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章 瘋狂之夜
每年的六月三十一日,對於沙州學院的畢業生來說,總是伴隨着陰沉、濕潤以及曖昧的感受,空氣中飄蕩的湖水氣息更是充滿了離愁別緒。
一九九三年,和尋常的年份一樣,六月三十一日這個怪異的日子,就如那位陰陽怪氣學生處長,總是皮笑肉不笑地從要緊處竄了出來,驚散了一對又一對的情侶。
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一排排相對而立,中間的一個排球場和三個籃球場就是楚河漢界,女生宿舍背後實驗樓,而男生宿舍背後是一座挺有名氣的無名小山。無名小山一大半在學院內,小半在校外,交界處有一座圍牆。學院內的小山之上長着頗為密集的樹木和雜草,原生味道十足,自然就成為學生們談情說愛的聖地。
落山的太陽將天空染得光亮,但是位於湖邊的沙州學院已經漸漸陷入了黑暗中。
侯衛東坐在小山一片樹林的邊緣,縮在一大叢雜草之後,他地形選得極好,行人如果從一米外的小道上經過,由於路燈光線角度的原因,雜草深處就成了燈下黑,他和張小佳多次試驗,最後把這片雜草確實為接頭的固定地點之一。
雜草裏面有兩塊光滑的青石,這是一年前侯衛東特意從學院一個工地偷來的,青石放在草叢中,就是一張臨時板凳,能讓屁股更加舒服。
山下學院的廣播室正在進行傍晚了例行播放,先是一段學院新聞,新聞啰嗦地講了十分鐘,全是學院裏的瑣事,新聞講完,就播放二十分鐘的音樂,侯衛東坐在山下草叢中,可以聽到學院方向飄來了時下最流行的歌聲:“村裏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大方,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謝謝你給我的愛,今生今世難忘懷。”
隨着飄揚的歌聲,陸續有男女從宿捨出來,匯合在小山之下,沿着距離雜草很近的一條小道,向著山下足球場方向而去,一曲《小芳》未完,小道上已經走過了十幾對戀愛中的男女,依據侯衛東多年觀察得來的經驗:並排走在一起的,十有八九是大一的,手牽着手的,多半是大二或是大三的;摟着抱着的,不用說,肯定是大四的。
由於是離校前夜,加上學院當局開始提倡人性化管理,對戀愛問題採取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學院糾察隊也手下留情,讓隊員們全部放假,不去驚擾這些“離校之後各自飛”的男男女女。
當然,侯衛東是不怕糾察隊的,學院糾察隊隊長是學校保衛處長鬍處長兼任,副隊長曆來是由學生幹部擔任,侯衛東恰好就是擔任糾察隊副隊長的學生幹部,糾察隊什麼時候出動,多數時候是由侯衛東來具體安排,所以,侯衛東在學院的操揚、湖濱、小山上縱橫馳騁了三年,從來沒有被捉住一次。
侯衛東坐在青石板上,聽着熟悉的歌曲,咬着草根,嗅着熟悉的青草味,暗道:“今天是什麼時間,居然遲到,太不懂事了。”
小道上不時有相擁在一起的戀人經過,姿勢都很是親密,這愈發地讓侯衛東着急。終於,傳來了一陣踩在樹葉上的“沙、沙”聲,這個聲音如此熟悉,侯衛東立刻站了起來,待到小佳拐進了草叢之中,侯衛東一把將她抱住,親了親臉頰,這才道:“怎麼才來,真是啰嗦。”
“我是女孩子,天然就有遲到的權利。”張小佳手時提着一個小袋子,裏面裝着些零食,她主動親了親侯衛東,又道:“段英哭得歷害,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她勸住。”說到這裏,張小佳禁不住抱緊了侯衛東,似乎擔心他會被這不知從哪個角落竄出來的山風帶走。
段英是小佳的室友,她的男友是財會系的,分配到湖北省的一家國營大廠里,而段英則被分到了益楊縣的一個國營企業,兩人相隔萬里,當分配結果出來以後,段英就意識到分手不可避免,可是當真要分離,她的所謂瀟洒就如瓷器一樣一砸就碎。
說起段英,侯衛東有些慶幸地道:“幸好益楊和沙河坐車只有三個小時,看來,我們還真是有些緣分。”
益楊縣、吳海縣、臨江縣、成津縣都是沙州市的下轄縣,四個縣呈眾星捧月之勢,將沙河圍在中心,而益楊縣因為有一個沙州學院,名氣就比其他三個縣大得多。
小佳使勁地在侯衛東胳膊上掐了一下,一臉不高興的樣子,道:“我們只是有些緣分。”她將“有些”兩個字咬得很重。“我表達不情,辭不達意,請大小姐原應諒。”
侯衛東一邊說著,一邊坐在青石板上,小佳也就順勢坐在了他的腿上,但是小佳低頭着不說話,這表示她還在生氣。
侯衛東連忙求饒,道:“佛說,五百年緣分同船,千年同枕,我們兩人是十萬年緣分,天為床,地為被,永遠同床。”小佳毫不掩飾對甜言蜜語的喜愛,聽到侯衛東的表白,很快就高興起來,她魔術般地變出來幾個香噴噴的鹵翅膀,她把鹵翅膀放在侯衛東嘴裏,侯衛東咬了一口,她再咬一口。
美女入懷,侯衛東身體中的荷爾蒙以百萬倍的速度猛增,他習慣性地從後背伸進了小佳衣服內,小佳的皮膚有着光滑細膩的質感,還有一股若隱若無的體香,讓侯衛東如痴如醉。
今天小佳特意穿了一套桔色套裙,當然,在這夜色中什麼顏色並不重要,最重要的衣服的樣式。這種上下兩件的套裙,是和情人約會時最佳服裝,所謂最佳,就是即能方便侯衛東撫摸,又能在遇到緊急情況時迅速地復原,褲裝穿起來麻煩,而長裙則不方便動手動腳。
小佳渾身無力地靠在侯衛東懷裏,任由一雙貪婪的大手揉搓着傲然挺立的雙峰,七月一日就是離校的日子,想到此,小佳心亂如麻,她悄悄地取過一疊手紙,細心將手上的油污揩開凈,然後緊緊抱着侯衛東強壯的身體,把頭抵着他的胸膛。
侯衛東嗅了嗅小佳的髮絲,輕聲地道:“我脹得難受。”小佳伸手摸了摸,觸手處一派堅硬,她咬了咬牙,道:“今天我給你。”
雖然侯衛東心中早有這個想法,聽到小佳主動,心裏還是一陣狂跳,他抬頭張望了一會,這個地方雖然隱蔽,可是距離小道太近,隨時會有其他的情侶進來,他當了兩年多糾察隊副隊長,和保衛處的同志們一起捉姦數起,深悟游擊戰三味,略想一會,就有了主意,道:“這裏距離小道太近了,不安全,我們到山腰上去。”
小山上那一道圍牆,將學院和外面的世界分隔開,也不知什麼時候,圍牆被砸了一個洞,剛好可容一人通過,92年有社會青年從小洞鑽入學院,在小山上將一對學生情侶攔住,男同學被刺了兩刀,幸好這名男同學是學體育的,身體頗為強壯,雖然受傷仍然奮力反抗,社會青年見不能得手,便逃了出去,這才讓女同學免受侮辱,那名男同學被捅破了大血管,差一點因為流血過多而喪命,此事過後,圍牆小洞被補上了,只是前些天,侯衛東與張小佳上山,發現了圍牆上又出現了一個小洞。
聽到侯衛東的建議,小佳有些遲疑地道:“圍牆破了,我有些怕。”侯衛東早有準備,他從腰間抽出為自己壯膽的匕首,道:“我帶着這傢伙,怕什麼。”侯衛東因為讀的是政法系,在大一的時候,就參加了學院教師自辦的散打班,練了四年散打,身手也算是不錯,準備了一把匕首以後,料來遇到三、五個流氓並不害怕,而且他們兩人在這山上夜行了三年多,從來沒有遇到流氓,這是離校最後一晚,侯衛東估計也沒有這麼倒霉,會在這一晚遇上流氓。
兩人一腳淺一腳深地到了半山腰,那裏有一塊平日早就看好的平地,這塊平地是凹在山腰上,上方是一叢極為密集的灌木叢,兩人坐了下來,俯看着學院的足球場,背後則是灌木叢,藏得穩穩噹噹。
侯衛東變魔術一樣取過一張床單,這是冬天的床上用品,平日放在箱子裏,離校以後,這舊床單也就無用,侯衛東準備用這舊床單來開闢一個新時代。小佳沒有想到侯衛東連床單都帶來了,她渾身燙得歷害,嗔道:“你挖了一個坑,就等着我跳下來,我可不願意了。”話雖然如此說,她手腳卻沒有停下來,幫着將床單拉好,等到床單輔好以後,侯衛東又將匕首放在順手的地方,兩人隨後瘋狂地摟抱在一起。
(第一章完)
三年來,兩人除了沒有真正完成性愛以外,所有的事情都做過了,經過一陣互相亂摸,兩人氣喘吁吁地躺在了床單之上,小佳有些擔心地道:“會不會還上孩子。”侯衛東得意地從一旁的衣服里取過一個小盒子,道:“小佳,你看這是什麼?”小佳接過來,湊着月光,看了一會,驚訝地道:“避孕套。”
“正是,我買的十塊錢哪種。”十元錢,對於九三年的學生來說,也是一筆不大不小的財富,所以,為了彰顯其價格,侯衛東特意將其提了出來。
說起這避孕套,還有一個故事,那是兩個月前,兩人激情上涌之時,便商量着去買避孕套,可是進了藥店,藥店裏站着一位年輕女子,侯衛東和小佳頓時就失去了買避孕套的勇氣了,兩人接連走了好幾家藥店,把價錢也看好了,可是另外幾家藥店生意極好,兩人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買避孕套,接連買了兩包創可貼,還是空手而出,為了這事,兩人還自嘲過好多回。
順利地脫下了小佳的白色小內褲,侯衛東卻被避孕套的外包裝難住了,十塊錢一盒的避孕套外包裝出奇地好,侯衛東就如熱鍋上螞蟻一樣,與外包裝鬥爭了半天,也沒有能夠征服避孕套。
小佳趟在床單上,仰望着滿天的蒼穹,對於即將到來的成長經歷,她心情很是平靜,兩人相戀數年,走到這一步是水到渠成之事,看到侯衛東狼狽的樣子,就接過避孕套,道:“我來吧。”她沿着外包裝的四角摸了過去,找到了預留的開口處,輕輕一撕就裝套子取了出來。
侯衛東不接套子,笑道:“我不會用,你幫我戴。”小佳伸手扭了侯衛東一把,道:“你不會用,我更不會用。”
“不用想,套上去肯定就行了,那一天學院放科普電影,你沒有認真看吧。”
小佳“噗吃”笑了起來,道:“那天你們都說沒有認真看,其實個個看得口水直流。”說話間,小佳還是臉紅心跳地試了好一會,笨手笨腳地給侯衛東戴上。
侯衛東身體一向強壯,在寢室里也常常和蔣大力、劉坤一起吹噓女人,雖然吹起來頭頭是道,其實他們三人都是地地道道童子,真正的性知識多半來自於黃色錄相。
避孕套上好之際,他已到了要噴發的邊緣,身下的小佳緊閉着眼,一幅任君採摘的模樣,這是侯衛東意淫過無數次的情景,可是當夢想成真之時,他驚奇地發現自己根本不知從何下手,事到臨頭,小佳反而放開了,她睜開眼睛,見到侯衛東傻傻的,便伸出手來,引導着侯衛東前進。
就要進入幸福的港灣之時,侯衛東卻突然噴發了,小佳對於性事也是懵懵懂懂,見侯衛東使勁弄了一會,還沒有達到目的地就一瀉千里,長舒了一口氣,心裏又微微失望,她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知道侯衛東自尊心強,便溫柔地用雙手環着侯衛東結實的後背,以示安慰。
侯衛東沒有想到盼望已久的第一次就這樣結束了,很是沮喪,在心底暗自狂吼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早泄?”
太陽早已消逝在了天邊,天空中掛滿了繁星。
從小山往下看去,沙州書院燈火如天上的星辰一般,特別是沿湖的燈光,隨着湖水流動,燈光粼粼,很美。西區的最西端,是音樂系的地盤,從漂亮的S型演奏廳里,傳來了若隱若無的音樂聲,這音樂就如金蛇郎君的怪劍,直向侯衛東和小佳兩人的心窩裏射去。
意淫很久的第一次性愛,居然以早泄結束,一向自詡為頗有男子漢氣概的侯衛東,自是有說不出的鬱悶,男子漢的自尊心仿也受到了些許傷害,遙望着生活了四年的學院,想着明天就要離開渡過四年青春歲月的學院,一絲說不清緣由的傷感如野草一般淡淡地湧上了心頭。
小佳坐在侯衛東身前,後背靠在侯衛東寬闊的胸膛,除了離別憂傷,她更有另一種煩惱,家中父母滿臉的怒氣,雖然過去了三年,仍然栩栩如生,讓她有些不寒而慄。
“明天真的要跟我回家嗎?”
侯衛東沒有馬上回答,他低下頭去,使勁地嗅了嗅女友的秀髮,這是年輕女子特有氣息,充滿了生機,新鮮得就如雨過天晴以後山林間長出來的蘑菇,這是他最喜歡的味道,每次約會,總要細細地享受一番。
對於小佳的憂鬱,侯衛東自然心中有數,就勸道:“醜媳婦總要見公婆,明天就拿畢業證書了,我們必須正視現實,我是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說了安慰話,他自已也禁不住擔心起來,問道:“你爸爸、媽媽真的很兇?”
“我也說不清楚,只是上次看到那封信以後,就特別生氣,堅決不准我們在一起交往。我媽是家中的主心骨,什麼事情都是她說了算,爸爸和我都只有挨批的份。”
“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你把信藏哪裏不好,非要藏在書櫃裏。”
想到這事,侯衛東就哭笑不得,去年暑假,兩人分手之後,約定最少兩天就寫一封信,為了躲開小佳父母的審查,侯衛東的信件就寄給小佳的一個好朋友,然後再轉給小佳,小佳接到信件以後,看十遍也不夠,更不忍心毀掉信件,而她的卧室里又沒有可以保密的地方,她就趁着父母上班之際,在屋內轉來轉去找可以藏信的地方。
小佳的父母雖然都是廠里的技術人員,可是他們廠里住房條件都不好,三口之家能夠分到一套一室一廳帶衛生間和廚房的住房,已算是很不錯了,小佳讀大學以後,正所謂女大十八變,迅速由黃毛丫頭變成了水靈靈的大姑娘,再睡到客廳里就不太好了,於是,她就搬進了父母原來住的卧室,父母就移師到客廳。
客廳里有一個老書櫃,書櫃下面堆了許多舊書,還有些書是文革時代的老書,小佳考上大學,這書櫃就多年沒有動過,小佳拿着侯衛東的信,找啊找啊,最後相中了這個書櫃,把情書夾在了舊書里。
小佳雖然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膽量,卻應了一句古話,天算不如人算,藏好情書不久,許久都沒有讀過書的小佳母親陳應蓉遇上了輪班,在家裏閑着無事,就取了一本舊書來看,正巧翻到了侯衛東的系列情書,其中一封信里,侯衛東得意洋洋地吹噓在外打架的英勇事迹。
這一系列情書就如無數顆重磅的深水炸彈,將小佳的的暑假炸得灰飛煙滅,陳應蓉和父親張遠征不斷變臉,黑臉、紅臉、花臉如走馬燈一樣在小佳面前飄過,最後,陳應蓉使出了斷絕關係的常用絕招,迫使小佳承諾與侯衛東一刀兩斷。
小佳是個孝順的女孩子,見父母如此傷心,又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狂轟濫炸,抵抗意志終於被摧毀,答應了與侯衛東分手,可是,在沙州學院的小山之上,小佳還沒有來得及將說出分手的決定,侯衛東急不可奈的熱情擁抱,就輕易地擊潰了小佳並不堅強的防線。
兩人重墮愛河,並開始實施對父母以及老師的信息封鎖,戀愛活動就徹底地由半公開轉入了地下。
(第二章完)
第三章離別(三)
離校前夜,緩緩流動的熱風,樹林深處不知名的蟲子在孜孜不倦地鳴叫,湖水中晃動的燈光,構成了一幅讓人難以忘卻的風景。
侯衛東對小佳情緒波動極為了解,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只有她閉着嘴不說話,就意味着情緒不佳,為何情緒不佳,自然不言而喻,侯衛東將一隻手伸手小佳的衣服里,從後面握住了小佳的小巧的乳房,輕輕地撫摸着,小佳微微仰着頭,乳頭已有些發硬。
過了一會,侯衛東又劍拔弩張,直直地抵在小佳背上,他湊在小佳耳邊道:“我又行了。”
小佳溫順地躺在了床單上,侯衛東跪在床單上,將小佳的裙子向上卷,雪白的大腿就一點一點露了出來,在月光下泛着白玉一般溫潤,小佳向來喜歡運動,羽毛球和排球的水平都很是不錯,是學校排球隊的隊員,長期運動,讓小佳腿形特別地勻稱,這是侯衛東的最愛。
小佳忽然覺得大腿被蚊子咬了一下,便“啪”地打了一下,山蚊子個頭大,嘴長,勁足,行動靈敏,聽得風聲,嗡地一聲就逃之夭夭了。
侯衛東正在心跳加速,忽然響起了一聲流里流氣的聲音,“又有好戲看了?”
三個人影突然從灌木叢後面跳了下來,他們三人正坐在山頂上捕捉獵物,卻一無所獲,正在失望之機,突然聽見了“啪”地一聲,三人就明白獵物出現了。
“這個地方真是隱蔽,你們還真會挑地方,老實交待,在這裏幹了幾回了,表演給我們看看。”
這小山上發生過好幾次社會青年欺負情侶的事情,侯衛東作為糾察隊長,曾經在保衛處長的帶領之下,潛伏在山中,準備捉個現行,但是相請不如偶遇,在畢業前一天已經離任的糾察副隊長終於等到了他要等的人,只是極不合時宜。
聽到這個聲音,侯衛東心中一緊,他將腿邊的匕首握在手中,將小佳拉了起來,小佳穿的是兩件套的裙裝,此時,這種服裝的優越性就表現得淋漓盡致,很方便地站起身,衣冠嚴整如初,她哆嗦着站地侯衛東身後,牙齒不由自主地打起戰來。
一名高個子上前走了一步,指着侯衛東,低聲道:“滾到一邊去,敢亂喊亂動,捅死你們。”
侯衛東強自讓自己鎮定下來,他身上有二百元錢,這是明天的車費,他就摸出一百元,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道:“我們是學生,沒有錢,身上只有一百塊,全部給你們,讓我們走。”
那高個子揚了揚手上的刀,威脅道:“把錢給我,你站在下面去,不許走,老子辦完事,你帶女朋友回去,若要喊叫,一刀捅死你的女朋友。”
這是明明白白地劫色了,侯衛東知道今日之事無法善了,心一橫,就假裝害怕地道:“求求你們了,我把錢給你。”一邊說一邊就往上走。
侯衛東在初中、高中時是校田徑隊的,大學又是散打隊的,訓練數年,身體極為強健,而且田徑隊的學生多是調皮膽大之輩,成績都排在班級的後面,只有侯衛東學習成績算得上中等,是田徑隊的一個另類,可是身為田徑隊的一員,又看着《英雄本色》長大,腳指尖都充滿着激情,他就跟着田徑隊的朋友打了不少野架,並不是不堪一擊的書獃子菜鳥。
三個社會青年都沒有注意到侯衛東在說話間靠近,他們在這以前已經嘗過了不少甜頭了,只有刀子一亮,大多數學生情侶就會變成呆雞,任由他們胡作非為,幾年來,只有一對男女敢於反抗,膽子也就越來越大。
侯衛東靠近了高個子身邊,猛然發難,一刀刺向他的大腿,他只感覺匕首遇到了阻力,高個子青年慘叫了一聲,他得理不饒人,瘋狂地揮動着匕首,罵道:“日死你媽,不要命的上來。”只聽“哎約”一聲,又一名男子被匕首划中,殺豬般叫了起來,另一名沒有受傷的人見勢不好,一點也不講義氣,撤腿就朝林子裏跑。
有小佳在身旁,又不知對方到底有幾人,侯衛東也不敢戀戰,拉着小佳飛一般地往下跑,人的潛能是無限的,遇到這種緊急情況,兩人縫溝跳溝遇坎跳坎,竟然跑得行雲流水,等下了山,站在小路上,見沒有人追下來,小佳雙腿一軟,就坐倒在地。
“快走,他們追下來就麻煩了。”侯衛東將小佳拉了起來,順着小道一陣小跑,來到了操場邊緣,操場上有着數十隊情侶,或坐或走。
進入了操場,見無人追趕,侯衛東這才停了下來,平靜下來以後,他感到一陣陣后怕,有些慌亂地問道:“把人捅死沒有?”接連又問了幾遍“把人捅死沒有?”小佳花容失色,帶着哭腔道:“我不知道。”
兩人有些惶恐不安地站在操場中間,侯衛東發現手裏還緊緊握着匕首,就道:“我得把刀扔了。”他學的是政法專業,知道這把匕首一定不能留,就細細地用衣服把刀上的指紋擦去,道:“我們到蓮池去,把刀扔進蓮池,就打不到兇器了。”
到蓮池邊,見四周無人,侯衛東便矮下身子,將刀子扔進水中,侯衛東慢慢平靜下來,為自己打氣道:“人死卵朝天,不想這事了。”人死卵朝天是室友蔣大力的口頭語,每次他膽大妄為之時,總用這個俗語來打氣,經過四年耳濡目染,侯衛東也將此話說得極為順口,說了也怪,每次說了這句粗口,膽氣就壯了不少。
還未到統一關燈時間,操場上依然人影晃動,侯衛東就道:“若山上的流氓被捅成重傷,一定要從蓮池經過,才能到校醫院,我們守在蓮池,觀察一會,若沒有人受傷的人過蓮池,說明傷情不重,我也就安心了。”因為最近的醫院是學院附屬醫院,到附屬醫院則必須要經過蓮池,侯衛東就準備在蓮池裏觀察動靜。
來到蓮池旁邊的一個小吃店裏,裏面有十幾張桌子,全被情侶們佔據了。小吃店有一對音箱,這是老闆最喜歡的設備,他一如既往地放着那首已經聽得爛熟的老歌:“村裏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美麗又大方,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啊,辮子細又長。”
蓮池的老闆認識侯衛東,就熱情地上來招呼,他見到侯衛東和小佳牽着手過來,便笑道:“侯衛東,這是你的女朋友嗎,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才帶出來,你小子還藏得深。”
沙州學院是一個比較保守的學院,向來不提倡學生談戀愛,特別是學生幹部談戀愛更會受到院方無情打擊,侯衛東是頗受器重的學生幹部,三年來,為了掩飾戀愛事實,侯衛東絞盡了腦汁,蓮池店的老闆和侯衛東熟悉,且認識小佳,但是沒有想到兩人居然是一對。
蓮池老闆從裏屋給侯衛東和張小佳搬了一張茶几,又取過兩張小板凳,利落地點了幾樣侯衛東常吃的菜,又忙着去給另一對離開的情侶結帳。
兩人在蓮池吃過東西,見沒有傷者經過,侯衛東稍稍平靜,小佳仍然有些驚魂未定。
小吃店的歌曲又傳來了老狼的聲音:“你從前總是很小心,問我借半塊橡皮……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誰為了做了嫁衣。”
蓮池老闆拿出一包紅塔山,這是學生們能抽到了的最高檔的香煙了,遞了一支給侯衛東,道:“抽一支,益楊黨政機關來學院選拔,聽說你考了第二名。”
“嗯。”
“你小子前途無量,以後當了官,別忘記了老大哥。”
侯衛東擠出了一個笑臉,道:“什麼前途無量,也就是找個工作。”蓮池老闆一屁股坐了下來,道:“我有一個表哥在益楊縣委,要不要給你走走關係。”侯衛東此時心思還留在山上,也沒有心情和蓮池老闆聊天,就道:“算了,等報到以後再說。”
鄰桌几個男子喊道:“老闆,算帳。”蓮池老闆站起身,笑道:“找熟人走關係,可以分到城裏,若把你分到胡坪、青林等大山溝,進城都要走三個小時,那就真是上山下鄉了,若要找人走關係,給我說一聲。”侯衛東敷衍道:“謝謝了。”
等到蓮池老闆走了,侯衛東發現手上有些小口子,想來是從山上跑下來,被雜草划傷的,就問道:“小佳,你被划傷沒有。”小佳正在看着桌上一盤花生米發愣,聞言往下看了看,她“啊”地叫了一聲,眼淚水就一滴又一滴地往下掉,侯衛東低頭看去,只見小佳的小腿上被雜草拉出了縱橫交錯的無數條細口子,細口子上滲出了細小的血珠,一串串的在雪白的皮膚上分外的顯眼。
(第三章完)
小佳的眼淚滾落如炒得焦脆的碗豆,砸在地上似乎“叭嗒、叭嗒”直響,侯衛東心裏忽然焦慮起來,在山上,他肯定刺傷了人,可是到底刺到哪裏,傷情如何,皆心中無數,若將人刺死,麻煩就大了,這個念頭始終纏在他腦中,讓他心裏發虛,也就沒有心情去安慰抽泣中的小佳。
兩人就這樣呆坐着,恰好在這時,蓮池北端傳來一陣哭聲,一個看起來喝醉了的女子伸手抓住一位身材頗為高大的男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道:“你要跟着我走。”那個男子侯衛東認識,是傳媒系的帥哥,也是出名的大眾情人,他看上去很清醒,尷尬地似圖帶女友離開,卻沒有成功。
離別之夜,哭幾聲實在正常,蓮池裏坐着多是準備各奔一方的情侶們,見到此情此景,也不勸解,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傷心事中,幸福的生活相似的,分手的痛苦卻各有各的不同。
沙州學院雖在號稱充滿着愛心,卻滿是懲罰人性的規定,十一點,各樓的燈同時熄滅,三三二二的老師如臨大敵,在操場邊、樹林裏搜尋,將難解難分的情侶們勸回了寢室。
侯衛東見山上的人沒有出現,心中稍定,則可判斷山上青年沒有大礙,他握緊了小佳的手,道:“熄燈了,回吧。”
當各樓的燈光熄滅以後,守在排球場外的副院長濟道林下意識地看了看手錶,對着保衛處的胡處長道:“你的人準備好沒有,記住,這是非常時刻,要以教育為主,實在鬧得歷害的,你記住名字,明天扣發畢業證。”胡處長知道離別之夜將有許多畢業生將瘋狂發泄,也是考驗保衛處工作能力的時候,為此,他特別提出了保衛方案,動員了各系有威望的老師,組成了許多小組,分散到各樓層中,以此來控制事態。
濟道林副院長看過時間,剛剛把手放下,排球場東面的法政系和傳媒系男生樓最先發難,一隻水瓶不知從那個窗口扔了出來,在地面上發出了“砰”地一聲,水瓶的破裂聲就是一聲信號,法政系和傳媒系的畢業男生們早就做好了充分準備,迎這個離別之夜的最後狂歡。
侯衛東寢室里共有五人,蔣大力、陳樹、劉坤、錢海洋和侯衛東,蔣大力等人手裏拿着爛桶、墨水瓶等能夠發出巨響的東西,聽到水瓶爆開的聲音之後,如吃了興奮劑一般,朝窗外一陣猛砸。
侯衛東一直想着小山之事,如果將人捅死了,後果如何,對於法政系的學生來說,心裏實在清楚得很,就算是正當防衛,不用負刑事責任,也將影響到自己的分配,或許將極大地影響到自己的前程。他有些漠然地看着陳樹將用了四年的從來不保溫的水瓶砸了下去,卻沒有心情將自己腳下放着的大桶往下扔。
保衛處胡處長尖利聲音在樓底下響起,“誰扔的,不想要畢業證了。”胡處長這種威脅每年都要響起一次,其蒼白和無奈早就被同學們摸得一清二楚,回應他的是幾乎所有窗口飛出來的各式雜物。
很快,排球場另一側的女生樓也開始響應,但是她們的勁頭遠不如男生樓,只有一些小物件叮噹地落在地上,只是女生有另外的終極武器,她們的喊叫聲如轟炸珍珠港的日本飛機,將沙州學院的天空刺得千瘡百孔。
類似於騷亂的炸烈聲持續了幾分鐘,隨着四處響起各系老師或慈祥或嚴歷的聲音,窗口扔出的雜物漸漸少了,樓道上各系主任帶着大小幹部和老師也開始在各個房間裏竄來竄去,苦頭婆心地做着工作,不時地將香煙發給熟悉的同學。
第一波次的狂歡就算結束了。
蔣大力意猶未盡,等到守在宿舍的民法老師一走,他就對侯衛東道:“東瓜,發什麼呆,你的桶還沒有扔出去。”侯衛東不想讓人瞧出異常,就笑道:“等老師們走了,我來當發起人。”個子矮小的陳樹鬼點子最多,他溜出了寢室,一會就提了兩個水瓶過來,進了門,他一陣大笑,道:“胖子攢了兩個水瓶,準備等一會再扔,我把他偷了回來。”
教師們在樓里呆了半個多小時,看着同學們安靜了下來,就離開了學生樓。
濟道林是留校教師,他對這畢業狂歡很有些感情,當年他也曾經參加過這種狂歡,論瘋狂勁一點也不比最調皮的學生遜色,此時,他代表着學院,雖然理解同學們的行為,可是仍然不希望鬧得太凶,若出了事,總也些喜劇會向悲劇轉化。他望着從樓里快速退到排球場的老師,又看了看錶,計算着今晚的瘋狂時間。
胡處長站在濟道林身邊,道:“濟院長,你回去早些休息吧,看來今天晚上沒有什麼大事了。”胡處長和濟道林同齡,兩人一起留校,都是三十三
濟道林不走,所有老師也就不好離開,都在排球場等着。
侯衛東伸出頭,藉著路燈,見到樓下一片民狼籍,全是砸碎的破桶爛瓶子,便抓起自己用了四年的飯盒,使勁地朝外扔去。蔣大力見侯衛東動手,跳起來,抓起陳樹從胖子手中偷來的水瓶,就朝窗外扔去。陳樹個子雖小,卻是一個不肯吃虧的角色,他罵道:“蔣光頭,給我留一個。”
第二波次的狂歡又被點燃了。
隔壁傳來了胖子殺豬一樣的吼聲:“他媽的,誰把我的水瓶偷了。”
當“叮噹”之聲終於停了下來,濟道林緊繃的臉就鬆了下來,又抬手看了看錶,他手上戴了一隻極為貴重的名表,與他的冷靜氣質相得益彰,很有些貴族的味道,他不動聲色地道:“十二點十五分結束,和去年差不多,老師們可以回家休息了。”
第二天起床,經歷過瘋狂的509寢室地五條好漢,各自沉默地收拾起自己的東西,共同生活了四年,其間雖然也有小小的不愉快,可是畢竟沒有利益衝突,五人的感情還是不錯,雖然不至於為了分手而哭泣,心中也有些堵得慌。
提着各自物品出了男生樓,踩着亂七八糟的碎片,來到了排球場,排球場外停了許多大車,上面標着到東陽、沙河等城市的名字,侯衛東看着小佳提着個小包從女生樓出來,便趕緊迎了過去,所有的同學都在尋着各自要坐的汽車,一時也顧不上告別。
樹倒猢猻散,似乎就是說是離校之時的情景。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