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二十三章 跑斷腿

第十四~二十三章 跑斷腿

客車行走於大道上,過了東洪,沙州市的痕迹也就淡了,更多的是益陽縣的標語,這些標語往日看着討厭,此時反而有一種親切感。

車站事件不過插曲,車過東洪,小佳、陳慶蓉和張遠征的影子就在侯衛東頭腦里旋轉不停,就如走馬燈一樣,又如舞廳里的旋轉燈,“剪不斷,理還亂”的滋味,侯衛東也略有了體會。

可是,下了客車,踏上了益楊熟悉的大街,侯衛東又彆扭地發現,從沙州學院畢業以後,他就暫時和益楊縣沒有關係了,沒有關係意味着什麼,也就是沒有了立身之地,在沙州學院之時,侯衛東和其他同學時常嘲笑沙州學院的種種不是,可是當自己離開了沙州學院給予自己的小床,才發現整個益楊,竟然沒有自己的一張小床,這是一個城市最現實和最無情的地方,這也就是每個人都需要一個家的原因,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正是說的這個道理。

在街道上很茫然地走了一會,四年時間,侯衛東陪着小佳將大街小巷逛得十分熟悉,這也就讓許多地方都能牽出對小佳的回憶,以前常嘲笑小佳對逛街的痴迷,如今小佳遠在沙州,就算想陪她逛街也不可得,這讓侯衛東心中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

如今的益楊,最熟的人就算是同一寢室讀了四年書的劉坤,在寢室里,侯衛東和蔣大力關係最鐵,只要沒有約會,他們兩人就混在一起,與劉坤的關係相對就要差一些。

劉坤是寢室里獨行客,生活得很自我,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拿着梳子慢慢地梳理頭髮,每天晚上熄燈以後,各個寢室都要講一些黃色的話題,這個時候,劉坤發言最為積極,常常語出驚人,我們班上有一個女孩,長得實在有些丑,俗話說,醜人多怪,這個女孩自然就是班級女生中性格最怪的一個,一天晚上,劉坤突發感嘆:她長得這麼丑,脾氣又怪,肯定嫁不出去,下面沒有人用過,說不定會生鏽。

此語一出,生鏽就逐步成了對醜女的代號,比如,在公共場合看見一個女孩長得不怎麼樣,沙州學院政法系的男生就會說:“這個女孩子長得很生鏽。”延伸出來,看到漂亮女生,就會一齊感嘆:“真他媽的光滑。”

劉坤就是沙州學院“生鏽”與“光滑”文化的創造者。

可是這位口中英雄,在交女朋友上卻總是陰差陽錯,每到周五,就把頭髮梳成周潤發的大背頭,到學院的三個舞廳晃來晃去,就這樣晃了四年,畢業的時候,他還是光棍一條。

在益楊最繁華的利民商場行走着,不少商場都在放着一首傷感的歌曲:“午夜的收音機輕輕傳來一首歌,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所有的愛情只能有一個結果,我深深知道那絕對不是我,既然曾經愛過又何必真正擁有你,即使離別也不會有太多難過,午夜裏的旋律一直重複着那首歌,Willyoustilllovemetomorrow。”

這首歌,侯衛東也聽過很多遍,當時覺得平常,可是今天,由於沙州之旅的特殊原因,他彷彿被點了穴道一般,靜靜地站在一個不妨礙行人的角落,充滿着憂傷地聽着童安格溫柔成熟的歌聲。

夏日夜晚最為美麗,夕陽仍在空中,街燈卻漸次地打開,五顏六色的裙子出現在利民步行街道上,夜色,讓這些女子們個個都細緻如玉。

侯衛東在流光中徘徊了許久,終於來到了一幢大院前,裏面有十六幢八屋樓高的住房,院內綠樹成萌,裏面的住戶全是益楊縣黨政機關幹部,俗稱為:“二縣府”。

詢問了守門的大爺,他聽說是找六幢的劉坤家,態度立刻就好了起來,道:“劉部長家就順着這條道走,六幢一單元五號,好找得很。”

劉坤家果然好找。

開門的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女子,她長相併不是特別漂亮,最大的特點是“白”,皮膚潔白而細膩,極有光澤,憑空使她增添了許多韻味。

女子很有禮貌地問道:“你找誰?”這女子相貌與劉坤八分相似,特別是皮膚,更和劉坤如出了一撤,只是,這等皮膚長在女子臉上,便被稱為嫵媚,而長在男子臉上,稍不留意,便被稱為小白臉。

侯衛東知道劉坤有一個姐姐在銀行上班,眼前這個女子肯定就是劉坤的姐姐,就彬彬有禮地道:“劉姐,你好,我是劉坤的同學侯衛東。”那女子正是劉坤的姐姐劉莉,她聽說過侯衛東的名字,便對着屋內喊了一聲,道:“劉坤,有同學找你,是侯衛東。”

屋內響起了一陣踢踏的拖鞋聲,劉坤從裏屋走了過來,他在家裏也穿了一件短襯衫,頭髮似乎還有些摩絲,顯得又光又亮,他走到門口,驚奇地道:“侯衛東,你今天不是到沙州去了?”侯衛東不想將他的狼狽相告訴給劉坤,就道:“我明天想到人事局報到,看分配方案定下來沒有。”劉坤站在門口,道:“應該沒有這麼快,聽說要七月中旬才有結果,你不是要去見小佳的爸爸媽媽,是不是他們不同意你們的事情。”侯衛東不想提這事情,道:“工作沒有落實,哪裏有心情去談這些事情。”

一九九三年的七月一日,對於侯衛東來說,想來是一個難以忘記的日子,上門相親被拒,又在車站遇到了麻煩,還差點被胖警察揍一頓,而且從沙州市到益楊縣走了一個來回,整整坐了六個多小時的汽車,所有的事情加起來,讓他臉上竟有了淡淡的風塵之色。

對於劉坤來說,七月一日是舒適的一天,他坐着小車從沙州學院出來,中午被他爸爸單位的同事拉到外面,吃了一頓豐盛的大餐,晚上一家人又出去吃了一頓,慶祝他從沙州學院畢業。

兩相比較,劉坤就顯得頗為滋潤,站在門口也就有了些優越感,在大學同居四年,父親是益楊官員的劉坤原本有着極強的優越感,可是侯衛東在學院表現得太突出,成績優秀,拿過四次一等獎學金,是院、系兩極的學生會幹部,是為數極少的學生黨員,還將生物系的系花張小佳追求到手。這些成績,在學院中算得上突出,因此,劉坤來自家庭的優越感被侯衛東一點一點的粉碎,此時,優越感再一次回來了。

劉莉在屋內道:“你們兩人怎麼在門口站着說話,快進來。”劉坤這才恍然大悟道:“快進來。”

劉莉家是三室一廳,客廳還兼着飯廳的功能,足足有三十個平方,侯衛東見識過小佳客廳里的狹窄,見到了這個大大的客廳,心暗道:“沙州有什麼了不起,一家人還不是這樣擠在一起。”

畢業前,侯衛東已經確定分到益楊縣,劉坤多次主動道:“以後來到了益楊,就住到我家裏去,我們哥倆好好聊聊。”正因為此,侯衛東到了益楊以後,沒有去住旅館,就直接來他家。

“喝茶,這是青林鎮茶場送來的好茶,一百塊錢二兩。”劉坤遞給了侯衛東一個白色細瓷茶杯,便坐回在沙發上,把電視打開,隨意地“叭、叭”按着,有一句無一句與侯衛東聊着天。

在侯衛東心中:“劉坤遠不如自己優秀。”因此,他們兩人的交往中,侯衛東心理上隱隱佔着優勢。今天劉坤不冷不熱的表現,讓侯衛東覺得很是彆扭。

(第十四章完)

電視,是一些很無聊的廣告,不痛不癢,不咸不淡。

劉莉從冰箱裏拿出一塊西瓜,端到廚房裏,切成巴掌大的薄片,插了一些牙籤,端出來后,笑着對侯衛東道:“吃西瓜。”她的笑容很是溫柔,大姐姐般成熟的風韻,與學院矜持少女給人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劉坤毫不客氣地拿起就起,他以侯衛東道:“這是金灘鎮送過來的,新二號瓜,味道很不錯的。”侯衛東也不願意在劉坤面前顯得太拘束,他用牙籤穿了一片,對着劉莉道:“謝謝劉姐了。”

“不要太客氣了。”劉莉一邊說,一邊就搶過劉坤手中的遙控板,按了幾下,電視裏就傳出了《新白娘子傳奇》的主題歌:“千年等一會……。”

劉莉優雅地翹着二郎腿,小腿跟着電視裏的歌聲輕輕地抖着,她的小腿修長,皮膚亦是白細。成熟女子的小腿,讓侯衛東禁不住有些咽口水,他連忙咬了一口西瓜,掩飾自己的吞口水的行為。

短時間內,三人皆無言,劉莉看了一會電視,隨口問侯衛東:“聽說你參加了益楊黨政幹部考試,考得怎樣?”

益楊黨政幹部考試,有十個名額,據說是為了益楊縣的發展積累人才,有一千多名應屆畢業生參加考試,侯衛東考了第二名,成績相當不錯,他盡量掩飾心中的得意,故作平淡地道:“勉強過關,我明天就準備到人事局去問問什麼時間報到。”

劉莉顯然很熟悉這次的黨政幹部考試,聽到侯衛東考上了,有些意外地看了劉坤一眼,“侯衛東考上了,怎麼沒有聽到你說起過。”

劉坤沒有回答,專心地啃西瓜。

劉莉卻言猶未盡,道:“一個班的同學,侯衛東考入前十名,你才考三百六十名,真不知道你在學院幹了些啥子。”劉坤剛才在裝深沉,這一下再也忍不住了,不高興地道:“我才不想到鄉鎮去工作,成天跟農民打交道,又臟又臭。”劉莉反駁道:“爸爸在鄉鎮幹了十多年,什麼時候聞到他身上的臭味,當年全家在鄉鎮的時候,你天天往坡上跑,還不是和農村小孩一樣,現在進了城,就忘本了,看不起鄉鎮了。”

“這次黨政考試,全部進入了組織部的梯隊,多少人都想進入,劉坤你也不要說大話,明明沒有考好,還要找客觀原因,以後工作了,要腳踏實地的,好好向侯衛東學習。”

劉莉屬於伶牙俐齒的女孩,和弟弟爭論起來,就如機關槍一樣響個不停,兩人又爭了幾句,劉坤漸漸紅了臉,就如鬥雞一樣,眼看着就要發作了。

姐弟倆的爭執,讓侯衛東很是尷尬。

這時,傳來了門鎖的響聲,走進來一對中年夫婦,中年男子長着架着一幅金絲眼睛,身穿白短袖,不胖不瘦,臉上黑黑的,總體上很是幹練,而中年女子皮膚也很白,頭髮燙成大波浪,這是當前最流行的髮式。

侯衛東禮貌地站起來的同時,看着這對中年夫婦,他頭腦中竟然突然間有了一個綽號:黑白雙煞。

黑煞見屋裏有客人,便走到了客廳,不等介紹,便問道:“你是劉坤的同學吧。”侯衛東連忙道:“劉叔叔,你好,我是侯衛東。”劉莉就道:“侯衛東也參加了黨政選拔考試,他考得不錯,進入了前十名。”

黑煞坐在單獨的一個沙發上,指着劉坤道:“劉坤,今天柳叔叔把成績拿出來了,你考了三百六十名,真是給我丟臉。”劉坤臉色極為難看,道:“爸,我好歹也考上了大學,怎麼給你丟臉了,柳叔叔的兒子還不如我,當了幾年兵,還不是灰溜溜地回來了。”

“當兵又怎樣了,我就看着順眼。”

柳叔叔是縣委常委、組織部長,他的兒子柳江濤和劉莉一班,成績一般,高中畢業就參軍入伍,退伍後分到了縣建委,兩人如今已確立了戀愛關係,劉坤話峰直指柳江濤,劉莉自然不同意。

黑煞又問道:“你考了多少名?”

“第二名。”

黑煞點點頭,道:“不錯,嗯,不錯。”

白煞換了鞋子,走到客廳,她保養得極好,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看上去根本不象是要滿五十的人,她用牙籤挑起一片西瓜,也沒有招呼侯衛東,自顧自地吃了兩塊,才對黑煞道:“讓你早點回來,就知道使喝酒,看嘛,白娘子都演了半集了。”

黑煞親切地問道:“到哪個鎮落實沒有?你們十個人都全部要分到鄉鎮去,鄉鎮很艱苦,要有心理準備,特別是青林、吳灘等鎮,距離遠,交通不便,工作任務很重。”

侯衛東沒有到鄉鎮生活過,對鄉鎮生活根本沒有概念,道:“參加考試時,就明確了下鄉鎮,既然下鄉鎮,條件肯定就沒有城裏好。”

白煞用紙巾擦了擦手,道:“你是劉坤的同學吧,參加了黨政幹部考試。”

黑煞就道:“侯衛東考得好,全縣第二名,小夥子不錯。”

白煞不以為然地道:“小坤沒有考上,也是一件好事,若是分到了鄉鎮,也不知何年何月能調回來,若是分到青林和吳灘,進趟城要坐兩、三個小時,到時哭都來不及。”她說這話時,充滿了居高臨下之態,讓一旁的侯衛東即有些尷尬,又有幾分不滿。

“話不能這樣說,鄉鎮鍛煉人,縣上的領導,哪一位沒有在鄉鎮當過一把手。”黑煞又對侯衛東道:“侯衛東,好好乾,組織上對你們這一批幹部寄予了厚望,這也是沙州歷史上第一次公開選拔後備幹部,以前沒有,以後也難說,你要珍惜這個機會。”

白煞臉色陰沉沉的,道:“是驢是馬,還是要經過實際工作考驗。“

白煞極為護短,兒子劉坤黨政幹部考試沒有成功,而侯衛東卻是全縣第二名,她心中沒來由就有些不滿,句句話都說給侯衛東聽,而她所說的話,也有五分是真實的,下了鄉鎮,天高皇帝遠,如果上面沒有人,要想混出個樣子實在有些難。

白煞毫不留情面的話,就如細鞭子抽在侯衛東臉上,他知道黑煞是縣委常委,就忍着不滿,恭敬和黑煞說話。

劉坤被父親說了一通,很不高興,就馬着臉坐在一旁。

說了一會,侯衛東就起身告辭。

侯衛東剛剛從學院畢業,還沒有住旅館的習慣,找劉坤,其實是想在他家住一晚上,可是見到劉坤家人之後,他打消了在住在劉坤家的想法,決定去住旅館。

(第十五章完)

禮貌地拒絕了劉坤的繳請,侯衛東出了劉坤家的大門,劉坤還是穿着一雙拖鞋,將他送到了“二縣府”大院。

到了門口,劉坤便停了下來,道:“畢業以後,就不能象以前那樣天天見面了,今晚就住在我這裏,我們哥倆好好聊聊。”

侯衛東笑着拒絕道:“我哥出差到益楊來辦案子,約好了等一會見面,我們以後都在益楊工作,不愁沒有機會見面,你回去吧,改天再聊。”

劉坤也沒有強留,他道:“如果真的有事,我就不留你了,分配結果出來以後,跟我聯繫。”他突然神秘地道:“給你說一個事,這事情你要保密,不要給任何人說。”環顧左右,道:“我的工作已經落實了,我分在縣政府辦公室工作,以後你到了鄉鎮,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給我說。”

路燈透過樹葉,一些斑點落在了劉坤的臉上,一團黑,一團亮,侯衛東忽然對劉坤產生了一陣陌生感,離開了學校,劉坤身上就多出來一陣說不出的優越感,這個優越感在學院之時深藏在內心深處,條件一旦成熟,就不知不覺地溜了出來。

“以後到了縣政府,就要喊你領導了。”侯衛東勉強開了一句玩笑,轉身向門外走去,道:“你回去吧,我哥的車說不定已經來了,不能讓他等得太久了。”

走了“二縣府”大院,侯衛東一直沒有回頭,等拐了一個彎,他飛快地回過頭去,二縣府已經隱入黑夜之中,就如一個黑沉沉的怪獸。

“騎驢看唱本,走着瞧,兩年時間,一定要見分曉,看誰混得好,劉坤,在學院是不是我的對手,在益楊,你一樣會被我打敗。”

侯衛東一路給自己打着氣,他在利民大街轉了幾圈,這才感到肚子餓得貼在了後背,便拐進了一家小麵館,要了三兩雜醬面,加上許多辣椒,吃得滿臉是汗水,這才覺得心裏痛快了一些。

想着劉坤的神情,侯衛東狠了狠心,在一家檔次還不錯的旅館,花了二十元,要了一個雙人間,鄰床已坐着一位滿臉麻子的大漢,侯衛東也沒有心情和他說話,自顧自躺在床上,點了一支煙,自顧自地吞雲吐霧。

大漢看見侯衛東抽着紅塔山,便問道:“哥們,你是到益楊出差的?”

大漢一口地道的北方話,侯衛東吐了一口煙,反問道:“你是北方過來的?”

“我是東北人,才從沙州市過來,明天到為民機械廠去看一台設備。”大漢聽侯衛東也說普通話,就道:“你是哪的。”

“沙州的。”

北方人顯然是長期跑業務的老江湖,毫不掩飾地問道:“益楊有沒有小姐?”

侯衛東初出學院畢業,社會經驗欠缺得很,哪裏玩過小組,只是讀書之時,劉坤成天都口水滴答地吹噓着益楊城裏的小姐價錢及分佈,侯衛東這才對益楊小姐基本情況有一些了解,他想了想,就道:“遠東賓館樓上有,小姐還不錯。”

北方人眼色放光道:“玩一次多少錢。”

“就地正法一百,帶出來過夜要四百。”

北方人立刻下了床,把褲子穿上,道:“益楊女人模樣俊俏,就是有一個缺點,沒有屁股,走,兄弟,我們一起去玩玩。”侯衛東反駁道:“什麼叫沒有屁股,那叫苗條,你去玩,今天累了,沒有興緻。”

北方人“哈哈”笑了兩聲,就色迷迷地出了門,為益楊的第三產業做貢獻去了。

小旅館裏有一台十四英寸的小彩電,侯衛東百無聊賴,打開以後,好幾個頻道都是演《新白娘子傳奇》,連換幾個台,都沒有可以入眼的節目,侯衛東就出了屋,到外面的街道上走了一圈,買了一本盜版的《韓戰》,就回到屋裏讀起來。

由於父親曾經隨着部隊去過朝鮮,侯衛東就對有關韓戰的小說、傳記特別感興趣,這是他買的第三種版本的圖書。讀到十一點,正在精彩處,北方人走了回來。

“益楊妹子皮膚真嫩,摸起來真是舒服,兄弟,今天晚上我玩了兩個。”說這話時,滿臉麻子都出現了歡欣鼓舞的神情,他突然想起了侯衛東說的話,又道:“我就地正法了兩個,最後一個弄了半個小時,益楊妹子水流了一地。”

侯衛東見他口水長流,意猶未竟,很有些厭煩,就不耐煩地道:“睡了,把燈關了。”

北方人心滿意足拿着毛巾出去洗澡,回來之後,往床上一摔,很快就打起了如雷的鼾聲,看來確實是經過了大運動量,被累慘了。

第二天,侯衛東起床之時,北方人仍在大睡。

夏日太陽也出來得極早,不過七點鐘,陽光已將益楊縣的大街小巷照得晃眼,侯衛東又在昨天的麵館吃了三兩小面,混到了八點半,又到新華書店去站了一會,好不容易才混到九點半,這才朝縣政府走去。

益楊縣人事局在縣政府三樓,雖然在沙州學院之時,學生意氣,揮斥方酋,視縣政府如無物,可是真的走到了縣政府大院,看着四方形的灰色建築,再看着房頂上的國徵,以及外面飄揚的紅旗,侯衛東心裏一點底氣都沒有,口也有些干。

“人死卵朝天,都是人,我怕個屌。”

給自己打了氣,他就抬頭挺胸朝縣政府走去,走到門衛處,他眼都沒有朝那邊望一下,守門的保衛有三個,都是三十多歲樣子,他們根本沒有管侯衛東,當侯衛東要進大門之時,他們看到了兩位穿着老舊、神情猶豫的中年人,一位門衛便走了出來,用不高卻嚴歷的聲音道:“你們找誰,先在這裏登記。”侯衛東回頭看了一眼,兩位中年人已經乖乖地站在保衛室的門口,就如等着受審的犯人。

走了三樓人事局,侯衛東看着一排辦公室,顯得有些迷惑,他站了一會,就來到了寫着“辦公室”的房間,走了進去。

局辦公室有兩張桌子,一張桌子後面是一個小年青,從氣質來看,侯衛東估計他也就是這兩年的畢業生,另一張桌子後面則坐着一位四十多歲的女同志,她拿着一張報紙,認真地看着。幾個辦事的都集中在小年青的桌子前,小年青一邊問一邊在紙上寫着什麼。

侯衛東見小年青一時也完不成,就來到了女同志的桌子前,問道:“同志,問一個事。”那個女同志頭都沒有抬,仍然盯着報紙在看。

“我想問問畢業生分配的事情,請問找那位同志。”侯衛東又問了一句。那位女同志把報紙翻過來又看了一下,這才抬起頭,用手指了指小年青,道:“你問他,這事我不知道。”

侯衛東碰了一鼻子灰,也沒有生氣,就靜靜地站着,過了一會,幾位辦事的人走了,他走到年青人面前,道:“你好,我想問問畢業生分配的事。”那個小年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扭頭指了指那位女同志,道:“我手裏有事,你去問姜主席。”

被稱為姜主席的女子臉色有些潮紅,看起來火氣很大,侯衛東暗自猜測:“她是不是正在更年期,若是更年期,肯定脾氣大。”果多大,姜主席聽到小年青把事情推給了自己,就不耐煩地道:“萬局長專門給辦公室分了工的,我只管接收文件,來人來訪是由你負責,我都是要退休的人了,你何必把事情推給我。”姜主席把報紙朝桌上一扔,就氣沖沖地出去了。

(第十六章完)

社會上,總把麻木、呆板、傲慢的臉稱為衙門臉,侯衛東也常常聽到這種傳言,以前他還不以為然,認為這有些誇張,可是此時的辦公室情形,生動地給他演示了什麼叫做“門難進、臉難看、話難聽、事難辦”。

他在心中暗道:“熱情、周到、廉潔,是幹部的基本素質,以後我當了官,一定要改變這種情況。”

理想終歸是理想,現實是侯衛東必須要在益楊縣人事局把手續辦完。

屁股坐着板凳,後背很舒服地靠着,小年青將眼鏡取下來,用絨布細心地擦了擦,看着姜主席不在,就含沙射影地道:“有些人,屁大的事情不做一點,成天只會鬧待遇、漲工資、搶房子,這大鍋飯早就應該砸了。”發完牢騷,他伸頭向門外看了一眼,問侯衛東,“你有什麼事情?”

“我是沙州學院今年畢業的,通過了益楊黨政幹部選拔考試,想問問,我什麼時候報到。”

小年青聽說是這件事,態度稍好了一些,就如久雨之天,終於有了陰轉睛的跡象,“原來是這事,這件事情你到隔壁綜合幹部科,找朱科長。”

一句話的功夫,卻讓侯衛東等了近一個小時,侯衛東火氣騰騰直往上冒,可是他卻沒有辦法發泄出來,從嚴格意上來說,對方並沒有明顯錯誤,他還是盡量顯得有風度,禮貌地道:“謝謝了。”

來到了綜合幹部科,這裏人更多,侯衛東接近等了一個小時,才看到有一張桌子空了出來,便上前道:“同志,你好,我是沙州學院的畢業生,通過了益楊黨政幹部選拔考試,請問什麼時候報到。”

遞上了相關證明,禿頂的中年人仔細看了看,又從抽屜里抽出一張表,看了看,道:“侯衛東,考得不錯嘛,看來是個高材生。”侯衛東見朱科長態度和藹,不禁生出幾分好感:“科長畢竟是科長,水平就是比辦事員高。”

朱科長慢條斯理地道:“你們十個人的分配方案還沒有最後確定,七月十五日,你再來一趟。”

“謝謝朱科長。”侯衛東見中年人說話和氣,又得到了還算滿意的回答,也就忘記了剛才的不愉快,出了益楊縣人事局,便坐車回到了家鄉吳海縣。

坐着搖擺的客車回了家,侯衛東的母親劉光芬正是廚房裏準備午飯,沒有聽到然剎車聲,就聽到了開門聲,便知道是小兒子侯衛東,她滿心歡喜,卻故意躲在廚房裏,等着小兒子進來。

因為小佳的事情,侯衛東心中一直有些沉重,可是他不想讓父母知道在沙州受到的委屈,故意高興地道:“媽,我回來了。”沒有聽到母親的回答,侯衛東徑直走到廚房,高聲地道:“媽,我回來了。”

“畢業不回家,跑那裏去了。”劉光芬臉上掛着笑,但是她背對着侯衛東,沒有讓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侯衛東以為媽媽真的生氣了,便走了廚房,手搭在媽媽的肩上,笑道:“我剛從益楊縣人事局出來,綜合幹部科的人給我說,讓我七月十五日去報到。”

劉光芬這才滿臉是笑,高興地道:“我還以為有了媳婦就不要老娘了。”她從冰箱裏取了出一盆魚,魚是老大上午送回來的,剛殺了,還很新鮮,就利索地刮鱗、砍成大塊,然後用鹽碼好,她一邊動手,一邊問道:“分到哪裏?”

侯衛東見廚房裏還有一盆鹵好的排骨,就拿了一根肉最多的,在廚房裏津津有味地啃了起來,從七月一日到現在,這幾頓都沒有吃好,讓侯衛東食慾大開,他滿嘴是肉,含糊地道:“據說還沒有定下來,報到的時候才知道。”

劉光芬是小學教師,她最驕傲的成果是將三個孩子帶得身體健康,心智成熟。

丈夫侯永貴當兵十多年,三個孩子都是劉光芬一手拉扯大,如今,老大侯衛國是吳海縣公安局刑警大隊的骨幹,老二侯小英是絹紡廠的會計,老三眼看着也要工作了,三個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她的心肝寶貝,但是從內心深處來說,她更疼愛從小就調皮搗蛋的侯衛東。

侯衛東青春期時是個叛逆青年,經常出去打架,劉光芬是公安家屬,耳濡目染,就總是擔心小兒子在社會上跟着流氓學壞,時常睡不着覺。

眼看着三個子女都長大成人,劉光芬的頭髮也在不知不覺地白了不少,不過,她的心思沒有白費,小兒子侯衛東自從上了大學,彷彿立刻就懂事了,調皮的小兒子居然成了學生幹部,還在大三入了黨。

當聽到兒子入黨的消息以後,侯永貴和劉光芬兩口子特意買了一大腿羊肉,專門讓老大侯衛國開車,把小兒子從沙州學院接了回來,還讓女兒、女婿都回來。侯小英急急忙忙地回到家,聽說是為了慶祝弟弟入黨,哭笑不得,道:“爸,你偏心,我考上大學,你都沒有這麼高興。”侯衛東姐夫是絲綢公司的中層幹部,他很是理解,“浪子回來金不換,也難怪爸、媽這麼高興。”

一家人就藉著小兒子入黨的緣由,美美地吃了一頓。

劉光芬看著兒子狼吞虎咽,就道:“從沙州回來了,小佳家裏的意見如何?”侯衛東在心裏痛了一下,就裝作無所謂地態度,平淡地道:“小佳的父母不同意。”

劉光芬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她看了看兒子的臉色,生氣地道:“我兒子條件不錯,他們憑什麼不同意?”

侯衛東又在心中苦笑了一下,顯得很是豁達,道:“沙州是地級城市,益楊和吳海都是縣疙瘩,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小佳父母不願意小佳嫁給縣疙瘩,確實是人之常情,情有可願。”

“再說小佳是獨生子女,小佳的父母想把她留在身邊,實是是無可非議。”

對於侯衛東和小佳的婚事,劉光芬作為男方家長,抱著兒子喜歡她就喜歡的態度,見任其發展,不過,這種結局早在她的預料之中,見到兒子回來之後,眼神中深藏着淡淡的憂鬱,就想着如何勸解兒子,可是她想好的勸解之詞兒子都說了出來,她便放下心來,道:“男子漢大丈夫,只要有本事,何愁找不到老婆,你哥都二十八歲了,都沒有急着找老婆,你也不必着急,當務之急是把工作干好,你是男的,拖個三五年再考慮也不遲。”

兩人正說著,外面傳來一陣汽車聲,一輛普通的黃色吉普車停在了樓下,車上跳下來了一個身穿茄克的年輕人,他和侯衛東長得很象,只是比侯衛東稍胖一些,頭髮短直,頗為精神。

此人侯家老大侯衛國,他走路極快,進了屋,聽到侯衛東喊了一聲哥,便道:“小三子什麼時候回來的,和小佳父母見面沒有,分配到哪裏?”問了三個問題,不等侯衛東回答,便走到冰箱前,從冰箱裏端出來一盆涼水,一口喝了半盆。

每年夏天,劉光芬都要在冰箱裏凍上冰糖檸檬水,為三個孩子們解暑,這也是侯家過夏天必備的清涼飲料。

劉光芬站在廚房門口,看見侯衛國大口地牛飲,便責怪道:“才從外面回來,不要這樣喝,腸胃受不了,不聽話,以後就不凍了。”侯衛國正要把檸檬水放進冰箱,劉光芬又道:“不要放進去了,你們爸爸等一會就要回來,他不能喝得太涼。”

這時,樓下又傳來一陣刺耳的剎車聲,劉光芬走到窗口,果然是老頭子回來了,她就大聲喊道:“小成,你回去的時候,順便給侯小英說一聲,讓她晚上回來吃飯。”

坐在駕駛室的是一位年輕人,就伸出頭,道:“劉老師,又弄啥子好吃的,怎麼不請我?”

“上來嘛,只怕有些人不敢?”

年輕人新婚不久,已是典型的粑耳朵,他笑道:“算了,劉老師心不誠,不是專門請我,改天再來。”

“什麼時候把新娘子一起叫過來吃飯。”

“要的。”

隨着汽車的發動,一個穿着警服的中年人走進了屋裏,他看到侯衛國和侯衛東兩兄弟都在,一邊問,“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一邊走到了桌子旁,拿起盆子,一口氣喝得精幹。

中年人正是侯衛東的父親侯永貴,他是吳海縣公安局的老所長了,精於業務,很有些威信,歷任局長都很信任他,只是他沒有文憑,又有些倔,所以,當了十多年所長,仍然是所長。

侯永貴從當兵再到當警察,習慣了穿警服,他回家也不換掉警服,只是把上面的風紀扣子鬆開,這表示已經到家了。劉光芬就把放在桌上了的那盆檸檬水給侯永貴端過去,道:“才從冰箱裏拿出來的,你少喝點。”侯永貴卻不言語,接過檸檬水,一口就喝乾幹了。

劉光芬無可奈何,道:“有其父必有其子,當爸爸的也不做好榜樣。”

侯永貴坐在沙發上,把今天的報紙翻了翻,放下報紙,對着侯衛國道:“你們刑警隊幹什麼吃的,這半年吳海發了三件大案子,一件都破不了,依我看,刑大那一批學生,還是嫩了點,也不吃苦,想當年,我們為了一件案子,穿件破棉襖,一蹲就是一個月,洋玩意有時還不如土辦法管用。”

“專群結合、土洋結合,這是有道理的,你回去給周大隊說,老傳統不能丟。”他又道:“我就想不通,尹局就怎麼讓你們瞎折騰,車子你們刑大最多,每個中隊都有兩台車,設備也是最好的,聽說你們刑大中隊長以上都配得有BP機,還是中文的,依我看,花這些錢,不如發動群眾,早就把案子破了。”

侯衛國是刑大中隊長,他是沙州警察學校畢業的,算得上吳海公安局的學院派,而其父親則是典型的本土派,兩人在家裏的爭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他立刻反駁道:“爸,你的觀念老了,難怪跟不上形勢了,犯罪分子很多都有車,我們刑大沒有好車,如何能抓得住人,用BP機的好處就太多了,不管你在什麼地方,傳呼台都能找到人,我們周大隊下了死命令,配了BP機,二十四小時必須隨喊隨到,你們所里能不能做到這一點,爸,剛才的話在家裏說說可以,別在外面去說這些事情,免得人家說你沒文化。”

侯永貴把報紙往桌上一扔,就道:“還高科技,你們周大隊當年跟在我屁股後面,是我一把手一把手把他教會的,我好歹在南京炮兵學校讀過速成班,你們周大隊頂破天也就是一個高中生。”

“爸,你又錯了,周大隊讀了函授,拿到了大專文憑,算是知識分子了。”

侯永貴和侯衛國兩人都是業務能力強的警察,只是觀點有些不一樣,每天見面,總要這麼爭上幾句,這已成了一種習慣,家人都見怪不怪,劉光芬也懶得理會他們,把小兒子侯衛東拉到了廚房裏,讓侯衛東幫着剝蒜,兩人就聊起了小佳家裏面的情況。

“他們家裏是廠裏面的,條件也很一般的,憑什麼看不起我兒子。我們這樣的家庭,也算是很不錯了,父母都是工作,家裏沒有任何負擔,你也在黨政機關。”劉光芬還在為侯衛東抱不平,“爭口氣,好好工作,以後讓他們後悔。”

侯衛東把蒜剝好以後,就道:“沙州市與益楊縣確實差距很大,別人看不上,也是正常的,我很理解小佳父母。”劉光芬最心疼的小兒子侯衛東,聽他能這麼說,心裏還是很高興,嘴上道:“小佳還是不錯的女孩子,用句時髦的話來說,你們也是有緣無份。”侯衛東樂道:“媽,這句話你從哪裏學的。”劉光芬指着電視機道:“電視劇天天在放,你媽好歹還是中專生,這點領悟能力還是有的。”

女兒侯小英氣喘吁吁地進了門,打開門,見家人都在,高興地道:“總算家裏還有苦力,樓下小賣部有五個大西瓜,每個都有十多斤,侯衛東,去搬回來。”

侯永貴正準備抽煙,卻發現煙早就抽完了,他就站起來,道:“五個西瓜,這麼多,哪裏來的。”“爸,這是何勇絲綢廠的福利,算是清涼費吧。”

侯永貴、侯衛國和侯衛東三人就下了樓,到了外面的小賣部,小賣部正有一人在買煙,小賣部里的胖大嫂的丈夫也是派出所的民警,和侯永貴曾在一個所里干過,她看到這一家子過來了,便熱情地道:“侯所長,今天一家人全部回來了,要好好嘬一頓。”

那個買煙的人正在遞錢,聽到了侯所長的稱呼,禁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見到一身警服的侯永貴,臉上肌肉就僵了,他強自鎮定地回過頭來,接過了香煙。

侯永貴突然拍了拍那人的手臂,道:“銬子印?”那人道:“幹活傷的。”也沒有見到侯永貴有什麼動作,一幅手銬已到了那人右手腕。那人見事情敗露,就準備反抗。侯衛國雖然不明白什麼事情,見父親動手了,就迅速地把槍抽了出來,頂住那人,道:“別動。”

那人見到槍,便不再反抗,乖乖地被銬上了。

侯衛東在一旁看得是雲裏霧裏,侯衛國已過去把車子發動了,等到車子屁股也消失了,他才來到了小賣部。

菜還沒有涼,樓下又響起了剎車聲,侯永貴和侯衛國就回到了家裏,侯永貴手裏還提着一瓶吳海產的吳海紅,這是吳海高度酒,是真正的糧食酒,味道很是純正。

侯衛東看到兩人的笑臉,知道定然撈到了大魚,果然,侯永貴對侯小英道:“小英,你去切一隻鹽水鴨子,今天喝點酒,我給老劉說了,下午不上班了。”

“不用去切了,家裏這麼多菜。”劉光芬從廚房裏飛快地端了好幾盤菜,有鹵排骨、紅燒魚、有燉雞湯,還有回鍋肉。侯永貴對着小英道:“快去,你爸今天就想吃鹽水鴨子。”

鹽水鴨子買了回來,除了女婿何勇沒有回來,侯家的家庭成員都到齊了,由於侯衛東正式工作了,又由於意外地抓到了一個逃犯,大家都顯得很高興。

侯衛東坐在父親侯永貴的側面,他不經意間,突然看着父親兩鬢生出了許多白髮,侯衛東道:“爸,你都有白頭髮了。”侯永貴仰頭喝了一口酒,道:“爸什麼年齡了,早就有白髮了,只是你平時沒有注意到。”

侯永貴成年以後,先在軍隊幹了二十年,又在公安局裏幹了二十年,在侯衛東心中,父親就是力量、勇氣和智慧的代表,可是,歲月不饒人,父親也老了。

侯衛東在心中感慨了一番,舉起酒杯,道:“爸,敬你一杯。”父子倆就喝了杯,侯衛東問道:“爸,我沒有弄懂,你是怎麼發現那人有問題。”

侯永貴興緻很高,喝了一口吳海紅,道:“說起來很簡單,這人手腕上有一道紅印子,這個印子我們太熟悉了,是手銬獨有的印子,我隨口問他手銬印,如果他說才從公安局出來,我最多教育他幾句就算了,可是他說是幹活傷的,故意掩飾手銬印子,就肯定有問題了。”

“還有一種情況,如果他確實是才從公安局放出來,只好不好意思承認是手銬印子,你怎麼能這麼肯定。”

“那個人看我穿着警服,眼神就開始遊離,很明顯是在想對策,這全靠經驗,長期從事這一行,就有直覺。”侯永貴看了侯衛國一眼,道:“衛國,你是刑警隊的,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說明基本功不紮實,盤查可是重要的基本功,我們和犯罪分子交鋒的時間極短,幾句話問不出來,機會就會從手裏溜了出去。”

侯衛國對父親侯永貴是一半佩服一半不佩服,佩服他們這一代警察的認真勁,不佩服他們的老土,他見父親高興,不願破壞氣體氛,舉着酒杯道:“老爸是老將出馬,一個頂倆,難怪周大隊經常在業務培訓會上講你破案的故事。”

“周大隊也算是後起之秀,他比我們強。”侯永貴也謙虛了一下,放下酒杯,又開始教育小兒子:“要到益楊去工作,這是你的選擇,鄉鎮條件肯定不好,你去了也不要怨天尤人,男子漢要有擔當,認定的事情就要堅持做下去。”

“還有,我沒有在益楊縣工作過,雖然有幾個熟人,但是都在政法系統裏面,你不要指望着家裏的關係,踏入社會,一切都要靠自己,還是哪句話,男子漢要有擔當,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第一次高考失敗,正逢吳海縣公安局招干,侯衛東想讀大學,就拒絕了,大學畢業以後,吳海公安局尹局長同意接收侯衛東,但是侯衛東不願意一家三個人都在一個單位,就沒有回吳海縣,而是參加了益楊縣的黨政幹部考試。侯永貴也沒有特別反對小兒子的選擇,在鄉鎮派出所干過,知道鄉鎮的苦處,因此,特意給侯衛東打起了預防針。

侯衛東知道父親說的都是真話,就道:“爸,知道了。”

正說話間,侯衛國腰上的BP機響了起來,侯衛國看了一下,就如貓被踩住了尾巴,道:“是尹局長打過來的。”侯永貴不動聲色地道:“老尹打的,肯定是捉住大魚了,衛國,我報的是你的名字。”侯衛國用坐機給尹局長回了過去,剛剛接通,就聽到尹局長的聲音:“侯衛國,你小子行啊,這次立功了。”

打完電話,侯衛國滿臉興奮地坐回到桌子旁,道:“爸,你捉住的是一個殺人強姦犯,沙州看守所,警察出門辦手續的時候,把他銬在椅子上,這小子就抱着椅子跳窗而逃,沙州公安局的協查通報還正在印刷,沒有想到就被你抓了。”

“爸,你怎麼說是我抓的。”

劉光芬夾了一根大雞腿,放在侯永貴碗裏,道:“老頭,這次做得對。”侯永貴很有滋味地喝了一杯,道:“我都五十多了,馬上就要到點,立個功有屁用,你不是想當副大隊長嗎,立個功也多了些砝碼,再說,若不是你把槍拿出來,那個逃犯肯定還要反抗,說是你抓的,也沒有錯。”

說到這,老頭臉一板,道:“你開車也太快了,悠着點,別出事情。”

劉光芬驕傲地看了看三個子女,問女兒侯小英:“我最近看電視,許多縣屬國有企業都破產了,你們絲廠情況如何?”侯小英是財會學校畢業的,現在是絲廠的會計,她不在意地道:“絲廠效益還不錯,生產壓得很緊,國際行情這麼好,不可能破產。”

三個子女,劉光芬看了二十多年了,從來沒有厭煩過,問了侯小英的情況,她又對侯衛東道:“沙州市下面轄了四個縣,益楊是最好的一個,你到益楊以後,要好好工作,你才23歲,年齡也不大,我建議工作幾年後再考慮個人問題,當然,益楊若有條件合適的女孩子,先耍到也沒有關係。”

侯永貴接口道:“鄉鎮很鍛煉人,絕大多數領導都有鄉鎮工作的經歷,你到了益楊好好工作,別總想着婆婆媽媽的事情。”

回到益楊的十五天,日子就過得單純了,侯衛東每天都給小佳寫信,通過小佳同學中轉,小佳則隔天回一封信。

七月十五日眨眼就到,侯衛東一大早就坐着客車去了益楊縣。沙州市下轄四個縣,吳海縣在東,益楊縣在南,兩縣田挨田,土靠土,結合得十分緊密,吳海縣到益楊縣路不遠,只有六十多公里,卻只有一條縣級公路,公路等級也不高,地面不平,顛來顛去也要了三個多小時的車程。

到了益楊縣,已接近十一點了,有了上一次的經驗,侯衛東就輕車熟路地來到了人事局綜合幹部科,他找到腦袋有些光禿禿的朱科長,道:“朱科長,你好,我是通過益楊黨政考試的學生,叫做侯衛東,請問我能不能報到了。”

朱科長臉胖胖的,他想了一會,從辦公桌里拿出來一個冊子看了一會,道:“侯衛東,嗯,考得不錯。”這一段時間,恰逢大學畢業生安置以及鄉村教師民轉公的問題,忙得頭昏腦脹,完全忘記了曾經讓侯衛東七月十五日來報到,他翻了翻表冊,隨口道:“分配方案還沒有定下來,你七月二十五日來報到。”

侯衛東想起上一次的經歷,他看了一眼朱科長桌上的電話,就道:“朱科長,我家在吳海縣,來一趟不方便,能否給我一個電話號碼。”朱科長就有些不耐煩了,道:“給你說了二十五號,你到時來就行了。”他又輕聲說了一句:“到圖方便,就到吳海去工作。”說完,他就低着頭去看報表,不理睬侯衛東。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侯衛東強忍着氣,灰溜溜在走出了人事局在門,剛剛走到了一樓,就見到劉坤提着一個公文包走了過來,他穿了一套筆挺西服,衣發梳得一絲不苟,看上去比在學院時要成熟悉許多,看到了侯衛東,便在樓道口停了下來,道:“侯衛東,分到那裏?”

侯衛東上下打量了劉坤一眼,道:“分配方案還沒有定下來,讓我二十五號再來。”

劉坤取下腰上的BP機,看了看時間,道:“我已經在府辦綜合科上班了,綜合科真不是人乾的事,事情成堆,這BP機是到了綜合科,科里給我配的,方便聯絡,科里的人,一人一個,二千多元錢一個。”他說得平常,可是語氣中的炫耀卻是門板也檔不住。

見侯衛東的神情,劉坤又看了一眼手中的BP機,道:“你再這裏等一會,我幫你去問問朱科長?”

“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短短几句,將少年人的心態刻畫得淋漓盡致,不過,能成為偉人的畢竟是少數,大多數學子進入社會以後,就會馬上被現實的社會馴服,成為以前在大學裏嘲笑過的人物。侯衛東在學院時,也是豪情萬丈,可是當他站在縣政府底樓之時,看着行色匆匆的官員們,心中卻沒有往日的自信。

沒有人瞧他一眼,他就索性就背對牆,假裝看牆上的宣傳照片,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真是歷害,這短短的幾分鐘時間,侯衛東卻如過了一個小時。

忽然門外響起了幾聲長長的喇叭聲,縣府大院來往的車輛,都很少鳴喇叭,即使要鳴,也只是短短的一聲,這幾聲喇叭聲預示着不同尋常的車輛進了縣府大院。

侯衛東好奇地回頭看了一眼。

一輛黑色轎車開進了政府大院子,在大樓門口穩穩地停了下來,前門飛快地下來一人,提着一個黑色提包,拉開後車門,恭敬地等着車裏的人下來。

車上下來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身體微微有些發福,穿着一件藏青色西服,皮鞋油亮,很有些氣度地走了過來,樓道上好幾個人都停了下來,靠在牆邊,面帶着微笑,恭敬地道:“馬縣長好。”馬縣長只是略為點頭,大步走向在樓道口。

等到侯衛東想起來人正是益楊縣縣長馬有才,馬有才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樓道口。被朱科長碰了一鼻子灰,侯衛東就已經被碰回到現實中,他真切地感到縣長真是一個大人物,而揮斥方遒的同學們,是真正的少不更事。

馬有才縣長的儀容比電視中有氣派得多,低頭看着自己滿是泥垢的皮鞋,一股自慚形穢之情油然而生,侯衛東突然覺得心中發虛:在縣長面前,自已這種大學畢業生,又算什麼?

過了幾分鐘,劉坤出現在樓梯口,他走到侯衛東身邊,道:“侯衛東,我去問了朱科長,他說分管組織人事的趙書記出差去了,分配方案定不下來。”聽到朱科長沒有說謊,侯衛東心氣稍平,問道:“不知趙書記什麼時候回來。”

劉坤搖頭道:“趙書記是縣委的,他的行程我不清楚,我抽空去問問周秘書。”他又取出BP機看了一眼,道:“我手頭有事情,等一會要陪李縣長去接待臨江縣的客人,就不請你到辦公室坐了,改天我們兩同學好好聊一聊。”侯衛東很是平靜地道:“你去忙你的,改天再聊。

離開了縣政府大院,已是十二點了,侯衛東一點也不想在益楊縣城裏停留,他到車站買好了回吳海的車票,車是兩點半的,還要等上一會,上一次在沙州車站外,他差點惹事,這一次他就學聰明了,轉身就離開車站,順着街道,來到以前常陪小佳去的一家小麵館,要了二兩刀削麵,就拿着筷子,看着上下翻滾的麵條飛向了鍋中。

埋頭吃了兩口,就聽見脆生生的一個女聲招呼:“侯衛東。”

“段英。”

段英是張小佳一個寢室的好,她的男友是財會系足球隊的,他們四人經常一起出去玩,混得很熟了。此時,段英穿了一身淺色的長裙,將她豐滿的身材襯得更加性感,依照侯衛東的審美觀點,小佳屬於清純型的,而段英則是性感型的,同寢室的劉坤在晚間的黃色時段里,不止一次對段英進行了露骨的性幻想。

侯衛東見到老同學,主動地對老闆說,“再來二兩刀削麵。”

小麵館不過五張桌子,此時正是午餐時間,每張桌子都有流着汗水的人,小麵館一片“呼哧、呼哧”的聲音。

段英似乎從失戀的打擊中清醒了過來,她帶着淺淺的笑容,道:“七月一日那天,你跟着小佳到了沙州,他的父母同意你們的事情沒有?”

“女人真愛八卦,自己的事情還沒有吹冷,就開始關心別人的八卦。”侯衛東自嘲道:“遇到了白色恐怖,我們兩人已經轉入了地下活動,這幾天小佳家裏人把她看得緊,現在只能是情書聯繫,等到她上班以後,我再想辦法和她接頭。”

兩人邊吃邊聊。

段英翹起了梅花指,用筷子挑起一根削得極長的麵條,慢慢地吸了進去,她的嘴唇頗為厚實,麵條就如長蛇一樣,極為順溜地滑進了她的嘴裏。吃了幾口面,段英放下筷子,幽幽地道:“以前的師兄師姐們說,畢業就是愛情的墳墓,我還有些不相信,現在落在自己身上,終於相信了。”

小麵館坐着各式人等,侯衛東可不願意在這種地方談到感情方面的事情,他含糊地應了兩聲,幾口就將刀削麵吃完,就打斷話題道:“段英,工作單位落實沒有?”

“我分到了絹紡廠。”

沙州地區氣候適宜桑樹生長,吳海、益楊、臨江、成津等幾個縣都將蠶桑產業做為支柱產業,每個縣都設有絹紡廠或是絲廠,效益都還不錯,侯衛東的二姐侯小英就在吳海縣絲廠做財務。

“我二姐侯小英就在吳海縣絲廠,她說益楊縣絹紡廠效益最好,你具體在哪個部門。”

段英神色有些遊離,她道:“我學生物的,分在技術室,去了兩天,實在是沒有什麼事情,今天輪到了我休息。”見侯衛東滿頭大汗,又道:“你這到哪裏去。”

侯衛東將分配的情況簡單講了講,段英看了看錶,道:現在才十二點半,太陽這麼毒,街上太熱了,到我屋裏坐一會。”

“你屋裏?”據侯衛東了解絹紡廠里的女工都是住廠區裏的集體宿舍,只有廠級領導和主要的中層幹部才有資格住進縣城裏修的家屬院,聽到段英說她的屋子,很有些奇怪。

段英解釋道:“我有一個表姐以前在益楊工作,現在調到了沙州去了,她有一個小房間,就在前面那幢樓,借給我在住。”

出了小麵館,侯衛東就幫着段英提着一個手提袋,裏面是衣架等雜物。進了屋,段英首先將電風扇打開,電風扇是老舊的座扇,上面有不少誘跡,段英彎腰的瞬間,透過衣領,侯衛東清楚地看到了一段豐滿乳房,還有帶着花邊的胸罩,他禁不住想起了劉坤寢室里流着口水的說法:“若是晚上能捏着段英的乳房睡覺,就是人生的享受。”

侯衛東將目光從段英身上移開,打量了一會房間,這是一室一廳的舊房子,牆壁已有些灰色,看來段英還是對這間小屋傾注了心血,小屋裏貼了幾幅《新白娘子傳奇》的劇照,還有一些女孩子喜歡飾物,加上牆上花花綠綠的衣服,頓時給人一種女孩子閨房的溫馨感覺,房間還有一個小陽台,透過窗戶明亮的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陽台上隨風輕搖的白色小內褲,侯衛東視力極好,他甚至看到了小內褲底部顏色微微有些深。

段英用玻璃杯倒了一些果汁,道:“我才搬過來,條件有些差,明年爭取買一個冰箱,到時就可以喝冰凍果汁了。”

侯衛東慢慢地喝了一口果汁,酸酸甜甜,味道十分地道,笑道:“段英,你還真會享受生活。”

段英嘆息一聲,道:“離開學院,一切只有靠自己了,我不象你,父親是公安,母親是老師,還有個依靠,我的父母都是臨江縣陶瓷廠的工人,這幾年效益不好,廠子馬上就要倒閉了,他們兩個人加在一起才不過四百多塊錢,還要養外婆,我弟弟成績不好,高中畢業以後,一直沒有工作,考了幾次工,都沒有考上,成天就和社會上的小流氓混在一起。”

一邊嘆息着,一邊走進裏屋,段英走出來時,已換了一身很隨意的薄絲衫,這種薄絲衫是居家時常穿的衣服,也是絲廠、絹紡廠的福利,侯小英有時在家裏也穿這種薄絲衫。

段英又端出來一盤蘋果,她坐在侯衛東對面,道:“小佳準備到建委園林所去工作,這個工作只是一個過渡,看小佳父母的樣子,是想把她調到建委去。”段英手裏不停,很快就削好了一個蘋果,她刀功極好,蘋果皮極長,均勻而細長。

接過蘋果之時,侯衛東似乎見到段英胸前有很隱隱的兩點凸起,他最初還沒有反應過來,等到段英坐回到對面的椅子上,他才醒悟過來,段英沒有穿胸罩。發現了這個問題,侯衛東熱血就在年輕的身體裏奔涌,下身了自然地起了反應,筆直的立了起來,他為了不出醜,就在心裏努力去想着劉坤取出BP機的動作,以及馬縣長昂首闊步的威儀。果然,想了一會這些人物,侯衛東的小兄弟也就沒有了剛才的神氣,慢慢地蔫了下來。

“你和小佳是我們同學中最羨慕的一對,郎才女貌,真是天生一對,只是小佳是獨女,她的母親就想她留在身邊,我想,這可能是她們反對你們的主要原因。”段英抬起頭,神情頗為嫵媚,她道:“你能力這麼強,肯定很快就能在益楊縣打出一片天地,到時找機會調到沙州去,他們就沒有反對意見了。”

聽到段英的鼓勵,侯衛東笑道:“學院的事情已經成了過去,社會和學院完全不同,說實話,對於將來我心中也無底,只有到了工作崗位上,好好努力,爭取早些幹些成績來。”

段英眨着眼睛,誠懇地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夠成功。”

侯衛東被段英胸前的兩點逼迫了一下,眼睛躲閃着,段英又拿起一個蘋果,侯衛東忙道:“才吃了一個蘋果,吃不下了。”段英“吃、吃”地輕笑道:“小佳跟我說過,你的飯量可能頂她三個,吃兩個蘋果沒有問題,小佳若是聽說沒有招待好你,肯定要生氣。”

侯衛東暗道:“段英身材火爆,長得也很有味道,厚厚的嘴唇真是性感,怎麼以前沒有發現。”

兩人聊了一會,侯衛東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紛紅色台鐘,就道:“兩點半的車,時間差不多了,我準備走了。”段英點頭道:“好吧,你稍等一會。”她站起身,就轉身到廚房,兌好了一杯果汁,又用袋子裝了幾個水果,提出來,道:“車要開好幾個小時,裝些水在車上喝。”

段英進廚房的時候,陽光直射在她的身上,射透了薄絲衣,將其玲瓏的身材幾乎是赤裸裸的暴露在侯衛東眼前,果然不出所料,她沒有戴胸罩,從測面可以看到乳房完整的形態,內褲也是那種很性感的狹窄樣式,侯衛東是正宗熱血青年,看到此景,鼻血差點噴了出來。

下身早就昂然而立,侯衛東只得將水果袋很隨意地放在了腿前,將腿前拱起了蒙古包擋住,狼狽地出了段英的小家,走要到車站的時候,身前的蒙古包才漸漸消失。

一路都想着段英的乳房:“劉坤說得似乎更有道理。”當年在寢室里,劉坤堅持說段英的乳房裏犁形的,而蔣大力看了很多黃色錄相,堅持說段英的乳房是包子形的,現在看來,蔣大力雖然是淫魔,但是論起賞鑒女人來,劉坤還是要高人一等。

第二次到益楊人事局報到,辛辛苦苦來回跑了六個小時,卻在人事局只站了五分鐘不到就被打發出來了,這讓侯衛東對衙門作風有了感性的認識。

二十五號很快又到了,他原本想打個電話難劉坤。在沙州學院的寢室里,五個人中,只有侯衛東和劉坤家裏安裝了電話,侯衛東父親是派出所長,為了工作方便,局裏出錢給他父親配了一台電話,光安裝費就花了四千多,劉坤父親是縣委的一個部長,當然也安裝了電話,他們兩人就互相留着電話。

可是,那天到劉坤家裏的感覺不太好,兼之劉坤又在縣政府辦公室工作,侯衛東自尊心無形中受到了打擊,所以,他幾次想給劉坤打電話,讓他幫着去問問是否能可以報到了,可是,拿起電話又放下了。

七月二十五日,侯衛東仍然如上次一樣,早早地乘車從吳海縣到了益楊縣,十一點到了吳海縣,進了人事局,誰知朱科長開會去了,侯衛東無處可去,就來到郵局,坐在郵局的長椅上,給小佳寫了一封信,由於縣政府要二點才上班,這一封信侯衛東就整整寫了一個小時,滿滿十二篇,在其中講了到人事局報到的遭遇,盡述相思之苦。

二點過十幾分,侯衛東來到了人事局,綜合幹部科沒有開門,站在外面等了十多分鐘,一位中年人從走廊的一頭走了過來,見到汗流滿面的侯衛東,便停了下來,問道:“你來辦事嗎?”侯衛東看此人很有些官氣,就恭敬地道:“我是沙州學院的畢業生,通過了黨政幹部考試,到人事局報到。”

中年人臉上有了一絲笑意,道:“你叫什麼名字?”

“侯衛東。”

中年人點點頭,道:“侯衛東,考了第二名,小夥子不錯嘛,你們十人,是益楊縣委在大學直接通過考試招錄的第一批優秀學生,趙書記很重視,你們將作為骨幹充實到基層去,下去以後,要好好乾,不要辜負了組織對你們的希望。”

中年男子徑直推開了綜合幹部科的大門,隔着一層大門,卻是冰水兩重天,裏面是清涼世界,外面烈日灸人,六、七個工作人員坐在一起吹牛,辦公室被稱為姜主席的中年婦女正“哈、哈”笑着。他們見中年男子進了門,立刻閉嘴,不是綜合幹部科的其他同志皆走了出去。

中年男子也不說話,用眼睛掃了幾眼,對朱科長道:“政府大樓配空調的,除了縣領導以外,就是組織部和人事局,其他部委局都要等到明年才配,這是對我們組織人事部門的厚愛,你們要知道珍惜,以後空調開起的時候,大門要留一條小縫,不準把門徹底關死。辦事群眾在外面等得滿頭大汗,你們卻關起門來吹牛,傳出去丟了人事局的臉面。”

朱科長和另外兩位幹部都站了起來,朱科長道:“趙書記,我們在討論民辦教師轉公的事情。”

趙書記也不揭穿他,淡淡地道:“討論事情就到會議室,你把侯衛東的手續辦了。”說完,伸出手來,跟侯衛東握了握,道:“侯衛東,到了基層,不要怕困難,好好工作,爭取帶動一方老百姓脫貧致富。”

侯衛東從朱科長的態度和稱呼中,已知道眼前之人是益楊縣分管組織人事的趙書記,他感到趙書記的手是如此的溫暖,便道:“趙書記,你放心,我一定不辜負你對我的希望,踏踏實實在基層工作。”

等到趙書記離開了,朱科長等人才長舒了一口氣,坐了下來,他問道:“你是趙書記的熟人?”侯衛東原本想否認,可是看着辦公室幾人的神情,靈機一動,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是。”朱科長站起身來,倒了一杯茶,熱情地道:“分配方案已經下來了,全部下鄉鎮,我看看你是哪個鄉鎮。”

他翻到了一張表,找到侯衛東的名字,驚異地道:“青林鎮?”

抬頭看了看侯衛東的表情,朱科長補充道:“青林鎮是益楊最遠的鄉鎮,每天只有一班客車,走一趟要三個小時,你去跟趙書記說說,只要他同意,可以給你調到近一點的鄉鎮。”侯衛東心道:“我哪裏認識這個趙書記。”嘴裏卻不說破,道:“反正都是鄉鎮,到哪裏都差不多,艱苦些還更加鍛煉人。”

朱科長聽了侯衛東的大話,笑了笑,不再說什麼,拿了一張表,道:“你填一下表格。”然後又扭過頭,道:“小李,幫着侯衛東跑下手續。”

俗話說,人熟好辦事,在綜合幹部科小李的幫助下,不到半個小時,走了四個部門,侯衛東輕易地就辦完了所有手續。

走道上,侯衛東遞給小李一枝煙,點上火,真誠地道:“李科長,實在是謝謝了。”小李長着一口黑牙,這是煙和茶互相作用的結果,他接過紅塔山,吸了一口,道:“我只是辦事員,哪裏是什麼科長,手續齊了,你可以到青林鎮去報到。”說完,他壓低聲音,一幅老朋友的神情,道:“如果趙書記能送你下去,或是讓組織部派個副部長送你下去,以後在青林鎮日子就好過。”

侯衛東很是感感激地道:“謝謝李科長了。”對於小李最後的忠告,他並沒有往心裏去。

離開了人事局,侯衛東又到糧站辦了糧油手續,此時還不到三點鐘,他便陷入了兩難境地,手續上說明五日內報到有效,但是,到青林鎮聽說要三個小時,今天趕過去,已是六點多鐘了,報名是不可能的,可是若坐車回吳海縣,往返起來實在有些費力。

“段英”的名字突然從腦海中迸了出來,侯衛東急忙把這個念頭扔在了陰溝里,他來到郵局裏,坐在郵局的大桌子前,慢條斯理地給小佳寫了一封信,講了講這一段時是的經歷,敘述了相思之苦,把信交到了郵筒,仍然沒有到四點,郵局的掛鐘上帶有日曆,正好顯示星期三,在沙州學院,星期三和星期五有舞會,所以星期三也算是一個特殊日子,侯衛東對這個日子也有特別的懷念,看到是星期三,侯衛東靈光一閃:“學院也有招待所,便宜又乾淨,為何不回學院住一晚上,明天一早下再到青林鎮報到。”

到了熟悉的沙州學院,侯衛東直奔招待所,先把住房登記了,益楊縣普通的兩人間,要二十元一個晚上,而學院招待所只要十元,訂了住房以後,侯衛東在房間裏喝了一些開水,打開電視,躺在床上看了一會,夜幕降臨以後,侯衛東這才出了招待所,在校園的一些小食店去吃晚飯。

這時學院已經放假,但是仍有少數留在學院的學生,他們一般都在教師食堂去打飯,侯衛東一個人走了空蕩蕩的校院裏,和當日讀書時的感覺大相逕庭,穿過大大的運動場,景物依舊,物是人非,一個人在夜幕下顯得特別的孤單。

侯衛東在熟悉的小食店吃了一個回鍋肉,一個白菜湯,外加兩碗白飯,有滋無味地吃着,裏面有幾個學生在喝酒,喝到興奮處,一人道:“後門開了一個小舞廳,環境不錯,我們去跳舞。”幾個學生都響應着。

離開了學院,侯衛東又有校園的湖堤岸上轉了一圈,居然一個人都沒有遇到,興緻索然之下,侯衛東回到了招待所,電視節目也極為難看,侯衛東突然想起了小食店學生的話,便出了招待所,走到招待所門口,服務員就道:“十二點關門,記着回來。”

後門外果然有一個舞廳,門票三元,設施得比學院舞廳好得多,裏面舞池並不大,在頂上掛着好幾個旋轉燈頭,後台上放着一些樂器,六個樂手正在賣力地演奏着,來自樂隊的音樂和錄音機的音樂確實大相逕庭,現場感和穿透感不可同日而語。

舞廳裏面至少有一半都是留校學生,多數有固定舞伴,侯衛東也不心急,把剩下的紅塔山點燃,在座位上慢慢地抽了起來,隨着音樂響動,煙頭忽明忽暗。

過了幾曲,侯衛東看到角落坐着一位長頭髮女子,樣子很年輕,可是從氣質上看明顯不是學生,等到另一曲音樂響起,侯衛東便走到其身邊,很有風度地伸出手去。那女子抬頭看了一眼侯衛東,站了起來。

兩人隨着音樂翩翩起舞,居然配合得天衣無縫。

侯衛東因為是在高中練了幾年田徑,身體協調性極好,交誼舞跳得很是不錯,曾被系裏推薦,接受了音樂系舞蹈老師的培訓,代表政法系參加過學校的交誼舞比賽,參加完比賽以後,侯衛東就不喜歡和一般的女生跳舞了,跳舞是一種享受,若跳得不好,則純粹是一種折磨。

見女子跳得還不錯,侯衛東便加大了難度,變幻了步伐,隨着節奏在場中靈活的穿梭,兩人見縫插針,全場飛旋。

一曲終,侯衛東贊了對方一句,“你跳得真好。”那女子頭上有些汗珠,她笑了笑,“是你帶得好。”兩人都沒有坐到位子上去,挺有默契地等着下首舞曲響起。

當下一曲音樂響起的時候,侯衛東看見好幾個男子朝着身邊長發女子走了過來,便搶先出手,將長發女子帶入了舞池,這一曲仍是快節奏,兩人配合得極好,旋轉起來,竟如配合很久的舞伴。這一曲罷,兩人就自然地站在了一起。

侯衛東由衷地贊道:“你是和我配合得最好的舞伴,跳起來行雲流水,是真正的享受。”長發女子有一米六五左右,正好比侯衛東矮上十公分,藉著昏暗的燈光,他才把女子的相貌看清楚,長發女子不過二十齣頭,五官精緻,鼻頭稍稍有些翹,是一位漂亮而又氣質不俗的美女,配上一頭飄飄長發,竟和李若彤有七分相似。

第三曲是一支慢舞,前台響起了“午夜的收音機輕輕傳來一首歌,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所有的愛情只能有一個結果,我深深知道那絕對不是我”的憂傷歌聲。

侯衛東和長發女子輕輕滑進了舞池,剛到舞池中央,燈光一下就暗了下來,一個低沉的男低音道:“現在是柔情十分鐘,請先生們女士們盡情地沉浸在音樂和舞蹈之中。”話音剛落,燈光竟然大部分都熄掉,只在進門處有一盞昏暗的頂燈。

伸手不見五指,這舞也就沒有辦法跳了,侯衛東就帶着長發女子,隨着憂傷的歌聲,輕輕地搖動着。

歌廳里的男歌手,聲音頗有磁性,一首情歌,帶着一股淡淡地憂傷直入心肺,攬得侯衛東痛楚無比。

兩人就這樣搖啊搖,忽然被人一撞,身體就貼在了一起,就沒有再分開。一具帶着熱量的溫潤身體,輕輕地依偎在侯衛東的懷裏,他輕輕地抱住了長發女子的腰身,長發女子也慢慢地將雙手環住了侯衛東寬厚的後背。

侯衛東血氣正旺,美女入懷,身體就不由思想控制,而且侯衛東的思想也有意無意地放縱了身體,他稍稍將屁股往上翹了翹,這樣就可以避免讓滾盪直挺的下身碰到長發女子,可是採用這個姿勢,兩人上身就更加緊密地貼在了一起。

“既然曾經愛過又何必真正擁有你,即使離別也不會有太多難過,午夜裏的旋律一直重複着那首歌,Willyoustilllovemetomorrow。”

隨着歌聲,長發女子將額頭靠在了侯衛東的肩上,除了小佳以外,侯衛東從來沒有和其他女子接觸過,這位女子的氣味與小佳相比區別很大,若用花來比較,小佳是茉莉花,而這長發女人就是一朵玫瑰,香型不一樣,同樣都很迷人。

第二首情歌是《水中花》,“凄風冷雨中多少繁華如夢,曾經萬紫千紅隨風吹落,驀然回首中歡愛宛如煙雲,……我看見水中的花朵,強要留住一抹紅。”

第二首歌聲響起之時,兩人的臉頰也緊緊地貼在了一起,侯衛東放棄了掩飾,下身直直地抵在了長發女子的身體,侯衛東相信長發女子一定感受到了他的熱力,因為,他清晰地感受到長發女子胸部慢慢地變硬了。

兩人已經完全停止了移動,就站在舞池中間,身體隨着音樂輕輕地搖啊搖,身體越來越熱。

再一首歌曲響起,同樣是熟悉的旋律和歌詞:“愛一個人可以愛多久,心痛到那裏才是盡頭……你的諾言像顆淚水,晶瑩奪目卻叫人心碎……花瓣雨飄落在我身後。”

長發女子的眼淚已將侯衛東的肩膀全部打濕,侯衛東知道這位長發女子肯定遇到了傷心事情,而她這個年齡,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失戀,他本來想說兩句安慰的話,可是此時無聲勝有聲,說話就會破壞了氣氛,兩人默默地相擁,共同沉醉於輕曼的音樂之中。

柔情十分鐘結束之後,燈光依次地亮了起來,雖然依然昏暗,可是比剛才亮了許多,兩人站在原地分開,長發女子臉上猶有淚痕,她迅速扭過頭,用手背揩了揩淚水,侯衛東站在一旁,用眼角餘光瞟見了她這個動作,只是裝作不知,就這樣站着。

音樂再響時,侯衛東又發出邀請,誰知長發女子低聲道“謝謝你了。”說完,轉身就朝舞廳外去走。

侯衛東身體一動不動,如被孫悟空的定身法定住一般,目光卻追隨着在人群眾顯得孤寂的長發女子,長發女子走到門口時,門口的頂燈將使她的身影顯現出來,她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似是尋找着什麼,一道亮光閃過,侯衛東眼睛一花,等到他再凝神之時,長發女子已經不知所蹤。

長發女子離開了,侯衛東也就失去了繼續跳舞的興趣,他在懦動的人群中穿梭着,離開了舞廳。

外面的世界和舞廳相比就是現實的世界,舞廳沒有散場,幾個做冷飲的攤點,冷清清地沒有一個顧客,攤主都是附近的居民,有氣無力地守着這個攤子,看到侯衛東出來,都充滿着希望地看着他。

從後門進入了學院,雖然是一牆之隔,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學院的植被蔚然已成,茂盛而充滿着生機,在這有些燥熱的夏季夜晚,快速地生長着,侯衛東沒有走大道,而是在林間小道中穿行,畢業雖然很短暫,他的心靈已受到了不大不小的衝擊,所有的感受,和學生時代暫然不同。

林間有相戀的情人偎在一起,這些選擇留下來的情人們,都有着各種各樣的原因,侯衛東默默地想道:“畢業以後的事情真是說不清,趁着現在能夠在一起,就好好地愛一場,以後回想起青春的日子,也就有個念想。”

這種想法很有些灰暗,校園中的侯衛東突然想到,小佳還在沙州等待着自己,正在經受着張遠征和陳慶蓉耐心細緻的思想教育工作,他暗自詢問自己:“我是花心蘿蔔嗎,為什麼今夜面對着這個長發女子,會砰然心動?”

侯衛東自可扣心自問,他無時無刻地想着小佳,而且思念隨着離別時間的增強而愈發濃重,卻並不妨礙他與這個女子相擁在一起。

小佳常說:男人的心可以分為幾塊,送給不同的人,而女人的心卻是實實在在密密實實的一個整體,給了一個人,就很難容得下其他的人。

此時,侯衛東疑惑地想:難道小佳所說都是真的。

在招待所不遠處,開着一個小書店,這是學院為了照顧那些沒有工作的教師家屬,特許在校園內開的商店,侯衛東十分熟悉這些小店,他一眼瞧見了自己常去的小書店裏,依在如往常一般飄着燈光。

進了書店,老闆娘不在,一個不認識的女孩子守在店裏,看到有人進來,也不招呼,自顧自地拿着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

侯衛東在書店裏翻看了一會,又進來一人,在社會文學哲學類書櫃前停了下來,侯衛東也沒有注意此人是誰,可是不經意轉過頭,卻發現此人居然是副院長濟道林。侯衛東主動招呼道:“濟院長,您好。”濟道林身穿一件質地極佳的真絲短袖,他看了一眼侯衛東,有些奇怪地道:“侯衛東,怎麼在這裏?”

侯衛東沒有想到濟道林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不禁受寵若驚,便簡要地說了說最近的情況。

“青林鎮,這是鎮我去過,很艱苦,你要有思想準備。”濟道林從書櫃裏抽出了一本書,又道:“看問題要一分為二,最艱苦的地方,往往就有着特殊的機遇,只要用心把握,用心體會,一定會有收穫的。”

濟道林鼓勵了兩句,突然臉色有些陰鬱,道:“你們繫上的朱老師前些天,突發腦溢血,已經去世了。”朱老師是政法系教民法學的講師,知識豐富,口才極佳,最受學生好評,侯衛東有些吃驚,道:“朱教授身體這麼好,怎麼就突然走了。”

“朱老師要評副教授,要考英語,他英語不太好,就在家加班學習,誰知就出了事,醫院全力搶救,沒有救回來。”濟道林取出鋼筆,在書上寫了幾個字,抬起頭,道:“侯衛東,你是沙州學院的優秀畢業生,相信你一定為會母校增光,這是路遙的《平凡的世界》,是老師送給你的禮物。”

意外地收到了濟道林的禮物,侯衛東心情很是激動,將濟道林送出了書店,也就拿着《平凡的世界》,回到了招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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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衛東官場筆記全集(官路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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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二十三章 跑斷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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