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改革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2000年7月底至8月中旬)
1
林蔭首先就地區公安局部署的改革問題與方政委進行了串聯。
方政委不久前患了重感冒,在醫院治療時不經意間查出了糖尿病,思想壓力很大,人也瘦了不少。也許是受健康影響,聽了林蔭的話以後,態度沒有預想的那麼積極,只是說:“既然上級這麼要求,那就搞吧,先制定方案,然後開黨委會討論,再報地區公安局和市委市政府批准,就施行,該聘就聘。這事不要拖太長時間,抓緊進行,儘快結束,不然影響工作。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輕車熟路!”
“輕車熟路”?什麼意思?方政委解釋說:“兩年前搞過一次了,當時就實行了聘任聘用制,現在到期,也就重聘一下罷了,基本做法差不多,有經驗了!”
林蔭聽了這話,急忙解釋說:“谷局長說,那次改革沒達到預期目的,這次一定要動真格的,要實現真正的競爭上崗和優勝劣汰。咱們得吸取上次的教訓,認真對待,絕不能走過場。他還要求我們清水公安局帶個頭兒,摸索出經驗來,推動其他市縣區局呢!”
方政委淡淡一笑:“出頭的椽子先爛,在這方面,咱們可不能帶頭兒。再說了,也不能說上次聘任制走了過場。對上次改革是有不同看法,可再怎麼改革,黨委管幹部的原則不能丟……這樣吧,你不用太操心,先讓政工科制定方案,然後咱們審一下,意見基本一致后再上黨委會!”
林蔭覺得方政委態度有點反常,可沒太細究,又徵求了其他幾個黨委成員意見,好象都和方政委差不多。黎樹林居然說:“好好乾工作得了,老整這花樣幹啥,沒事找事,折騰人!”就連老靳也嘆息着說:“改革,改革,改了多少年了,換湯不換藥……行了,我也服了,既然上邊要改,咱就改吧!”
林蔭又徵求了科所隊室領導和民警的意見,他們的反應卻與黨委們明顯不同。科所隊長們很受鼓舞,又擔心不來真格的,民警們則反應不一,素質高的躍躍欲試,想競聘個好崗位,素質差的則憂心忡忡。也有人認為這是走過場,最後還是換湯不換藥。
秦志劍保持了他直言不諱的一貫風格:“我舉雙手贊同改革,關鍵要來真的,別走形式。向上次似的,開始大家也抱有很大希望,可最後還是領導一捏古決定了,大家的選票競爭演講全沒用,反而有些不行的人借改革的名義提了起來,那算什麼改革?不但調動不了積極性,反而傷人心。關鍵看領導真正的指導思想是什麼,真的想選賢任能,調動大家的積極性,當然好,我雙手支持,可如果還跟上次那樣,還不如不搞!”
秦志劍說著介紹了上次改革的情況。那次改革中最重要的環節是競職演講和測評投票。特別是競爭中層領導崗位的同志,要當著全局民警的面做供職演講,提出自己競爭崗位的工作思路,然後到會民警投票。當時,大家積極性很高,很多同志都做了精心準備。供職演講也進行了,可民警投票結果卻沒有公佈,最後宣佈聘任的中層領導幹部好多出乎民警意料,一些平時工作表現突出、供職演講效果好的人並沒有被聘任,一些表現平庸,演講效果平平的人卻上去了,或繼續保持官位。民警們議論紛紛,過激一點的甚至說是“騙局”。結果,不但沒促進工作,反而帶來消極影響。
秦志劍說完,又一針見血地指出:“改革能否成功的關鍵是黨委意見和群眾投票的關係問題。最後聘任時,測評票公佈不公佈,群眾意見算不算數。這一點必須在方案上明確,否則改革又是空忙一場!”
林蔭問秦志劍:“你的意見呢?對,你和基層民警接觸得也多,他們又是什麼意見?”
秦志劍立刻回答:“我的意見很明確,既然要民警投票,投票就要算數。相信群眾依靠群眾是我們的一貫路線嗎。既然投票不算數,那你還投票幹什麼?我聽到不少議論,焦點都在這上面,能力強、工作突出、上邊又沒有人的同志,都認為應該重視測評票。因為這是他們脫穎而出的唯一出路啊!”說完,又以其特有的偏激補充了一句:“其實,這種改革遠遠不到位,為什麼只許中層領導和民警競爭上崗,為什麼局領導就不能這樣做?市領導為什麼不這樣做?要我看,如果各個級別都競爭上崗,咱們國家保證比現在有活力,事業保證比現在搞得好!”沉了沉又改換成無奈的口氣:“可是,這只是我們基層同志的意見,領導們跟我們想的就不一樣了。估計這一條在黨委會上就難以通過!”
2
事情果如秦志劍所料。黨委會上,一些人持完全與秦志劍相反的意見。尤其是幾個業務副局長,都認為還是應該象上次那樣:供職演說和民警投票要搞,但最後用誰,還得由黨委說了算。黎樹林還破天荒地和牛明唱起了一個調兒。
牛明說:“黨管幹部嗎,這是原則,要是誰票多誰就當官,那不是西方資產階級民主那套嗎?我堅決反對。民警投票可以,那只是參考,用誰不用誰,最後還得黨委研究決定!”
黎樹林還拿出了很有說服力的理由:“如果單看選票,那些平時不幹工作、專門搞關係的人肯定佔便宜,可這樣的人能用嗎?所以,還得黨委把關!”
周副局長的傾向也相同:“那是,如果靠投票,要咱們這些人幹什麼?投票只能做參考,最後還得黨委說了算!”
支持林蔭的有紀檢書記老靳和政工科長李婕。老靳說:“毛主席說過,我們應當相信群眾我們應當相信黨嗎。而且群眾是在前面,怎麼把黨委和群眾對立起來了?如果投票只是參考,那還搞什麼改革,咱們象以前提干那樣,搞個測評,然後研究任命就算了唄。我想,地區公安局絕不是這個意思!”
李婕則把市局改革方案有關段落念了一遍后說:“我覺得,黨管幹部和民警投票不是對立的。地區公安局在這個環節上的指導思想是,要把黨管幹部和群眾路線結合起來。肯定也是這個意思。所以,我們必須重視民警測評票,在最後聘任聘用人員時,要充分考慮民警投票情況!”
林蔭徵求方政委的意見。方政委卻模稜兩可:“這,我看這兩種意見都有道理。確實,相信群眾和相信黨不是對立的,黨就代表了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嗎,我們黨委也代表了廣大民警的利益嗎,所以,我說,兩者不是對立的,而是統一的!”
可是,他個人到底是什麼意見,卻始終沒有表達,為此黨委沒能形成一致意見,只是確定,再進一步徵求民警和上級領導意見。
會後林蔭給谷局長打了電話,彙報了黨委會有關情況。谷局長說:“我只能從原則上講一講,就象你們說的那樣,黨和群眾的利益是一致的,黨是為人民服務的,黨沒有人民利益之外的利益。當然,具體情況具體分析,要創造性開展工作,把黨管幹部和群眾意見結合起來,就看你們的水平了……對了,為了指導各市縣區公安局進行人事制度改革,地區公安局已經成立了指導組,過兩天就下去!”
在這種情況下,林蔭只有一邊調查摸底,徵求各方意見,一方等待地區公安局工作組。不過,他心裏產生了一個疙瘩,那就是方政委的曖昧態度。
林蔭自到清水工作后,方政委給予了很大的支持。他既充分尊重自己,又象大哥哥一樣默默地拾遺補漏,林蔭心裏很是感激。可現在他忽然變得曖昧起來,好象變了個人。林蔭知道,如果失去方政委的支持,一切決策和行動都會變得軟弱無力,難以推行,這是無論如何不可想像的……
恰好,晚上下班前,方政委打過來電話,說有話要跟他談。林蔭也正想和他談,急忙一口答應。下班鈴響後,方政委果然過來了,進屋后即隨手關上門。
不知怎麼回事,林蔭忽然覺得自己與方政委親密無間的關係變得微妙起來。他客氣地站起來迎接,故意地做出幾分熱情,讓坐,倒水。而方政委好象也有同樣的感覺,也是儘力表現得熱乎些,最後,兩人不緊不疏地並肩坐在長條沙發里。方政委先說這些日子身體不好,對林蔭支持不夠等等的話。扯了好幾句,才說到正題上,而且用的是提問句:“林局長,雖然我年紀比你大,可你是一把手,有時我可能不夠謙虛,以老大哥自居,對你不夠支持。我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見,看我有沒有哪兒做得不對的地方,請你指出來,我一定改進!”
這是種什麼口吻,這是怎麼了?一種悲哀從心頭生起。林蔭眼睛望向方政委,滿含感情真誠而直率地說:“方政委,我實在不知道你這些話從哪兒來,我們之間難道出現了什麼危機?我希望你還是叫我林蔭,不要叫局長,你這麼稱呼叫我難過……你要問,我就直說吧,我對你的支持非常感謝,非常滿意,而且,我今後需要你繼續支持,尤其是當前……”
方政委看了看林蔭的臉色,好象也有點動情,可馬上又垂下眼皮,避開他的目光。片刻后再抬起來,笑笑說:“林局長,你一定是誤會我了,其實,在改革這件事上,我所以沒有站出來支持你,實際上也是替你考慮。你想過沒有,如果競爭上崗以民警測評票為主要依據,如果你想用的人得票很少沒有上來,怎麼辦?”
這個問題有點突然,林蔭一直忙於方案的設計,還真沒想過這種事。因此只能邊思考邊回答:“這……我還真沒想過這種情況……如果我欣賞的人得票很少,群眾支持率很低,那極有可能是我看錯了人……如果我們確定了原則,那隻能服從原則,就不能聘任。不過,我相信大多數民警是有覺悟的!”
方政委搖搖頭,輕聲一笑:“事情不象你想得那麼簡單。舉個例子吧,就說秦志劍吧,我知道你喜歡他,我也喜歡他。他的能力是無可置疑的,現在又是刑警大隊副教導員,在改革中,他完全可以競爭教導員或者大隊長,可是,如果他測評票很低,沒有競爭上,恐怕連副教導員也當不上,你怎麼辦?”
林蔭真的沒有想到這一點。他確實欣賞秦志劍,心中也對他抱有希望,希望他在改革中有更大的發展,可真沒想過他測評效果不好這事。林蔭猶豫着回答:“這……不至於吧,我覺得,秦志劍群眾基礎很好,好多民警都佩服他,無論是刑警大隊還是其它單位,支持他的人很多……”林蔭沒有往下說,因為他聽過民警議論,說秦志劍當個刑偵副局長也完全勝任。
方政委沒有被林蔭說服,而是他盯着林蔭的眼睛繼續說:“不,我只是假設,如果他真的得票很低,你怎麼辦?”
林蔭想了想,堅定地說:“那隻能服從原則。既然廣大民警認為他不行,不投他的票,肯定有自己的道理!”
方政委沒有馬上說話,看着林蔭片刻嘆息一聲笑道:“你就那麼相信群眾的覺悟?這裏就沒有個人恩怨,沒有拉幫結派?”
林蔭:“不排除這種可能,可我還是相信,大多數民警是有覺悟的!”
方政委垂目思考片刻又抬起眼睛:“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而且,這不是假設,而是肯定要出現這種情況。如果有上級領導找你,要把某個人在改革中提拔到某個位置上,你怎麼辦?”
林蔭覺得,這比第一個問題好回答,立刻迎聲道:“方政委,這不用我回答,難道你還不了解我的為人嗎?”
方政委果然沒再問這個問題,沉吟片刻提出最後一個問題:“那好,就算我在聘任中層領導問題上同意你的意見,可是,還有個淘汰的問題。地區公安局的方案里已經規定,在改革中,必須淘汰百分之十以上的不合格民警。這個比例不低呀,淘汰的要進學習班培訓三個月,培訓合格的第二輪聘用,不合格的辭退。如果有些不該淘汰的淘汰了,你又怎麼辦?”
林蔭:“方政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哪些是不該淘汰的可能淘汰了?”
方政委:“這……那我就再舉一個例子吧,巡警大隊的藍玉芹十有八九沒人聘用,你拿她怎麼辦?”
原來,方政委指的是那些有來路的民警。局裏確實有這樣一些人,而這些人的素質往往偏低,恰恰是他們影響了全局的形象,林蔭一想到他們就腦袋就痛,心裏就來火,也就把心裏的話都說了出來:“在規定面前人人平等,不管是誰,都一樣對待!”
方政委把茶杯端到嘴邊又停下來放下,看看林蔭,輕輕點點頭說:“我猜到你會這樣,可你想過沒有,我們這麼做,等於是砸他們的飯碗哪,他們能善罷甘休嗎?而且,我們得罪的不止是他們本人,還有他們背後那些人,他們又不是普通老百姓,如果糾合到一起對付你,你受得了嗎?”
林蔭被這話說火了,如果不是方政委,他一定會拍案而起:“讓他們來吧,我不怕他們,難道因為他們就不改革了嗎?”現在,他只能努力剋制自己,反問道:“那,你說該怎麼辦?”
方政委:“我也沒有明確的主意,可是我覺得,不能操之過急,中國歷史上的改革家,哪個落下好下場了?商鞅分屍,吳起車裂,王安石罷相……其實,我也支持改革,可是,要穩妥呀,這也是我在黨委會上沒有明確表態的原因,不知你理解不理解,我真是為你着想啊!”
可是,方政委還是沒有說出自己到底是什麼想法,林蔭只好再次發問。方政委猶豫了一下說:“我也確實沒想好,可是,如果真的把民警投票做為聘與不聘的依據,這些矛盾都將暴露出來,最後集中到咱們身上。所以,要想個妥善的辦法,既不影響改革,又不傷害這些人,能把他們妥善安置……”
林蔭實在忍不住了。他聽明白了,方政委的意思是,不管怎麼改革,這些有背景有勢力的人一定不要觸動,換句話說就是,改革要以保護甚至擴大某些人的既得利益為前提。如果這樣,那還改革幹什麼?改革就是調整利益格局,或者說就是要減少或取消少數人的既得利益和特權,增強社會的公平和公正,以此調動起廣大人民群眾的積極性,從而實現事業和整個社會的發展。如果不觸動既得利益,那改革幹什麼?難道在我們社會主義中國,要永遠養着一些世襲特權階層嗎?是的,如果觸動了他們的利益,他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方政委說得不錯,改革確實是在砸他們的飯碗,他們確實不會高興,可大多數民警高興,人民群眾高興!
方政委的話不但沒有動搖林蔭的決心,反而更堅定了。但是,他不好當面駁回方政委的觀點,只能儘力委婉地說:“我也知道,真的改革,肯定會得罪一些人,可只要我們當領導的態度堅決,頂得住壓力,就什麼也不怕。咱們是共產黨員,到關鍵時候就得拿出勇氣來。只要我們沒有私心,問心無愧,那就什麼也不用怕!”
方政委聽了這話,稍稍現出尷尬之色,說了聲:“那是,那是”,就站起來告辭了:“時候不早了,你得吃晚飯了,咱們都再考慮考慮吧!”
方政委離開了,可是林蔭感到,他的觀點並沒有改變,好象還有些話沒有說出來。
林蔭雖然態度堅決,可方政委的話仍然對他產生很大影響。為此,他專門和政工科長李婕進行了一番摸底調查,結果很快出來了:在全局民警中,僅市領導的直系和旁系親屬就有七名,各部委辦局領導幹部的直系親屬十一名,農村鄉鎮主要領導直系親屬六名,另外還有一些什麼董事長、總經理及工程隊長的親屬,甚至還有地區領導直系親屬二名,還有一些雖然和他們表面上並沒有什麼關係,而實際上卻經他們手安排的人十幾名。再深入分析一下,這些人中有一些人素質很好,可也確實不乏素質低不勝任的角色,如果按照改革的精神,競爭上崗,其中最少要有四分之一進學習班或被清退。
調查摸底的結果出來了,什麼幫助也沒有,反而使林蔭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晚上,他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思考着這個問題,好象看到這些人及他們背後更多人那一張張仇視的嘴臉。要是動真格的,他們能善罷甘休嗎?
林蔭有點理解方政委了。
可是,知難而退不是他的性格。思考一會兒,他一揮手把這些擾人的念頭全趕開,自語了一句:“聽兔子叫還不種黃豆了呢!”然後抓起電話。
他知道,當務之急是統一黨委一班人的思想。方政委現在態度曖昧,如果別的黨委委員再唱反調,那改革恐怕真的會走了過場。因此,他要一個人一個人的談話,爭取做通工作,取得支持。
他第一個找的是黎樹林。
2
人怕見面,樹怕扒皮。林蔭把話談開后,直率的黎樹林也不隱瞞自己的觀點。“說實在的,我也不是不同意民警投票為主,就是有點擔心,象我管這一攤面大,人多,問題也複雜,有的單位拉幫結派很嚴重,象興隆派出所吧,所長指導員各拉一掛馬車,各有一伙人,論干工作,所長是把好手,可脾氣不好,竟得罪人。指導員有能力,可不往工作上用,和所里民警都處得不錯,專門給所長出難題,早端出取而代之的架式了。這個問題我已經反映過了,黨委一直沒解決。如果讓他們競爭,十有八九指導員票多,如果依據選票,就得他當所長,可是工作肯定受影響。再說了,這種情況不止一個單位,我是怕整亂了,才沒同意你的意見。如果能想出好辦法,避免這些問題,我還是完全支持民警投票的。關鍵是如何把握,別受歪風邪氣的干擾!”
林蔭聽了這些話有點放心了。看來,黎樹林還是從工作出發,這就好辦。他提出的問題也有一定道理,民警投票必須尊重,可還有個具體操作方法問題,關鍵是防止拉幫結派。於是,他有意問黎樹林:“依你看,應該怎麼投票才好?”
黎樹林說:“那我倒沒想好,反正,這投票不能範圍不能太小,那最容易形成小團體,不好辦!”
林蔭理解黎樹林的意思。近些年,提拔幹部實行了民主測評的做法,這是一個進步,也確實很有益處,從中可以聽到群眾的呼聲,避免把一些素質很差的人提起來。可也有弊端。就如黎樹林所說,一個領導可能很負責任,很能幹,但是,因為不注意關係,對下屬要求太嚴,在考核時,下屬們就可能不說好話,考核的結果就不會好。可是,如果不這樣,那就還是領導主觀意見決定,那結果更不好。我們的幹部制度真怪,選拔高層領導時,不讓你民主,譬如,提拔市長縣長時哪個去老百姓那裏考核過?可是,提拔下邊基層幹部時卻要考核了。實際上,人們只有保持一定距離、沒有利害關係時,才能保持客觀冷靜,投票也才能保持公正。而我們的做法正相反,遠距離的高層領導不讓選,直接得罪人的基層領導卻要到被領導者中來考核。這很難保證客觀。
看來,要想個好辦法,最大限度地發揮測評的優點,避免缺點。他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火花,問黎樹林:“那,我們不搞基層單位投票,直接搞全局民警投票行不行?”
“這……”黎樹林想了想說:“這也有問題,因為很多民警不了解競聘人,投的票也沒有意義。我看,能不能劃出層次來,譬如,只讓中層幹部參加投票,因為他們畢竟比一般民警了解情況要多,而且素質較高,判斷力也強……可是,競聘人本單位那些同志恐怕有意見,因為他們也了解情況啊……”
林蔭有了辦法:“對,你說得對,把投票分成幾個層次,有全局民警的,中層幹部的,還有本單位的,各佔一定比值,這就避免了很多問題,既有面又有點……”
沒等林蔭說完,黎樹林就搶過話頭:“好,好,這個辦法好,如果這麼辦,我舉雙手贊同!”
林蔭非常高興,因為不但解決了黎樹林的問題,而且還在民主測評上尋找到了一個好途徑。在黎樹林往外走時,他拿起電話要周副局長。黎樹林又轉回身來問:“林局長,你是不是要找我們幾個不同意的都談一遍?”
林蔭點頭承認。黎樹林臉色有點發紅:“這……牛明你就別找了,他和我不一樣,談也沒用……要不,我替你和他談吧!”
林蔭奇怪地:“你和他談,能談通嗎?”
黎樹林臉色更紅:“那倒不敢保證,盡量吧,反正就他一個,談不通能怎麼樣,少數服從多數!”
黎樹林的話是有來由的。原來,黨委會那天晚上,牛明非拉他上飯店喝酒。因為二人都反對民警投票,說話也投機,三杯酒下肚,牛明酒杯一墩大聲道:“媽的,今兒個痛快,他到底叫咱們頂了回去。你一把手咋了,一把手也得聽聽副手的,沒人支持你也玩完。今後就這麼干,他乾的事符合咱心思,咱就給他干,不對咱心思,就他媽的滾蛋。咱倆一個管治安,一個刑偵,這是公安局的兩把尖刀,誰當公安局長也得依靠咱,不然他就玩不轉。你想想,如果中層領導都靠民警投票,那咱主管副局長算幹啥吃的?咱的手下咱說了不算,今後說話能好使嗎?比如刑警大隊吧,要是秦志劍當大隊長,我這主管副局長咋干?要是不管幹部,那咱這局長當得還有啥意思。所以,咱倆一定要抱成團,堅決把他頂住。咱們管這攤,用幹部就得咱們說了算!”
牛明大概喝多了點,一高興把心裏話都說出來,可起的作用正好相反,一下把黎樹林嚇醒了。心想:“媽的,你小子原來打這算盤,我可不跟你攪和!”所以,他嘴上應和着,心裏卻打定了主意,不一會兒就找個借口溜了。今天是林蔭找他,就是不找,他也會主動找林蔭的。
林蔭卻不知道內幕,只為說通了黎樹林而高興,又接着找到周副局長。林蔭來的時間雖然不算長,可班子成員都已經了解他是個真誠的人,周副局長也沒有隱瞞自己的觀點:“林局長,以心換心,我就跟你說心裏話吧。其實,我對改革到底怎麼搞,沒什麼觀點,那天黨委會上,我一是覺得他們說的有點道理,二是……林局長,你知道,方政委是我的老領導了,我……我主要是為了支持他。不過,這事你真得重視,方政委是為他兒子的事犯愁,真要實行聘任聘用制,民警投票,聘科所隊長,科所隊長聘副手和基層民警,那方文就很危險……”
林蔭豁然開朗。怪不得方政委態度曖昧,怪不得……咳,林蔭哪林蔭,你總是重視工作忽視人,而工作要人來做呀,不做人的工作怎麼能幹好事業呢!
林蔭深深地自責,接着又感到為難。從感情上說,他同情理解方政委,他也是人,他不能不為兒子着想,兒子一旦落聘,那不止是上學習班的問題,而且他當政委的也臉上無光啊。怎麼辦呢?如果自己說句話,想個辦法照顧一下,也不是不可能,找個什麼借口都行,就是誰有意見估計也不會當面提出來。可是,如果開了這個口子,那別人怎麼辦?即使沒人提意見,心裏能平衡嗎?你自己心裏能平衡嗎?
林蔭迫切地想找方政委談談,看看錶,晚八點多了。給方政委家打電話,佔線,過了片刻再打,還是佔線。改打手機,鈴聲正常,卻沒人接。他只好放下電話。
這是怎麼回事呢?林蔭有些訥悶,停了停剛要再打,話機卻自己叫了起來。拿起來話筒,正是方政委的聲音:“林蔭,你給我打電話了……我正好有話要跟你說,你在辦公室等我!”
方政委說完就把電話撂了。但是,從他的口氣中,林蔭感到了一絲安慰,因為,他沒有稱自己“林局長”,而是又恢復從前的直呼其名了。
這是為什麼呢?方政委有什麼事急着見自己呢?為什麼非要面談呢?莫非他出了什麼事情……
林蔭猜對了,方政委真的發生了一些事。
當林蔭給方政委打電話時,他正在接牛明的電話。牛明好象剛喝過,方政委接電話時甚至感到有股酒味傳過來。“方政委啊,好,你幹得好,就這麼干,他姓林的也太過份了,啥都他說了算,也太不把你這政委放到眼裏了。你堅持得對,黨管幹部,這是原則問題,絕不能讓步。他媽的要是靠投票,咱黨委是幹啥的?黨不管幹部還管啥?說起來,他也就攤上你這樣好說話的政委,要是換一個早鬧翻了,按照分工,你主管隊伍建設,人事問題歸你管,今後不能慣着他。他是外鄉人,肯定長不了。今後,我們一切聽你的,跟他對着干……”
聽着這些話,方政委好象看到牛明那仇恨、不懷好意的面孔,好象看到他的身後晃動的人影。天哪,他們要幹什麼,他們把自己當成什麼人了,難道我方永祥會象你們說的那樣嗎?他有點毛骨悚然,好不容易應付着放下電話,看看剛才響過幾聲的手機,正是林蔭打來的,頓時,懊悔、慚愧從心中生起:這是個多麼難得的公安局長啊,他的來到,實在是清水人民之福,清水公安局之福啊!方永祥,你怎麼犯了糊塗啊,難道,你真的要和他們搞到一起,來整這個人嗎?只為你那不爭氣的兒子,你還是個人嗎?你還是共產黨員嗎?難道你真的墮落到這種地步……於是,他迫不及待地和林蔭通了電話。一進林蔭辦公室,就緊緊握住林蔭雙手,慚愧地說:“林蔭,我犯糊塗了,你批評我吧……”
方政委激動地向林蔭道歉,併當即表示,完全同意林蔭的改革意見。而且說出了心裏話:“林蔭,請你原諒我有私心,可我還是個共產黨員,還沒墮落,你放心吧,只要咱倆一條心,清水公安局就有希望。你放開手干吧,我完全支持你……”
對方政委的突然轉變,林蔭十分高興,心也一下安定了。是的,只要局長政委一條心,別的都好辦。林蔭搖着方政委的手表示感謝,同時,也對他表示理解,並提出可在適當的情況下照顧一下方文。方政委急忙拒絕:“不行,不能有一點照顧,那樣,咱們無法向全體民警交代,即使大家嘴上不說,心裏有想法也不好,有人瞪着眼睛挑咱的毛病哪,絕不能給他們以口實……誰讓他自己不努力,上學習班就上學習班,清退就清退,靠老子靠不了一輩子。其實,他能在公安局工作,就已經照顧他了。按照公安部及公務員有關迴避的規定,他都不應該留在公安局。目前實在解決不了,只好這樣,如果迴避制能認真執行那一天,我要是還在位,一定把他調出去……你原諒我一時糊塗吧!”
看着方政委有些消瘦的面容,林蔭感慨而又欣慰,暗自慶幸有這樣一個好政委輔佐自己。
林蔭沒有細問方政委轉變的原因,方政委也沒有說。他覺得,牛明終究是一個班子裏的,把一切都抖落出去也不好。然而,他的態度已經明朗,那就是堅決支持林蔭,再不能給他們以可乘之機。
牛明萬沒想到,他的工作適得其反。其實,他應該明白,在公安隊伍里,象他這樣的敗類畢竟是少數。
由於方政委的轉變,黨委會迅速形成統一認識。林蔭鬆了口氣,同時感到十分疲累,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疲累。他再次感到,內憂比外患更為棘手。對外打擊犯罪,目標明確,敵就是敵,友就是友。可這內憂是有敵有友,敵友混雜,實難應付。看來,這改革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當一個改革家更不是容易的事。自己一個小小的單位尚且如此,那大至整個國家呢?他眼前浮現出一個稜角分明的面孔,心中充滿了尊敬和同情。看來,總理更是不易呀!
改革實施方案的徵求意見稿很快出台,先報地區公安局,三天後就批回,又報到縣委有關領導案前,被列入常委會議的一項重要內容。
4
常委會上,萬書記首先提出了方政委曾經提出過的問題:“群眾投票決定幹部任命,是不是違背黨管幹部的原則呀!大家都談談。”
一把手定了調,別人就不好說話了。許副書記眼睛看向陳副市長。奇怪的是,一貫愛放炮的陳副市長麻搭着眼睛沒有表態,主管幹部的黨群副書記劉平也垂着眼睛不說話。後來,還是洪市長先發言了。他說:“我看了一下這方案,覺得還可以。萬書記的意見很重要,黨管幹部的原則不容動搖。可是,我們黨管幹部的途徑和方法卻是多種多樣的。”看向劉副書記:“對了,劉副書記最近不是參加了省里的機構和人事制度改革會議嗎?看公安局這個方案與省委精神符合不符合?”
洪市長這麼一問,劉副書記只好開口了:“好吧,我談談,這個方案我看過了,感覺上和省里的精神不矛盾。這次會議上,省委領導特別提出,各地要加快改革步伐,在幹部管理使用上探索新路子,以激發乾部隊伍的活力。我看,公安黨委的方案是符合省委改革精神的。公安局的改革是在公安黨委領導下進行的,方案是黨委制定的,民警投票又是在黨委主持下、按照黨委規定進行的,這就是黨管幹部,而且是黨管幹部的一個新方式。何況,他們還規定,如果黨委大多數成員不同意,即使得票較多也不能聘任的條款,這就發揮了黨委把關的作用,保證了黨委意見和民警投票的一致性。我看這個方案沒什麼大問題。”
劉副書記這麼一說,許副書記也好開口了:“我基本同意洪市長和劉書記的意見。據我所知,市公安局的方案是依據地區公安局方案制定的,而地區公安局的方案是經過地委批准同意的。所以,我同意批准這個方案,讓公安局儘快實施,不然會影響他們工作。”
三位領導的話很有水平,也發揮了作用。在這種情況下,萬書記也表了態:“那就讓他們搞吧。不過,得密切注視着,不能放任不管,一旦出了偏差隨時糾正……好了,這件事就到這兒,下面議一議世紀工程的事吧。目前看,各項工程進展比較順利,市郊公園已經初具規模,幸福噴泉基礎已經完成,其它工程也按部就班的進行。可現在看,資金還有較大缺口,還得加大集資捐款力度。這樣吧,咱們市領導帶頭,我本人捐一千元,你們可以低一些,但也得做出榜樣,副處級以上的不能低於五百,科局級幹部不能低於三百,一般幹部不能你於二百。還有企事業單位,個體私營業主,對,這是全市的工程,各鄉鎮村屯也得做貢獻,大家看讓他們捐多少合適?”
萬書記話停下來后,幾個常委一時都沒有說話。一直沉默着的陳副市長忽然開口了:“我說兩句,而且說實話,不然,以後想說都沒機會了。我不同意再搞捐款。這不是捐款,是攤派,今年攤得也太多了。別人不知道,我就受不了啦,都靠工資生活,誰有多少錢哪,我已經兩個月工資沒往家拿了,老婆直干仗,孩子上大學都供不起了。我做為副市長都這樣,基層幹部更可想而知,老百姓恐怕更難。所以,我不同意再捐款!”
按理,一個市委常委、副市長在會上公開表明自己的觀點是很正常的事,可這在清水市委常委會上卻是破天荒。萬書記氣得臉都白了,一拍沙發扶手,指着陳副市長大聲道:“陳國民,你想幹什麼?你什麼覺悟?你還是不是市領導,為什麼不和市委保持一致?如果不捐款,世紀工程怎麼辦?難道半途而廢?請你清醒一點,你代表不了全市職工幹部,代表不了全市人民群眾,只能代表你自己,代表全市職工幹部和全市人民的只有市委和市政府。我堅信,我們代表的是清水人民的根本利益,眼前雖然緊一些,可為了清水人民的長遠利益,廣大人民群眾會理解我們的,即使現在不理解,將來也能理解,他們一定會響應並積極支持市委市政府的決定!”
陳副市長冷笑一聲:“理解?支持?你到底層去問一問,讓人們說真話。告訴你,人民群眾不傻,他們真的能理解,去聽聽民聲吧,聽聽他們是怎麼議論的吧,有人說了‘什麼世紀工程,純粹是事迹工程’什麼意思?還不是政績工程?形象工程?誰不想長遠利益,可總得量力而行吧,連飯都吃不上還要建公園蓋大樓,難道這就是長遠利益嗎……對,我代表不了全市人民,可哪個個人也代表不了,你也代表不了!我也提醒您不要亂扣帽子,我怎麼不和市委保持一致了?我現在還是市委常委,是市委領導一員,在市委會議上提出不同意見怎麼就不行?市委是誰?難道是哪個人嗎?市委的決定還沒做出,我怎麼就不保持一致了……”
兩人吵了起來。
方案批回來后,市局張主任也趕來了。清水公安局立刻召開動員大會,公佈方案,做動員講話,部署各科所隊室展開討論,擬競聘人員報名選崗,撰寫供職演講報告。全局上下出現一種罕見的熱烈氣氛。
出乎意料的是,林蔭預計要出現的說情風並沒有出現。只是有些科所隊長找過他談心訴苦,或者希望他支持他們競聘,或者徵求他的意見;也有一些躍躍欲試的民警找他打探,到底能不能真按方案執行,民警投票到底算不算數。
他把這種情況對方政委說了。方政委說:“這還不好解釋嗎?你不講情面的名聲已經傳出去了,誰還自找沒趣?不過我可倒霉了,這幾天辦公室和家裏電話響個不停,還有上門的,真是不勝其煩。現在我算明白你做對了,如果我一開始就學你這樣,哪來這麼多麻煩……可我就這樣,一臉抹不開的肉!”
林蔭樂了:“誰再找你,你就讓他找我!”
方政委:“他們敢嗎?不過我也好解釋,方案都制定了,只能按方案進行,我個人沒權力決定哪個人的命運。可他們不信,說咱們公安黨委是自己整自己!”
林蔭說:“誰愛說啥說啥,咱們走自己的路!”
方政委說:“那是!”
改革很快進入實質性階段,競聘演講馬上就要進行了,經過發動,大家也不再躲躲閃閃,有的埋頭寫供職演說,有的找領導和同志徵求意見,當然,也有個別人仍然對民警投票的作用抱有懷疑態度。這天晚上下班后,郝正就試試探探走進來,有點扭捏地說:“林局長,有點事向您……請示一下!”
林蔭開始還以為是工作上有什麼事,就注意聽着。可是郝正卻支吾着說:“這……我……林局長,你看,改革就要開始了,你說,我競聘哪個崗位好呢?”
林蔭沒有看透郝正的真實意圖,再說,也不可能指定他競聘什麼崗位,就答道:“郝主任,你怎麼還沒領會改革的精神實質呀,不是講多次了嗎?不是我要你競聘哪個崗位,是那你自己打算競聘哪個崗位。而且,最後能否被聘也不取決我個人,而是取決於廣大民警,取決於黨委。而黨委也要認真聽取民警的意見!”
“這……”郝正用一種受到傷害的聲調說:“真這樣?就大夥說了算?誰票多就是誰了?這……那領導不就沒權了嗎?我看,最後還是你說了算吧!”
這人!
林蔭只好耐心地又把方案中有關內容向他解釋了一遍,他這才將信將疑。隨之又說:“可是,林局長你知道,我這辦公室副主任成年忙忙乎乎,多數是為領導服務,和下邊來往得比較少,他們都不了解我呀,要是競聘,可太吃虧了。這……到時候你得說句公道話呀!”
林蔭說:“民警投票分三輪呢,不但全局民警投票,中層領導還要投票,你們辦公室全體同志也要投票,各佔三分之一,這就避免了偏差。當然,最後還要黨委把關,可黨委也必須尊重投票的結果,不能有太大的出入……對了,說了半天,你到底想競爭什麼崗位呀?”
郝正看看林蔭:“這……我還能幹啥呢?這麼多年了,一直在辦公室,副主任也當了好幾年……這,林局長你看,我該競聘啥?”
林蔭聽出來了,他是想競聘辦公室主任。本來,林蔭對他看法還可以,但自從發生送錢的事之後,就改變了,覺得這人品質有問題,不可靠。可是,對辦公室主任一職,也沒有明確的人選,既然自己堅持以民警投票為主要依據,那就不能畫框子,就要言出必行。至於到底誰能競聘成功,也就心裏沒底。因此,就如實對郝正說:“我已經再三強調了,沒有群眾基礎,黨委也不能採取硬性措施,所以,你要想競聘某個職位,除了考慮自身是否合適外,一定要有廣大民警的支持!”
郝正不太情願地離去,卻把一個疑難問題扔給了林蔭:是啊,這辦公室主任一直空缺,到底誰適合這個崗位呢,誰能競聘這個崗位,又誰能被聘呢?郝正……總覺得不太可靠,當然,做為事務副主任還可以,也不能太老實,是得會來事兒,腦瓜得活,要從這點上說,郝正還是合適的,可叫他當主任……總覺得不太滿意,他好象活得太過份了……如果他不行,還有誰呢?
正想着,桌上的電話鈴忽然響起,拿起來,是一個猶豫的聲音:“是林局長嗎……我……我是羅厚平,你有空嗎?我想和你嘮嘮!”
羅厚平走進屋子后,坐到沙發上,端起林蔭給他倒的茶水,在嘴邊比劃着卻不往下喝,一副挺難開口的樣子。林蔭只好啟發著問:“有什麼話,說吧,也沒有別人!”
羅厚平厚厚的嘴唇動了動,這才費勁兒地開了口:“這……局長,競聘就要開始了,你說,我該怎麼辦?”
林蔭心一動:這個老實人又有什麼活思想?不答反問:“你自己怎麼打算的?”
羅厚平:“這……我……我想,我不能再耽誤志劍了,再說,我已經四十五了,身體也受不了,不想繼續在刑警大隊幹了,讓志劍當大隊長吧!”
林蔭心一動:這是什麼意思?看羅厚平的樣子,好象是心裏話。說真的,這人品質沒說的,可當刑警大隊長確實有點吃力。無論是頭腦還是能力都沒法和秦志劍比。如果他主動退下來,秦志劍還真是最佳人選。可這是他的真話嗎?能不能是和秦志劍鬧矛盾了?
好象猜到了林蔭的內心,羅厚平抬起頭來解釋着:“林局長,你別誤會,我和志劍是啥說沒有,他去之後,我們倆處得非常好。我說這些話是發自內心的,志劍確實比我能力強,比我勝任刑警大隊長。我已經決心退出競爭,把位置讓給他了。可是……不管怎麼說,我當了好幾年的刑警大隊長,沒功勞也有苦勞,怎麼也得安排個科所隊正職,我倒不是爭權,人總有個面子嗎……我想過了,全局現在就辦公室缺個主任,我想競聘這個職位,不知合適不合適?!”
林蔭被說的心裏一亮:這真是個好主意。羅厚平雖然當刑警大隊長不是最好的,可當個辦公室主任還真可以,人也老實可靠,他管全面,郝正管事務,還真合適。如果這樣,秦志劍競聘刑警大隊長肯定能成功。不錯,這個主意不錯。
他剋制着不喜形於色,不失原則地說:“我覺得,你這個選擇還是比較合適的,我個人也支持你。可是,這還必須有群眾的支持,必須有足夠的民警票數。所以,我不能大包大攬,我也沒有這個權力!”
羅厚平長出了口氣:“林局長你有這話我就放心了,我知道郝正也在活動這個崗位,和別人競爭我沒有把握,和他,還有幾分餘地……對了,林局長,我把供職演說稿都寫好了,志劍幫我寫的,你看看怎麼樣?有意見提出來,我好改!”
羅厚平把稿放下後走了。林蔭挺感興趣地看起來,越看越感興趣,先是自我介紹及工作成績,接着是要競爭的職位及對這個職位的看法,然後指出辦公室工作目前存在的不足,最後是幾條改進措施和今後抓好辦公室工作的打算。條理清晰,文字簡煉,很在說服力。特別是關於車輛和招待費的節約問題,有幾條措施提得非常好。看來,這羅厚平在這方面還真行,估計這稿上會,效果也會不錯。
那麼,秦志劍一定會競爭刑警大隊長了。
想到這個問題,林蔭有點興奮起來。
林蔭也是人,儘管他極力保持客觀,可內心深處不可能沒有親疏遠近。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對秦志劍有一份特別的好感,如果要他個人選擇的話,他一定會投秦志劍一票。自他到刑警大隊后,其作用人所共知,刑警大隊的良性變化很大程度上歸功於他。原來擔心他過於耿介,影響團結,可羅厚平對他的評價和二人的關係就充分說明,他是能團結他人一道工作的。現在,羅厚平已經提出不再競聘大隊長,而且支持他出來競聘,那他被聘的可能性極大。如果這樣,是刑警大隊之福,是清水公安局之福,也是自己之福啊。最起碼,刑警這支隊伍交到這樣人的手裏放心,刑偵破案工作也會少操心。
可是,秦志劍那頭卻沒有動靜,他沒有象別的中層領導那樣來找自己,摸底或爭取支持。眼看競聘就要開始了,他仍然一點動靜也沒有。
林蔭忍不住給秦志劍打了電話,問他的想法。秦志劍倒也沒隱瞞:“羅厚平跟我商量了,我決定競爭刑警大隊長。”
林蔭心裏有了底,馬上又擔心起別的來:“你有信心嗎?能否被聘,民主測評投票將起重要作用啊!”
秦志劍笑了一聲:“如果沒有自信就什麼也別幹了。我知道自己性子急,脾氣不好,得罪一些人。可我都是為了工作,我相信廣大民警眼睛是亮的。我擔心的不是民警,而是黨委能否堅持方案的原則和規定!”
林蔭急忙回答:“這你放心,黨委已經統一認識,一定充分尊重廣大民警的選擇!”
競聘並沒有出現某些人所想像的混亂局面,一切按方案計劃進行,儘管過程非常熱烈,可廣大民警表現出很高的理智和覺悟。使林蔭感到驚喜的是,本局還真有些人才。在供職演說中,很多競聘人都對自己要競聘崗位的工作提出了很好的思路,連黨委成員都深受啟發。
不過,秦志劍的演說還是最突出的,他沒有表白自己,只是客觀地回顧了刑警大隊的歷史及取得的成績,然後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存在的基礎工作薄弱、缺乏尖子人才、破案大鍋飯等問題,據此,他對如何加強學習培訓、提高人員素質,如何將刑偵補貼改為破案獎金,根據破案多少發放的構想,如何對破案實行量化打分,中隊與中隊之間、偵查員與偵查員之間展開破案競賽等方面提出了措施,一聽就覺得非常有操作性,而且肯定會有好效果。最後,他還明確表示,自己如能被聘任,破案絕對數將逐年提高百分之十,說得斬釘截鐵。最後,他用自信的口吻說:“關於我的為人,領導和同志們都了解,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言出必行是我的人生準則。如果我在第一年就不能完成上述任務,將就地辭職,今生再不當刑警……”
全場熱烈的掌聲。
競聘刑警大隊長的還有一個人選,那就是現任副大隊長江波,可是,秦志劍供職演說結束后,他自動退出了競聘。
各科所隊室正職供職結束后,是副職競聘,氣氛越來越熱烈。一些原來不夠自信,沒準備競聘的同志也臨時決定報名競聘。一輪、二輪、三輪投票結束。結果既出人意料,又在意料之中。出人意料的是,確有少數黨委原來不掌握的同志脫穎而出,意料之中的是,廣大民警的選擇和黨委多數人的意見完全一致。
秦志劍和羅厚平都實現了自己的願望,一個是刑警大隊長,一個是辦公室主任,都獲得了絕大多數票。按照方案規定,各單位副職也要競聘,但在保證得票率的基礎上,要充分尊重單位正職的意見。結果,黃建強被聘為刑警大隊副教導員代行教導員職責,江波被聘為副大隊長。
黃建強工作成績突出,為人也好,民警基礎不錯,又與秦志劍個人感情好,被聘意料之中。令人略感不解的是,江波得票率並不算高,平素和秦志劍的關係也一般,可是,秦志劍卻主動提出聘任他。他對林蔭解釋說:“當領導的不能只用和自己一樣的人,那不能形成互補。說心裏話,江波還是有一定能力的,腦瓜好使,破案上有一套,而且,他在刑警大隊也有一些關係較好的同志,聘任他,可以團結更多同志。當然還有一個好處,因為他和我關係不那麼好,必然要對我進行監督,免得我犯錯誤!”
秦志劍居然有這種想法,真是難得。通過這件事,林蔭再次感到,他確實是個人才,他的身上還有很多優點沒有被發現認識。
中層領導競聘供職演說結束,黨委的決定已經做出。下面就是聘用民警了。這個不用演說,只要個人報志願,實行雙向選擇,在民主測評的基礎上,中層領導決定聘用人選。最後,儘管局黨委協助做了一些工作,全局仍然有四十多名同志落聘,進了學習班,也包括方政委的兒子方文以及交警大隊的尉敬生。但是沒有藍玉芹,她在聘任開始之前,已經調到檢察院法紀科去了。
5
改革結束,大獲成功。全局上下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活力,清水公安局各項工作全面向前推進,出現了積極向上的新氣象。
可是,也有少數人不高興。那就是落聘人員,或者是競聘理想職位未獲成功的人員。
這其中就有一個人,郝正。
郝正雖然沒聘上辦公室主任,可仍然保留了副主任的職務,按理說也可以。可他不這麼認為。他覺得,自己辛辛苦苦多年,為領導鞍前馬後效力,辦公室主任長時間空缺,本來就應該是自己的,特別是秦志劍調出去后,他更覺得是囊中之物了,想不到,被羅厚平給奪去了。
他非常憤怒,非常痛恨,他不能容忍,他要報復。
報復誰呢?他想來想去,罪魁禍首還是公安局長林蔭。媽的,我整天三孫子似的圍前圍后侍候你,你卻一點良心不講,找你談,連句暖人心的話也不說。什麼公開競聘,他媽的竟搞花樣,我看,你是有意整我……你做為一把手,如果真為我說句話,哪能聘不上。媽的,你不仁也就別怪我不義,今後咱們走着瞧!
晚上下班,直到別的同志都走了,郝正才溜出辦公室回家。因為他不想見人,也覺得沒臉見人:辦公室沒好人,競聘前說得好好的,還請他們吃了飯,可到時仍然不投你的票,要不,票哪能那麼少?
郝正走出辦公樓時,懷中的手機響了。電話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郝主任哪,咋樣?心情不大好吧,別上火,要往遠看,路長着呢,誰輸誰贏最後還說不定呢……怎麼樣,咱們一起喝兩盅?!”
郝正想了想,爽快地答應了。
公安局上報市裏的聘任幹部很快批下來,可是,有一個人提拔的職級沒能通過。
這個人就是秦志劍。他的職級不但沒能提,而且,市委領導、紀檢委和組織部還接到了關於秦志劍的檢舉信。聽到組織部王部長轉達的內容,林蔭只感到一股冷氣從心底生起,滲透到全身。一種深深的、莫名的恐懼使他不寒而慄。
太可恨了、太惡毒了、不,太可怕了。
檢舉信主要有三方面內容:
一、秦志劍對現實不滿,與市委不保持一致。主要表現是,經常發牢騷,說怪話,抨擊時政,尤其是在公開場合大肆攻擊市委決策。譬如世紀工程捐款等。
二、作風不好,亂搞男女關係。和內勤王霞關係曖昧,經常夜間在一起鬼混。
三、個人英雄主義,獨斷專行,不能團結他人一道工作,把原刑警大隊長羅厚平擠出刑警大隊……
林蔭眼前浮現出秦志劍疲憊而又堅定的面容:這是一個多麼好的同志啊,多麼出色的人才呀,多麼難得的刑警啊,可是,卻被人扣上這樣的帽子,全局那麼多聘任幹部都提拔了,唯有他未能通過!
不,不行,不能這樣。
林蔭立刻和方政委一起找到組織部王部長。王部長苦笑着說:“雖然從政治上整人已經臭不可聞,可是卻很有效。不用說別人,我看到這封檢舉信都害怕,倒不是怕被檢舉人,而是害怕檢舉人。如果我們不高度重視的話,也極有可能被他檢舉……你能理解,這件事還不是我們組織部門能說了算,市委領導也接到了同樣的檢舉信,萬書記看了非常重視,也很生氣,甚至說,要問問他還是不是共產黨員?你說,我能怎麼辦?”
林蔭心有不甘。“可是,這都是胡說八道啊,根本沒有的事,秦志劍是有時愛發牢騷,說點過頭話,可咱們私下裏誰沒說過?就算是真的,也就是言論問題,看一個人關鍵是看他的行動啊。自他到刑警大隊后,破案率大幅度上升,總是起早貪晚工作,都豁出去了,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民警,優秀的共產黨員。怎麼能就憑說的幾句話把一切都否了呢?再說了,對現實不滿又怎麼了?凡是嚮往進步的人都對現實不滿,因為不滿才有改進,才能推動社會進步啊!”
方政委接著說:“說他有男女作風問題也是胡扯,他是刑警大隊長,王霞是內勤,自然在工作上有一些接觸,而且刑警大隊經常夜間工作,他們也可能在夜裏接觸,這都是很正常的呀,我們黨委和刑警大隊怎麼沒聽到一點反映呢。憑道聽途說、捕風捉影的匿名信來決定一個人的命運,太不應該了吧!”
王部長苦笑着搖頭,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林蔭不屈不撓:“王部長,希望你能認真對待這件事,給我們複議一下,如果你做不了主,就替我們反映一下,我以黨性保證,秦志劍是個好同志,是我們改革中脫穎而出的一個人才,如果他不能得到任命,幾乎等於我們公安局改革失敗,將極大地損害公安黨委的威望!”
王部長終於想出個好主意:“公安局中層領導雖然高配一格,可你們既然實行了聘任制,也不一定那麼嚴格,因人而異嗎,沒人規定股級幹部就不能聘任刑警大隊長啊!”
林蔭心裏一亮:看來,只能這樣了。
王部長送林蔭和方政委往外走的時候低聲說:“你們回去得勸勸這個秦志劍,嘴上得有個把門的呀,你說別的都可以,怎麼能直接對着市委呢?世紀工程是萬書記親自抓的項目,他一個基層幹部卻在公開場合唱反調,那不是自找虧吃嗎……”
秦志劍也是人,也有感情,這個消息對他不可能無動於衷。再說,這年頭什麼事也沒有保密可言,他不可能不知道真實內幕。林蔭把他找到辦公室時,見他嘴上起了大火泡,臉色陰鬱,眼睛充血。林蔭無奈、無力地勸慰他:雖然沒提成副科級,可不影響當刑警大隊長。要經受住考驗,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不要因此影響工作……最後,又吞吞吐吐地告誡他今後說話注意點,別讓人抓住把柄。
秦志劍默默地聽着,不說話,最後,站起來啞着嗓子說:“林局長你放心,我不會因此影響工作的,只是心裏不平衡,也不理解,就算我愛發牢騷,有時說點過頭話,可我哪點說錯了?組織上看人是看他說什麼還是看他做什麼?我不隱瞞觀點,我是對現實有些不滿,可我不滿的是現實中那些不公正現象,是那些黑暗現象,我渴望社會公正進步,這就犯錯誤了嗎?難道對現實一切黑暗腐朽無動於衷或滿足的人才是好人嗎?這樣的人才應該提拔重用嗎?我真的傷心,寒心,而且,我平生第一次感到害怕,原來,世界上還可以這麼整人哪,我不怕苦累,也不怕兇惡的罪犯,可我害怕這個……行了,林局長你別說了,我理解你,也知道你了解我,才對你說這些話的,今後我肯定要注意……你放心,我保證不會影響工作,而且我還要更好地工作,讓那些人看看,到底誰更有利於國家社會,誰是合格的共產黨員!”
秦志劍轉身走了出去,林蔭這才意識到他沒有說和王霞的關係問題。他是沒聽說,還是有意迴避?他們之間到底有沒有什麼?這事該怎麼處理?
沒等想好,王霞找上來了。和善的圓臉現出凜冽的神情,紅潤的面色也蒼白起來,好看的大眼睛也有了淚水。剛一開口就哽咽了:“林局長,我……你把我調走吧,調到別的單位吧,我不在刑警大隊幹了,是誰這麼無恥……我不要緊,別扯上秦志劍,影響他呀……是,我們倆是常來往,我也不隱瞞,我是對他有幾分好感,我佩服他的為人,也佩服他的能力,我願意支持他把刑警大隊的工作干好。象他這樣的人是咱們清水公安局的寶貴財富,不能因為我影響他,你把我調走吧……”
亂套了。
怎麼辦?林蔭只得對王霞說:“我相信你們,黨委也相信你們,只要你們走得正,行得端,就不要怕那些流言蜚語,行了,別往心裏去,該怎麼干還怎麼干!”
王霞被勸走了。
對秦志劍沒有理順副科級的事,全局上下都很不平。可是,也有兩個人很高興。
一個是牛明,另一個是郝正。這些日子,他們倆常在一起喝酒,當然,也有其他人參加,甚至不是本局的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