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亞歷克·尼科爾斯爵士倫敦九月七日,星期一下午二時】
懷氏俱樂部坐落在碧卡地里區附近的聖詹姆斯街上。懷氏俱樂部建於十八世紀,原來是個賭場,它不僅歷史悠久,同時也是最專業的賭場。因此,想取得會員資格的人比比皆是,許多會員甚至在小孩一出生時,就急着替他們申請加入俱樂部。
懷氏俱樂部是經過精心設計建造而成的。朝向聖詹姆斯街的那面有着寬敞的拱形窗,高貴大方的造型每每成為不少過路行人目光的焦點。
除了會員和貴賓之外,沒有人能走上光滑的石階登堂入室。
俱樂部裏面的房間寬敞而別出心裁,十分古色古香。傢具雖然老舊,卻是舒適而又別具一番風味。皮沙發、古式報架、價值不菲的古董桌、柔軟的躺椅……難怪這裏會成為許多政府首長、鄉紳名流聚集的地方。
在一間專門提供會員下棋的大廳里,有一面偌大的壁爐,四周圍着青銅色的欄杆。
一座蜿蜒的階梯直通往樓上的餐廳。餐廳有整棟房子那麼寬,中間擺放着一張能容納三十位賓客的桃花心木餐桌。在午餐或晚餐時間,你可以在這裏看到一些世界上最有頭有腦的人物。
亞歷克·尼科爾斯爵士,同時也是國會議員的他正坐在餐桌的一角陪一位客人用餐,這位客人的名字叫喬恩·斯溫頓。
尼科爾斯的爵位是世襲而來的,他的父親和祖父都曾經是懷氏俱樂部的會員。亞歷克是個清瘦、蒼白的中年男子,在看似憂鬱敏感的臉龐上,流露出貴族特有的氣質,嘴角則總是帶着迷人的微笑。
他方才從格洛斯特①(註:位於英國西南部)驅車來此,身上穿着一件蘇格蘭軟呢裁成的上裝,搭配一條寬鬆的便衣和便鞋。和他一起用餐的喬恩·斯溫頓則穿着一套斜文西裝,內着俗麗的格子村衫,還繫着一條大紅領帶,看起來和房間裏典雅、高貴的寧謐氣氛格格不入。
“這裏的菜還真不賴!”
喬恩·斯溫頓邊說邊滋滋嚼着嘴裏的小牛排肉。
亞歷克爵士點點頭:
“是呀!自從伏爾泰說咱們英國有千百種教派,卻沒半點可以下咽的食物之後,情況便改善多了。”
喬恩·斯溫頓抬頭看了他一眼:
“伏爾泰是誰?”
亞歷克爵士有點兒尷尬的回答道:
“呃……他是一個法國佬。”
“哦!”
喬恩·斯溫頓哦了一聲,同時把杯里剩下不多的酒拿來咕嚕漱了幾下口,然後又吞了下去。他把刀叉放在餐盤一旁,拿起餐巾抹了一下嘴。
“好啦!現在呢!亞歷克爵士,我們該來談一些正事啰!”
亞歷克爵士輕聲說道:
“兩個禮拜前我就告訴過你,我已經盡一切的可能去籌錢了,但是照現在的情形看來,我必須還要再多一點的時間。”
說到這裏,一位侍者走到餐桌旁,捧着數個裝着雪茄的精緻木盒。他很熟練地把雪茄盒都放在桌上。
“我希望你不要介意。”
喬恩·斯溫頓說著,他拿起每個雪茄盒,仔仔細細看了一下每種商標,用充滿讚歎的表情吹了聲口哨,隨即從各個盒子裏頭抽出幾根雪茄,塞進西裝內袋裏,然後再點燃手上的那一根,緩緩吸了起來。亞歷克爵士和服務生對他如此魯莽的舉動似乎視若無睹。那位侍者向亞歷克爵士微微點頭致意,捧着雪茄盒到另一桌去了。
“我的手下已經算是給足你面子了,亞歷克爵士。但是,我怕他們現在已經開始有些不耐煩了。”
他拾起仍有餘灰的火柴,丟到亞歷克爵士的酒杯里。
“告訴你個秘密——我的部下個個都是凶神惡煞哦!你一定不想把他們惹毛了吧!我相信你懂我的意思。”
“但是我現在真的沒錢呀!”
亞歷克爵士回答。
喬恩·斯溫頓卟嗤一聲大笑起來:
“別這麼說!誰不知道老兄您母親是洛菲家族的人呢?我沒說錯吧!你自己還有一百畝的農場,在奈茲堡還有一棟華宅、一輛勞斯萊斯和本特利。你該不是要告訴我,你是靠社會福利金過活的吧?”
“那些都是不動產,我根本就不能——”亞歷克爵士表情頓時扭曲,頗為擔心似的環顧四周小聲說道,彷彿生怕別人聽到。
喬恩·斯溫頓向他使了個眼色說道:
“我敢說你那個美麗玲瓏的妻子維維安不是不動產,對吧?她還是身價非凡呢!”
亞歷克爵士感到臉上一陣灼熱。這個男人竟敢說出維維安的名字,他根本不配!從他口中說出來,是對維維安的一種侮辱!亞歷克想到今天早上離家時,維維安沉睡中的臉龐是那麼的甜美動人。
他和維維安分房睡。亞歷克最喜歡到她房裏去看她。每當清晨醒來,亞歷克總會先到維維安房裏,不管是看着她甜甜的睡客或是看着她覆蓋在床單底下柔軟、曲線玲瓏的嬌軀、若隱若現的曼妙身材,都能帶給亞歷克至高無上的享受。他從未見過一個比她還美的女人。
維維安的金髮耀眼,一雙澄藍的明眸能顫倒眾生,膚如凝脂。
※※※
亞歷克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一個慈善晚會上。當時,她只是個小演員。在見到維維安的剎那間,立刻就被她出眾的美貌吸引住了。但是,真正讓亞歷克如此心儀的,還是她那平易近人、隨和又體貼的個性。他比亞歷克整整小上二十歲,對人生充滿了幻想。亞歷克的個性害羞而內向,維維安卻完全相反。她交遊廣泛而且活潑爽朗。初次見面后,維維安的倩影就一直縈繞在亞歷克的腦海里,令他輾轉難眠;數個星期之後,他才鼓足了勇氣邀她出遊。出乎意料的,維維安居然一口就允諾了亞歷克的邀請,這讓他欣喜若狂。
他帶她到英國最負盛名的老維克劇場①(註:倫敦著名的皇家維多利亞劇院的簡稱)看戲,還到梅拉飯店用餐。當亞歷克送她回到她在諾丁山上租來的那間又濕又冷的地下室時,她問亞歷克:
“你要不要進來坐一會兒?”
於是,亞歷克當晚就在她家過夜。
而這一夜卻也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和女人親熱時能感到如此愉悅。他從未遇見過像維維安這種女人。她甜膩的香唇、撩人的金髮,溫柔而體貼的服侍,這些都令他感到遍體舒暢。
僅僅是想到她,就會讓亞歷克的整顆心悸動不已,全身癢酥酥的。
這個女子的魅力還不止於此。她總能讓亞歷克開懷大笑,讓他的生活更有朝氣。她老是尋亞歷克開心,因為他是那麼的害羞,像個書生似的不解風情。亞歷克不僅不以為忤,還樂此不疲。只要維維安願意,他可以儘可能把他每秒都花在她身上。
當亞歷克帶她參加舞會時,她永遠是大眾目光的焦點。亞歷克為此感到無比的驕傲。但是看到圍繞在她四周的年青男士時,他又不禁帶着一些苦澀的懷疑——到底其中有多少人曾經和她有過一夜風流?想到這裏,不覺妒火中燒。
如果維維安因為和其他男人約會而不能陪亞歷克出去時,他總是像瘋子似的開車到她的公寓附近痴痴等待,他要知道她什麼時候到家,也要知道她當晚是去赴誰的約會。他的行為像個傻子,嫉爐像蛀蟲一樣啃得他的心隱隱作痛。他知道自己為了維維安終日失魂落魄,可他就是情不自禁。他已經深深陷入情網而無法自拔了。
亞歷克很清楚,迎娶維維安是個錯誤的決定,毫無疑問的,他們倆無論就那一方面來說,都是極不般配,他有爵士的頭銜,又是國會議員,更是洛氏企業的主要領導成員,他的前途是光明而無可限量的。維維安無論是家世、背景,都遠遠比不上亞歷克。她的父母是二流的音樂家,在國內以巡迴演奏為生。維維安從未受過教育,她的知識都是從後台的閑聊和街坊間的謠言中得來的。她不僅膚淺,性關係更是複雜。她雖然機靈,但是談不上聰明。儘管如此,亞歷克還是為她神魂顛倒。
其實亞歷克也不斷和自己的內心抗爭,但是卻徒勞無功。跟她在一起便有如置身天堂,要他離開她,簡直就比生活在煉獄中還痛苦。最後,亞歷克不得不向維維安求婚。維維安答應他了,亞歷克差點沒樂得昏過去。
婚後,亞歷克帶着他的新娘搬進位於格洛斯特的亞當式①(註:英國人亞當兄弟所創的新古典主義風格)祖宅。那是一棟擁有悠久歷史的喬治亞王朝式建築②(註:公元一七四○年到一八三○年間,喬治亞王朝的藝術風格),有着莊嚴宏偉的希臘式圓柱和一條寬敞的車道。它坐落在牧草肥美的花園內,上百畝的農場可以進行狩獵等休閑活動;流經園內的一條清澈小溪,更是垂釣的好去處。房子後院有一座小花園,是由著名的造園大師布朗先生設計的。
屋內的佈置更是叫人嘆為觀止。寬敞的大廳、光鑒可人的大理石地板、鑲古木的牆壁,把整個氣氛襯托得尤為高貴典雅。屋裏處處可見古色古香的宮燈、亞當式大理石漆金圓桌和桃花心木製成的椅子。書房裏有十八世紀式的古書櫥,亨利·霍蘭設計的書桌以及托馬斯·霍普設計的椅子。起居室里的傢具則是混合奇彭達可式及赫普懷特式的風格①(註:二人均為十八世紀英國著名的傢俱設計師),地上鋪的是威爾頓出產的毛氈;另外還有一對沃特福爾產的吊燈。餐廳一次可以容納四十九位賓客,另外還有一間給人吸煙用的休息室。二樓有六個房間,每一間都有亞當式的壁爐,三樓則是傭人們住的地方。
※※※
在他們搬進這座華宅六個禮拜后,維維安告訴亞歷克:
“我們搬家好不好?亞歷克。”
亞歷克不解的看着她,問道:
“你想到倫敦住幾天還是?——”
“我是說,我們搬回倫敦去。”她答道。
亞歷克望向窗外,看着那片自他孩提時就常在上面打滾、玩耍的草地,又轉頭看看高大的老橡樹和楓樹,遲疑了半晌才說道:
“維維安,我真的很喜歡這種與世無爭的生活,我想——”
她搶着回答:
“我懂,親愛的。那就是我討厭這裏的原因——你知道嗎?這裏靜得跟死人住的地方沒什麼兩樣!”
※※※
一個星期後,他們便返回了倫敦。
亞歷克在倫敦市的威爾頓附近安置了一棟四層樓的昂貴別墅。這裏距離奈茲堡還有一段距離。屋裏有佈置典雅的起居室、一間寬敞的餐廳;從南面的窗戶望出去,可以俯瞰屋后小巧的花園——有人造假山和流水,優美的雕像和白色的涼椅坐落在美麗的花草之間。樓上的主卧房非常豪華,其他四間房間也都經過專人精緻的佈置。
當維維安和亞歷克在主卧室里非常幸福的住了半個月之後,有一天早上,維維安突然向亞歷克說道:
“亞歷克,你知道我很愛你。但是你晚上的打鼾聲實在教人無法忍受。”
亞歷克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我真的需要一個人睡,親愛的,你應該不會介意吧?對不對?”
亞歷克當然介意。他愛極了維維安柔軟而溫暖的身體依偎在他身旁的那種感覺。事實上亞歷克也知道,身為一個男人,他實在沒有足夠的魅力能讓維維安為他痴迷,這才是維維安不讓他與自己同床的真正原因。
於是他回答道:
“當然不會。我懂你的意思,親愛的。”
在亞歷克的堅持下,維維安仍舊睡在主卧室,而亞歷克自己則搬到較小的客房住。
剛開始,當亞歷克在下議院裏要上台演講時,維維安總會跟着前往下議院去聽他演講。她無疑是旁聽席上最迷人的女性。每當他的目光觸及維維安時,他胸中的喜悅與驕傲真是筆墨難以形容。然而,好景不長,該來的總是會來。突然有一次,當亞歷克上台演說時,他發現在旁聽席上已經尋不到她的芳蹤,她常坐的座位竟然是空的。
亞歷克常常為維維安活潑外向的個性頭痛不已,並且也經常自責。因為他所有的朋友都年長她許多,對她來說,他們都是一些老古板,當然是無法忍受的了。於是他鼓勵她把朋友帶到家裏玩,甚至還邀他們一同參加朋友的聚會。然而,努力的下場卻是慘不忍睹。
亞歷克老是安慰自己說,維維安當了媽媽之後一定會安定下來。但是事與願違。有一天,維維安若無其事的告訴亞歷克她無法生育。原因是因為她感染了性病而切除了子宮。亞歷克在震驚之餘根本無暇——其實是不敢——追問維維安怎麼會感染性病的。這時候的他已經陷入極度的沮喪中,他是多麼想當個好爸爸啊!但是維維安卻一點兒都不為所動,還安慰他說:
“別擔心了!親愛的。”
她甜甜的笑着說:
“我們應該覺得慶幸才是呀!你沒聽說過‘生兒容易養兒難’嗎?不要小題大做了!”
亞歷克不敢置信的盯了她半晌,然後掉頭就走。
維維安喜歡呼朋引伴,四處買醉。她揮金如土,花在服裝、珠寶和車子上的錢不計其數。亞歷克覺得維維安是為了補償自小以來在物質上的匱乏,所以才對那些昂貴的物品、高級的享受嗜之如命。
他一點兒也不怪她。相反地,他願意給她金錢上的一切資助。
然而,他絲毫沒有考慮過自己究竟有沒有辦法負擔她的開銷。他的薪水扣稅之後所剩不多,他大部分的財產則是那些不能變賣的洛氏企業股權。
亞歷克試着把財務狀況分析給維維安聽,但是她卻把他的話當耳邊風,依然我行我素,不顧亞歷克的苦勸。
突然有一天,一間賭場的老闆托德·米高斯找上門來,亞歷克這才知道事態的嚴重。
托德·米高斯擁有的托德俱樂部位於蘇活區①(註:倫敦市的一區,以法國人、意大利人居住以及外國人經營的餐廳之多而聞名),是一家龍蛇雜處、聲名狼藉的賭場,他惡聲惡氣的告訴亞歷克:
“我這裏有你老婆一千英磅的借據。亞歷克爵士,你老婆的手氣背得不得了,玩輪盤下注是每賭必輸。”
亞歷克簡直不敢相信了!當天傍晚他才向維維安攤牌。
他告訴她:
“我們已經入不敷出了,所以我實在已經沒有辦法讓你再這樣揮霍下去了。”
維維安一臉歉意回道:
“對不起啦!都是我不好!原諒你的心肝寶貝好不好!”
她邊說著邊挨近亞歷克,將那柔軟的嬌軀靠在他身上,就這樣平息了他胸中快要大肆狂燒的怒火。
他們一同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夜晚。亞歷克相信,再大的難題都能迎刃而解。而且,有很長的一段日子,他已經沒有如此纏綿的一夜了。
兩個禮拜以後,托德·米高斯又找上門來了。這次維維安捅的婁子更大。她居然簽下了五千英磅的借據。亞歷克震怒不已。
“你們明知道她沒法子還債,為什麼還要借她錢?”
他相當生氣地反問他。
“她是您的夫人啊!亞歷克爵士。”
托德回答,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
“我們豈敢不賣您的面子呢?”
他涎着臉說。
“我……我會想辦法把錢還給你們。”
亞歷克回答,“只是目前我手頭沒這麼多現金。”
托德·米高斯在一旁故做善解人意狀,點點頭說道:
“我懂,不過,麻煩您一定要把錢還給我們,您可以去跟別人借啊!對不對?萬事就拜託您啰!”
聽他這麼說之後,亞歷克頓時如釋重負:
“您實在是太好了!米高斯先生!我一定會把錢湊齊的!”
又過了一個月,亞歷克為了償還維維安欠下的賭債,每周都得付十分利,為此,他已經搞得焦頭爛額了;更糟的是,賭性不改的維維安又在外面欠了一筆二萬五千英磅的賭債,這回亞歷克真的是嚇得面色如土。就算去搶銀行,亞歷克也湊不出這麼多現金來,他的一些不動產全都變賣不得。他的華宅、轎跑車,甚至家中的一些珍奇古玩,全都在洛氏企業的名下。這次無論維維安如何求情,還是無法讓亞歷克冷靜下來;他簡直是氣瘋了。儘管維維安信誓旦旦的說她會戒賭,但是這些都於事無補了。地下錢莊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吸血鬼,可不會這麼輕易就放過他的。不管亞歷克如何調配,他的債務就像滾雪球一樣,愈滾愈大。他根本無力償還。就這樣,他和地下錢莊的交往經過了一年。
當托德·米高斯手下的一些混混開始上門討債時,亞歷克告訴他們,如果他們想在他家耍流氓的話,他會報警。
“我跟那些高級警官們的交情好得很呢!”
他說道。而那些流氓卻怪裏怪氣亂笑一陣說:
“那倒是巧得很!你說你跟白道交情好,讓我告訴你,我們跟黑道的關係也好的很咧!你相不相信呢?”
※※※
想到這裏,亞歷克回過神來,過去幾個月發生的一切,已經把他的生活弄得一團糟了。他強自鎮定,一方面極力想維護自己僅存的尊嚴,一方面又得想方設法乞求債主多寬限他一些時間。
“到目前為止,我付的錢已經比我借的還多了,難道你們不能——”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發抖。
斯溫頓打斷他的話:
“嗨!亞歷克爵士,你可得搞清楚哦!那些只不過是利息而已,你的本金可是一毛錢都還沒還呢!”
“你們這根本就是敲詐!”
亞歷克回答。
斯溫頓的眼睛開始眯了起來,露出陰冷的凶光。
“我會把你的話一五一十告訴我們老大的。”
他起身離去。
亞歷克急忙向他求道:
“哦!不!請您再坐一會兒!”
斯溫頓這才慢慢坐回原位。
“你最好不要再隨便說出什麼傻話了。上次有個笨傢伙跟你說了相同的話,結果呢,他的兩個膝蓋就被人用釘子給牢牢釘在地板上了!”
亞歷克聽說過這種酷刑。克雷幫的不良分子就是這麼對付還不起錢的人。不幸的是,跟亞歷克打交道的混混們,個個都窮兇惡極,比起克雷幫的人,他們的殘忍、無情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亞歷克漸漸覺得口乾舌燥:
“我——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是說——目前我手頭上真的沒有半點現金了。請你相信我!”
斯溫頓把雪茄的灰燼彈到亞歷克的酒杯里,然後毫無表情地說道:
“你在洛氏的股份呢?小子?誰不知道你在洛氏企業里擁有一大部分的股票!”
亞歷克垂下眼來,低聲向他說明:
“我有股份沒錯,但是目前我無權動用,而且也不得轉讓。除非洛氏企業準備將股票公開上市。”
斯溫頓狠狠吐了一口煙,說道:
“洛氏企業的股票到底要不要上市?”
亞歷克回答:
“這就得看山姆·洛菲的意思了。我會——我想我會盡我所能說服他。”
“你最好是能說服他。”
斯溫頓冷冷說道。
亞歷克停了一下接著說:
“請你轉告米高斯先生,我一定會還他錢的,請他放心。但是請你們不要再派人來我這裏鬧事了好嗎?”
“鬧事?”斯溫頓的眼睛剎時瞪得比銅鈴還大,“哦!你這個小孬種!你說的鬧事是什麼意思?好戲還在後頭呢!我們還會放火燒你的馬廄、你的房子!到時候,你就可以嘗嘗烤馬肉的滋味了!哈哈!哦!不止這些呢!讓我想想看要怎麼對付你那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
他露齒一笑。
亞歷克不相信他聽到一切。
“我敢說你一定沒吃過烤女人肉吧?”
他低聲說道。
亞歷克的臉色頓時慘白。他呻吟着:
“哦!不!看在老天的份上——”
斯溫頓狀似輕鬆地笑了笑:
“我是說著玩的。托德·米高斯是你的朋友,朋友之間應該互相幫忙的,對吧?今天早上我和米高斯先生談過你的事。你知道我們老大說些什麼嗎?他說亞歷克爵士是個老好人。如果他還不起錢,他一定會以別的方式還咱們這個人情的。”
亞歷克鎖緊雙眉:
“什麼方式?”
“呃——我想這件事對你這麼聰明的人來說猶如探囊取物,對吧?你不是製藥公司的負責人嗎?你們應該有一些像古柯鹼之類的東西吧?其實說真的,如果你正巧不小心將其中的一些原料流落出去,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亞歷克看着他說:“你瘋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我不能那麼做!”
“難道你沒聽過‘狗急跳牆’嗎?”
斯溫頓輕聲問道。
他站了起來:
“你要不就把錢全數奉還,要不就等我們通知,把我們要的貨寄過來。”
說罷,他把雪茄在亞歷克的奶油碟里按了按,然後說道:
“替我問候維維安,亞歷克爵士,謝啦!”
隨後,斯溫頓頭也不回就逕自離去。
亞歷克茫然呆坐了許久。眼前的景物依舊,而曾幾何時自己卻已經走上了不歸路。眼前被斯溫頓按在碟子裏的雪茄,看起來是那麼的突兀。他不由得想到,自己到底是怎麼卷進這場噩夢之中的?自己又是如何會淪落到遭受黑道人物威脅的地步?他知道黑道兄弟不只要他還債,事實上,毒品才是他們覬覦的目標。他們是在放長線釣大魚,欠他們的錢只不過是誘餌罷了。他們早就看準了自己有多少斤兩。若不是由於亞歷克是製藥公司的老闆,他們才不會借錢給維維安。他必須跟他們同流合污了。但是,如果讓反對黨捉到這個小辮子的話,事情就沒這麼簡單了。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大肆喧嚷;同行間的壓力,加上執政黨方面對他施壓,會逼他辭去黨內的職務,要他去管理奇爾頓數百英畝皇室領地,每年從皇室領取上百英磅的名義上的薪金,要想成為一個議會議員的先決條件,就是不能從皇室或政府領取酬薪,這樣他也當不成國會議員了。壞事傳千里,他這個爵士到時候就真的要顏面盡失了。他到哪兒去湊這麼一大筆錢來挽回他的一切呢?看來,他的一生就要這麼給毀了。他該怎麼辦呢?
亞歷克曾經向山姆·洛非談過好幾次有關股票的事情。他向山姆提出讓洛氏企業的股票公開上市的建議。
然而山姆老是回答他:
“想都別想。”
山姆當時是這麼告訴他的:
“一旦讓外人插手我們的業務,他們就會盤算要如何控制整個董事會。也許有一天,他們更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掌握所有席次,甚至我們整個洛氏企業。其實賣不賣股票對你來說應該沒什麼影響,不是嗎?你有一份不錯的工作,而且也不愁沒有交際津貼。依你目前的狀況看來,你根本就不缺錢嘛!”
好幾次亞歷克忍不住想告訴山姆實情,但是當話到嘴邊,他終究是沒說出來,因為他知道結果還是一樣。山姆·洛菲是個生意人,不是慈善家。如果讓他知道亞歷克的所作所為可能對公司不利,他一定會毫不猶猶豫立刻把亞歷克解僱。只有傻瓜才會把實情告訴山姆·洛菲。
亞歷克已經山窮水盡了。
懷氏俱樂部的服務生領着一個身穿灰色制服的男人走近亞歷克的餐桌。這個男人手裏拿着一封信函。
“對不起,亞歷克爵士。”
服務生哈了腰,“這位先生堅持要當面交給您一樣東西。”
“謝謝你。”
亞歷克回答。
信使把文件交給亞歷克,服務生便領着他走出去。
亞歷克坐了半晌才拆開信封。他一連把這封信看了三次。他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信紙在手裏皺成一團。
不一會兒,他的眼眶裏充滿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