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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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南州市海洋招待所二樓的幾個房間還亮着燈光。
易鋒在青雲忙完市委的有關會議后,便悄悄地來到這裏,負責太爺任厚根案件的查處工作。好在青雲與南州只是半小時的路程,即便黃伯昌有事找易鋒,易鋒也可以隨便找個理由搪塞。反正,黃伯昌暫時是不知道太爺的案子正落在易鋒手裏的。
鄭湯楷已經交待了他和任厚根利用工程轉包之機收受賄賂數百萬元的犯罪事實。祈成富也交待了任厚根在青雲市人事變動時,為一些幹部的提撥而向祈成富說情並謀取利益的事。這些證據都表明,任厚根不僅與青雲市領導關係異常,而且因此獲取的經濟利益數額巨大,罪行嚴重。
但是,太爺任厚根到了海洋招待所后,始終不願交待任何問題。他說:“我一個小小的支部書記,他媽的會有什麼問題?你們問我和市領導有什麼經濟往來,我他媽的告訴你們,什麼往來都沒有!一個小小的村支書嘛,個嘣嚓嚓,與市領導會有什麼往來?”他還振振有詞地道:“你們說我是青雲太爺,這是大家取笑我的叫法,我他奶奶的哪裏是什麼太爺,我只不過是個小人物而已。”
藍屏山等人在將任厚根帶來之前,從他海鮮城的辦公室里順手拿來了一疊幹部自薦表,據了解,這些人都是青雲市委組織部正在考察的市管幹部候選人。只要太爺一發話,他們當上市管幹部就是十拿九穩的事,而且必定會有好位置。易鋒想,這個海鮮城的老總辦公室竟然成了青雲市委“第二組織部”,從某種角度來說,甚至地位遠遠高於市委組織部,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難怪任厚根被稱為青雲市的“地下組織部長”,這話一點都不假。
易鋒正在翻閱這些材料,藍屏山進來道:“易書記,這個任厚根腰裏捆着的那個包被我們打開了。”
易鋒道:“打開啦?裏面是什麼東西?”
藍屏山道:“我們把他帶來時,他的腰上還是捆着那個皮包,就是農貿市場上魚販子常捆在腰上的那種大錢包。我們發現這個包鼓鼓囊囊地,任厚根在房間裏時,不時地用手摸着那玩意兒,心裏很有些彆扭。我和林朝虎商量了,覺得裏面可能會有什麼秘密。於是就讓他打開來看了。”
易鋒認真地聽着。藍屏山繼續道:“他開始不肯,後來還是同意了。我們打開來一看,裏面是一卷一卷的鈔票,總共有好多卷。在鈔票旁邊,還寫着一個幹部的簡歷:市公安局法制科科長華千麥,32歲,大學專科等。”
易鋒道:“另外還有什麼?”
藍屏山笑了笑,道:“另外還有一瓶性葯,幾隻避孕套。”
易鋒也笑了,道:“這傢伙,真是腐敗透頂!”
藍屏山道:“我們看到這些東西后,任厚根臉都紅了,這傢伙也會不好意思呢。可是,不管我怎麼問,他就是什麼也不說。那些錢和幹部簡歷的事,不是明擺着的問題嗎?可他就是不願意說出來。你說該怎麼辦?”
易鋒想了想,道:“先把這個華千麥找來問問,他會說出向任厚根送錢的事的。”
藍屏山道:“讓其他人進來的話,怕青雲市委知道這個案子是我們在辦呢!”
易鋒道:“沒關係,萬一傳出去,就說華千麥是我們辦的,是南州市紀委委託我們辦的,至於任厚根,還是推到南州市紀委,就說我們不知道。”
第二天,華千麥就被帶到了海洋招待所。由於物證太明顯,藍屏山和林朝虎說了幾句后,華千麥就無奈地交待出了請任厚根幫助升遷的事實。他說:“我聽說任厚根和市領導關係很好,青雲不少幹部都是他辦的,有的說他想提拔誰就能提拔誰,權力大得很。所以,我就找機會請他吃了頓飯。飯後,我向他提了我的事,想弄個公安局副局長乾乾,至少也要搞個黨委委員或者交警大隊長什麼的乾乾。他說可以幫忙,我說會謝他的。過了幾天後,我又打電話給他,他說這事需要活動經費,我就有數了。於是,我準備了三萬塊錢,想給他送去。那天打了電話后,任厚根說他正好有事要出來一下,叫我到摩托車商店門口等他。於是,我就在商店門口把錢給了他。我怕他把我名字忘了,因為我們以前聯繫不多。所以我還特地寫了一張條子,把自己的名字和簡歷寫了兩句給他。他就把錢和紙條都塞到皮包里去了。”
在另外一個房間裏,藍屏山與任厚根面對面地坐着,他幾乎都把華千麥的交待材料背誦給他聽了,任厚根忽然笑了笑,道:“這個王八蛋,態度倒不錯,講得這麼具體,真是他奶奶個王八蛋呃!”
藍屏山道:“你說呢,你說是不是這麼回事?”
任厚根耍賴道:“隨你們吧,你們說怎麼回事就怎麼回事。”
藍屏山道:“怎麼能隨便呢,你是個共產黨員,還是個村支部書記呢,對組織上的談話一定要實事求是,是怎麼回事就怎麼回事。”
任厚根道:“我講不出來。”
藍屏山道:“那你就寫吧,寫出來也一樣。”
任厚根道:“我不識字,怎麼寫?”
藍屏山笑了,道:“你不識字,怎麼當村支書的?”
任厚根道:“不識字就不能當村支書啦?你看人家陳永貴,還當國務院副總理哩!”
藍屏山道:“人家陳永貴是勞動模範,帶領鄉親改變窮山惡水,那樣的創業精神不說,而且也識字有文化,你呢?連個交待材料也不會寫?”
任厚根道:“我也就是少認識那麼幾個字,要是多認幾個字呀,說不定也弄個副總理乾乾呢!”
藍屏山笑道:“你呀,正是吹牛不臉紅。”
任厚根道:“什麼吹牛,你別小看我一個村支書,別以為市長書記水平都很高,青雲市的這些領導啊,其實都聽我的,都在我的領導之下。就他們那點水平能當市長書記,我還不能幹個省長省委書記?你們要是看得起我,把我再往上推一下,幹個總理副總理什麼的,我也會努力把它干好的嘛!”
藍屏山逗了他一段,又嚴肅地道:“怎麼樣,華千麥說的事究竟怎麼樣?你倒是說呀,人家都說得清清楚楚了,你還不快點承認?”
任厚根道:“你既然知道人家說得清清楚楚了,還要問我幹什麼?這不是他媽個嘣嘣脫褲子放屁么?”
藍屏山道:“人家說是人家說,你說是你說。”
任厚根皺道眉頭,不耐煩地道:“行行行,我說。反正人家是怎麼說的,你就怎麼寫上,我到時候蓋個手印就得了。”
藍屏山和他周旋了一番,總算把華千麥的事搞清爽了。但是,藍屏山發現任厚根包里的錢數目不對。任厚根想了想,補充道:“我到摩托車商店旁邊的一個美容廳里有事,華千麥把錢拿來后,我就順手拿出一些還給美容廳里的小姐了。”藍屏山追問為什麼欠小姐的錢,任厚根就再也不肯說,道:“反正就這麼回事。”
林朝虎、年紹昆等人一起來幫助做筆錄,總算完成了第一件事。
至於其他問題,任厚根還是不肯交待。於是,易鋒親自出馬了。
他來到任厚根房間裏,和任厚根四目對峙了一番。易鋒道:“你認識我么?我就是易鋒!”
任厚根別有用心地笑了笑,道:“知道知道,大名鼎鼎啊!”他想了想,忽然道:“呃,不對,你們不是南州市紀委的么?怎麼易書記也在這裏辦案呢?”
易鋒道:“是南州市紀委的,我本來就是南州市紀委的紀檢一室主任,下派到青雲市當紀委書記的嘛。現在南州市紀委方書記又把我抽回來一段,叫我把你的事搞搞清楚。你可要配合我把這個任務完成好喲?”
任厚根道:“你們怎麼說都對”,他不知怎麼也來勁了,道:“我們都是共產黨員,既然來到這裏,就一定聽黨的話,你問什麼我就回答什麼。”
易鋒道:“你和華千麥的事已經談了,但是,你在海鮮城辦公室里的那一疊材料是幹什麼的?是不是他們也叫你幫助跑官買官的?他們給了你多少錢?”
任厚根道:“這年頭大家都一樣,不都想弄個官噹噹么?不過,我替他們辦的事還沒辦成,錢也沒有收進。你們要是現在把我放出去,說不定我還能進幾筆呢!”
易鋒道:“你別跟我開玩笑!我問你,你和鄭湯楷、祈成富之間,究竟有什麼往來關係?”
任厚根道:“我早說過了,我們之間沒有什麼關係。他們都是領導,看不起我們小人物,怎麼會有關係呢?”
藍屏山插道:“不對,你剛才不還說青雲市裏的這些領導都聽你的么?他們能當市長書記你可以當省長省委書記的么?現在怎麼說他們看不起你,和你沒關係了呢?”
易鋒道:“是啊,你別和我兜圈子。我實話告訴你,之所以把你找來,就是因為鄭湯楷、祈成富都已經交待了他們和你之間的問題,其實你是應該知道的。現在他們說了,你卻不說,這對你是非常不利的。”
任厚根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麼呀?”
易鋒道:“他們說的就是你和他們之間的經濟往來,具體的細節我現在不能說,應該由你自己來說。知道不?”
任厚根裝傻道:“我和他們究竟有過哪些關係,我也忘了。你不一件件講給我聽,我怎麼想得起來呢?我一沒文化,二記性差,你叫我怎麼講?”
易鋒道:“你文化是沒有,但記性並不差,我對你了解得很,你別想懵我。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他們交待的數字非常大,大得讓我都吃驚。如果你不交待的話,這些賬可能都要由你背着,因為,據我們調查得知,這些數額巨大的錢,都是由你一個人經手的,你的問題比他們嚴重得多啊!”
任厚根道:“不會吧?他們是領導,我是個農民而已。他們拿錢是受賄,我拿錢算什麼,無非是拿點回扣,收點紅包,或者好處費而已。”他振振有詞地道:“你以為我不懂法律?法律這個東西我研究過的,我專門請顧問給我上課過的。受賄的要件是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我算什麼,老百姓、大農民一個。我雖然有個村支書的頭銜,可這根本就不算官,根本就不算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更何況,我拿錢的事與村支書這個職務毫不相干,你們想定我的罪啊,根本就不可能!”
易鋒談話的幌子被他揭了一下,便故作吃驚地道:“喲,你還蠻精通的嘛!”然後道:“我並沒有說過你受賄,但你違法違紀卻是肯定的。你既然精通法律,那麼我告訴你,定你受賄是困難的,但定你行賄卻是不難的。你自己心裏清楚,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你替人辦事,從中收取好處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被你用來向祈成富、鄭湯楷等人行賄了。因此,根據我們現在掌握的證據,到時候法院定你一個行賄罪是少不了的,而且,由於你行賄的數目非常大,可能會被判得很重,我提醒你,一定要有個心理準備。”
任厚根傻了,道:“我替人家送錢,也可以定行賄罪?”他自言自語地道:“怎麼我的法律顧問沒有講過呢?”
易鋒笑道:“你不僅替人家行賄,你自己也單獨行賄過。你造別墅的事,給兄弟姐辦的事,都是與你送錢有關的。那些市領導雖然和你關係不錯,但你畢竟也送了錢,人家才給你辦事。所以,你行賄的事情是非常嚴重的。”
任厚根道:“那麼你說說看,我應該怎麼辦呢?”
易鋒道:“你問我該怎麼辦,很好。既然你肯主動問我,那我就給你指一條出路。”他說:“行賄罪目前在司法實踐中判得比較少,為什麼?因為法律上明確一條,就是行賄人具有主動認罪情節的,可以從輕處罰或免予處罰。正因為這樣,那些出了事的行賄人,態度都是很好的,都主動地向紀委或檢察院交待了問題,所以一般都沒有最後定行賄罪。因此,我給你指的出路就是:你最好也積極配合我們查清問題,如果態度惡劣的話,法院還是要判行賄罪的。判行賄罪的案例雖然不多,但也不是沒有。比如說,最近電視裏放的那個給副省長送錢的老闆,就判了行賄罪,你看到了吧?主要就是沒有主動交待問題,態度不太好,就像你進來時表現一樣。”
任厚根笑了笑,道:“易書記,謝謝你給我指的這條路,不過我想再問一句,是不是我全部講了,你們就不處理我了?”
易鋒道:“你先別問那麼多,關鍵看態度。和組織上討價還價是沒有出路的。”
任厚根想了想,道:“好吧,我講。我把鄭湯楷和祈成富的事都告訴你們。”
易鋒道:“你先講他們的事,接着還要主動地交待其他問題。據我們了解,你和青雲市現任的幾個領導,都有經濟往來關係,這些都要講。”
任厚根又傻了,道:“和他們的事也要講?”
易鋒道:“那當然。關鍵要看你主動不主動。我們已經掌握的問題,你講了還不算主動。我們沒有掌握的事,你講了,才算真正的主動交待問題,而且可能還要給你定個立功表現,最後從輕處罰或不予處罰,你明白了嗎?”
任厚根道:“明白了,明白了。黃伯昌和葉逢秋他們的事,我他奶奶的乾脆也都說了,只要你們算我立功就好,毛主席說過:坦白從寬嘛。”
這年的8月12日,青雲市委書記黃伯昌與市政協主席金林奇一同前往省城參加政協工作會議。地區和省一級的政協工作會議開得並不少,但是這次會議的規格不一樣,主辦單位不是省政協,而是省委,說明省委對政協工作的重視。
在這次會議上,政協工作做得好的市縣還要上台發言,而且要由黨委書記來發言,以示鼓勵。這些先進的市縣的名單已經通知下來了,因為會議只開到地區一級,主要以鼓勵地區為主,七個先進市中,五個是地級市,兩個是縣級市。三個地級市和一個縣級市發書面交流材料,另外一個地級市和一個縣級市上台發言。這個上台發言的縣級市,便是青雲市。也就是說,黃伯昌將代表青雲市委光榮地上台向全省與會代表交流本市的政協工作。
黃伯昌很高興,他對金林奇道:“金主席,你們政協工作做得不錯啊,這次還被省委確定為先進哩。”
金林奇道:“這是市委對政協工作關心的結果啊,所以由市委書記上台發言,會議也是省委召開的。我們政協要感謝你這個市委書記的關心哩。”
黃伯昌道:“客氣了,金主席,工作主要靠你們做,你們工作做好了,我這個市委書記臉上也沾光,還讓我上個台,發個言,我要謝謝你才是哩。”
兩人在前往省城的車子上互相客氣着,談了政協的工作,談了省城的一些領導和他們的近況。
12日晚上,兩人下塌於會議安排的祖井賓館。吃過晚飯,黃伯昌說要去看原南州市委書記、現任省人大副主任余又樟。金林奇則說要去看一看大學裏的老校友。由於青雲離省城比較遠,他們來一趟省城,自然該去的地方得抽空去一趟。
大約到了晚上9點多,金林奇回到房間不久,黃伯昌也回來了。畢竟,會見老領導和老校友用不着太長的時間,現在大家都忙着。忙着公事私事,忙着雜七雜八說不清楚的事情,也不好意思佔用人家太長的時間。
看了會兒電視,也沒有什麼好節目。於是,兩人便躺在床上,靠着枕頭聊天。
金林奇忍不住想起了最近青雲市的政局,有意試探道:“黃書記,這次我們出來開會,說不定青雲市又要傳說我們被紀委叫去了呢。現在幹部一個接一個出問題,大家都有些人心惶惶,只要幾天不見面,人家就會傳說被紀委兩規了。”
黃伯昌堅定地道:“沒關係,你放心好了。我這次出來之前,已經讓辦公室給電視台打了電話,讓電視裏播個消息,就說我們到省里來開政協工作會議了。”
金林奇誇道:“嗯,還是黃書記考慮得周到。”
黃伯昌道:“我也是沒辦法,最近紀委辦案子的事,也把我搞得焦頭爛額了。我不給電視台打個招呼,人家還真要傳說我出事了呢!”
金林奇感嘆道:“是啊,現在紀委辦案力度是比較大,幹部違法違紀問題,該查的還是要查的。但是,有些社會上的輿論,我們還是要澄清一下,矯正一下視聽。自從幾個幹部出事後,青雲到處都在傳說,說現在青雲領導中一個好人都沒有人,每個人至少三萬塊以上,殺頭都有一批好殺。這種洪洞縣裏沒好人的說法是不對的嘛,我金林奇工作了幾十年,各方面比較嚴格要求自己,我相信自己還是沒有什麼比較大的違法違紀問題吧,大不了就是吃幾餐飯,下鄉拿點土特產,三萬塊以上的事是決對不可能有的。”
黃伯昌道:“你別聽那些瞎胡扯的事,公道自在人心嘛。”黃伯昌在安慰了金林奇后,也發起了感嘆,道:“我到青雲已經好多年了,也幹了不少事。這幾年經濟雖然發展上去了,但社會還是不太安定,群眾對黨員幹部的反映還是比較多。特別是一些流言蜚語,傳到我耳朵里后,也讓我寒心哪。我覺得,一個幹部在一個地方呆長久了,總不是好事情,組織上也該讓我們換換位置啦。”
金林奇心想:“噢,黃伯昌已經想動了。他是想平調呢,還是想再上個台階呢?這些年青雲經濟發展快,他也算干點政績出來了,肯定是想再往上挪一挪了。另外,也可以早點避開青雲的這股廉政風暴,否則,遲早會出事情的。因為社會上關於黃伯昌與任厚根之間的事,是越傳越邪乎呀。”
於是,金林奇道:“是啊,黃書記,像你這樣能幹的領導,也該動一動了。趁現在年輕,多為群眾辦點事情吧。聽說,最近南州市的一個副市長要調動了,這個位置空出來可是個機會喲?”
黃伯昌看了看金林奇,會心地笑了,道:“輪得到我嗎?現在能幹的人多得很喲!我聽說這個消息一傳出來,不少人就開始跑了。”
金林奇道:“現在風氣是不太好。”又心想:“難怪晚上要去找老領導,可能就是讓老領導幫助說說那個位置的事呢!”
兩人一聊便聊到將近十一點鐘。
正準備睡下,房間裏的電話響起來了。是省委辦公廳打給黃伯昌的電話:“明天省委書記竺德長將到青雲去檢查抗洪救災工作,請你馬上趕回去。”
黃伯昌又緊張又失望,問道:“什麼時候?能不能聽完報告再回去?”其實他是想講讓他在台上“作完報告”再回去,說實在,當了這麼多年幹部,還從來沒有在這麼高規格的會議上發言過,亮相過呢。他有些捨不得。
省委辦公廳的同志說:“不行,竺書記明天十點多到青雲,你應該一大早就趕回去等候。”
沒辦法,黃伯昌掛了電話,又給青雲駐省城辦事處打了個電話,讓他們給他買好明天早上六點鐘去青雲的飛機票。因為早上坐汽車回去顯然是來不及了,必須坐飛機回去。
第二天早上五點半,當金林奇一覺醒來,準備上廁所時,發現另一張床已經空了。他才記起昨天的事,知道黃伯昌已經走了,也許,他正坐在候機室里打瞌睡呢。
黃伯昌一回到青雲,便耐心地等候省委竺書記的到來。兩辦秘書、青雲賓館、抗洪措施、彙報材料,都打了招呼,包括中午的菜單都親自過了目。
然而,一直等到十一點多了,還不見竺書記到來。他急了,便給南州市委辦公室打了電話,南州市委辦公室主任說不知有此事,沒有聽說省委領導要到青雲來。
黃伯昌更着急了,又讓人給省委辦公廳打電話,省委辦公廳督查室的一位同志開始也說沒有這回事,後來去問了一會兒,說是有這回事,竺書記現在正在榮嘉縣檢查抗洪工作。他原先是打算到青雲來的,後來聽說青雲的抗洪工作抓得不錯,他比較放心,於是就轉道去了榮嘉縣。
黃伯昌聽后很失望,像是被人玩弄了一通。這是8月13日的事。
到了8月14日上午,南州市委辦突然打電話來通知,要求青雲市委領導在家等候,有領導要來檢查工作。青雲市的各有關人等就又忙乎了一陣。
這天上午10點半,省紀委的兩輛黑色轎車駛進青雲市委大院,一前一後地停在了市委大樓的右側。
聽說是省紀委的車子,青雲市委大院的幹部都敏感起來了,許多幹部都把腦袋伸出了窗戶,還有的則找了個借口,乾脆下樓來看個清楚。
等了約二十分鐘,大家就看到了市長葉逢秋出現在樓下,他已經失去了往日接待上級領導的那種謙恭的笑容,在兩位陌生人一前一後的“護衛”下,走進了省紀委的轎車。而且很顯然,三個人都坐在了小車的後座,葉逢秋被夾在了中間。
“葉逢秋被兩規了!”不知是誰輕輕地說了一聲。伸出窗戶的腦袋就更多了起來。這時,載着葉逢秋的這輛車開動了,往大門駛去。
大家的目光正被這輛車的車屁股牢牢牽着。不料,大樓下又出現了市委書記黃伯昌,他雖然也沒有笑容,但還能堅強地同旁人點點頭。他走進車子的“規格”也是一樣,也是一左一右,“保護”得很好。
車門關上了,車子啟動了,並且迅速地往前面那輛車追去。
這就是震動青雲當代史的“8.14”事件。自這一天開始,黃伯昌和葉逢秋就再也沒有在青雲的任何地方出現過。
在後來的幾天裏,大家努力地想在青雲日報和青雲電視台上尋找到黃伯昌和葉逢秋的身影,哪怕是片言隻語,但都無法滿足這一願望。更讓人吃驚的是,接下來他們聽到的,是更多人被紀委兩規起來的消息。
青雲市委副書記、市人大主任白邊海被南州市紀委兩規;
青雲市委常委、市委宣傳部部長游大南被南州市紀委兩規;
青雲市委常委、市委公安局局長陶渭上開始也說是被南州市紀委兩規,後來聽說中逃出去了,而且誰也不知道他逃到哪去了。再過幾天,青雲市公安局的另兩位副局長也沒了蹤影。直到今天,他們的去向還是一個謎。
青雲市委常委、組織部長毛沙蕪也被南州市紀委兩規;
青雲市副市長榮洋江、陳莫進等人也先後被兩規。
接着被青雲市紀委兩規的幹部有:市土管局局長郝有弟、市財政局局長錢永光、市房管局局長鄔德關,另外,還有皮卜麻、項德關、孟左光、於成榮、陳仁威等二十一名正局級幹部和三十五名副局級幹部。
青雲外灘和月海廣場熱鬧了,每天早晚都是人如潮湧,在紛紛地議論着青雲的貪官,議論着黃伯昌、葉逢秋,議論着財爺駱財生、太爺任厚根。
自古青雲出才子。今天,青雲的才子仍然不少,他們隱藏在民間,在不為人所注目的普通單位里。但是,現在卻站出來了,他們拿起筆來總結,編起歌來傳唱。
其中,在青雲百姓中流傳最廣的是這樣一段民謠:
太爺三條線,還管一大片;
秋風掃黃葉,只剩金銅鐵。
“黃葉”當然是指青雲市的兩位主要領導,而“金銅鐵”則是指青雲市現在還在位的三位領導,即市委副書記吳桐、常務副市長劉一鐵和分管文教衛的副市長金壽山。是啊,反腐颶風盪污滌垢,一大批青雲腐敗分子都被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青雲的百姓可以放心了。於是又有秀才補上幾句:
大快人心事,粉碎“太爺幫”;
貪官與流氓,掃入青雲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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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雲廉政風暴經過新華社播發消息后,很快傳遍了全國。中央電視台“焦點訪談”欄目還對太爺任厚根靠跟蹤盯梢而成為“地下組織部長”的事進行了揭露和暴光,進一步震驚了全國社會各界。上層領導動怒了,在一些高級領導幹部會議上,幾次都以太爺任厚根的事為例,要求嚴肅查處幹部人事上的腐敗問題。
與太爺一起聞名全國的,則是青雲市紀委書記易鋒。幾乎每個省、每個市的報紙上,都刊載了青雲廉政風暴的事,有的甚至連篇累牘,不惜版面。還有的藉此對幹部人事上的不正之風展開了討論。一些雜誌的封面還刊登了太爺任厚根和清官易鋒的大幅頭像,從而使這些雜誌的發行量大幅上升。
可以說,易鋒與任厚根一正一反,成為中國當代反腐力量與腐敗勢力的典型代表。人們從任厚根身上看到了當前腐敗問題的複雜性和嚴重性,如果任其泛濫下去,的確會引發黨和國家的混亂,造成亡黨亡國的危險。同時,人們也從易鋒的身上看到了中國當代反腐的中堅力量,看到了中國共產黨的隊伍里還有着一批堅定的共產黨員,一批優秀的紀檢幹部,在為黨的事業披肝瀝膽,與腐敗分子進行着如火如荼地生死搏鬥。
中央紀委通過各種渠道了解到了青雲市紀委書記易鋒的先進事迹。經層層推薦及中央紀委表彰辦審核,決定授與易鋒同志全國紀檢監察系統先進工作者的稱號,甚至有人提出要將易鋒與其他先進工作者區別開來,另外再授與一個“全國反腐勇士”的稱號。表彰會將在明年年初召開,基本確定是在中央紀委全會期間同時舉行。
省紀委和省委組織部在一次紀檢監察幹部工作的座談會上也專門談到了青雲市紀委書記易鋒的事。有人提出,像易鋒這樣的優秀人物,應該大膽地提拔使用,決不能因為他有些個性而疑慮重重。這一精神傳達到了南州市委后,南州市委書記鞠江峰與市紀委書記方孚白交換了意見,決定提議由易鋒同志擔任南州市紀委副書記。考慮到青雲市的案件查處工作有一個延續性的問題,建議由他繼續兼任青雲市紀委書記。
南州市委書記辦公會議和市委常委會議先後通過了關於易鋒同志的任命提議。易鋒升任南州市紀委副書記的消息再一次通過媒體灑向全國各個角落。
這年12月底的一天,南州市國際信託投資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夏文成的案子又落到了易鋒手裏,迅速打斷了他相對平靜的一段日子。
由於南州市和青雲市前段時間案子較多,大家都忙於查大要案,查那些線索明顯的案子。等這些案子基本了結了之後,從祈成富、鄭湯楷的案卷里搜尋到的有關南州市國際信託投資公司老總夏文成的線索就漸漸聚集到了一起。特別是近段時間來,報紙上刊登了易鋒就任南州市紀委副書記並即將赴京接受“全國反腐勇士”稱號的消息后,有關南州國信的舉報信便如雪片般地紛至沓來。有的寄給了方孚白,有的寄給了信訪室,有的則直接寄給了易鋒。還有的老幹部則直接趕到南州市紀委,點名要找方孚白和易鋒,要求迅速將國信的問題搞個水落石出。
方孚白了解到這些情況后,與易鋒碰了頭,決定這個案子由易鋒全面負責。
易鋒翻看了有關夏文成問題的材料,覺得祈成富和鄭湯楷都交待了夏文成與任厚根的權錢交易嫌疑,但並沒有什麼充分證據。而任厚根的交待材料裏面呢,也只是說自己逢年過節常去夏文成家裏走走,每次送上五百八百的,最多也就一兩千。幾年來加起來也有好幾萬了,但是這種禮金性質的東西,不太好說。雖然領導幹部收受禮金是違紀的,但現在紀委主要以查處大要案為主,不可能為了千兒八百的禮金對一個正在重要崗位上的領導幹部輕易進行立案調查。
因此,易鋒覺得這件事要和國信公司的其他問題結合起來考慮。特別是一些老幹部反映夏文成到國信以後盲目決策,造成國有資產大量流失,並且很可能與外商勾結,權錢交易的事,應當引起重視。只是這方面的證據還不夠詳實,也不能輕易下手。
到北京開會的日期越來越近了。易鋒帶領市紀委紀檢監察二室的同志,以黨風廉政建設座談會的名義到國信作了調查了解。開了幾個座談會,並查閱了有關資料后,易鋒覺得國信的問題的確不少。總的看和老幹部們的反映差不多,唯一缺少的是可信度高的證據,特別是能夠成案的證據。
易鋒向方孚白作了彙報,提請市審計局的同志對國信問題先行審計,等審計有了個初步結果后,再進行深入調查。
在去京授獎之前,他對紀檢二室的同志說:“你們要密切關注國信的事,一時審計有了結果,就抓住審計當中發現的違法違紀問題不放,隨時做好深挖的準備。”
易鋒到國信座談后,國信的人很快就掌握了市紀委的真實意圖。他們經常請市紀委的一些熟人吃飯,摸清易鋒的分管工作,以及紀檢二室的工作範圍。這樣,易鋒的動向就一清二楚了。
方孚白從紀檢二室佈置工作出來,就接到了歐陽春的電話。
歐陽春剛剛升任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他在擔任南州市副市長期間,就與當時的青雲市市長長夏文成的關係非同一般。後來歐陽春調到省里,夏文成調到了南州市國信,兩人的關係就更熱乎了。方孚白在電話里一聽到歐陽春關心起南州國信的事,心裏便沉了一下,道:“歐陽省長,謝謝你的關心啊!”
歐陽春道:“小方書記啊,夏文成這個人我是比較了解的。他這個人工作能力比較強,在國信工作期間成績是主要的。雖然有些問題,但主要是管理方面的問題,有些資金方面的損失,還有外界方面的原因。我希望你們在對待國信的問題上,一定要慎重,要考慮到國信未來的發展。”
方孚白含糊其辭地道:“好的,我們一定慎重對待。”兩人又胡亂地客氣了幾句,方孚白就掛斷了電話。方孚白心想:“這個歐陽春,架子老老大的,手伸得長長的,連我們准查個案子他都這麼關心。管他是副秘書長還是副省長,只要發現了問題,照查不誤,他還敢怎麼樣!”
市審計局進駐國信進行審計后,市紀委紀檢監察二室的副主任程祖也加入了進去。國信的人便更開始懷疑了。那時,還有一些國信的老幹部甚至到處在傳,說市紀委的方書記和易書記對國信的問題非常重視,已經決定派人來調查了。他們還威脅說:“夏文成再不主動自首,就等着吃子彈就是了!”
易鋒在中紀委全會上開會的鏡頭,很快在中央電視台出現了。特別是中紀委舉行全國紀檢監察先進工作者表彰會的新聞,轟動了南州市和青雲市的幹部群眾。大家爭睹着中央紀委領導親自授與易鋒“全國反腐勇士”稱號並與之親切握手的鏡頭。
但可能連易鋒也不知道,就在這個時候,南州國信內部亂成了一團糟,各種內部矛盾都交匯在一起,就像一個火藥桶,隨時都可能炸開來。
更讓易鋒想不到的,是他領着“全國反腐勇士”牌匾回到南州后的境況。
那天他下了飛機,走到南州機場取行李處時,一眼就看到了青雲市政協主席金林奇的斯文身影。金林奇剛從深圳來,也剛剛下飛機。兩人在等行李時聊得正熱乎,青雲市政協的駕駛員小胡和南州市紀委的駕駛員小魏先後都到了。小胡和小魏提着自己領導的行李走出了候機室,把行李放在各自的車子上。
金林奇似乎還有話要說,有種欲言又止的感覺。易鋒便說:“我還是坐你的車子吧,咱們再聊聊,中午我請你吃飯,你乾脆下午再回青雲吧。”
金林奇高興地答應了。在車子上,金林奇對易鋒的高升以及剛剛獲得的榮譽表示了祝賀,同時也談了最近青雲的一些情況,包括民謠、傳言等等。他說:“近來有好幾個作家都在組織文章,說準備把青雲廉政風暴的這段歷史記載下來,留給後人作為一筆財富哩。”
正說得起勁,後面響起了一陣刺耳的爆炸聲。易鋒和金林奇回頭一看,頓時嚇了一跳:後面的那輛車已經被炸癟了,一股煙霧正從破車裏往外冒。
大家趕忙下車過去,卻見駕駛員小魏已經被炸得血肉模糊。易鋒馬上知道,炸藥顯然就在駕駛室里,否則不會被炸得這麼厲害!
他馬上打了110,並向方孚白作了彙報。南州市警方迅速展開了偵破工作,市紀委則努力做好善後工作。令人遺憾的是,過了好一段時間,在駕駛室里安放定時炸彈炸死小魏的兇手仍然毫無線索。
在追悼會上,易鋒走到小魏的面前哭了。他知道,小魏是替他死的。小魏是那麼年輕,他死得太冤。更令人傷心的是,小魏原準備兩個月後結婚的,新房和傢具都置辦好了,連酒席都已經提前訂下去了。
究竟是誰這麼狠心?究竟是誰這麼亡命,敢對“全國反腐勇士”下黑手?
方孚白和易鋒進行了種種猜測,但都集中不到一些,尋不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答案。方孚白道:“不管怎麼說,你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保護好自己的安全。在注意安全的同時,帶領二室的同志查清國信的問題。”
易鋒也感覺到有人在時時刻刻盯着他。自己在明處,人家在暗處,有時真是防不勝防。不過,他還是經常提醒自己,決不能讓壞人的陰謀得逞,讓紀檢機關的反腐力量受到損害。因此,他的日程安排除了方孚白外,其他人一概不得而知,真正做到了“上車沒有固定時間、固定地點”,甚至連什麼時候上班下班,在什麼地方上下班都不讓人知道,從而避免了再次遭受暗殺的危險。
市審計局對南州國信的審計還在緩慢地進行,但易鋒認為對國信的審計不必像往常那樣搞“馬拉松”,應該抓住群眾舉報多的關鍵幾個問題,作專題審計,盡量速戰速決。
根據易鋒的審計方案,審計小組對國信的審計就有了一個初步結果,而且還審出了國信公司九個方面的問題。審計局在向分管國信工作的常務副市長商祖呂彙報的同時,還給市紀委移送了一份審計函。
易鋒在看了審計函后,認為應該圍繞這九個方面的問題再作進一步地了解,特別是市紀委的同志,要努力尋找出更具體的違紀線索,為下一步立案打好基礎。
市政府1號樓的市長會議室里,商祖呂副市長正召集市紀委、市審計廳和國信公司的班子成員,召開一個國信公司延伸審計通報會。在會上,審計局領導通報了前段時間的審計結果,市紀委副書記易鋒也在會上講了話。商市長要求國信公司的班子成員都表個態。當時,夏文成已任專職董事長,總經理的職位已經由原市物價局的局長耿吉紅擔任。耿吉紅初來乍到,對國信的資金流失問題沒有任何責任,因此,他在會上非常輕鬆地表示:“要積極配合延伸審計,能夠盤清資金,對下步工作是有好處的。”可是,夏文成卻在會上表現得有些特別。他在談了國信公司的成績與問題后,忽然激動地說:“有人在外面傳,說我已經被市紀委兩規了!實際上我到國信以後做了很大貢獻。國信很亂,我來了以後把國信引上了正常軌道……”市紀委副書記易鋒在旁邊聽了很驚訝,便勸他“不要這麼激動”。
易鋒帶着辦案人員與審計局的同志碰頭研究了國信公司的九個問題,尤其對其中的兩筆資金,一筆300萬美元,一筆2450萬元人民幣的去向,以及900萬美元違規炒股和1481萬港元損失等問題進行了討論。易鋒說:“我們要在這個基礎上,認真制訂一個延伸審計的方案出來。”
接着,延伸審計工作組到國信公司開會,由易鋒在會上宣佈延伸審計的目的和分工。次日,又與國信公司的班子成員逐一談話,了解有關情況。在與夏文成談話時,他對國信公司的問題侃侃而談,道:“從全國國信系統來看,虧損面達40-50%,省國信的虧損面也達30%。但是,我們南州國信的虧損面只有12%,總體上看是好的。今年的毛利有兩、三個億,其中證券就有一個多億。當然,國信也存在一些問題,我認為延伸審計還是有必要的。”在談了他到國信任職后取得的成績后,夏文成又向延伸審計工作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希望你們在延伸審計過程中,注意考慮到公司存在的各種困難,考慮到有些問題是在金融風波的情況下發生的。因此,我們要用發展的眼光來看待和處理過去的問題。”
南州國信是一家實力相當雄厚的公司,雖然它也屬於省國信總公司下屬的分公司,但是,由於南州地處全國最發達的地區,對外開放程度較高,民間資本豐厚,因此,南州公司的體制也與其他地區一級的國信公司有着較大的區別。它擁有了相對獨立的成份,有點類似於計劃單列市的國信公司,在資本運營等方面,具有很大的權力。換句話說,它既屬於省國信分公司,又不太像省國信分公司。
夏文成之所以要提到亞洲金融風波,是因為他到國信后發生的經濟責任問題和個人經濟問題,的確與這場風波有關。後來易鋒也深深地感覺到,要不是因為這場風波,夏文成的個人問題也許會掩蓋更長的一段時間。
易鋒決定讓紀檢二室副主任程祖擔任延伸審計工作組的組長,由他帶着工作組成員重點針對國信公司打到上海連好置業有限公司發展部賬戶上的2450萬元資金去向等情況進行延伸審計。工作組先後兩次到上海,在上海市紀委等單位的配合下,調查了上海市房地產管理局、上海房地產集團公司、上海華夏企業公司、上海市工商行政管理局信息中心、工行上海虹橋開發區支行等,對2450萬元資金的銀行賬戶反映的情況進行了跟蹤調查。
程祖從上海回來后,專題向方孚白、易鋒等領導作了彙報。程祖說:“從調查的情況看,我們發現這筆資金存在四大疑點:一是夏文成他們說這筆資金是用於香港合資公司開發九龍花園項目的,但資金卻打到了上海購買了物業,為什麼不直接打到香港去呢?第二個疑點是南州國信公司花巨資購買的物業卻不擁有產權。夏文成與香港華文國際發展有限公司總經理何春簽訂了一份‘物業轉讓協議書’,華文公司將擁有的上海夏威夷花園B3樓3至10樓物業的50%的權益轉讓給南州國信,價格為人民幣2450萬元。南州國信已將該款直接匯入同為何春名下的上海連好置業有限公司物業發展部,財務作為長期投資掛賬。但到現在,南州國信仍未取得上海夏威夷花園的這部分物業。第三個疑點是連好公司發展部在收到款項兩個月後即註銷了賬戶。根據工行上海虹橋開發區支行提供的銀行賬單等資料反映:上海連好置業有限公司物業發展部收到2450萬元入賬前,賬戶餘額僅為49.4萬元。此後,連好公司發展部陸續將款項分別打到了上海萬銀公司、亞洲物業顧問(上海)有限公司賬戶。發展部的賬戶不久后便撤銷。第四個疑點是缺乏會計及業務合同資料。延伸審計發現這些資金打出去均用於購房,但購房款採用分期付款、用產權證向銀行抵押付款等情況,何春所在的公司均無授權證據,沒有任何書面材料。這些情況都非常可疑。”
易鋒道:“是啊,你們發現的這些疑點非常重要。南州國信與何春在上海的這些公司有着千絲萬縷的複雜關係。首先這個何春,逃脫不了干係。”
方孚白道:“對,你們要密切關注何春這個人。在他身上開刀,國信的問題就水落石出了。”
55
南州市政府2號樓。市委書記辦公會議聽取了延伸審計組的工作彙報。市委書記鞠江峰對方孚白道:“孚白啊,我建議這個問題接下來由你們紀委牽頭,務必徹查國信公司存在的問題。”
方孚白道:“好啊,國信公司的問題,我們已決定由易鋒同志總負責。”
鞠江峰道:“好,易鋒負責我就放心。”他看了看易鋒,道:“易鋒啊,你現在可是大名人啦,全國反腐勇士,你肩上的擔子更重了啊。我希望你在國信的問題上,繼續發揚你的清官精神,既敢拚敢闖,又認真細緻,使國信在問題查清后,發展得更快。”
易鋒道:“我一定遵照市委的批示,和大家一些努力查清國信公司的問題。”
市紀委會議上,方孚白、易鋒召集紀檢二室的同志開會,要求儘快拿出一個初步排查方案。程祖在前期延伸審計的基礎上,圍繞國信公司的九大問題重新進行了梳理,發現其中有五個問題與夏文成有關。
易鋒道:“目前國信公司問題的關鍵在於打給香港旗勝公司和上海連好公司的兩筆資金問題,而事實上這兩家公司都是港商何春具體操作的。方書記也說過了,何春是個關鍵人物。因此,我們首先要儘快找到這個何春。”
程祖道:“我與市公安局的同志聯繫過了,他們說何春這個人也一直在他們的關注之下。但是最近不知為什麼,何春像是消失掉了,失去了消息。”
易鋒道:“我到時候和公安局交換一下意見,讓他們採取技術監控措施,務必找到何春。”
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的確在關注着何春這個人的動向,上次市紀委到上海調查期間,他們也派出了一個同志參加工作組,順便了解有關情況。易鋒與市公安局打了招呼后,經偵隊對何春名下的所有電話及重要關係人逐一進行了排查,準備在進一步篩選后採取技術偵控措施。由於何春是南州市政協委員、香港居民,市公安局還根據有關規定向市委履行了報批手續,準備將何春以涉嫌經濟詐騙將其拘捕。
何春雖有名有姓,生意做得很大,在南州範圍內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了。但是,經多方了解,均不知道他的下落。後來,易鋒去了一趟上海,在南州市駐上海辦事處的同志那裏,意外地了解到了一個重要的手機號碼。辦事處的同志不知道他們的真正目的,隨意說道:“何春近來日子很當了過,由於企業出現虧損,找他要錢的人很多。另外,他因涉嫌向香港銀行老闆行賄,香港廉政公署的人正設法找請他‘喝咖啡’呢。但是,我們曾經找過何春的大姨夫季一謀找過何春,這個號碼就是季一謀的,反正有什麼事的話,他會轉告何春的。”
顯然,何春已關閉了其他的通訊工具,只是在某個神秘的住宅里接電話,而且他在接電話前要看來電顯示,除了季一謀的這個手機號碼外,他一律不接電話。
市公安局經偵隊在拿到這隻號碼后,立即着手對何春及季一謀展開了技術監控。他們會同市紀委一起請市政協領導主動與何春聯繫。
南州市政協馬主席也不知道公安部門和紀檢機關的真實意圖。當他們說因為一個案子上的事要立即找到何春時,馬主席表示願意出面試試看,他說:“他來不來我就不敢保證了,反正我幫你們打個電話。”
馬主席就撥通了季一謀的手機,道:“我是南州市政協的馬主席啊,麻煩你轉告一下何春,請他馬上和我聯繫一下。什麼事情?就是那個政協常委提名的事,呃,我們準備開個會,你讓他主動給我打個電話。”
何春一直懇求馬主席幫忙,把他這個市政協委員“提拔”為市政協常委。他和有關領導商量過,但是有人對何春提出一些看法,暫時就沒有通過。這次,馬主席再把這個理由打出去,相信對何春還是有些號召力的。
馬主席在打電話時,南州市公安局的同志早已先期抵達上海。他們通過馬主席與季一謀打的電話,很快確定了季一謀所在的方位。接着,季一謀又用手機撥通了一個住宅電話,通話內容及何春所在的地點就一一掌握在了南州市公安局的手裏。
何春聽說南州市政協要討論常委人選問題,像是久居戒毒所的癮君子忽然看到了一袋白粉,馬上活躍了起來。他立即拿起電話,想想不對,不能用這隻電話打。於是,他穿好衣服,走出家門,來到馬路邊的一隻公用電話亭下。
正當他拿起電話撥號碼時,幾名便衣公安圍了過來,將他塞進了路旁的一輛轎車內,並且馬不停蹄地將他押回南州。
這個何春,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他於1935年生於青雲,后考入省體院,畢業后一直在他的母校青雲中學當體育教師,1972年到香港定居。他之所以能到香港,靠的就是他的叔叔何大德。何大德是香港一家著名企業的老總,近年來僅在家鄉青雲用於公益事業的捐助款就達上億元人民幣,因而對家鄉人來說,何大德的確可謂是德高望重。青雲市的學校、公園裏,都有他的塑像。
何春投奔叔叔后,於次年成立了亞洲貿易公司,經營一些零頭布。后在大陸有關部門的幫助下,他開始將叔叔何大德公司里的尼龍絲銷往大陸,並將亞洲貿公司改為亞洲國際有限公司。由於在大陸享受免稅政策,輕而易舉地就賺了四千萬港幣。他用這筆錢買了寫字樓和住宅樓,發現房價漲得很快。後來,大陸開放了,對大陸做尼龍絲業務的人也多起來了。於是,何春便放棄了尼龍絲業務,轉而投向房地產開發。為了便於房地產開發,他先後辦了20多家公司。到目前為止,他的資產有十幾億,但因近年形勢不佳,負債也上十億,估計凈資產還有幾個億。
市公安局在對何春進行預審的同時,易鋒讓程祖等人擬定一個詢問提綱,準備好對何春進行談話。重點是問清南州國信投入資金的去向,以及何春與夏文成之間的個人經濟來往情況。
易鋒對程祖道:“何春與夏文成之間關係非同一般,特別是夏文成有恩於何春,幫他解決了那麼多資金,估計他不太容易開口。因此,你們要認真研究,抓住他的弱點所在,逼他主動就犯。”
程祖帶着辦案人員來到南州市看守所,對何春進行談話。從有關材料上了解到,何春的父親在解放前就去了台灣,於六年前去世。他的母親已仍住在台灣,現已88歲高齡,身體也不太好。更要命的是,何春的女兒從9歲起就得了精神病,和奶奶生活在一起。何家家風比較正,子女都很孝順,也很講親情。何春的二妹現在台灣,為了更好地照顧老母及侄女,她至今未嫁,還是個老處女。何春本人也常回台灣看老母和女兒,不想讓親人們為他擔心。特別是進了看守所后,他不敢在電話里把真實情況告訴她們,只是說生意上的事情比較忙,要在大陸多擔擱一段時間。另外,何春近來生意上頗為不順,虧損面比較大。但總體上來看,他的眾多企業中,仍有一些盈利,特別是在台灣的一些企業,效益仍然比較好。因此,何春“破罐子破摔”的可能性並不大。
程祖分析了何春急於立功脫身的心理,展開了思想攻勢。經過耐心說服教育,何春終於摸了摸那一頭灰白的短髮,在三五牌香煙淡淡的煙霧熏繞下,開始了他與夏文成交往的回憶。
事情要回溯到六年前。何春陪同他的叔叔何大德到青雲市政府捐款興建醫院、圖書館、學校、大會堂等工程,總出資額近一億元人民幣。這位富翁叔叔頓時成為青雲市人人傳頌的新聞人物,成為家鄉人民的驕傲和榜樣。當時的青雲市長夏文成當然要出來熱情接待,因而也認識了陪同叔叔前來捐款的何春。當時,夏文成即提出讓何春到青雲市來投資,但他這位德高望重的叔叔卻投了反對票。他說:“我在青雲捐款,侄子在這裏投資賺錢,傳出去的話人家要說閑話的。”何春雖然沒能在家鄉投資興業,但畢竟認識了夏文成這位市裏的大人物,雙方的關係有了一定的基礎。第二年,何春再到青雲時,聽與夏文成同樣關係很好的港商洪朴說夏文成已經調到南州國信公司當老總去了。國信既是個企業,又像是個銀行,資金相當雄厚。何春聽到這個消息,心裏就有了主意,便一心想進一步與夏文成搞好關係。
這年年底,洪朴告訴何春,說夏文成將帶着國信公司的一班人到香港來考察。何春聽說后便主動與夏文成聯繫,邀請他到何春公司所在地的香港會展中心寫字樓坐坐,介紹公司的經營情況和香港房地產情況,還參觀了何春買下的三層辦公樓。
何春為了達到拉夏文成入伙並佔用其資金的目的,有意向夏文成展示其公司的實力。在帶他參觀了辦公樓后,還去看了其他一些地方的物業,這些物業名義上是何春的,但其實是他按揭供樓的房產物業,事實上何春在資金方面已經有些困難了。但夏文成被他的假象所蒙蔽,對何春的實力深信不疑,而且對何春提出要“組織一家公司一起搞房地產生意”的設想非常贊同,他認為這個思路非常正確,可以考慮,他說:“我傾向於搞房地產”。同時,還問了手續怎麼辦。何春說,手續很簡單,一個禮拜就可以辦好。何春請夏文成等人吃了晚飯後,還特地邀請他們洗了桑拿。
四年前的一月份,夏文成等人又來到香港。不過,這次是應何春之邀前來的,而且專門為合夥辦公司的事而來。何春喜出望外,專程到機場迎接夏文成一行,並安排他們住在香港會展中心旁邊的新世界酒店,所有開支均何春簽單。
經過談判,雙方確定新的公司名為香港旗勝集團有限公司。旗勝,即旗開得勝的意思。取這個名字是為了討個吉利。新組建的旗勝公司由南州國信公司和香港亞洲公司各出資500萬港幣,總投資1千萬港幣。董事會成員由雙方各出三名,夏文成及何春均為董事會成員。雙方談妥后,何春安排夏文成等人吃飯,並專門開了房間打牌玩。
在這期間,何春也藉機向夏文成展開了“進攻”。夏文成一到何春辦公室,何就送上一套戴安娜紀念郵票。開了這個口子后,何春又專程去夏文成住的房間,送上一萬港幣。夏文成推辭了幾句,何春便以“這是公司的交際費”為由頭,讓夏文成收得心安理得。在夏文成臨走時,何春還送上一隻瑞士產的勞力士手錶,價值兩萬餘元。
建立了這樣“良好”的合作關係后,香港旗勝公司便開始尋找業務了。
這年六月,夏文成等人再次來到香港,在香港會展中心何春辦公室里召開了香港旗勝公司第一次董事會。會議確定公司開發香港九龍城花園計劃。該項目總投資預計5億港幣,由雙方各出資5千萬港幣(摺合600萬美元),即總計1億港幣,佔總投資額的20%,其餘資金向銀行貸款解決。在會議期間,何春還帶夏文成等人參觀了香港舊機場旁邊的這塊地。何春說,這裏的開發項目升值潛力巨大,只是資金不足,使得夏文成的胃口被吊得老高老高的,以為這次又能“為國家做一件大好事”,同時自己也能狠撈一筆,於是欣然同意了這個龐大的“開發計劃”。
當然,這個“開發計劃”後來是流產的,走樣的,因而也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旗勝公司的註冊資金雙方各5千萬港幣打進后,又各自抽了回去。但是,為了開發九龍城花園,南州國信的第一筆300萬美元打入旗勝公司后,卻被何春提出來用於購買香港港運城的4套房子,剩餘資金被何春用於他公司的其他開支了。
在南州看守所里特會室里,戴着黑邊眼鏡的何春,羊毛衫外面穿着一件帶黑領子的灰白背心,左手食指和中指間夾着根三五牌香煙,語氣仍然帶着一種大老闆所特有的堅定和洒脫。但是,當辦案人員問到這300萬美元的去向時,他害怕被大陸定為“詐騙罪”,緊張得一會兒用右手捏着大拇指,一會兒雙手緊握着裝有白開水的紙杯。
這位年過五旬的雲籍港商,還不停地用手摸着灰白的頭髮。為了開脫自己,他忽然拿起桌子上的三五牌煙盒,把它當作道具在桌子上擺來擺去,努力向辦案人員闡明房產與資金的進出等各種複雜的關係。
何春說:“當初我們的確看好九龍城花園項目,但是,我派公司地產部的經理去作了進一步了解后,發現這一地帶的樓層有高度限制,不能造得太高,這樣項目就不合算,不能再搞了。但是,因為公司要完成兩千萬港幣的利潤目標,我不僅把南州國信的第一筆300萬美元挪作他用,還想方設法地讓夏文成把第二筆2450萬元人民幣打到我的賬上來。”
但是,在程祖的追問下,何春打的“幌子”很快站不住腳了。其實,何春急需南州國信的資金並不完全是因為九龍城花園項目開發不划算。因為,那個時候的何春,資金已經越來越困難。用他自己的話說:“當時香港亞洲公司因為購置房產多,攤子鋪得太大,每月要支付按揭款一千萬港幣,已經沒有資金轉動了。而我當時與上海華夏公司簽訂的購房合同,又急需付錢,所以,就急着找夏文成求援,調用國信公司的資金支付上海華夏公司的購房款。”
因此,當何春趕到南州爭取第二筆資金時,知道又有好處可撈的夏文成竟主動趕到他的住處。何說:“其實,我當時已經走投無路了,雖然我還有許多公司,面上看去也不錯,但這僅能騙騙夏文成而已。”夏文成來到他的住處后,何春採取了兩個戰略:一是用假象迷惑他,讓他相信投資回報並儘快掏錢;二是安排個地方讓他吃好玩好並用美元封住他的口。
夏文成趕到何春住處后,何春拿出一萬美元給他,說:“你自己買點東西吧。”夏文成沒怎麼推辭就收下了。這樣,何春就開始做思想工作了。他說:“300萬美元的投入太少,沒法搞九龍城花園項目,能不能將剩餘的300萬美元也打進來,把香港的項目做大?”
夏文成道:“我在境內無法將人民幣打到香港去,在境外又一時調不出那麼多的外匯額度。”
何春說:“可以用人民幣將錢打給我,因為我在上海要投資,我再在境外以亞洲公司的名義將相應的資金打到香港旗勝公司賬上。”
按照第一次董事會上通過的協議規定,南州國信的第二筆資金要到何春在九龍城簽計土地合同之後才可以支付,所以,夏文成此事完全可以不必同意打入第二筆資金。但是,拿了好處的夏文成不但不反對,還與何春一起唱起了雙簧,炮製出了一份假合同。
因為夏文成說資金打到國內無法做賬,必須找一個名義。於是,何春提出將上海夏威夷花園B3樓3至10樓物業50%的權益轉讓給南州國信公司,但雙方都明確這份協議只是國信公司財務做賬用的,是虛假的。
這樣,2450萬元人民幣便直接由國信打入到何春在上海的連好置業公司物業發展部。何春把這筆錢用於他向華夏企業股份有限公司的購房款。
如果說夏文成此時還蒙在鼓裏的話,那麼,兩個月以後在香港召開的旗勝公司第二次董事會上總該清醒了。然而,何春卻再一次用“糖衣炮彈”將夏文成擊昏了過去。這次會議期間,何春又送給夏文成2萬港幣,同時送上一枚香港97回歸紀念金幣(價值3萬港幣)、一套奧運會金牌得主簽名的紀念金幣(價值1萬多港幣)。顯然是“吃人家的嘴軟”的原因,當何春在會上提出因為規劃方面的原因而放棄九龍城花園項目開發計劃時,夏文成並不感到吃驚,更未採取措施查明真相,而是一再聽任何春擺佈。何春進一步提出:“已經由國信公司投入的資金仍由我運作,以後一併按利息歸還香港旗勝公司。”這樣一來,南州國信公司的300萬美元和2450萬元人民幣,便成了何春個人的借款。夏文成同意了這個建議,並在會議紀要上籤了字。
這場收買與被收買的交易,終因一場意外事件而暴露了出來。1998年7月,香港金融風暴開始,房地產價向下狂瀉。何春在香港的亞洲公司岌岌可危,即將倒閉。當南州國信察覺到投資風險並向何春催款時,何春又生一計藉以拖延。他提出:將自己事實上分文未投資的所謂香港旗勝公司的50%股權轉讓給南州國信,另外再將自己在廣州、深圳的部分物業作價4500萬元人民幣轉讓給南州國信。這樣,何春便可以繼續佔用南州國信的那兩筆資金了。
要不是因為群眾舉報而對南州國信採取措施,這兩筆資金還不知道要被拖到猴年馬月呢。
當何春完成了長篇敘述后,似乎在精神上得到了一種解脫。他又掏出一支三五牌香煙,拿過粉紅色的一次性打火機點上,將煙頭擱在前面那隻青花瓷大煙缸上敲了兩下,開始對夏文成作一些總結性的交待。
何春說:“夏文成這個人有三個明顯特點:一是貪錢,二是貪色,三是愛說大話。尤其在金錢方面,表現得更為直接和貪婪。”
他舉了幾個典型例子:夏文成每次到香港,何春都要給他送禮,光“交際費”一項每次就是一萬元。另外,還要用打牌方式,比如玩“鋤大地”或者“21點”之類,故意輸錢給他,每次少則三千,多則六七千港幣。夏文成贏了錢后,都心安理得地拿走,並且表現出了一種樂此不疲的感覺。因為每當籌碼少時,他就要向其他人“借”,而且還常常偷牌,顯得有些賴皮。夏文成不僅深深愛上了這種只贏不輸的遊戲,而且愛屋及烏,對那副高級籌碼把玩不停,最後居然把這玩意兒也討回來了。現在還一直擺放在家裏,供其玩樂。
何春的香港亞洲公司破產後,夏文成曾主動與他聯繫過。夏在電話里說:“現在很多人在對我進行審計,還要審旗勝公司的事”。他提出要去上海找何春,何春說還是他到南州來吧。於是,去年年底,何春便專程趕到南州,與夏文成見了最後一面,並且在一起吃了晚飯。
何春回憶說:“那天他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說我們在香港搞合資公司很正常的,我們之間經濟上也沒有問題。他說話的意思是我們之間定個基調,統一一下口徑。他還跟我講他私人也沒有得到好處,意思是萬一有人問我,不要講送錢物的事情。他還講我們打牌也只是玩玩而已,不要多講什麼。我感到他十分緊張,平時他愛談笑風生,但這次他連酒都沒喝,於是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不要講一些對他不利的話,我說沒什麼事情的,你放心好了。”
到了今年四月,夏文成多次打電話找何春,而何春這時已經隱蔽起來,於是他就給何春的大姨夫季一謀打電話說:“調查我的人對我的態度開始強硬起來了,跟我談話的態度也明顯不客氣了。我對有些事情無法回答,請轉告何春,讓他補一些房子給我,拉拉平。”
何春則說:“當時我大姨夫季一謀接電話時,我就在旁邊。但是,我的處境比較困難,自己都東躲西藏的,沒有固定住處。所以就沒有去理他。”
何春所說的這些話並不假。因為市公安局已經通過技術監控手段,一字不漏地掌握了他們之間的談話內容,並且正密切關注着他們的動向。
四月六日這天,當何春把他與夏文成之間的經濟往來關係交待了之後,市紀委便立即召開會議研究對策,並決定於當晚向市委書記辦公會議彙報。
考慮到夏文成在官場上混了多年,與有關部門關係非同一般。為了防止意外,易鋒決定採取果斷措施,一方面儘快向市委彙報,一方面要求辦案人員先找到夏文成待命,隨時準備實施“兩規”措施。
市委書記辦公會議預定在4月6晚上8時召開,市紀委副書記易鋒派出程祖等三名辦案人員,找到南州國信新任總經理耿吉紅,要求立即把董事長夏文成找來,並讓他到紀委來一趟。耿吉洪幾次撥打夏文成的手機,但聽到的迴音都是一個機械的女聲:“對方已關機或聯繫不上,請稍候再撥。”有人便懷疑道:“會不會又到某個地方瀟洒去了?”後來耿吉紅打電話到夏文成的家裏,一位老人在電話里說:“夏文成到羅桐去了。”夏文成的老家在羅桐農村,那裏手機信號不好,難怪一時聯繫不上。
為了儘快找到夏文成,耿吉紅找到了夏文成的駕駛員小查,因為只有他最清楚夏文成的老家究竟在什麼方位。
晚上8點半,國信的車在前面帶路,市紀委的車在後面緊緊跟着。當時,市紀委紀檢二室副主任程祖與國信總經理耿吉紅一起坐在前面的車上。大約11點鐘左右,程祖的手機響起來了,市紀委副書記易鋒在電話里道:“已經通過了,馬上把夏文成帶來。”同時他還補充道:“市委的幾位書記對夏文成的問題非常震怒,一致同意對他採取兩規措施。”
過了一會兒,國信總經理耿吉紅的手機也響了,有人在電話里報告說:“市委已經同意市紀委對夏文成實行兩規。”耿總含糊地回應了幾句,趕忙關了手機。程祖心想:“範圍這麼小的會議,剛剛做出的決定,是誰捅出來的呢?看來,夏文成的案子還真有些複雜。”事後他慶幸,還好夏文成的老家手機信號不好,而且他的新樓房間裏還沒來得及安裝電話,否則,不知道會給辦案工作增添多少麻煩呢。
夏文成的老家在羅桐縣王李村,離國道並不遠,但也屬於山區了。
車子拐出國道不遠,在小路上摸爬了二十幾分鐘,就到了這個小小的村莊。4月6日這天,正好是農曆的3月13。這個晚上的月光很好。但是,兩輛小轎車的突然到來,打破了小村莊的寧靜,頓時,村莊裏響起了一片汪汪汪的狗叫聲。
程祖一行來到夏文成老家的新宅大院門口。他們環顧四周,發現這個村莊並不富裕,房屋顯得低矮陳舊,但是,月光下的夏家四層小樓卻高高地聳立着,顯得有些鶴立雞群。后經了解,這幢小洋樓是剛剛建成不久的,有些房間還沒裝修,就先住進來了。建洋樓的資金由四兄弟分攤,其中夏文成出了十萬塊錢。後來程祖和他開玩笑說:“你撈了那麼多錢,幹嗎還那麼精巴,造幢樓還要兄弟分攤呢?”夏文成也坦然地道:“既想多撈錢,又不肯輕易地放出去。人的心理都是一樣的。”
在一片狂亂的犬吠聲中,耿吉紅叫響了夏文成的名字。夏文成在樓上問是誰,耿吉紅又報了自己的名字,並說“快下來,有急事。”夏文成道:“這麼晚了,還有什麼急事呀!”
過了好長久,夏文成才穿着睡衣從樓上走下來開鐵門。耿吉紅向夏文成介紹道:“這位是市紀委的程主任。”夏文成道:“是你呀,程主任!”程祖讓他馬上穿好衣服回南州,夏文成道:“現在就走?怎麼這麼急啊?”程祖道:“現在不走不行,必須馬上就走的。”夏文成重新上樓穿衣服,與妻子商量了一陣,便也知道紀委的意圖了。下樓時,夏文成的妻子還特地送出來,叮囑程祖道:“你們市紀委一定要實事求是哩。”程祖道:“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實事求是的。”
夏文成上了市紀委的白色桑塔納轎車,便不再說一句話。程祖覺得過於沉默,便隨意問了一句,道:“你這次回家幹什麼呀?”夏文成答道:“我是回來上墳的,可惜沒上成。”後來據了解,夏文成每年清明節都要回老家給祖先上墳,按照當地“前三后三”的規矩,在清明節前後三天內上墳都是允許的。夏文成說他這次把家裏的人,包括女兒女婿都帶來了。對自己的問題,顯然也已經有預感。後來在交待了問題后,他對程祖說:“我想最後再上一次墳,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就不知道嘍!”
夏文成心情有些消極,但是正如他後來對辦案人員坦露的那樣:“碰到問題,能垮過去就垮過去,這關不行了再說。”因此,他腦子裏考慮的,始終是如何對付辦案人員,如何用心垮過市紀委這道“坎”。
到了辦案點,易鋒已經在那裏等候了。他代表市紀委向夏文成宣佈了經市委同意“兩規”的決定,要求他如實講清問題。夏文成見易鋒的語氣如此生硬,臉色比鐵還冷,便火冒三丈地道:“這事我講得清楚的!”易鋒便呵斥了他幾句,要他端正態度。夏文成繼續發火道:“就這麼點事情,我說過了你們還不相信!反正就是這麼點事,我能講清楚!”
易鋒見他態度如此之囂張,便決心給他降降“火”,道:“夏文成,根據群眾舉報和我們紀委掌握的情況,你這個人吃喝嫖賭樣樣都有!”
夏文成吃了一驚,繼而又認真道:“易書記,你不能這麼亂講的,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易鋒道:“你先別說不可能,等你在這裏呆幾天後,保證你一五一十地全部講清楚。你信不信?”
夏文成道:“我不信。我沒有什麼事,有什麼好講的?”然後又是一番狡辯。
易鋒將程祖他們叫到另外一個房間,對辦案人員進行了分工,要求他們分兩組進行談話。根據夏文成的特點,部署了“攻心為上”的戰略。
易鋒像個總導演似地給每個辦案人員分配好了角色,要求按照不同側重點進行談話。當然,在這部“戲”里,易鋒本人還同時兼任主角。他針對夏文成耍賴過關的心理,不溫不火地道:“夏文成,你的一舉一動,從延伸審計開始,我們就已經注意了。”
夏文成看着易鋒發楞,他覺得,這個人簡直就是他的剋星。
易鋒繼續道:“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報出你的手機號碼。”當號碼報出來后,易鋒道:“你以為你買了張金卡神州行的號碼打電話,我們就不知道啦?告訴你,你每次打電話的內容,我們都清清楚楚!”
說完,易鋒也不等他答話,站起身來就走。
易鋒交待另一位辦案人員道:“在我走了之後,你主要說軟話,勸勸他。既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又像是什麼都知道似的。讓他覺得你是在幫助他。”
房間裏的夏文成一會兒痴痴地坐着,一會兒焦慮不安地走來走去。
加上房間裏看護人員的勸慰,把他的腦神經搞得緊張得要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在此基礎上,易鋒每天進來坐一會兒,說幾句模稜兩可的話,比如:“有些方面的證據,可是非常重要的喲?法院是根據這些認定的喲?”然後,又拍拍屁股走了。
再比如,說:“夏文成,主動交待也是有個期限的,再這樣拖下去,我們就不能建議法院按照投案自首來處理了。南州的張老五為什麼吃了子彈?因為他的嘴硬得很,牛得很,本來也只不過坐幾年牢而已喲?”
三天後,夏文成忍不住了,他對易鋒道:“你別老這樣一句句地刺我了。反正你們都知道了,我買什麼股票,打什麼電話,你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夏文成願意交待了。但在交待的具體內容上,他還是有些避重就輕。他知道,本地的企業老闆送給他的錢,取證比較容易,而境外企業的老闆,即便自己說了,到時候也會因為無法取證而難以定他的罪。於是,他便首先交待了他和外商之間的事。
夏文成道:“我在經濟上的確是犯了嚴重的錯誤,比如旅法僑商羊福蓮女士,他先後就送給了我28萬元人民幣。”他說:“羊福蓮是青雲籍的旅法華僑,那年我到法國訪問期間,在一個同鄉會上認識了羊女士。以後青雲市每年舉行三胞聯誼會,都要邀請羊女士參加。特別是羊女士參與青雲大橋建設,接觸的機會就更多了。”
易鋒道:“你具體說說看,她都是怎麼把錢送給你的。”
夏文成道:“五年前的七月份,我當時在省委黨校學習,羊女士剛好準備從省城返回巴黎,住在華僑飯店。有一天周末她打電話約我到她住的飯店吃飯。飯後我去了她的房間,她對我說:青雲大橋已經峻工通車了,完成了我的心愿。在這期間你多次出面幫我協調解決建設中的一些困難,對此我也非常感激。這次你在黨校讀書要辦的事情很多,你自己的事情要多去有關部門跑跑。”
易鋒插話道:“她說的你自己的事情,究竟是什麼事情?”
夏文成道:“當然是指職務上的事。那段時間大家都在傳我將調出青雲,有的說要升了,有的說要群眾基礎不好,升不了,說不定要被安排到某個部門去。說實在,那個時候我的心情不太好。當時的青雲市委書記黃伯昌可以說是小人得志,當年還是中層幹部時,對我巴結得很,當了市委副書記后態度也可以。但是,一旦爬上了市委書記的位置,就以為高人一等,把我也小看了。簡直是想爬到我頭上拉屎拉尿的感覺。更要命的是,他還老是向上面打小報告,說我的壞話。於是,我就被組織上安排到省委黨校去學習了。那個時候,我就已經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干青雲市的市長了,至於組織上將把我調到哪裏去,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把這個意思和來訪的羊女士說了,羊女士便叫我多跑跑,到省里活動活動,爭取有所進步。”
易鋒道:“她是指讓你爭取副市長的位置?”
夏文成道:“是啊,我在青雲幹了幾年,雖然有些關係沒有處理好,但我自己認為工作做得是大量的,成績也是顯著的。所以我覺得不能就這樣被黃伯昌搞下去,應該多到上面跑跑,爭取再上個台階。所以,那天羊女士就對我說:我這次帶來了十幾萬塊錢給你去活動。反正這些錢我帶出去也不方便,你拿去用好了。我說用不了這麼多鑥,她說那就拿八萬塊錢去好了,不夠再拿。於是就拿出八萬塊錢用報紙包好給我,我就把錢帶回了黨校的房間裏。”
夏文成繼續道:“一個月以後,我因病住在南州市第一人民醫院,當時省委已經找我談話過了,決定免去我的市長職務,新的職務又沒有定下來。那時我也是很傷心,加上沒有休息好,就生病住院了。有天下午,羊女士來醫院看我,她問了我的病情,同時對我被免去市長表示安慰,要我以身體為重,想開些。不管到哪裏看病,費用全部由她來支付。她說這次也帶了些錢來,叫我拿去用。我把她用紙包包着的錢交給了家屬,家屬拿回去點了以後,說有十萬元人民幣。另外,前年上半年,羊女士還專程到南州來,住在望江賓館。有個周末打電話給我,請我去吃中飯。吃飯時她談到她在青雲大橋的股份政府準備收購,如果這樣的話,那她就沒有錢掙了,希望我幫她出點好主意。飯後我隨她到她房間,她對我說:你女兒結婚我因各種原因而沒有來參加,但賀禮是一定要送的。於是就送給我十萬元人民幣的禮卡。”
易鋒聽夏文成講完了他與羊女士的故事,便問道:“羊女士給了你這麼多好處,那麼你幫她辦過哪些事呢?”
夏文成道:“我當然幫了她不少忙,否則她也不會對我這麼大方。那年她和青雲市房管局下屬一家房地產公司合資成立一家公司,開發建設巴黎大廈。原規劃批准建設高度為二十幾層,后因楊的公司資金緊張而降低為十二層。但她測算后認為建十二層要虧,又要求增加面積和層數。分管城建設的副市長不同意。於是楊打了一個報告給我,要我幫助解決此事。我在她給我的報告上籤了意見,要求有關部門組織論證並給予支持。最後他們滿足了她的要求。另外,楊是青雲大橋的第一大股東,我多次幫她解決過開發建設中的一些實際問題。”
說完了羊福蓮女士的故事,夏文成又開始了台灣商人楊海雲女士的故事。夏文成說:“饒女士到青雲來考察、投資、捐款時,都由我接待,雙方就漸漸熟悉了起來。那年我帶隊去香港召開經貿洽談會,饒女士約我到香港滙豐銀行的一家咖啡廳去喝咖啡。大約上午十點多派車子把我接去並和我作了長談。其中談到她在青雲投資情況,要我繼續給予支持,我表示今後會支持的。同時,談了她個人的經商簡歷以及我今後如果不在政府工作如何經商等話題。期間,她提出要送給我一筆錢做生意,是8萬港幣,數字非常吉利,是和她投資某項目的有關資料一起裝在一隻小包里給我的。第二年我又帶青雲市政府代表團到國外考察,路過香港,饒女士請我吃飯,感謝我對他在青雲投資項目的支持,臨走時又送給我一隻小包,我拿回房間一看,裏面又是8萬港幣。後來我調國信工作,去香港參加一個日本大和證券國際研討會,給饒女士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在香港。姚說她現在不在香港,不能接待我,不過她會叫某家銀行為客戶服務的員工來看我的,我表示感謝。第二天中午,果然有一個自稱為饒女士服務的銀行員工來到我住的房間,把一隻內裝有6萬港幣的信封交給了我。”
夏文成從羊女士說到饒女士,又從饒女士說到荷蘭華僑胡先生,旅德華僑馬先生,香港老闆藍先生,等等,這些人每人都給他送了幾十萬或十幾萬元的港幣或人民幣。最後,他對易鋒說:“這些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但你們沒辦法找到他們,找到了也沒有用。”
易鋒道:“為什麼?你怎麼知道我們找到他們也沒有用呢?”
夏文成道:“我以前經常聽公檢法機關的朋友講,你們紀委和檢察院辦案,最怕的就是那些外商送的錢,說這些錢是很難取證的。說實話,這也是我當時敢於收他們那麼多錢的原因之一。另外我還要告訴你,像羊女士、饒女士這些人,並非普通的青雲僑商,像羊女士是旅法僑商的領袖,饒女士還是我省台商聯誼會的會長。我也不怕你們找她們,說實話,據我所知,在我被你們兩規之前,這兩位大老闆還在省城呢。”
易鋒裝作平靜地問:“她們在省城幹什麼?”
夏文成道:“你不知道么?她們和省委省府的領導關係好着呢,如果和我與她們的關係比起來,那就是小巫見大巫了。前兩天羊女士打電話給我,說她正和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歐陽春在吃飯,歐陽春在飯店桌上提到了我,她就給我當場撥了電話,表示歐陽春和我都是她的好朋友的意思。另外,還有那個饒女士,因為是台商聯誼會的會長,她與歐陽春的關係也很密切,甚至省長丁沖也經常會見她,幫她解決了項目投資中的不少實際問題。”
易鋒道:“難道歐陽春和丁沖他們也像你一樣,敢拿外商的好處嗎?”
夏文成道:“還是饒女士的話說得好,她說她經商這麼多年,從來就沒有見過不沾腥的貓。我是貓,省長副省長們也是貓。當然,我這話是沒有證據的,只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反正我現在也不當官了,說錯了也不怕得罪他們。另外,我也知道你們不敢拿他們怎麼樣,我在位的時候,也經常研究反腐敗,你們紀委查案子其實是不容易的,查查下面的小蘿蔔頭可以,比如我這種處級幹部,也還馬馬虎虎,要是到了廳一級,就開始難起來了。而要是到了省部級,那就更難了。特別是市紀委和省紀委,要想拿省部級領導開刀,那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中紀委雖然管省部級,但全國那麼多省部級幹部,他們管得過來嗎?有些情況他們能掌握嗎?”夏文成說到這裏便很有些可憐紀委的意思,道:“你易鋒也不容易,全國先進嘛。能夠查到我夏文成這個級別的幹部,你也心滿意足了,也能夠為你個人的歷史上增添榮譽了。不過,你要是敢捅一捅省裏面那些領導的問題,那你可就惹大麻煩了。所以,我勸你,最好是點到為止,特別是外商的事,我說出來了你們別去管,其他人的事,更不要去管……”
這個王八蛋,交待了老半天等於沒有交待!
不過,易鋒知道,他自以為聰明,自以為交待了紀委也拿他沒辦法。可是,他看錯人了。這個案子到了易鋒手裏,就休想溜走。不論是港商台商還是法商德商,他都有辦法找到他們。上次查財爺駱財生的案子,也曾經涉及到外商,不也同樣取了證,定了罪了嗎?
易鋒一邊聽夏文成得意的胡吹海聊,一邊想好了取證之道。青雲是全國有名的僑鄉,在境外闖出名堂的人比比皆是。這些人的名單,都在青雲市政協主席金林奇的手裏。他將繼續按照查駱財生時的思路,請金林奇出馬,讓他們為夏文成的問題舉證。而且,他還想到了更遠的一層。
易鋒和程祖等辦案人員繼續給夏文成施加壓力,最後,甚至直接點到了香港商人何春交待材料中幾句關鍵內容,使夏文成再也無法掩藏自己的問題了。於是,他便承認了在與何春合資成立香港旗勝公司並開發九龍城花園項目中,收受何春總計十幾萬元人民幣的錢物,並違規將巨額資金打入何春賬戶的行為,使國有資產遭到了嚴重損失。由於何春的亞洲公司已經破產,南州國信公司至今仍有三千餘萬元人民幣資金無法追回。
夏文成可憐巴巴地說:“我在青雲市政府工作和南州市國信公司工作期間,犯下了嚴重的錯誤。在與香港公司合作期間,本來應該按合同付款的,由於何春利用了我,我收受了各種錢物后,沒有嚴格把關,把不應支付的錢提前支付給他了。何春怕我資金不到位,又以購物名義送給我一萬美元。我在收受錢物,包括紀念幣、勞力士手錶后,自己如果不替人家辦事,覺得對不起人家。因而放棄了原則,做出錯誤決定。”
夏文成的案子基本了結后,易鋒便立即找到了青雲市政協主席金林奇,向他通報了夏文成交待出關於旅法商人羊女士和台灣商人饒女士向行賄的事。易鋒道:“金主席,我也實在沒辦法,只好再請你出馬了。你要是不幫我,夏文成的案子就不成功了,至少有一大半是不成功的。”
金林奇道:“出馬是可以,只是,我怕找了她們以後,會影響青雲的投資環境啊,傳出去不太好。”
易鋒苦口婆心地做金林奇的工作,要他最後再幫一次。金林奇沒辦法,只得給旅法商人羊女士打了電話,羊女士果然還在國內,而且就在省城,正和丁沖、歐陽春等省領導一起參加社會公益活動呢。
易鋒和金林奇馬上趕到省城,在華僑飯店找到了羊女士。在寒喧了一番之後,金林奇向她介紹了夏文成的近況,要他在夏文成的問題上作個證。易鋒也開始了政策宣傳,盡量說服她為夏文成受賄的事作證。
令人遺憾的是,不管金林奇和易鋒如何做工作,羊女士還是堅持說沒有這回事。她說:“我和夏文成雖然有過來往,但除了送給他一些小紀念品外,從來就沒有給他送過錢。”易鋒說夏文成本人都已經交待了。羊女士聳了聳肩,道:“嗯,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問出來的。如果他真是這麼說的話,那麼連我都感到吃驚。因為我確實沒有做過這些事。”然後,羊女士接了一個電話,對兩位先生道:“對不起,非常抱歉,你們的省長丁沖先生請我出席一個招待會,我得補補妝。如果還有什麼的話,我們下次再談,好嗎?”
金林奇只得拉了拉易鋒的衣角,向羊女士客氣地告別。
易鋒道:“真沒想到,竟然碰了一鼻子灰。這個女人真老練,她似乎對中國反腐敗工作很有研究,說實在,我也拿她沒辦法了。”
金林奇道:“我早就說過了,這樣找她不好,你非要讓我來。以前那兩個外商和她不一樣,她是僑領,是頭面人物,連省領導都對她那麼親熱,一般的人她根本就不放在眼裏呢!”
易鋒帶着極度的失望回到了南州,覺得這還是第一次把案子辦砸了,想想真有些不甘心。
由於他還兼着青雲市紀委書記的職務,因此,只要一有空他就要去青雲一趟,讓主持日常工作的市紀委副書記兼市監察局局長藍屏山向他彙報一下近期的工作。
藍屏山在談了一些案件線索后,偶然地談到了台商饒女士的情況。藍屏山說:“最近聽人反映,這個姓饒的女人走私生意做得很大,她買通了南州海關,有人甚至說她是在和南州海關關長項根榮合夥做走私生意呢。”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在接下來的幾個月時間裏,易鋒會同省紀委的同志,集中力量查處了南州海關關長項根榮的案子。根據項根榮的交代,走私犯饒海雲也被當地公安機關逮捕。
易鋒對省紀委領導道:“饒海雲被逮捕的事最好暫時保密,防止高層領導前來說情。”
省紀委與公安機關的同志打了招呼,使饒海雲被捕的事在一段時間內處於保密狀態。
由於饒海雲走私金額巨大,按中國大陸的法律當判處死刑。
在聽了公安機關的政策宣傳,以及南州市紀委副書記易鋒的勸說后,饒海雲準備立功贖罪,以交待大陸領導幹部違法違紀問題為代價,努力保住自己的性命。
她首先交待了向原青雲市市長、現任南州國信公司董事長夏文成行賄的事實。但是,易鋒語氣堅定地道:“夏文成只不過是個小小的處級幹部,而且據我們掌握的證據來看,即便你不說,我們也可以定他的罪。因此,你交待的這些,雖也是立功表現,但還不能算是‘重大立功表現’。我擔心對你的判決不會有太大的作用。因此我要提醒你,你最好再仔細想想,你在省城做的那些事……”
饒海雲道:“我在省城?做了什麼事?”
易鋒道:“我說出來就不算了,一定要你自己說,才能算立功。是不是?雖然情況我們都已經掌握了,我們也有我們的情報系統。但是,事情還是要通過你的嘴巴里說出來,這也是我們給你的唯一一次機會。”
饒海雲考慮了老半天,最後還是痛苦地說了出來。她眼裏含着淚水,雙手揪着一頭亂髮,道:“我不想死,我要立功,我一定要立功。我說吧,收我錢的,還有常務副省長歐陽春,還有你們的省長丁沖。”
說完,她抬起頭,眼睛定定地看着易鋒,道:“把這兩個人說出來,總夠了吧?總算立功了吧?你們總不會判我死刑了吧?”
易鋒道:“那也要看證據,看你說的是不是實話。如果胡說八道,說不定還要判你一個誣告罪呢。所以,你還是要耐心點,心平氣和地好好想想,把事情如實地交待清楚,而且最好是提供最有力的證據來作證明。”
饒海雲道:“你放心,我有的是證據。”接着,她交待了歐陽春和丁沖一次次收受她巨額賄賂並為她辦事的經歷。她提供的證據主要是人證,她說:“我送錢有時是送給他們本人的,有時則請他們的秘書或者夫人轉交,你們只要問問這些人,就知道我沒有撒謊,就知道我說的都是真話。”
易鋒正指揮着辦案人員如何把饒海雲的這份筆錄做好。這時,方孚白打來電話,說汽車爆炸案的事已經破了,要他馬上到市公安局預審處來一趟。
公安局預審處給他看了一份材料,在材料上按手印的是一個叫黃明的年輕人,他曾經三次入獄,精通爆破知識。在小魏的車上偷偷安放定時炸彈,就是他乾的。他在材料上交待,這件事是南州國信公司董事長夏文成指使他乾的。
因為夏文成的案子還在易鋒手上,於是,市公安局預審處的同志便在市紀委同意后,直接去辦案點提審夏文成。
夏文成的交待是令人驚訝的。他說:“其實暗殺易鋒也並非我的主意。由於易鋒在辦案方面堅持原則,不講情面,他到南州市紀委擔任副書記,特別是接手國信公司的案子后,我便一直擔心自己要死在他手裏。於是,我向歐陽春副省長彙報了我的近況,要他向南州市的領導說一說,讓易鋒別查我的案子。後來聽市紀委的幹部說易鋒根本就不買賬,還是照查不誤。那次我到省里又找歐陽春說了這事,歐陽春說他也沒有辦法,要麼幫助出個主意。他輕輕地說,要麼就想辦法,乾脆把這個人除掉。我說怎麼除,他就不再說了,他說你自己想辦法。”
夏文成繼續說:“我覺得歐陽春說的話是對的,易鋒這個人不除掉,我遲早要倒霉的。而且,我倒霉,歐陽春也要倒霉。這也正是歐陽春教我除掉易鋒的原因所在。說實話,我很後悔,我對不起黨和人民,對不起易鋒,更不對不起已經死去了駕駛員小魏同志。我願意接受法律對我的懲罰,也請現在還在位的黨員幹部們吸取我的教訓。”
走出辦案點,迎面吹來一陣秋風。易鋒摸了摸眼睛,就摸到了一把濕濕的淚水。
他想念小魏,於是,就坐車子來到了公墓,給小魏獻上一束鮮花。易鋒還在墓碑前坐了一會兒,想起即將舉行婚禮的小魏,想起小魏的音容笑貌,忍不住又哭了起來。他覺得,這些年他一直在反腐敗的戰場上奮力拚殺,與敵人刀槍相搏。但是,在他刺傷甚至刺死敵人的同時,敵人投向他的刺刀卻刺進了他戰友的身體裏。
在公墓山坡西側,易鋒看到了一片赤色的雲霞。他彷彿看到了烈士的鮮血,正在汩汩而出,噴涌成人世間最美的色彩。
這年秋天的省城再也不會平靜了。一架銀灰色的飛機從北京穿雲而來,帶着震聾發聵的刺聲,緩緩降落在省城的新機場上。
經黨中央批准,中央紀委成立了“11.5”專案組,並從附近各省抽調了二十三名紀檢幹部,還有三十五名檢察幹部,一百餘名公安和武警。專案組包下了省城僻靜處十三層高的省公安廳培訓中心,除了正常的值勤人員外,新添的哨崗上還出現了兩名雄赳赳的武警戰士。另外,還有一隊隊的武警戰士每天清晨出現在培訓中心門口的操場上,齊聲高喊着什麼,使這棟原本就鮮為人知的培訓樓,變得更加神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