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頭暈越來越嚴重,凱特的大腦也開始變得糊塗了。有時她坐在辦公桌旁,考慮一個公司合併的方案,突然又意識到那個方案早在十年前就已付諸實施了。這使她驚恐不已。終於,她決定接受布雷德·羅傑斯的建議,去找約翰·哈利大夫看看。

哈利大夫上次說服凱特·布萊克韋爾做全面體檢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這次她來看病,他要好好利用這個機會。他給她進行了全面的健康檢查,然後,要她在他的辦公室里等他。約翰·哈利心中感到不安。按她的年齡來說,凱特·韋萊克韋爾還算是手腳靈便,頭腦清醒。但也有一些不好的徵兆令人擔憂。動脈硬化是肯定的,所以她偶爾會覺得頭暈,記憶力也有所衰退。她早該退休了,可是她仍固執地堅持着,不願把手中的大權交給任何人。“我又有什麼權利說這個呢?”他想,“我還不是早該退休了嗎?”

約翰·哈利看着放在面前的檢查結果說:“凱特,我但願能有你這樣好的身體。”

“別說好聽的,約翰,我有什麼問題?”

“年紀,主要是上了年紀,動脈有點問題,還有——”

“是動脈硬化?”

“是啊,那是醫學專用名詞嗎?”哈利醫生說,“不管怎麼說,你已經得了這個。”

“嚴重到什麼程度?”

“按你的年齡來說,我看還是相當正常。這些東西都是相對而言的。”

“你能開點葯來止住那討厭的頭暈嗎?我真不想在一屋子男人面前暈例。我是一個女人,那樣會不好看。”

他點點頭:“我想耶不會有什麼問題。你打算什麼時候退休,凱特?”

“當我有一個重孫子能接管全部生意的時候。”這是兩位相識多年的老朋友。他們坐在辦公桌的兩邊,相互打量着。約翰·哈利不完全同意凱特的話,可是他一貫敬佩她的勇氣。

凱特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嘆了一口氣說:“約翰,你知道我這輩子一個很大的失望是什麼嗎?是伊芙。我確實關心那孩子,我曾想把一切都交給她,可她除了自己外,從來不關心任何人。”

“你錯了,凱特,伊芙對你還是相當關心的。”

“關心個鬼!”

“我很清楚這件事。最近她——”他得小心選擇字眼,“出了一個可怕的事故,差點把命給送了。”

凱特覺得自己的心顫抖起來,“為什麼——為什麼你沒有告訴我?”

“她不讓我這樣做,她怕你為她擔心,所以她讓我發誓不向你提一個字。”

“啊,我的上帝。”那真是一聲令人痛心的哀嘆。“她——她好了嗎?”凱特的聲音有些嘶啞。

“目前,她已痊癒了。”

凱特坐在那兒,兩眼茫然地向前凝視着,“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約翰,真得謝謝你。”

“我給你開一張處方。”

開完藥方后,他抬起頭,發現凱特·布萊克韋爾已離開了。

伊芙打開門,頓時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門口的竟然是她的奶奶,像往常那樣,腰桿筆直地挺着,不肯露出任何虛弱無力的跡象。

“我可以進來嗎?”凱特問道。

伊芙往旁邊一讓,對眼前發生的這一切有點不知所措,“當然可以。”

凱特走了進來,環顧了一下這套小小的公寓,未加任何評論,“我可以坐下嗎?”

“對不起,請坐吧。原諒我——這太——我給您端點什麼來好嗎?茶、咖啡或是別的什麼?”

“不用了,謝謝,你好嗎?伊芙?”

“謝謝您,我很好。”

“我剛從哈利大夫那兒來,他說你遇上了可怕的事故。”

伊芙謹慎地觀察着她的祖母,搞不清奶奶下面想說些什麼,“是的……”

“他說你差點死了,還說你不要他告訴我,因為你怕我擔憂。”

原來如此,伊芙心裏比較有了底。“是的,奶奶。”

“我認為這表明,”凱特的聲音突然哽咽了,“表明——你還是會體貼人的。”

伊芙放下心,開始哭了起來。“當然我是想着您的,我始終是關心您的。”

隨後,伊芙依偎在了奶奶的懷中。凱特緊緊地抱着伊芙,把嘴緊貼在膝上金黃色的頭髮上。然後低聲說道:“我這個該死的老傻瓜,你能原諒我嗎?”凱特抽出一塊手帕,擤了擤鼻涕。“我對你實在太狠了,”她大聲說道,“你要是出了什麼事兒,我會受不了的。”

伊芙撫摸着她祖母那佈滿青筋的手,安慰道:“我好了,奶奶,什麼事都沒有了。”

凱特站了起來,眨了眨那飽含淚水的雙眼。“我們從頭開始吧,好嗎?”她把伊芙一把拉到面前。“我像你外祖父一樣,有點固執,我要贖回我的過錯。第一件要做的是把你的名字寫進我的遺囑里去,恢復你應有的繼承權。”

這一切真是好得讓人無法相信!“我——我並不關心那些錢,我只惦記着您。”

“你們都是我的繼承人——你和亞歷山德拉,除了你們兩個,我再沒有別的親人了。”

“我這不是挺好的嗎,”伊芙說道,“但那樣要是使您高興的話——”

“那會使我很高興,親愛的,真的非常高興。你什麼時候能搬回家來呢?”

伊芙只躊躇了一會兒。“我想我住在這兒會更好一些,但是只要您想見我,我任何時候都可以去看您。哦,奶奶,您不知道我一直是多麼孤獨啊。”

凱特握住孫女的手說道:“你能原涼我嗎?”

伊芙正視着她的眼睛,嚴肅地說:“當然,我能原諒您。”

凱特一離開,伊芙馬上給自己倒了一杯加水烈性蘇格蘭威士忌,然後一屁股坐進沙發,從剛剛發生的令人無法相信的場面中慢慢恢復過來。她幾乎要興奮地高聲喊叫,現在唯有她和亞歷山德拉是布萊克韋爾家產的繼承人,而搞掉亞歷山德拉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伊芙如今擔心的倒是喬治·梅利斯,轉眼之間他變成了一塊絆腳石。

“原定計劃有點變更,”伊芙對喬治說,“凱特又把我的名字寫進了她的遺囑。”

喬治正在點煙,聽到這話一下子愣住了。“真的?恭喜你啊。”

“要是現在亞歷山德拉出了什麼事,別人就會疑心的。所以我們以後再處置她,等——”

“恐怕以後對我不大合適吧。”

“什麼意思?”

“我並不傻,親愛的,如果亞歷山德拉有了意外,我將繼承她應繼承的家產。你想把我甩掉是不是?”

伊芙聳聳肩。“這麼說吧,你沒有必要摻和在裏面了。我願意同你達成一筆交易:你同她離婚,一旦那些錢到了我的手裏,我將給你——”

他大笑起來。“太可笑了,這是不行的,小寶貝兒,一切按原計劃,不能有任何變動。阿歷克絲和我星期五晚上在達克港有一個約會,我將準時前往。”

亞歷山德拉聽到伊芙和祖母和好的消息高興極了。“現在我們又是一家人了。”她說道。

電話鈴響了。

“喂,但願我沒有打擾你,伊芙。我是基思·韋伯斯特。”他每星期總要給她打兩三次電話,最初伊芙對他那種傻勁感到好笑,可近來他變得越來越令人討厭了。

“我沒時間跟你談話,”伊芙說道,“我正要出門。”

“哦,”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歉意,“那我就不耽誤你了。我有兩張下星期的馬術表演票,我知道你喜歡馬,我想——”

“對不起,我下星期可能去外地。”

“噢,是這樣。”她可以聽出他聲音里滿含着失望。

“那麼,也許下下個星期,我去買戲票,你願意看點什麼?”

“我都看過了。”伊芙沒好氣地說道,“我得趕緊走啦。”她說著便把電話掛了。該換衣服了。她要去同年輕的演員羅里·麥克納見面。她在百老匯旁邊的一家劇院裏看過他的表演。此人比她小五歲,像匹永不滿足的雄馬……她期待着一個令人興奮的夜晚。

回家的路上,喬治·梅利斯停下來給亞歷山德拉買了一束花。他興高采烈,得意洋洋。什麼老太太把伊芙的名字又寫進了遺囑,這是個有趣的諷刺,可這改變不了什麼,亞歷山德拉被幹掉之後,他再來對付伊芙。一切都安排好了,星期五,亞歷山德拉將在達克港等候他。“就我們兩人,”他曾一面吻她,一面央求她,“親愛的,把你所有的僕人都打發走,好嗎?”

彼得·坦普爾頓無法把亞歷山德拉·梅利斯從自己的腦海里趕走。喬治·梅利斯的話不斷在耳旁迴響:“我可能要把她帶到外地去,我想她需要換換環境。”彼得的本能告訴他亞歷山德拉處於危險之中,但他對此無能為力。他不能帶着個人的懷疑去找尼克·帕帕斯,因為,他沒有證據。

城市的另一端,在克魯格-布倫特有限公司的總裁辦公室里,凱特·布萊克韋爾正在簽署一份新的遺囑,把她的大部分財產留給了她的兩個孫女。

在紐約州的北部,一所療養院的花園裏,托尼·布萊克韋爾正站在他的畫架之前,畫上完全是胡塗亂抹的各種顏色,好像出自一個愚昧的兒童之手。托尼退後一步,滿意地微笑着。

星期五,上午10時57分。

拉瓜迪亞機場。一輛出租車開到東方航空公司的候機樓前,車裏走出了伊芙·布萊克韋爾。她給了司機一張一百美元的鈔票。

“哎呀!女士,我找不開呀。”他說道,“你有零錢嗎?”

“沒有。”

“那你得去裏面換開。”

“我沒時間,我要趕這班去華盛頓的飛機。”她看看手腕上的表,接着作出了決定。“不用找了。”她對那個吃驚的司機說。

伊芙匆忙走進了候機樓,她半走半跑地來到標明華盛頓區間機票的售票處前。“一張去華盛頓的往返機票。”伊芙喘着氣說。

一個男人看了看頭頂上的鐘說:“你晚了兩分鐘,飛機正起飛。”

“我一定要趕上那趟飛機,我要去趕個約會——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她有點慌了。

“別著急,小姐,一小時后還有一趟飛機。”

“那就太——該死的!”

他看到她又逐漸冷靜下來。

“那好吧,我等等。這裏有咖啡廳嗎?”

“沒有,女士。但走廊那頭有賣咖啡的機器。”

“謝謝你。”

他看着她的背影,想道:真是個美人,那個她急着要會面的傢伙真讓人羨慕。

星期五,下午2點。

那將是第二次蜜月,亞歷山德拉想道。這個想法使她激動不已。把所有的僕人都打發走,我的天使,我只要我們兩人在一起。我們將度過一個愉快的周末。此時此刻,亞歷山德拉正要離開家,前往達克港和喬治會面。她動身的時間比預期的晚了一些,因為她參加了一個午餐會,在那兒耽擱得太久了。她對僕人說:“我走了,星期一早上回來。”

當亞歷山德拉來到前門時,電話響了。我要遲了,讓它響去吧。

她一面想,一面急急忙忙出了門。

星期五,下午7點。

喬治·梅利斯把伊芙的計劃考慮了一遍義一遍。一個漏洞也沒有。在菲爾溪海灣有一隻摩托艇將等候你。你乘上摩托艇去達爾港,注意不要讓人看見你。然後把它拴在“柯賽爾”號的船尾。你帶着亞歷山德拉在皎浩的月光下乘船蕩漾在碧波之上。當你們來到海上后,你願幹什麼就幹什麼。但是喬治,千萬不要留下任何血跡。把屍體扔到海里去。然後你跳上摩托艇,任“柯賽爾”號漂流在海上。你乘摩托艇回到菲爾溪海灣,再趕林肯谷的輪渡回達克港。再乘一輛出租車到那座房子前,找個借口讓那司機也進去一下,這樣你們兩人都看見“柯賽爾”號不在碼頭邊了。當你找不到亞歷山德拉,你就打電話報警。他們是找不到亞歷山德拉的屍體的,因為海潮會把她衝到大洋中去。兩名有聲望的醫生將會作證——那可能是一起自殺事件。

果然他發現那隻摩托艇停泊在菲爾溪海灣,按原計劃在那兒等着他。

喬治穿過海灣時沒有開燈,完全靠月光摸索着前進。他擦過一些停泊在那裏的遊艇,但沒有被人發現,安全抵達了布萊克韋爾家的私人碼頭。

他關掉引擎,把摩托艇牢牢地拴在那艘大型遊艇“柯賽爾”號的尾部。

當喬治走進來時,她正在起居室里等他,一面在電話里同什麼人說著話,看他進來便朝他招了招手,然後一隻手捂住了聽筒說:“是伊芙。”她聽了一會兒,然後說道:“伊芙,我得走了,我丈夫剛剛到。下星期午餐時見!”她放下聽筒,急忙跑過來和喬治擁抱。“你來得真早,我太高興了。”

“我太想你了,我把一切工作都放下了,馬不停蹄地趕來看你。”

她吻了吻他,“我愛你。”

“我也愛你,你把僕人都打發走了嗎?”

她笑了笑,“只有我們倆。你能猜到嗎?我給你做了奶油凍。”

他用手指輕輕劃過她那真絲上衣下凸起的乳頭,“你知道我一個下午在沉悶的辦公室里想什麼嗎?同你乘船蕩漾在碧波之上。這裏的風真帶勁,我們出去玩一兩個小時怎麼樣?”

“當然,要是你喜歡的話,可是我的奶油凍——”

他把手按在她的胸上,“晚飯可以等一等再吃嘛,我等不及了。”

她笑了。“那好吧,我去換衣服,馬上就來。”

“我同你比賽。”

他飛奔上樓,來到他的衣櫃前,換上一條寬鬆的褲子,一件運動衫,又穿上一雙船上穿的鞋子。現在時機終於到了,他的心如狂濤怒海,充滿期望,激動得似乎要爆炸。

他聽到她的聲音:“親愛的,我準備好了。”

他轉過身來,但見她站在門口,身穿一件毛衣,一條黑褲子和一雙布鞋。她那秀美的金髮用一條藍緞帶系在腦後。我的上帝,她真是美極了。他感嘆道,幾乎為這絕世之美即將被毀掉感到可惜。

“我也準備好了。”喬治對她說。

她注意到遊艇尾部拴了一隻摩托艇。“親愛的,那是幹什麼用的?”

“在港灣盡頭有個小島,我一直想上去看看。”喬治解釋道,“我們乘摩托艇上那兒去,這樣就不怕那些礁石了。”

他解開纜繩,將遊艇慢慢駛出了船台。他把船頭對準了風向,張起了主帆和前邊的三角帆。船右舷搶風行駛。風鼓滿了全帆,“柯賽爾”號開始破浪前進,喬治駕船向海上駛去。當他們穿過了防波提之後,一股五級強風向他們迎面撲來,船開始傾斜,海浪衝上了后甲板,掃過船邊的欄杆。

“這太有意思了,真刺激啊!”她大聲嚷道,“我真開心,親愛的。”

他笑着說:“我也是。”

不知怎麼搞的,看到亞歷山德拉很開心,知道她將在快樂中喪命,喬治·梅利斯不禁心裏感到欣慰。他仔細地掃視了一下地平線,確定附近沒有其他船隻,只有微弱的燈光在遠處閃爍,時候到了。

他把船舵固定在自動駕駛擋上,向著空曠的地平線最後望了一眼,然後向背風處的欄杆走去。由於激動,他的心怦怦直跳。

“阿歷克絲,”他喊道,“過來看這個!”

她向他走去,然後往下張望,只見那冰涼的、混沌的海水在他們腳下奔流而去。

“過來!”他的聲音像嚴厲的命令。

她撲進他的懷抱里,他使勁在她嘴唇上吻着。他的臂膀緊裹着她,感到她的身體鬆弛下來。他繃緊肌肉,一下把她舉了起來,然後轉向船邊的圍欄。

她突然同他搏鬥着,“喬治!”

他把她舉得更高了,他覺得她想掙脫,但對她來說,他的力氣實在太大了。眼看她就要被舉過欄杆了。她的雙腿拚命地踢着,而他則使足了勁兒,要把她扔出去。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際,他突然感到胸口一陣劇痛,他首先想到的是:我心臟病發作了。他張口想說話,可是鮮血像噴泉似的涌了出來。他放下了雙臂,用不相信的目光向自己的前胸看去,只見鮮血正從一個好大的傷口中不停地向外冒。他抬起頭來,只見她站在那裏,手裏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朝他微笑着。

喬治·梅利斯最後的一閃念是:伊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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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略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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