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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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雲城的西邊,是一條蜿蜿蜒蜒的青雲江。青雲江是全省九大水系之一,她也曾經清澈見底,吸引了歷史上無數的文人墨客,並且留下了令海內外的青雲人引以自豪的青雲江文化。今天的青雲江不再清了,隨着工業經濟的發展,城市規模的擴大,人口的日益澎脹,青雲江水變黃了,變渾了。看上去,倒有點類似於上海的黃浦江。而且,由於青雲在全國日益突出的經濟地位,以及靠海的特點,青雲漸漸有了“小上海”的美名。在青雲江畔建起的濱江公園,便也成了青雲的“外灘”。
青雲江沒以前清了,但她在日見繁華的城市一側,顯得更為柔婉珍貴,更為雄偉壯麗。青雲江這條母親河似乎已經人到中年,但她的子女們現在有錢了,可以認認真真地把母親打扮一番,讓她顯得高貴華麗,風韻不減。比如說,在靠近青雲城的一側,建起了高高的圍壩房,對江而言可起到防洪作用,對城市而言則又可用於商貿。圍壩的頂部是一片護欄,在最中間的一方,是一個眺望台。這個眺望台建得非同尋常,她擁有北京世界公園入口處第一景觀的西洋味,也富含中華世紀壇的歷史威嚴,還具有某些海灘邊露天游泳池常見的那種休閑風格。眼前,一條長長的青雲江大橋跨江而過,壯若長虹,氣勢非凡。
在波浪型的護欄旁邊,種植着各種花草,點綴着各種雕塑,其中還有青雲當地最著名的歷史人物。因此,青雲外灘是青雲富饒的象徵,歷史與文化的表述,美麗與休閑的所在。
在外灘,即江濱公園的東側,有一條城市最西邊的街道。但站在外灘上幾乎是看不到的,因為緊靠着這條街道的,是一幢幢聳天而立的高大建築物。建築的精細,風格的獨特,其中包含的藝術性和商業味,絲毫不比上海外灘上的建築物遜色。因此,那些從外地來青雲經商的富商巨賈,站在這裏忍不住嘖嘖稱奇。他們幾乎無法相信自己所處的位置是在一個縣級市,是在以前默默無聞的青雲。
在這排高大的建築物中間,有一幢寶塔似高高細細地樓房,在其腰上寫着“海鮮城”幾個鮮紅的大字。裏面的一股淡淡的油煙味和海鮮味,直撲外灘。這個海鮮城,在青雲頗有名氣。雖不算最好的,但因為最近太爺入了股,生意越發紅火。經過太爺及其一幫弟兄的吹捧,便漸漸有了青雲第一海鮮城的美名。
“太爺,這是我的一點小意思”,一個包工頭模樣的人謙恭地道:“本來想買點東西到你府上拜訪你的,這幾個小錢,就請你自己買點東西補補身子吧。”
“阿波啊,這麼客氣幹啥?”太爺坐在自己入股的海鮮城裏,喝了口五糧液,吸了一口大中華,調侃道:“你他媽的請我吃飯,我就知道有什麼事情。”
說完,他摸了摸阿波遞上的那隻硬鼓鼓的紅包,道:“喲,還不少嘛!”
另一位年輕人坐在一旁不甘示弱,也遞上一隻紅包道:“太爺,這是我孝敬你的!”
太爺睜了睜那隻不大的眼睛,眯着眼笑道:“喲,年輕人,他媽的真懂事啊!”
阿波道:“阿華是我一個朋友的兒子,大學畢業,分配在黃盛鎮工作,他自己不好意思開口說,今後啊,在工作方面還需要太爺多多關照呢!”
“是不是剛剛畢業啊?”
阿華斯文地道:“不,已經在鎮裏幹了四年了。”
“四年了,幹什麼工作呀?”
阿華道:“在鎮政府辦公室干文秘工作。”
“幹了四年的文秘工作,有沒有入黨?有沒有提什麼職務?”
阿華道:“入黨申請是寫過了,但還沒有考察。職務就沒有了,只是個普通的辦事員。”
太爺道:“那你的進步也實在太慢了。年輕人,耽誤不起啊,我也是年輕過來的,我懂。別看你現在二十七八歲,眼睛一眨,就三十歲四十歲過去了,歲月無情,要是不趕快提拔,就晚啦,他媽的嘣嘣將來就當不大啦。”
阿華聽得獃獃的,阿波老練地提醒道:“阿華,還不多敬敬太爺?只要你聽太爺的,將來還愁沒有前途嗎?”
“對對對,我敬太爺一杯!”阿華在辦公室搞文秘,有時也負責接待,其實在接待方面也有些經驗。他舉起滿滿一小杯五糧液,對太爺道:“太爺,我喝完,你隨意吧!”
“隨什麼意?”太爺道:“你喝完我也喝完,年輕人,你有這份孝心就好啦。我太爺可是個講義氣的人,你這個年輕人我看不錯,我有機會就好好扶你一把。”
阿波在一旁道:“阿華,太爺在陳仁威那邊說話,可是有份量的啊!”
“那當然”,太爺不屑地道:“陳仁威那裏,我去說。你現在關鍵是先把他媽的黨票拿到手,在我們中國當官,不拿到黨票可不行,黨票就像過去的糧票肉票肥皂票,只有拿到這些票才能買到東西。現在要拿到黨票才能買到官當,道理是一樣的。”
阿華道:“入黨不容易啊,現在是越來越難啦。先要寫申請,申請遞上去了,黨支部研究了以後,當然是鎮領導發話以後,才進入考察期,而且要填考察期的表格。考察滿一年以後,才能討論是否預備。進入預備以後,再過一年,才能轉正,成為正式的中共黨員。”
“他媽個嘣嘣”,太爺道:“什麼考察期預備期,我這個黨支部書記還不比你清楚?同樣是中國共產黨,在其他黨支部裏面有考察期預備期,在我這個黨支部裏面就可以沒有考察期預備期。事在人為嘛。填表格時,時間可以往前面填嘛,至於預備期,慎重一點就要,隨便一點也是可以不要的嘛。”
“太爺辦事真靈活!”阿波奉承道。
“這有什麼難”,太爺道:“前兩天我還解決了兩個人的黨票呢!”
“這事你到時候跟陳仁威說說?”阿波道。
“我跟他說說”,太爺道。
“還有提乾的事?是不是……”阿波幫阿華說道。
“提乾的事,也說說。”
太爺不停地喝酒抽煙吃海鮮,忽然想起什麼,問道:“阿波,你小子他媽的有什麼事情嗎?”
阿波道:“我,還不是為了黃盛骨傷科醫院工程的事?”
太爺道:“你們這些包工頭啊,他媽個嘣嘣,都是些害人精!你知道藍樓嗎?當時和占典泉多少好,為了攬到工程,整天跑到他家裏,書記長書記短的,就差點沒有叫一聲親爹了,除了大把大把地送錢,還幫他家裏幹活,有一次我就親眼看到藍樓在占典泉這小子家裏拖地板。可是現在呢,聽說紀委把藍樓叫了進去,藍樓這小子就把占典泉給吐出來了。占典泉當了幾十年的幹部,這回就斷送在了藍樓這小子手裏了。”
“藍樓不是個東西”,阿波罵道:“他這叫沒良心,過河拆橋。我阿波可不是藍樓,紀委就是把我叫進去坐老虎凳,我也決不會吐半個字。那個節骨眼上啊,就得學學江姐,學學劉胡蘭。在紀委那幫人面前,只能說三個字:不知道!”
阿華偷偷地笑了。太爺也笑道:“你有那麼硬嗎?”
阿波道:“我怎麼沒那麼硬?我就是有那麼硬!說句實話吧,干咱們這行的,不講點義氣,沒有點骨氣怎麼行?別看現在那些共產黨員,這些黨員幹部搞腐敗行,像過去那樣一上戰場,八成要叛變,要投敵。可我不會,我雖然不是共產黨員,可我比共產黨員還要有骨氣。說句實話吧,這麼多年來,收了我紅包的幹部,都幾十個上百個了吧?有誰出過事?沒有!一個都沒有!紀委也把我叫進去過,檢察院也進去過,可我就是三個字:不知道!”
“好吧”,太爺道:“既然你這麼過硬,我就幫你一回。黃盛鎮骨傷科醫院工程的事,我也跟陳仁威說說。”
“那這事得快啊!”阿波道:“我聽說陳仁威這人架子挺大的,辦事情挺會拖的。”
“那不叫拖”,阿華用手指做出一個捏拿鈔票的動作,道:“那叫策略,讓你這個東西再加一點。”
“給是要給的”,阿波道:“可我們搞建築的也有個規矩,拿也得有個比例,總不能太狠,讓一幫跟我乾的弟兄們喝西北風吧。”
“對,不能太狠,陳仁威這小子他媽的我也聽說過,以前出手是狠了點”,太爺道:“我去跟他說,他會收斂一點的。”
“那你能不能趕快和他說呀?我們的事,其實都拖不起。”
“拖拖拖!”太爺火道:“你他媽的給我喝酒爽一點,把這一大杯白酒一口喝了,我就把他叫到這裏來當面說!”
阿波看那一大杯白酒,心裏有些發毛,但想想太爺不可能把陳仁威叫來的,便故意調侃道:“太爺,陳仁威不會那麼聽你的話吧?”
“不聽話?”太爺又火道:“他什麼時候不聽話我就叫他什麼時候下台!你還是老老實實地給我喝了吧。”
“喝了他就來?”阿波懷疑地看着太爺。
太爺怒道:“你他媽個嘣嘣還不信?!我只要打個電話給陳仁威,陳仁威就像一條狗樣乖乖地爬到我面前來!”
“好!”阿波端過大酒杯,像喝礦泉水似地喝起高度數的五糧液,喝到一大半時,他喘了一口氣,看起來有些不行了。這時阿華道:“我來代你喝一口吧?”
“不行”,太爺道:“代了不行!”
阿波只得再接再厲,把那杯白酒乾淨徹底地一飲而盡。
太爺笑着拿起手機準備撥電話。
阿華見阿波臉都有些發白了,便關切地問了聲“怎麼樣”,他擔心到時候辦不成事。阿波醉醺醺地站了起來,道:“我知道,沒事的。”
阿華把阿波扶到洗手間,阿波吃力地道:“阿華啊,這種場面我見多啦,干我們這行的,其實也挺辛苦的,為了拉到工程,這隻胃也早就奉獻出去啦。沒事的,我有辦法解決,你先出去,我到廁所里把它解決掉,就沒事了。”
阿華來到餐桌前,這時太爺已經撥通了陳仁威的電話:“阿威啊,我是任厚根。是啊,我就是太爺。你現在在哪?什麼?在開黨委會,討論鎮幹部輪崗問題?好,阿威啊,你趕快到我這裏來一下,這個會議遲一點再開。什麼?走不開?不行,你他媽的給我過來,現在不已經是吃飯時間了嗎?還開什麼黨委會?你一個黨委書記新官上任,就急着提拔幹部,整天開什麼黨委會幹啥?你小子他媽的趕快給我過來,我在海鮮城,不來別後悔啊,你十五分鐘之內必須趕到!”
不等陳仁威再說什麼,太爺就掛斷了電話。
這時,阿波也出來了,他洗了把臉,看上去清醒了一些。但他畢竟是個老江湖,故意裝作喝醉的樣子,道:“太爺,今天我可是不行啦。太爺,醫院工程的事,我可就靠你啦!”
“沒事沒事,陳仁威過一會兒就來啦!”
阿華敬了太爺兩杯酒,這時,包廂外面就響起一個洪亮的聲音:“太爺!”
大家回頭一看,就是那個白白胖胖的陳仁威。只見他雙手在胸前一合,對太爺道:“太爺,阿威前來報道!”
“你小子!”太爺大罵了一聲,道:“他媽的給我過來!”
陳仁威坐在了太爺旁邊,驚詫地道:“喲,我以為和你吃飯的是什麼大領導,這不都是我的熟人嘛。一個是鎮裏的秘書阿華,一個是建築公司的阿波。唉,太爺啊,你究竟是在和我捉什麼謎藏?”
“你這話就說錯了吧?”太爺道:“罰酒,先罰你喝三杯!”
“好好好”,陳仁威舉大杯子裏的白酒自斟自飲,連喝了三小杯,道:“不管對還是錯,在太爺面前,我先罰三杯再說。”
太爺笑道:“這還馬馬虎虎。我先說你錯在哪裏。你以為是什麼大領導,難道只有大領導才配和你喝酒?小人物就不能和你喝酒啦?你阿威今天當黨委書記了,就看不起普通群眾,看不起小人物啦?”
“喲,快別別別!”陳仁威忙封住太爺的嘴,道:“千萬別這麼說!”
“讓我說完嘛!”太爺道:“一個是鎮裏的小秘書,他是小人物,可你平時關心不夠嘛;一個是小包頭,搞建築的,你也沒把他放在眼裏,是不是?可他們都是我的弟兄,他們講義氣,夠朋友。既然是我太爺的朋友,你總不能看不起吧?”
“我怎麼從沒聽你說起過呢?”陳仁威道。
“我的朋友多,並不是每一個你都知道的。他們可是我的老朋友,可不是新朋友喲?”太爺故意哄陳仁威道:“我太爺幫老朋友辦事,不講價錢,也不拖時間。要替他們辦了,辦不成晚上都睡不着。今天,我就是專門替他們倆來找你商量事情的。”
陳仁威吃了一個墨魚蛋,道:“究竟是什麼事啊?”
“還能有什麼事?”太爺道:“他媽的都是一些芝麻小事,小得我都他媽個嘣嘣不好意思說出來。”
“說吧”,陳仁威急道:“再小的事,也得你老人家開口呀!”
“那我就開口啦?”太爺就拿出“老人家”的口氣,道:“這個阿華呢,你是早就認識的,在你手下都幹了四年了,一個堂堂正正的大學生,人品不錯,水平也不錯嘛。可你這個鎮長是怎麼當的,你這個書記是怎麼當的。竟然到現在還沒有發展他入黨,到現在都還沒給他壓點擔子。你這是對年輕人不負責任啊,也是對我們黨的事業不負責任啊!不是我說你,像這樣有文化,有能力的年輕人不培養,你還培養什麼人?你今天上午討論幹部的時候,有沒有提到過他?”
“提到過,我們準備提的,不過,現在……”陳仁威結巴道。
“你也別耍我了”,太爺道:“我清楚得很,你他媽的上午根本就沒提到過這個年輕人。我問你,今天上午的黨委會是不是已經開完啦?”
“還沒有,這不開到一半就給你叫出來了嗎?”
“好,沒開完就好。你下午接着開,不過議題要增加一個,那就是如何關心和培養年輕幹部的問題。我告訴你啊,你得把阿華的黨票給解決了,我看乾脆,再給他壓壓擔子,讓他先幹個辦公室主任吧!”
“黨票沒問題,這個辦公室主任?現在沒有空缺啊!”
“沒有空缺?那就先來個副的吧!”
陳仁威不知如何回答,這時,太爺就用目光掃了掃阿華道:“還不趕快給陳書記敬酒?”
阿華忙笑着給陳仁威敬酒。
“好了,你們主僕二人碰了杯,事情就算搞定了!”太爺道:“現在,我就說第二件事了。”
“什麼?還有第二件事?”
“是啊,旁邊不是還有個阿波坐着嘛,他的事還沒解決呢!”
“現在我們鎮裏,好象沒有什麼工程呀?”
阿波笑道:“就是鎮骨傷科醫院的事。”
“骨傷科醫院呀,那是衛生局的工程,我們鎮裏說了不算數呀!”
阿波道:“衛生局只投了40%的股,還有60%是黃盛鎮政府的。這股份制的醫院,主要還是由鎮裏說了算呀!”
太爺也插道:“就是啊,你小子他媽的還想蒙人!是不是已經答應別人啦?”
“唉,就是啊。這個醫院工程的事,不知道有多少領導到我面前來說過啦,昨天青雲第二建築公司老總還和我在一起吃飯,我都差不多答應他了,就差開黨委會了。我還正準備在今天的黨委會議上把這事定下來呢!”
“你們看看”,太爺對阿波阿華道:“你們有福氣吧?你們的事,好就好在阿威的黨委會還沒有開,不,沒有開完。這下你們就有機會了,阿威啊,我看這兩件事,都這麼定下來吧!”
陳仁威為難道:“我是沒問題,可黨委會上,還有其他委員的意見啊?”
太爺道:“什麼狗屁黨委會,還不是騙騙人的。要是你黨委書記和鎮長說話都不算數,你還當什麼書記,當什麼鎮長!”
“好吧,我努力試試吧?”
阿波不等太爺提醒,就端起酒杯道:“我敬陳書記一杯!”
陳仁威喝了酒,阿波又道:“陳書記啊,我的事就全靠你了。我阿波是個講義氣的人,等事辦成了,我不會忘記你們的。”
陳仁威道:“萬一辦成了,你就好好謝謝太爺吧!”
太爺道:“不,做人要講義氣,你畢竟是書記兼鎮長,你的這份功勞,一定要記上。”太爺用手指着阿波,認真道:“你一定得記上啊!”
阿波笑道:“一定記上。我阿波在青雲搞建築,就記住一句話:‘一靠黨委政府,二靠太爺幫助。’”
陳仁威笑道:“你說反了,應該說:一靠太爺幫助,二靠黨委政府。”
7
“誰買單呀?”小姐拿着菜單,對客人們說。
“我”,說話的不是別人,乃是易鋒書記。今天,他招待的是從南州市專程前來看望他的兩位戰友。除了兩位戰友外,易書記還讓駕駛員小蔡和秘書小阮前來陪同,因為這兩位戰友的酒量很好,他怕自己吃不消。
小阮急忙道:“易書記,記個賬好了,反正我們委里也常在這兒招待客人的。”
“不行”,易鋒一邊說,一邊已經從口袋裏摸出了一疊人民幣:“這是私人請客,咱們要公私分明。”
兩位戰友很慚愧地道:“這怎麼行?你一個青雲市委常委、紀委書記,還要自己掏錢請客?”
“不是我沒有權力”,易鋒道:“我這個紀委書記請你們吃餐飯的權力還是有的。但是我們紀委在請客招待方面有嚴格的規定,我到青雲后,在某些方面又進一步作了明確。所以,我得帶這個頭,要是我也濫用權力,那還有誰執行市委和市紀委的規定呢?”
小蔡和小阮知道易鋒說一不二,也不敢再攔阻。小姐收了錢,還給易鋒找了零。
兩位戰友道:“要知道是你私人請客,我得少喝兩杯。你看,今天我們五個人,喝了一瓶白酒三瓶紅酒,這不太讓你破費了么?”
“這話不能這麼說”,易鋒道:“雖說是我私人請客,花了幾百塊錢。但這更能說明我們的友情啊。要想讓我易鋒掏錢請客,那可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做得到的呀!我不是對什麼人都這麼大方的,否則我還不要破產哪?”
易鋒邊說邊笑,將客人送到市政府門口,這時,手機響了。
是市紀委副書記、監察局局長藍屏山的聲音。
“易書記啊,我在辦案點上哪”,藍屏山道:“報告你一個好消息,占已經招供了。他承認收了姓藍的那筆六千塊錢,另外還交代出了藍其他幾次送給他的五次總共一萬多塊錢,還有其他幾個包工頭和鎮幹部、村幹部送的錢。總共加起來有五萬多呀!”
“好啊!”易鋒道:“我馬上趕過來,那個姓藍的怎麼樣?”
“他也招啦,還提供了其他一些線索。我們要當面向你彙報啊。”
“好,我就過來。”
易鋒送走了客人,就讓小蔡開車趕到辦案點上。藍屏山、林朝虎、年紹昆等辦案人員一個個都喜形於色地急着向他彙報工作。
藍屏山道:“剛才我在電話里說了幾句,具體情況,就讓林朝虎來說吧。”
林朝虎幾個晚上沒睡,又顯得十分疲倦,眼睛眨個不停地道:“易書記,藍樓這次招得比較徹底了。因為兩規的時間比較長,他的情緒越來越煩燥。特別是當我們有意讓他在招待所里偷偷地看到占典泉后,他知道占典泉也兩規了,就失去了信心,乾脆尋求早點解脫。這一次,不但交代了每一次向占典泉送錢的情況,還提供了其他方面的線索。比如陳仁威等人的問題,我們覺得是有價值的。”
易鋒道:“把筆錄拿來給我看看。”
林朝虎對年紹昆道:“筆錄呢?”
年紹昆高興地道:“在這裏,易書記,這份筆錄做得比較成功。”
易鋒很快地翻閱着筆錄,在其中一頁上停了停,輕輕念道:“給了陳仁威四千元錢。”
易鋒笑道:“這些包工頭很精明啊,在他們眼裏,權力就是商品,完全可以用金錢來計量。你們看,在黃盛鎮希望小學這個工程上,鎮黨委書記價值六千元,鎮長是第二把手,價值四千元。後來每次送錢,黨委書記都是一千兩千的,鎮長只有五百八百,最多也只有千把塊錢。這就是赤裸裸的權錢交易啊!”
年紹昆遞上另一份筆錄道:“這是占典泉的交待筆錄。”
易鋒翻了翻,道:“好啊,你們的工作很有成績啊。我看占典泉的案子基本可以定了,你們抓緊做些後續工作,儘快將案子移送檢察院。另外,你們寫份詳細的報告,做好向市領導彙報的準備。”
藍屏山道:“那陳仁威的事要不要彙報?”
易鋒道:“陳仁威和占典泉不同。占典泉是失了勢,落井之後,下石的人多。我們紀委就乾脆借這股力量把這個案子結了。但是,陳仁威在政治上不是走下坡,而是正往上走的時候,他比占典泉更會公關,在社會上網結了過硬的關係。要想馬上兩規,可能性還不大。特別是我們目前掌握的經濟數額並不大,僅僅幾千塊錢,是遠遠不夠的。而且當前全國各地反腐敗鬥爭不斷深入,挖出的大案要案越來越多,我們省是經濟發達省份,在內部定案的數額上已經有所提高。幾千塊錢的案子,還不具備查處的條件。我們可以把魚放了先養一養,或者說再做些外圍調查工作,等條件成熟了,再收網也不遲。”
林朝虎道:“那麼這件事要暫時保密嘍?”
易鋒道:“對,我看應該暫時保密。不要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至於藍樓本人,回去以後務必要他不能再提起這事。包括他交待給其他一些人送錢的事,由於數目都不是很大,暫時不宜往外透露。這些線索,到時候我們可能都會派上用場的。”
外灘海鮮城裏熱鬧非凡。在一間小包廂里,阿波阿華與太爺再次聚會,舉杯慶賀。阿華拿出一隻銀行儲蓄的禮儀賀卡,遞給太爺道:“太爺,這是我孝敬你的一點小意思。今後在工作上,還需要你多多關照哩。”
太爺大大方方地接了過來,笑道:“你他媽的,小子有孝心,有前途啊。阿華啊,你知道嗎,阿威那小子給我打電話來說,關於你提副主任的事,黨委會上有不同意見哪。後來我給其他黨委委員也分別打了電話,才算是擺平了這件事。另外,黨委會上原是決定你分管文字工作的,大家都認為你原先乾的是文秘,比較對口。可我對他們說,年輕人干文秘長久了不好,不利於一個幹部的培養嘛。我要求他們讓你分管接待工作,至於文字方面,有空可以幫助把把關,沒空你就別管那檔子事。你知道我為什麼把你這麼安排嗎?”
阿華笑道:“太爺這肯定是為了我好。”
太爺道:“不光是為你好,也是我為自己。你也知道,我這海鮮城生意雖不錯,可也要大家扶持呀,要是你們這些單位里的公款吃喝不放在我這兒,光招待些小商小販,那我賺得了什麼錢呢?”
阿華道:“我明白了,太爺。”
阿波在一旁點撥道:“阿華,你要有良心。太爺幫了你這麼個大忙,今後你們鎮裏有什麼接待業務,盡量安排到海鮮城來。”
阿華道:“那當然,那當然。從今天開始,我們就在這裏記賬,每個月結一次賬就行。這件事,我下午向陳書記彙報一下。只要他不反對就行。”
太爺笑道:“他會反對嗎?他他媽個嘣嘣就沒這個膽!”
阿華道:“是啊,我們陳書記還真聽你的話。就說那入黨的事吧,要是沒你發話,不知要到猴年馬月呢。你一發話呢,可以說是一路開綠燈。本來是要先列入考察期再預備,可陳書記和黨支部書記打了招呼,特事特辦,把表格上的時間往前挪了一年,就直接開會表決預備問題了。所以,我很快就解決了預備黨員問題。陳書記和我說了,本來這個預備也是可以不用的,直接轉正就得了。但現在上面查得很嚴,弄虛作假太厲害了不好,到時候影響到我的個人前途。所以,還是一步步來為好。先預備一年,反正不出什麼大問題,一年以後是肯定會轉正的。陳書記還說啊,等明年轉了正,也讓我這個辦公室副主任轉正。他還拍拍我的肩膀,叫我好好乾呢!”
太爺笑了:“你看你看,我跟阿威說一不二吧。我說阿華是我的人,是我的弟兄,他不敢不重用吧?阿華啊,我實話告訴你,只要你好好跟着我太爺,一個小小的鎮辦副主任,鎮辦主任算得了什麼?好好乾個三五年,我保證讓你也弄個鎮長書記乾乾!”
阿波道:“阿華,你有福氣啊,還不快敬太爺一杯!”
阿華又敬了太爺一杯。
阿波道:“太爺啊,我也一樣,也得感謝你的幫助。黃盛鎮黨委會已經同意讓我承包骨傷科醫院的工程了。對這件事,黨委會上也有反對意見。鎮黨委副書記、紀委書記提出來,說現在都搞工程招投標了,如果用黨委會代替公開招標,怕違反國家建設部和省建設廳的有關規定,在群眾中也會造成負面影響。最後影響鎮黨委和鎮政府的形象。”
太爺問:“最後阿威是怎麼解決這事的?”
阿波道:“陳書記真有辦法,他說,招標就招標,國家的規定我們怎麼能公開違反呢?但是,他說:規定是規定,我們黨委會上傾向性意見還是有的。既然我們同意給阿波的公司承建,在招投標會議上,我們也要盡量去做工作。至於市建設局和市招標辦那邊,我會親自打招呼的。”
太爺道:“是啊,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嘛!”
阿波道:“陳書記真是說一不二。他果真和建設局、招標辦疏通好了關係。市招標辦讓我們找了幾家公司陪陪標,走了公開招投標的程序,最後我們就堂而皇之地中標了。至於那幾家陪標的,我給了每個老總兩條大中華。那幾個老總還很客氣,不願意收。他們說現在大家都這麼干,等下次他們物色到了工程,也讓我幫個忙,出來陪陪標。所以,那幾條大中華我還是拿回來了。”
太爺道:“你小子,他媽個嘣別忘了太爺的好處啊。你老實說,這個工程能賺多少?”
阿波道:“在你太爺面前,我敢撒謊嗎?干我們這行,其實每個工程賺多少都能算出來。一般來說,如果建設方不故意打壓我們,不故意壓低造價。我們賺個百分之二、三十是沒有問題的。”
太爺道:“骨傷科醫院的總造價是多少?聽說有好幾百萬呀?”
阿波道:“是啊,骨傷科醫院的投資不小,但也不算特別大。現在青雲市裏的大工程,都是幾千萬,甚至上億的。黃盛鎮嘛,畢竟是個鄉鎮,搞不出什麼大的工程。但黃盛鎮黨委政府非常重視,決心發揮黃盛鎮在骨傷科方面的傳統優勢,把醫院搞大來,將來還要高薪聘請骨傷科專家,進一步擴大影響。所以,市衛生局和黃盛鎮政府雙方聯合投資,總共投了七百萬元,用於工程建設。當然,醫療器械方面還不算,那筆投資和我們承包方是無關的。”
太爺眯着眼睛,背起九九口訣表:“二七一十四,三七二十一。喲,你小子,這個工程能賺兩百來萬呀!”
“兩百萬是沒有的,最多也就一百來萬。”
“你小子,他媽個嘣嘣別耍我啊,耍我可是耍不長的啊!”
阿波低聲下氣地道:“太爺,我怎麼敢耍弄你老人家呢?你想想,三七二十一是對的,要算起來,賺起來是有兩百萬。可你知道,做我們工程承包這行的,也不容易啊。我們從拉工程到工程決算,一路上走過來,兩旁站着的都是爺,都得罪不起。他們一個個都背着大刀,隨時準備宰你。”
“哪你這麼嚇人樣?”太爺不信。
阿波繼續道:“除了你太爺和陳仁威書記不算,就拿市衛生局來說,局長副局長不能不管吧?還有黃盛鎮黨委政府的一班領導們,也不能一點都不孝敬吧?還有工程主管行業的市建設局,這些局長副局長也得為他們放點血吧?除了這些人,還有質檢站,你知道,質檢站這幫人,官不大,刀可磨得快。你要得罪了這幫人,什麼房子都別想造了。他今天給你找點毛病,明天給你找點毛病,你還想峻工,還想決算?而且,現在上面對工程質量抓得越來越緊,市裡還號召所有的建築公司創優創杯,凡是創優創杯的,在真兒八經的公開招投標會議上,還可以加分的。你知道,雖然現在公開招投標有些水份,有些貓膩。但真兒八經的公開招投標也是有的,現在好多會議都由市紀委監察局的執法監察室直接進行監督,有些工程,不跑門子也能中標。所以,創優創杯就顯得很重要了。骨傷科醫院這個工程,市衛生局和黃盛鎮政府領導都當面強調過,要求我們盡量要創杯。只要能創杯,工程款子是沒問題的。所以,我得多放點血,少賺點錢,努力創個杯來!”
太爺有些信了,便問:“我知道了,別說得那麼細。工程建設方面的學問,我不想知道。我想知道的是:這個工程你究竟能賺多少?”
阿波道:“除了各方面的開支,總共大概可以賺一百五十萬。”
太他道:“好,一百五十萬,三五一十五,你看我拿多少?”
阿波瞥了一眼阿華,道:“阿華是自己人,大家都不是外人,我也照直說了。三五一十五,你我和阿威三個人,一人五十萬。反正我只拿五十萬,你和阿威一百萬。至於你和阿威之間怎麼分,你們自己商量去。怎麼樣?”
太爺嚴肅道:“不行。我太爺講的是義氣。賺錢要大家賺,有福大家享。雖說阿威是我一手提拔的。但你這裏的一百來萬塊錢,我決不貪他的那一份。他的那五十萬,到時候還是你親自交給他。”
阿波道:“這都好說。不過,工程款到位的時間問題,到時候還要你老人家幫助催一催。”
太爺道:“這沒問題,我去和阿威說。”
阿波道:“按規定,開工前先到位一半,峻工后再拿另一半。”
太爺道:“我也不管那些規矩,反正我要他們儘快到位。”
阿波道:“只要工程款一到位,我馬上兌現你的那份。”
這時,一位打扮得極性感的妙齡女子坐到太爺旁邊。太爺摟着這女子,端起酒杯對阿波阿華道:“好,干一杯。咱們好朋友講義氣,有錢一起花,女人一起玩。”
太爺對外面的一位領班喊道:“再叫兩個小姐來。”
阿華慌恐道:“我就不,不……”
太爺批評道:“怎麼不要?不玩女人還算什麼男人?你怕玩不起,沒錢怎麼的?今天不是記賬的嗎?你不是分管接待工作的辦公室主任嗎?”
阿波也來勁了,搶先摟過一個漂亮的,罵道:“阿華,放開些。你是黨員幹部嘛,要做領導幹部就要學會這些。有句話叫什麼來着?‘玩起女人別怕累,經費打入預算內’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