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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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

鄧宏順

郝局長坐在那裏雙手發抖,看着於龍會大搖大擺地走了,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又關上門想着於龍會剛才說的這些話,突然就氣得發笑了:"於龍會這狗日的聰明着呢!看來,是不能把於龍會惹得太惡了。於龍會真要把他本子上記的那些東西向下或向上捅出去,責任就真會全都落到我郝來運一個人頭上;不捅出去,這麼含糊過關,於人於己都會有好處。"

今天是郝來運52歲生日。特殊的日子總能讓人有特別的想法。自己在副局長的位子上幹了這麼多年,也該往上走走了。剛剛在岳父家喝了幾杯酒的郝來運,仗着幾分酒勁兒,決定再去找找毛副書記。

毛副書記住在常委樓。郝來運和妻子子娟走到樓下,便仔細地看毛副書記房間裏的燈是否還亮着。

子娟說:"你可看準啊,敲錯了門,領導們都認得你,到時候東西退都退不回來,咱們這一千幾百塊錢就又肉包子打狗了!"

郝來運又踮着腳認真地看了一會兒說:"哪會呢?又不是第一次來。"

子娟說:"沒看錯就走啊!"

郝來運說:"慢點兒,先在遠處站站,看有沒有人下來。要瞧准了才能進去,要是他家裏人多,說不上話,那就白來了。這一次我得下點兒真功夫!"

"真功夫?你有什麼真功夫?你哪次的功夫下得不深?"子娟不解地白了他一眼。

郝來運看到毛副書記的房間裏有人影走動,他斷定是有人在家裏說事,就叫子娟把那些高檔煙酒放下來,先偵察一下再說。

郝來運沒有錯,毛副書記家裏今晚的確有人來說事。郝來運和子娟在下面等了很久。

子娟說:"這是什麼事啊?提着東西送人家還要像小偷一樣。"

郝來運說:"你都往哪兒想了?這是走黑路辦亮事。你要這麼想!"

等到郝來運自己也蹲得兩腳發麻時,才忍不住罵了一句:"狗日的,哪有這麼多話說啊!"

剛罵過這一句,郝來運就看見毛副書記送人出來了。

郝來運這才看清是扯皮局的谷書記。現在的編製里本沒有一個叫"扯皮局"的,但這個局一直在扯皮,每換一屆班子過幾個月就會扯皮,眼下扯得比什麼時候都凶,簡直不共戴天了。因此,市直機關的人習慣上都把這個局叫"扯皮局"。

聽到毛副書記的關門聲,兩人趕緊過去敲門,毛副書記將他們迎了進去。郝來運忙和毛副書記握手,子娟就徑直往內房去放東西。

毛副書記說:"來運啊,這麼晚了,你們又要幹什麼?每次來都提這麼些東西,花了不少錢吧!"

郝來運說:"小意思,只是一點兒心意,毛書記您關心我這麼多年,不成敬意。"

郝來運扶住毛副書記坐下之後,自己才挨着毛副書記坐下。他望了望壁鏡,發現自己的腰還挺得不是很直,就馬上往腰上使勁兒,他要讓毛副書記看出他還年輕。對於一個處級幹部來說,52歲是個非常可怕的年齡,如果你在領導眼裏已經日落黃昏,那麼你就等着退下來了;如果你在領導眼裏還如日中天,那麼,你就有可能衝上最後一座高峰。郝來運深知在領導眼裏的印象很重要,腰杆子不坐直肯定就會有問題。

郝來運今天喝了點兒酒,膽子比平時大了一些,說得融洽時,就開門見山了:"毛書記,我本來不想給您添麻煩,但是,我在副職這個崗位上呆得太久了,別人就會說我沒能力。毛書記,不是我在您面前吹牛,隨便搞一個什麼局我還是拿得下來的。不說別的,我爸是老幹部,我耳濡目染也不比別人差吧!"

毛副書記說:"那是那是。你爸是我的老領導啦!想當初,我參加工作時,很多東西都是從他身上學到的。"

郝來運說:"毛書記,我是組織上的人,請組織相信我,我還能為革命擔更重的擔子。"

毛副書記見郝來運說得這麼懇切,便說:"現在好一點兒的局一把手都很年輕,學歷也高,不是本科生就是研究生,不好動。太差的局你又沒有必要去。"

郝來運已經聞出毛副書記的話里有點兒甜味了,就說:"毛書記,您放心,只要是去當一個局的一把手,隨便什麼局我都願意。我也保證干好!"

毛副書記說:"太差的局,工作量大,人事關係太難處理。以前,你協助一把手做工作還是很不錯的,但要你當一把手,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你爸是我的老領導,我們倆也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我是了解你的,所以我就直來直去了。"

郝來運一想,毛副書記這話可是給自己下定論啦!是在否定他的能力啦!他心裏一痛,覺得不拿出點兒真功夫來今天又算是白來了。於是,他馬上站起來,拂了幾下自己的衣服,毛副書記還沒搞明白他要幹什麼,他就撲通一聲跪在毛副書記面前了。郝來運為了表示真誠,故意跪得很重,儘管地上有大紅地毯,整個客廳里還是很重地響了一聲。

毛副書記趕快拉郝來運起來,可他就是不肯。他哭着說:"毛書記,您今天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

毛夫人和子娟聽到客廳里的響聲不正常,也從內房裏跑了出來,一看是郝來運跪在地上,都不覺吃了一驚。

子娟以為是郝來運什麼地方做過火了,惹毛副書記生氣了,就打圓場說:"來運,你幹什麼呢?你幹什麼呢?毛書記,來運今天多喝了兩杯酒,有做得不當的地方請您多原諒。"

毛副書記說:"子娟你往哪裏說了,來運我還不了解嗎?他沒有喝多,他心裏有個遠大目標一直還沒有實現啊!來運你起來,你既然這麼懇切,我問你幾句話。"

郝來運聽毛副書記這樣一說,覺得又有了希望,就馬上站起來,又挨着毛副書記坐下了。

毛副書記說:"要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局,又沒有什麼權力,你願不願意去?"

郝來運毫不猶豫地說:"願意願意!黨叫我幹啥我就幹啥!"

毛副書記說:"我們這是說句私話,你用不着像在會議上那麼跟我表決心。"毛副書記想起"扯皮局"的位子來,說:"要是像-扯皮局-這樣的局叫你去當一把手,你願不願意去?"

郝來運想起剛才毛副書記送谷書記走時的情景,不禁心裏一喜,忙說:"願意。"

毛副書記說:"你知道-扯皮局-是哪個局嗎?"

郝來運說:"知道,市直機關誰不知道啊!"

毛副書記說:"知道就好。這個局現在書記和局長斗得你死我活,工作無法開展了,班子肯定要調整。如果你真願意去,我就先跟組織部說說,讓他們把方案做上,在常委會上提出來。"

郝來運說:"只要組織上信任我,我一定聽組織的話,叫我幹啥就幹啥。"

毛副書記說:"-扯皮局-的情況確實複雜啦!現在下面的人是局長一派,書記一派。拿-扯皮局-的人的話來說,就是各人有各人的一大把根須。你要是去了,夾在中間也難做人啦!"

郝來運說:"有問題我一定勤請示勤彙報,按領導的指示辦。"他腰桿挺得直直的,像個聽話的小學生。

毛副書記望了望牆上的鐘,笑着說:"都快十二點了,不早了,你們回去吧。"

從毛副書記那兒回來,郝來運的情緒一下子好了許多,說話辦事就對子娟發號施令起來。

子娟說:"看你那樣子,好像任命通知書就攥在你手裏了。"

郝來運說:"差不多!你也看見了,我們找毛書記多少次了,他有哪一次像今天這麼跟我說話?他是個吐唾沫都要上鉚釘的人,他說到哪兒就能做到哪兒。這一次肯定有希望!"

子娟說:"你一個大男子漢,無論如何也不該在別人面前下跪嘛!男兒膝下有黃金啦!"

郝來運得意地笑了笑,反駁道:"你個女人知道什麼?不跪哪來黃金?這一跪膝下才有黃金!毛書記可不是一般的領導,他辦事特別穩重,不給他下跪,還有什麼辦法才能讓他動情?我今天要不給他下跪,他能跟我們說這些話?這些話是跟什麼人說的,是跟自己家裏人才能說的啦!這就是我今天跟你說的-真功夫-,明白了吧?"

子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事情果然不出郝來運所料。沒過幾天,組織部來電話找他去談話,說了不少有關組織上對他信任的話,接着又派人到他現在的工作單位進行考察。一時間,郝來運要到"扯皮局"當局長的消息傳開了。

一天上午,毛副書記給郝來運打電話說:"來運啊,現在提拔幹部都要在報紙上公示,充分聽取群眾意見。要是你在報紙上公示出來,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吧?"

郝來運心裏一喜,毛副書記問這話就說明事情已成功了一大半。他說:"請領導放心,我在局裏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作過什麼主,什麼問題也沒有。我的記錄本上都記得清清楚楚。"

幾天後,報紙上果然就公示了他要到"扯皮局"當局長。當然,同時公示的還有其他一批人。

後來的常委會上,組織部把郝來運到"扯皮局"當局長的方案提了出來,以為毛副書記會搶先說話,因為這個方案是他要他們提出的。可毛副書記一直沒急着說話,他要聽聽大家對這事兒有什麼反應。

果然,有常委反對說:"郝來運只能當副職,不是個做正職的料。"

到這時,毛副書記才出來說話。他說:"-扯皮局-這個地方很特殊,過去那些能力強的人當領導都要扯皮,現在派郝來運這樣的人去,我看可以!第一,他人品不壞;第二,他聽領導的話。有這兩條,再加上讓他書記局長一肩挑,我看就不會比前幾任差。"

大家一聽毛副書記這話說得沒有餘地,也都明白組織部提的這個方案實際上是毛副書記定的,也就不再提反對意見。他們都在想,毛副書記是管人事的副書記,要是在這個問題上太認真,下次自己有個什麼人選方案他就會找理由反對。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毛副書記如此賣力地推薦郝來運,臨到最後卻被他倒打了一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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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人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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