看望他時順便說了趙穩芝的事情。安智耀怕《法制報》記者採訪趙穩芝,就把他秘密關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弄得記者找不着人,沒辦法只好回去。現在趙穩芝也不知被安智耀弄到哪裏去了。王步凡覺得安智耀簡直是膽大包天,無異於在玩火。
田方來看望王步凡時透露了一個消息,讓王步凡非常吃驚:賴才現在抓工業,他原來就與李庄鄉的私營煤礦礦主瞿復來有勾結,現在把煤礦形勢搞得越來越大了,且兼并了周圍所有的小煤礦。據說安智耀秦時月焦佩雷佑謙和賴才都入了股份。那個礦主瞿復來前些天給田方送了二十萬塊錢,說讓他再拿出十萬,總共以三十萬入股,每年可分紅利三十萬。田方吃不準這個事情的深淺,沒敢輕舉妄動。
王步凡已經意識到天南官場的集體腐敗問題非常嚴重了,很可能會出現罕見的腐敗窩案。他沉默良久,然後望着田方問道:“白杉芸和孔放遠為什麼沒有入股?你準備怎麼辦?”
“可能他們覺得白杉芸和孔放遠初來乍到靠不住吧。我就是吃不準這個事情才來與你商量的。唉,天南目前的風氣也就這樣了,假若不入股,瞿復來會把這錢再要回去,我就有可能脫離安智耀的領導集體,不光日後難以站住腳,還極有可能成為眾矢之的。”
“這個事情很嚴重啊老田,你必須講究策略。我想最好的辦法還是入股吧。但是瞿復來給你辦手續的時候你一定要用化名,我估計別人也不會是真名。等辦完手續后,你立即把這些手續複印一份,然後把複印件寄到天野市紀委那裏,並說明其中的原因。先弄個無頭案掛起來,自己留好原件,將來分的紅利也寄到市紀委去。老田,你想啊,他瞿復來既然找上門了,你如果不接受,馬上就會被他們孤立起來,甚至還會遭到安智耀等人的打擊報復。如果接受㊣(50)了,煤礦哪有不出事故的,李庄礦五年前出事故死了六個人,三年前出事故死了七個人。天西縣天北縣哪年煤礦都出事故,都死人。老田,可不能幹了一輩子革命,最終弄個晚節不保,讓孩子們也跟着受連累。錢這東西多了惹禍啊!只要你在信中說明情況,到時候你的十萬塊錢估計市紀委還會退給你的,這十萬塊錢最好去銀行貸款,辦個正規手續。”
田方很誠懇地點着頭,但沒有說話,他這時方寸已亂,手都發抖了,喃喃地說:“他……他媽的,怎麼會讓我遇上這種倒霉事情呢?那樣紀委如果立即查案怎麼辦?”
“能夠立即查案更好,只怕不會那麼快吧。”王步凡接著說,“老田,安智耀只要這樣胡弄,我敢肯定他是兔子尾巴長不了的。我讓你這樣做也並不是說咱們有多麼高尚,當然也不能說咱們有多麼陰險。主要是做好兩手準備,為自己留條後路啊。安智耀他們將來不出問題,如果平平穩穩地調走或者高升了,最後那一次紅利你留下也虧不了本;如果他們栽了,你到時候就去市紀委說清楚,市紀委也會把你貸款的錢退給銀行。這叫進也有路,退也有路啊。”
田方很佩服王步凡的這番見解和慮事的周全:“王書記,那我就按你說的去做吧,唉……我就是怕出了事保不住晚節,連累兒子田園啊。”田方這時見王步凡只抽煙不再說話,就起身告辭,他在門口猶豫了一下,好像還有什麼話要說,最後沒有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