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人泣 嗟何及
王步凡干工作是個急性子,得道山的開發項目既然定下來了,開工前他把得道山開發辦公室的人員又作了調整,東方霞當了開發辦公室主任,莫妙琴仍是副主任。這個事情一開始喬織虹不同意,認為讓兩個小姑娘負責工程多有不妥。王步凡又沒法說明東方霞現在是呼延雷身邊的紅人,只好拐彎摸角說了一些其他理由,比如東方霞過去在買萬通的公司里干過,熟悉經濟管理業務等等,但這些理由連王步凡自己都覺得很蒼白,侯壽山顯然明白王步凡的用意,就大力擁護,最後侯壽山又推薦了原西遠縣縣委書記楚光南出任得道山開發辦公室副主任。楚光南因為公款出國旅遊的問題,被撤了職,一直在市委組織部賦閑,這次也不知道給侯壽山送了多少錢,侯壽山主動提出要給他安排個新職務。喬織虹不同意,侯壽山說:“我們這樣安排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其一,我們對幹部不能持一棍子打死的態度,楚光南同志是有些生活小節上的毛病,比如公款出國旅遊,比如對親屬管教不嚴等等,這些省委井部長已經批評他了,紀委也查處他了,但是除了生活小節問題以外,這個同志並沒有大的問題,因此,總不能老是閑置不用,犯了錯誤,只要改正了還是應該用的。其二東方霞和莫妙琴都是女同志,就說工程由王書記親自抓,但是王書記也不可能天天盯在工地上,總得有個男同志也好協調工作,對吧,王書記?”
喬織虹覺得侯壽山的話還有些道理,就不再反對,而是望着王步凡說:“那個啥,王書記的意思呢?”
王步凡連忙說:“侯書記這樣的安排很好,對工作很有利,我沒有什麼意見,就以喬書記的意見為準吧。”
得道山開發辦公室的領導班子就這樣定下來了,誰也沒有說他們是啥級別,如果以楚光南為參照物,他原來是正處級,即使現在降級使用了,也應該是副處級,那麼莫妙琴也相當於副處級,東方霞則是正處級,不過市委只是這麼安排了,並沒有正式下什麼文件,自然也沒有說明他們的級別。
得道山的開工典禮是天野的大事,喬織虹想把開工典禮場面搞得熱烈些。可是開工這天只有省委副書記呼延雷、常務副省長路坦平和省委秘書長邊關來了,其他省領導沒有來。劉遠超給喬織虹打了電話,說是到平州視察工作來不了,井右序說是到什麼地方去督導“小康戰略”在基層的落實情況無法分身。歐陽頌讓莫妙琴轉告王步凡說是工作太忙不能來。省委書記馬風疾不愛參加剪綵奠基這類活動,讓秘書給喬織虹打了電話,說有副書記呼延雷在就行了,他還有其他事情。
王步凡知道歐陽頌很愛面子,只怕他這一生不遇上什麼特殊任務,是不會再來天野的,這裏是個讓他傷心的地方。
呼延雷能來天野參加得道山開發工程的開工典禮,顯然是衝著兩個人來的,第一個是侯壽山,第二個是東方霞。王步凡過去沒有見過呼延雷,開工這天見面后呼延雷握着王步凡的手特別熱情,連連誇獎“小王不錯。”王步凡知道這是侯壽山和東方霞起的作用,因為東方霞的高升是王步凡提名的,這個事只怕呼延雷已經知道了,最近王步凡與侯壽山相處得還不錯,因此就得到了呼延雷的“表揚”。
呼延雷這次來天野兌現了劉遠超當初的承諾,給天野汽車廠下崗職工帶來了二百萬元生活保障金,還讓侯壽山陪着他深入到汽車廠去訪貧問苦,他要給侯壽山撐撐門面,樹樹形象。這些工作都是在得道山開工典禮之前做的,開工典禮時,呼延雷講了話,他大談天野市開發得道山的美好前景,並說這是“小康戰略”在基層的具體實踐,是以喬織虹為首的天野市委發展經濟的英明決策,是富民工程,翻身工程。省委省政府對此非常重視,也非常支持,馬書記因為工作忙,專門讓他捎話給天野市委市政府,說天野市開發旅遊資源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要以開發得道山和建設“石榴工程”為雙龍頭,大力開發旅遊事業,扮靚城市,引來全國乃至全世界的遊客。
開工典禮由王步凡主持,等他讓邊關講話時,邊關的話簡直就是在作自我批評,說上一任市委市政府的領導只重視農業,忽視了天野的旅遊業,也在廉潔自律上做得不夠,因此使有些幹部在經濟上出了問題。希望新一屆班子成為團結務實、開拓進取的楷模,把天野的事情辦好。最後講的話就和呼延雷的話有些雷同。王步凡不知道邊關說的是真心話,還是有什麼想法,他現在雖然也是省委常委,但排在井右序後邊。
更讓王步凡有想法的是,開發得道山本來是他發起的,因為一些政治因素,得到了呼延雷的重視,侯壽山也做了一些工作,現在功勞好像全部記在侯壽山的身上。呼延雷講了二十分鐘話,只提到一次喬織虹,沒有提到過王步凡,而“侯壽山同志”五個字至少重複過二十遍。仔細想想,這也很正常,副手永遠都是為一把手搖旗吶喊的嘍羅,不可能讓你顯山露水。你所做的一切成績只能是在市委市政府的正確領導下取得的,功勞只能記在主要領導的賬上,況且呼延雷對侯壽山大加讚揚是有目的的,是為了給侯壽山日後的提拔造聲勢。
人們說喜鵲燕兒旺處飛。如今得道山要開發了,不知從哪裏就冒出一個天道真人來。王步凡聽夏侯知說原先那個道士叫得道真人,明明看上去得道真人比新來的天道真人年齡大得多,可天道真人偏說他比得道真人還年長三歲。天道真人說他從來就不喝茶,總是以酒代茶,還說他能未卜先知。天野市的侯壽山和文史遠等人都去拜會過天道真人。
開工典禮一結束,侯壽山和東方霞就陪着呼延雷去了得道觀,進得山門,雖然房舍仍然有些破舊,但是比以往整潔了許多,兩個新來的道童見有人來就迎接上來問:“請問仙客是找天道真人還是找得道真人。”
呼延雷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他弄不明白侯壽山給他推薦的是得道真人還是天道真人,侯壽山則說:“我們要見新來的天道真人。”於是兩個道童在前邊帶路,呼延雷、侯壽山、東方霞則跟在後邊,剛走了幾步,侯壽山有意把東方霞讓在前邊,讓她緊緊隨在呼延雷身後。
眾人穿過大殿,後邊有兩間很舊的房子,道童明明向天道真人稟告說:“仙師,有仙客造訪。”可是天道真人也可能是故意擺譜,根本沒有出迎。
呼延雷邁步進了那兩間破房子,裏邊卻別有洞天,裝修得很豪華,有電視、冰箱、空調,還安裝有電話,裏間的門虛掩着,從門縫中可以看到裏邊放了很大一張席夢思床。
道童給客人讓了座,天道真人說話了:“剛才太上老君路經得道山,與貧道敘了片刻舊情,貧道今年七十八歲,已是第五十次來到凡間了,每次在凡間都是整整一百年,再有二十二年貧道就該歸天了。”這年頭總冒出一些法師真人之類的人物,神秘兮兮的。老百姓不大相信他們,官員們卻信得五體投地,官位越高,越是迷信得可笑。
呼延雷這時仔細端詳天道真人:長發披肩,鬍鬚像美髯公關羽,頭髮和鬍鬚雪白雪白的,但是面相咋看也不像是個七十八歲高齡的人,但也確有點仙風道骨的樣子。呼延雷覺得既然是真人,必然有不同於凡人之處,也就相信他確有七十多歲了,其實天道真人的頭髮和鬍鬚都是染白的,面部也化了妝,那兩個女人一個是化妝師,一個是理髮師。
天道真人此時並不看呼延雷,卻吟了四句詩:
客從東方來,
富貴不可言。
若問宦海事,
只在亭午間。
侯壽山跨前一步,從皮包中掏出錢奉上。
天道真人表現出毫不貪財的樣子,並不用手接錢。侯壽山只得把錢放在供奉着玉皇大帝牌位的供桌上,然後退到呼延雷身後。
“仙客所問之事,已在詩中了。”天道真人這時閉上雙眼,已經不再看呼延雷。
呼延雷一向是呼風喚雨的人物,剛開始他對天道真人也不是很相信。聽了剛才那首詩,心靈為之一顫,於是在天道真人面前就完全顯示出平民的身份,直截了當地說:“在下愚鈍,請道長明示一二。”
天道真人此時又吟了四句詩:
春風不與馬蹄便,
雷霆本是天上物。
大地蒼莽誰作主?
自有賢達主沉浮!
呼延雷正在迷茫不解間,天道真人卻道破了玄機:“亭午乃中午也,十二屬相之中的馬即午,仙客如今困於馬後,但午後太陽就走下坡路了,日後馬必遠行千里,河東之主必然歸於仙客,望仙客善自珍重,靜候佳音。另外仙客最近正交桃花運,不過此女子對仙客的前程暗藏殺機,萬勿困於情中。”
聽了天道真人的話,呼延雷且驚且喜,偷偷望了一眼東方霞,東方霞正紅着臉在偷偷看他,兩個人相視一笑。
東方霞這時說:“道長給小女子也指點一下迷津吧?”
天道真人閉着眼睛道:“自古女人為禍水,後宮干政必有災。貧道奉了太上老君之命,從來不給女子指點迷津。不過女士是貴人身邊的人,該當別論,貧道破例一次,請女士說個字,貧道給你猜猜。”
東方霞扮了個鬼臉,想了想說:“我就說個雷雨的雷字吧。”
天道真人沉思片刻,搖頭晃腦地說:“雷者天上物,潤田誤牛。男子遇雷則雷霆萬鈞,女子遇雷則心驚膽寒,這個字就註定女士此生命如浮萍,情不專一,居無定所,然而女士既與天雷有緣,得天而獨厚,則必平安無事矣。另外女士說的這個字,對名字中有田字的人有利,對姓名中有牛字者不利。”
東方霞聽了天道真人的話,臉早紅了,既顯得有些沒趣,也覺得有些寬慰。她從口袋裏掏出一些錢放在桌案上。
侯壽山已經來問過吉凶,他在呼延雷面前不敢問自己的前程,就試探着問:“自有聖達主沉浮應在何時?”
天道真人屈指一算道:“應在千年一遇的迴文年。一〇〇一年宋真宗被胡人所困,適凶化吉,遇難呈祥。二〇〇二年也是迴文年,仙客有凶亦有吉,凶則進去,吉則上去,禍福皆由自己把握,萬事皆天定,沉浮不由人。”
呼延雷聽罷這話,臉色十分難看,顯然道士的話擊中了他的要害,二〇〇二年確實是他最關鍵的一年,馬風疾現在一心要回北京,省長牛耕野身體不好也不會在河東幹得時間長,就目前來看他呼延雷出任省長的可能性最大。至於天道真人所說的禍水女人,呼延雷把它理解成省城的另一個姘婦,是做生意的,胃口大得很。他決定遵照天道真人的話從此不再和那個女人來往。尤其是“雷者天上物,潤田誤牛”一句話最合呼延雷的心意。
天道真人顯然感覺到呼延雷的複雜心情,就岔開話題說:“貧道請仙客用一餐飯,一切都會逢凶化吉,仙家一頓餐,凡間福萬斗,雨從天上來,老牛不耕田。一遇仙氣,一切晦氣自然煙消雲散。”
呼延雷點了點頭,那兩個道童去準備午餐了。接下來呼延雷很真誠地和天道真人拉些家常話,他特別重視“雨從天上來,老牛不耕田”這句話,天道真人給予詳細解釋,最後說他是從武當山來到得道山的……
開工典禮結束后,侯壽山陪同呼延雷去了得道觀,喬織虹就有些受到冷落的感覺,只好陪省委秘書長邊關先回市委。王步凡在荒山野嶺上主持召開了第一次工程協調會。本來工程是要公開招標的,因為過去天野市的所有工程都沒有按照公開、公正和公平的原則讓施工隊競標,大多是領導幹部說了算,群眾對此意見很大。這次喬織虹強調要公開競標,事先王步凡也通知天野轄區內所有的大型施工隊伍參加競標,也不知是怎麼搞的,最後只來了四家,李爽、夏侯知、侯壽岩和駐在天野市的省建九公司。因為工程量大,工期短,王步凡請示喬織虹之後只好讓這四家都留下來。由於開工太倉促,只好讓他們先修路,先平整場地,在這個時間差里請設計單位抓緊時間設計圖紙。(事後王步凡聽說,其他六家報名競標的建築公司被李直和侯壽山勸退了。)
在第一次工程協調會上,王步凡把工程進行了分解,李爽負責開發得道山黑龍溪景點,夏侯知負責開發得道山離天三尺三峰和駐雲峰兩個景點,侯壽岩負責開發得道山得道洞景點,省建九公司負責修繕得道觀和興建得道山大酒店的工程。最後他強調說:“現在干工程不是時興給主抓領導送禮嗎,我把話說在前頭,從今天起你們四家的任何人不準踏進我王步凡的家門一步,更不要想着給我送什麼禮,我一分錢也不會收。但也不能便宜了你們,你們是靠政策富起來的,可別忘了回報黨和人民,咱們天野還有失學兒童,還有貧苦農民,還有下崗職工,他們都需要救助。在這裏我有一個提議,說是攤派也好,說是行政干預也好,你們每個施工隊伍要捐出十萬塊錢,在咱們天野市最窮的西遠縣,最窮的雙虎鄉,最窮的十字坡村蓋一所希望小學,讓那裏的孩子有書念。十字坡村有十個自然村,每村一百來口人,至今只有一所小學還是在一座破廟裏上課的,沒有課桌也沒有凳子,孩子們很苦啊!你們就算給我王步凡一個面子,就算獻上一份愛心,也可以理解為給我王步凡送的禮。不過這錢我不能經手,你們直接送到市教委主任那裏去,專款專用,由天野市教委牽頭把十字坡希望小學建好。”
王步凡話音剛落,侯壽岩率先表態:“我捐十五萬。”接下來李爽、夏侯知和省建九公司經理也相繼表態,他們都以十萬為準,沒有突破十萬。
捐款助教的事情談妥后,王步凡又說話了:“得道山開發工程工期是一年多的時間,爭取在明年陰曆九月九重陽節,即二〇〇三年十月四日那天完工,今年天野市將要在重陽節舉辦第一屆石榴節,到第二屆石榴節的時候正好趕上放國慶節長假,爭取讓開發后的得道山與石榴工程同時展現於遊客面前,使天野市迅速加入旅遊城市的行列。工期是短了點,但工程質量必須得到保證,我們的口號是杜絕一切豆腐渣工程。誰如果把不好質量關,就立馬走人。到時候可別怪我王步凡辦事絕情。我的稟性大家也許多少知道點了,牽涉到原則的事情,我是六親不認的,不管他的來頭多大,也不管他的後台多硬,我只認質量不認人。你們如果搞砸了工程,組織上就會砸我的飯碗,我不能拿着自己的飯碗當兒戲。如果你沒有金剛鑽,就不要攬這瓷器活!”
大家都表示一定要保質保量地完成任務,李爽和侯壽岩還說了不少恭維的話,王步凡沒有回應,只強調保證質量,如期完工。
中午喬織虹、王步凡、江融河、伊鶴鳴、向天吟、廉可法等人陪同邊關在天道賓館共進午餐,吃過飯安排邊關在貴賓樓休息,王步凡也沒有回家,也在貴賓樓休息,其他人離開后,邊關的秘書來叫王步凡,王步凡就去了邊關臨時休息的房間裏。
邊關到省里以後王步凡一直還沒有去看望他,現在就表現出一些內疚來:“邊書記,你調到省里這麼長時間我也沒有去看望您,很失禮哩。”
邊關擺擺手說:“步凡,咱兄弟倆還客套什麼,今天叫你來是想囑咐你幾句,天野很複雜,省里也很複雜,近段時間我和井部長有意讓你出任天野市的市長,馬書記也同意了,可是後來呼延雷一再堅持要重用侯壽山,還說了你不少壞話,比如任人唯親的問題。政協文主席堅持要重用文史遠,相持不下,馬書記只好說天野的市長人選放放再說。現在馬書記也不想得罪呼延雷,不過呼延雷在省委的威信不高,上邊對他的看法也不是很好,他能否於今年或明年接任省長還是個未知數,在這種複雜多變的時期,你一定要保持清醒的頭腦,少樹敵,多幹事,在用人上也要特別注意,也許省里的班子今年不調整。”
王步凡嘆了口氣說:“我也不是非要當什麼市長,現在的職務就已經夠我的了,我只是心裏覺得不順!侯壽山、文史遠這些人都是什麼東西?要人品沒人品,要官德沒官德,呼延雷和文景明就是非要重用這些口碑不好的人,真讓人想不通。”
“他們有經濟利益關係,省里的幹部也普遍認為呼延雷沒有馬風疾廉潔,只是目前呼延雷還沒有什麼明顯的把柄,此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只玩政治手腕,卻不整人。現在的人,只要不跟誰過不去,誰就不會咬住他不放。如果自己做的事情太過分也就難說了。文景明倚老賣老,動不動就擺老資格發脾氣,有時候馬風疾和呼延雷也要讓他三分呢。”邊關說。
王步凡對天野的事就夠煩心了,他不想更多地知道上層的事情,就不再多問。
過了一會兒,王步凡就很知趣地站起身說:“邊書記休息吧。”邊關點了點頭,王步凡起身離開邊關的房間,邊關也沒有起身相送。他在邊關面前一直叫他書記,他認為這樣的稱呼可能會更親切些。
王步凡從四樓下到二樓見溫優蘭站在那裏,見了王步凡就急忙去給他開門,開了門,溫優蘭給王步凡倒了水,又削了個***。她沒事找事干,總不願離開王步凡的房間。王步凡今天心裏有點亂,也無心與溫優蘭說話,就說:“小溫你去忙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溫優蘭顯得有些失望和沒趣,紅着臉仍然沒有離開房間的意思,接着又無話找話地說:“王書記,人在一塊兒相處久了,不知怎麼就產生了依戀心理,自從您搬走後,有些時候我會望着貴賓樓發獃,總以為您還在呢,因此每天我都照例來收拾這個房間,總認為您還會回來……”
王步凡聽溫優蘭這麼一說,環顧一下室內,衛生保持得特別好。現在溫優蘭是大堂經理了,仍然抽空來打掃王步凡曾經住過的房間,而且在房間裏還擺放了水果和鮮花。他是過來人,自然能夠覺察到溫優蘭在暗戀着他,可是他時時在警告自己潔身自好,他又是個自制力極強的人,因此對溫優蘭發出的一系列友好信息只好裝糊塗。他望了一眼低頭在擺弄衣襟的溫優蘭說:“小溫,該找對象了,要不要我幫你找一個?”
溫優蘭的臉更加紅了,沒有就這個話題回答王步凡,而是向他很嫵媚地笑了笑說:“王書記休息吧,需要什麼您給我打電話。”說罷出去了。
四月二十九日這天剛上班,王步凡正在辦公室里看報紙,他的岳父張問天打過來電話,說是已經把到北京辦書展的準備工作做好了,王步凡心情很激動。進京搞個人書展畢竟是件大事情,他得向喬織虹請示一下。
王步凡來到喬織虹的辦公室里,把詳細情況向喬織虹彙報了一下。喬織虹對王步凡進京辦個人書展一事很重視,當場拍板說:“王書記的書法在咱們省里已經是很有名氣了,當初你的書法作品登在省報上和掛在省委馬書記辦公室里的事我是知道的,就連劉書記對你的書法評價也很高,這一次你可能就要在全國揚名了,我老喬支持你,去吧,這也是一次宣傳咱們天野的好機會,那個啥,你要上升到講政治的高度去理解這次書展,你在北京的一切行動可是代表我們天野的。”王步凡很感激地點了點頭。
既然辦個人書展的事情得到市委書記喬織虹的支持,王步凡就沒有什麼思想顧慮了,作品去年已經準備得停停當當。他的書法作品前年曾經隨同他的老師李知書的繪畫作品一同進京展出,他對這次進京承辦個人書展充滿信心。進京前他還需要做一些必要的準備工作,就向喬織虹告了假。
王步凡回到天南先拜見了岳父。岳父張問天也認為這次進京舉辦個人書展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王步凡興奮不已,他給樂思蜀打了電話讓他從天野回到天南來,又給天南公安局局長田園打了電話,他覺得還是用天南的車比較好。天野情況很複雜,他不想在進京搞個人書展這件事情上給任何人留下什麼口實和把柄。張問天顯然對王步凡進京搞個人書展的事情也比較興奮,點着頭說:“世事不可料,人生難預測,很多機遇都是在不經意之中……”
27王步凡進京的時間是二十九號晚上,天南縣公安局的局長田園專門派警車開道,還動用了押解犯人的警車運送裝裱好的書法作品。田園開着警用中巴車,樂思蜀開着警用桑塔納,拉着張問天、王步凡和葉知秋一同進京。
在路上王步凡覺得進京后那邊有人接應會更好些,馬上想起了梅慧中,但是他不想親自打電話給梅慧中,他知道夏侯知與梅慧中有交情,就讓夏侯知給梅慧中打了個電話。
王步凡他們到北京已經是四月三十日晚上七點鐘了,作品直接送到燕山賓館的會議廳里。
王步凡和葉知秋剛到房間裏正準備休息,樂思蜀帶着一個很精幹的年輕人來拜訪,手裏提了兩條中華煙,兩瓶茅台酒,放下東西就與王步凡握手,然後自報家門說:“王書記,我叫梅慧中,是天野駐京辦事處的主任,夏侯知老闆給我打了電話,我才知道王書記進京搞書展的事情,前期工作本來應該辦事處做的,可惜我們沒有得到消息。”
王步凡這次沒有拒收梅慧中的禮,他知道梅慧中是梅秀外的堂弟,他的駐京辦事處主任職務是李直安排的,現在梅秀外死了,李直下台了,梅慧中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就很關心地問:“小梅,你到京城多少年了?在這裏工作還好嗎?”
梅慧中嘆着氣,一臉委屈地說:“我原來是天道賓館主持工作的副經理,三年前老書記李直硬要讓我來當這個駐京辦事處的主任,說是享受正處級的待遇,李直當書記的時候辦事處還不怎麼缺經費,連省里有些幹部們進京都是我們招待的。李直退到人大后就再也沒有人管我們了,市裡也不再撥經費,調又調不回去,唉,我們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做點生意維持生活。現在很困難呢,既然駐京辦事處這樣閑置着,還真不如撤回去算了。邊關任書記的時候,我打過報告,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沒有被批准,喬織虹當書記后我也打過報告,報告仍然如石沉大海,沒有一點消息。”
王步凡聽梅慧中這麼一說就明白了,駐京辦事處是李直一手操辦的,別人不好動它,也不想管他。李直下台後他們就變成了沒娘的孩子。王步凡很同情梅慧中的遭遇,說:“慧中,駐京辦事處既然沒有存在的必要,還不如撤回去的好。”
“雷佑胤那時候說市裡沒有合適的位置,我說不行讓我到縣裏去鍛煉鍛煉也行,誰知天野市回不去,縣裏邊也安排不了。早知道這樣我還真不如不來北京呢”。
“這樣吧,我回去後跟喬書記說一下,乾脆把駐京辦事處撤銷算了,名存實亡,有什麼意思呢,你的工作重新考慮。不過你也要主動打個報告,就送給我吧。”
梅慧中很感激地說:“王書記,這幾天我們辦事處的人都會來搞服務的,我們一共三個人,其他兩個都是畢業幾年的大學生,一個叫趙謙理,一個叫葉慕月,他們都很能幹的,趙謙理學中文,葉慕月是外語專業的高材生,可以當個翻譯。也就我是個沒有真才實學的人。”
王步凡上次進京接上訪人員的時候見過趙謙理,小趙給他留下的印象不錯,就很婉惜地說:“把你們這麼好的人才都閑置着,真是可惜,你們明天都過來吧。”
梅慧中道了謝起身告辭,王步凡很禮貌地將他送出門外問:“有車嗎?”
“以前有一輛奔馳,後來經費緊張給賣了,我是坐出租車過來的。”梅慧中說。
“思蜀,你送送梅主任,明天再去把他們接來。”梅慧中聽王步凡這麼說,一臉的感激,也不好意思說感激的話,就和樂思蜀離開了。
第二天一大早樂思蜀把梅慧中接來后,王步凡就讓樂思蜀和田園帶車回天南,自己和張問天、葉知秋還有梅慧中他們利用兩個小時的時間把九十八幅作品全部掛出來,做好了開展前的一切準備工作。
在掛作品的時候,王步凡發現趙謙理長得很像父親的學生趙雲天,但他沒有問他的身世,只覺得小夥子辦事很利索,掛每一幅作品都要葉慕月看一下是否掛正了。葉慕月長得很秀氣,聲音特別甜美。王步凡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發現葉慕月還是個美人,在天野市他還沒有見過身材和長相超過葉慕月的人。
“五一”這天“王步凡書法作品展”正式開展。
開展當天,就有新馬泰華僑和港澳台胞出高價購買王步凡的字,一位日本朋友花了三萬元人民幣買了王步凡創作的“大道無形”四個字,一位美籍華人花了三千美元買了“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那幅字,一位香港朋友花了兩萬港幣買了“山舞銀蛇,原馳臘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那幅字,新加坡一位朋友花了五萬元人民幣買了“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那幅字。第一天就成交十多萬人民幣。五月六日,王步凡的所有作品全部賣掉,總共收取現金一百一十萬元。
五月六日晚上,王步凡正在賓館休息。這時手機響了,他一接是喬織虹打來的,先問了書展的情況,王步凡告訴她書展一切都很順利,已經於下午結束了。喬織虹先是祝賀了一番,然後說:“那個啥,你明天安排活動了嗎?”
“我想到中央黨校看望一下濤繁同志,另外想到人民大學去看望一下兒子含愈。喬書記有事嗎?”
“不好意思,那個啥,我一時回不去。我看你把明天的活動取消吧,有兩個急事,一是文史遠同志出了點事,也不知什麼情況,聽說是住醫院了,一個是西城區區委書記匡扶儀同志出車禍了,聽說人已經不行了,你趕回去代表市委慰問一下吧。”
王步凡聽了喬織虹的話一下子癱坐在床上。喬織虹在電話里連續餵了幾聲王步凡才回過神,他不便問喬織虹在哪裏,只答應立即趕回天野去。合了手機,匡扶儀的音容笑貌仍在他臉前晃悠,那麼正直的一個老紀委書記就這麼走了,讓王步凡刨心挖肝的悲痛,淚水不自覺地流下來。
葉知秋坐在王步凡身邊,電話內容她聽的很清楚,急忙去衛生間裏取來毛巾遞給王步凡,自己也流淚了。
讓王步凡鬧不明白的是:顏紫雨是紀委書記,侯壽山負責政法工作,喬織虹為什麼給他打了電話。據王步凡推測,可能喬織虹對顏紫雨駕馭全局的能力有所懷疑,對侯壽山不是那麼信任,因此才給他打了電話。
梅慧中聽說王步凡要連夜趕回天野,就說:“開夜車太辛苦了,王書記你等一下,我打個電話問一下看有沒有往天野去的飛機。”說罷梅慧中到房間外邊打電話去了。過了兩分鐘,梅慧中回來說:“王書記,正好十二點有去雲南的飛機,到天野作短暫停留,我已經訂了三張機票,你和嫂子還有伯父坐飛機回去吧,我們幾個也有一段時間沒有回去了,就趁老樂的車回天野一趟。老樂,走,咱們去取機票吧?”
樂思蜀應了一聲,就和梅慧中出去了。王步凡覺得梅慧中這個小夥子不錯,適當的時候要把他調回天野去,京城辦事處既然名存實亡,就沒有再保留下去的必要了。
梅慧中一走,趙謙理和葉慕月說他們要去收拾一下行李,起身告辭。房間裏只剩下張問天、王步凡和葉知秋。
張問天忽然問道:“步凡,搞書展這筆錢你準備怎麼支配?”
王步凡不假思索地說:“天野的情況很複雜,我不能留下這筆錢,準備用它捐助一所希望學校。”
張問天點點頭說:“你能夠輕看錢財,我就放心了。”
他們又說了一會兒閑話,梅慧中和樂思蜀回來了,梅慧中拿了三張機票,說要儘快把他們送到首都機場去。王步凡掏出錢要給梅慧中,梅慧中說啥也不要。
王步凡只好把錢又裝起來,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去首都機場。臨上車,他對梅慧中說:“駐京辦事處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你回到天野后打個報告,直接送給我,我跟喬書記說,你們三個人都回天野吧,我負責安排你們的工作。對了,咱們天野的林副書記在中央黨校學習,明天你們走之前去看看他,我本來想明天去看他的,走得太匆忙,去不成了,你們向他解釋一下,代我向他問好。”
梅慧中此時已經感激得眼中滾動着淚花,望着王步凡不知道說什麼好。王步凡拍拍梅慧中的肩膀說:“駐京辦事處的三個人素質都很高,天野需要你們。這麼好的人才閑置了三年,是人才資源的極大浪費,也是官僚主義害了你們,以後不允許再發生這樣的事情了。這邊的事務該處理的處理一下,要善始善終,不要留下什麼尾巴。”
梅慧中等人點頭不已。
28王步凡回到天野已經是五月七日早晨了,他沒顧上休息就到醫院裏去看望文史遠。
進了市第一醫院的骨科病房,見文史遠的腿上打着石膏,頭上纏着紗布,看來傷得不輕。魏酬情在床邊護理文史遠,見王步凡進來,站起來紅着臉與王步凡握手說話。不是合法夫妻的男女,總給人一種不正常的感覺。文史遠見王步凡進來,要說話,王步凡急忙制止說:“文書記好好養病,不要多說話。酬情,這是怎麼回事?”
魏酬情的臉仍然紅着,沉默了一下說:“昨天傍晚我和文書記在西郊湖吃飯,吃過飯走出餐廳,突然一輛天野牌照的出租車開了過來,車速很快,我看情況不對頭,拉了一把文書記,可是已經晚了,車撞了他的右腿,頭也摔在地上,頭上的傷不重,腿卻碰了個粉碎性骨折,多虧沒有軋住腿,不然這條腿可能就殘廢了。”
“車牌照記下沒有?”
“記下了,是本市的牌照,河E23588紅色富康出租車。”
“報警沒有?”
“當時我就報警了,向天歌他們正在查。”
這時向天歌進來了,見王步凡也在,先與王步凡握手,然後說:“王書記,文書記,已經查清楚了,河E23588這個車號是旅遊局張局長的車牌號,可人家的是黑色奧迪車,不是紅色富康車。我們對全市所有的出租車進行了審查,根本就沒有河E23588這個車號,只有個23888的富康車,昨天晚上還在修理廠修車,現在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車牌照是假的,並且很可能是一輛外地車,作案后連夜逃走。我們已經在各個路口設卡並且通知各個收費站檢查這輛富康車。”這時向天歌的手機響了,他接了電話,然後很無奈地對王步凡說:“那輛肇事車找到了,遺棄在通往平州的高速公路上,車上沒有人,也沒有找到任何可供破案的線索,車牌照是假的,根據發動機上的號碼,刑警隊與平州警方取得聯繫,平州市公安局找到了車主,車主說半月前他的車被人偷了,當時他就報了警。”
向天歌道:“我們一定與平州警方合作,儘快破這個案子。”
王步凡從醫院裏出來時,與向天歌邊走邊談,向天歌就文史遠被撞事件請示王步凡,王步凡沉默了一陣子反問道:“你認為這個案子好辦嗎?”
“要想查個水落石出,只有求助於省公安廳,我們是無能為力的,沒有一點線索,你查誰去?”向天歌說。
“那就等等看政協主席文景明是個什麼態度,我們無權指揮省公安廳去查平州的任何人,這個案子只有報到省公安廳讓省里拿主意。”王步凡說。
向天歌一臉嚴峻地點了點頭。
王步凡這時才問起匡扶儀的情況,“老匡到底是怎麼回事?”
向天歌搖搖頭說:“西城區為了讓匡扶儀同志的死壯烈些,說是在去單位值班的路上出的車禍,實際情況是這樣的:老匡是六號值班,昨天晚上他往辦公樓上走時樓道里突然竄出一個人,用鐵棍砸在老匡的頭上,把頭骨都砸碎了,是另一個值班的幹部去值班時才發現匡扶儀同志躺在樓道里,等送到醫院人早就不行了。”
“抓到兇手沒有?”
“這種案子查起來像大海撈針一樣,老匡到西城區當書記時間不長,又沒有得罪過什麼人,我們懷疑是他以前辦案得罪的那些人乾的,正在排查兇手。”
“小向,這兩個案子如果你一個也破不了,那你可真成飯桶了,說不定人大要建議市委撤了你這個公安局長。你記住,把調查範圍擴大到天南,老匡在天南也得罪過腐敗分子,一定要把兇手緝拿歸案。”
“王書記,我們儘力而為吧,這個保票我真不敢打,近幾年沒有破獲的案子多着呢,有些就是無頭案,你想破也破不了,就連上邊也不是破案率百分之百啊。”向天歌的表情簡直就像要哭了。
王步凡不想再說別的,就說:“走,咱們看看老匡去。”
等王步凡和向天歌來到天野人民醫院的太平間時,見匡扶儀的老婆和子女正在撫屍痛哭,匡夫人嗓子都哭啞了,兒女們的眼睛也哭腫了。
匡扶儀的老婆是認識王步凡的,見王步凡到來就抱着王步凡的腿哭訴道:“王書記呀,你可得給老匡作主啊,我敢說我們家老匡是一等一的好人,當初在天南的時候我就勸他不要再干紀檢這一行了,太得罪人,可他就是不聽,現在到底遭人家暗算了……”
王步凡流着淚說:“老嫂子,請你節哀保重,老匡是個好人,是個好乾部,是個好黨員,我和他是同事,對於他身遭不測,我是很悲痛的,請你放心,我們一定要捉住兇手替老匡同志報仇。”
匡扶儀的老婆又抱住向天歌的腿哭道:“向局長,你們公安局可不能光吃乾飯啊,這明明是有預謀的殺人,你們可得下大力氣破案啊,不然人民群眾太寒心了。”
向天歌很嚴肅地說:“請匡夫人放心,我們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兇手抓到,為匡書記報仇。”
這時西城區區長來到王步凡身邊,向王步凡介紹匡扶儀的生平事迹。王步凡打斷他的話說:“老匡的生平事迹我比你清楚,你不用介紹,老匡的後事安排好沒有?”
“安排好了,後天開追悼會。”
“子女的工作怎麼樣?”
“女兒下崗,兒子去年大學畢業還沒有安排工作。”
“這就叫後事安排好了?把他的兒女都安排在西城區委、區政府工作,你自己想辦法,把老匡的先進事迹上報市委宣傳部,市委要表彰匡扶儀同志。”
……
匡扶儀的追悼會是在天野殯儀館舉行的,場面非常隆重,來參加追悼會的市民有一萬多人,哭聲一片。市紀委送的輓聯是:
一身正氣腐敗分子望生畏
兩袖清風人民群眾敬有加
市委和市政府送的輓聯都是王步凡寫的,市委的是:
革命鬥士殉職自此戰友夢裏膽氣音容依舊是
萬眾悼念深切由斯建設路上鏗鏘步伐不再聞
市政府的是:
得道山下忠魂有知依舊關注天野經濟快馬加鞭大發展
駐雲峰上浩氣長存永遠激勵革命同志廉潔奉公不變質
匡扶儀安葬之後的第二天,向天歌來向王步凡彙報破案情況,文史遠出車禍的案情沒有進展,而匡扶儀被害的案子破了,兇手是暴平軍的侄子暴雨風,參與這起殺人案的有鄭清源的弟弟鄭清平和買萬通的侄子買得來。據向天歌說,這些人原來在市委市政府開車,平時吃拿卡要惡習很多,到局委上班后仍然改不了趾高氣揚的惡習,引起領導和幹部職工的反感,又因曠工問題被單位勒令停職檢查,於是三個人就把怨恨記在匡扶儀的賬上。他們認為如果不是匡扶儀給喬織虹寫信,也許他們不會落得這樣慘,因此就想着法子報復匡扶儀,按暴雨風的交代,他只是想教訓一下匡扶儀,不想一棍下去竟然把人給打死了。現在三個人都被逮捕受審。至於案子是怎麼破的,向天歌只簡單提到西城區一個幹部正在陽台上做健身運動,因為暴雨風曾經是市委書記喬織虹的司機,儘管是在夜幕下,可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後來聽說匡扶儀被害,他就把這一線索提供給天野警方,向天歌輕而易舉就破了此案……
過了半個月,梅慧中帶着《關於撤銷天野市駐京辦事處的請示報告》來見王步凡。王步凡正在批閱文件,只看了他一眼示意讓他坐,並沒有多與他說話。梅慧中沒敢坐,傻站着有些誠惶誠恐的樣子,王步凡也沒有理會。他覺得對下屬的熱情與嚴厲都要掌握得恰到好處,這樣才能收到親疏有度、恩威並濟的效果。
梅慧中一直站着。王步凡批完文件后,才站起來很友好地與他握手並示意他坐下,梅慧中仍然沒敢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報告遞到王步凡面前說:“王書記,我起草了一份報告,請您審閱一下。”
王步凡接住報告沒有細看,放在桌子上說:“慧中,關於撤銷北京辦事處的事,我與喬書記已經說過了,她原則上同意,你個人的安排我還沒有顧上跟喬書記說,等我向喬書記彙報之後再說吧。”
梅慧中聽到這話愣了一下,似乎覺得王步凡是在推脫,獃獃地站在那裏,好像淚都快要下來了。王步凡見梅慧中那副樣子,已經猜透了他的心思。“你與我接觸還少,我這個人是說到辦到的,一定給你安排個局委的主任或局長,你在北京晾了這麼長時間,是組織上的失誤啊。”
梅慧中聽王步凡說要給他安排局委一把手的職務,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自從堂姐梅秀外死後,李直再也沒有管過他,他也一直是夾着尾巴做人的,唯恐有一天災難也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儘管他與梅秀外的一切事情沒有任何牽連,總認為自己永遠也不會得到重用了。現在聽了王步凡的話,心裏說不出有多高興,對王步凡十分感激。
王步凡見梅慧中那副吃驚的樣子,就笑道:“我看你小梅可是個人才,將來進了好單位,責任大,一定要潔身自好,做個好官。”梅慧中的頭像雞啄米似的不停地點着。王步凡又說:“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貪官,你要知道當官是一時的,做人是一世的,組織上能夠把你提上去,也能夠把你拿下來。一旦將來擔任要職,可要珍惜。今年九九重陽節天野市要舉辦第一屆石榴節,現在得道山的開發正在緊張進行,咱們建設旅遊城市的工作量很大,任務也很艱巨,你小梅肯定有用武之地。真閑不住就先到組織部上班吧,我跟伊部長說一下。”
此時梅慧中已經感激得不知道用什麼語言來表達自己的心情了,“王書記,謝謝您和市委的關照,我先到組織部去上班吧,我一定要干出個樣子來,報答您的知遇之恩。人家都說現在辦事得送禮,可我什麼也沒有表示……”
“慧中,這話就不對了,要相信我們大多數幹部是廉潔的。要感謝也只能感謝組織,千萬不能說某某人的知遇之恩。好好乾吧,要用行動說話,不要光用嘴皮子說話。我這就給組織部長伊鶴鳴同志打個電話。”王步凡說罷給伊鶴鳴打了個電話說了一下情況,放下電話又說:“你去吧,去見一下伊部長。至於送禮請客這些事情,我警告你千萬不要做,希望你不要步了貪官污吏的後塵。”王步凡現在很忌諱別人把組織和他個人聯繫起來,他不想再讓別人說他在培植個人小圈子。對於王含才和文靜的提拔他是不贊成的,可是喬織虹一意孤行,他也搞不清喬織虹是在幫他還是在害他。很可能他又要背上任人唯親的罵名了。
梅慧中快要告辭的時候,才拿出林濤繁給王步凡的信,王步凡拆開一看,先是問候,後邊是介紹他在京的學習生活情況。等王步凡看完信,梅慧中主動給王步凡的杯子裏添了點水,又把茶几上煙灰缸里的垃圾倒進紙簍里。
王步凡知道梅慧中的心情,總想在他面前表示一下殷勤。“慧中,你去吧,好好乾工作,干出成績就是對黨和人民最好的報答,有時間要多向喬書記彙報工作。”說罷站起來與他握了握手,梅慧中很謹慎地退了出去。
梅慧中剛走,趙雲天帶着趙謙理和葉慕月來了,趙雲天是王步凡的父親王明道的學生,當年他幫過王步凡。王步凡一見趙雲天急忙上前握手,然後讓座,又很誠懇地去給趙雲天倒水。葉慕月見王步凡親自去倒水,急忙接了杯子。王步凡挨着趙雲天坐下說:“趙老師,我來天野這麼長時間了,一直忙於工作也沒有去看望您,很失禮啊。”然後望一眼趙謙理說:“謙理你也坐吧。”
趙雲天道:“你初來乍到工作忙,我來看你不也一樣嗎。”然後指着王步凡對謙理說:“謙理,這是你王叔,是我的師弟。”趙謙理和葉慕月都叫了叔叔。趙雲天又接著說:“謙理是我最小的兒子,慕月是他的未婚妻。他們從北京回來后說你有撤銷駐京辦事處的意向,愁着自己的工作沒有着落。前幾天我就想來找你,想你一定很忙沒有來。今天來找你,是想讓你幫幫忙,看能否在市裡給他們安排個工作,你也知道現在人事安排是最難辦的事情,只有靠你了。”
王步凡沒想到趙謙理是趙雲天的兒子,當年自己在天南縣從一個副鄉長提升為孔廟鎮的鎮長,趙雲天是幫了忙的。那時趙雲天和張問天引着他去拜見時任天南縣委書記米達文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在北京搞書展時,趙謙理和葉慕月也給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因此趙謙理和葉慕月的工作他準備幫忙安排一下,這個事情他不用請示喬織虹,自己就能夠作主。他看趙謙理很能幹,就想把他留在市委辦公室里當秘書,但不知他有什麼意向,就問:“謙理有什麼意向嗎?”
趙謙理應道:“叔,我很想在市委或市政府工作。尤揚是我的同學,你看人家沒幾年就是正科級了。現在的年輕人都想到能夠進步的地方去。如果困難大,到局委去也行,人生的起點總是很重要的。”
王步凡笑着說:“謙理,我有意讓你留在市委辦公室里,試試看吧。”
王步凡的話故意留了餘地,說是擺譜也好,說是技巧也好,反正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王步凡說話已經不再那麼直露了,官場上的滾磨摔打使他學會了涵蓄。儘管話說得含蓄,趙謙理已經喜形於色了。
葉慕月不待王步凡問她,就很嫵媚地笑着說:“叔,我也想進個好單位,只怕我的事情也要麻煩您。文書記和我哥是同學,他答應給我辦事的,不巧出車禍了。”
王步凡聽葉慕月說到文史遠,他就不想管她的事情了,又礙於趙雲天的面子不好拒絕。於是對葉慕月說:“天野要開發旅遊城市,旅遊局很需要增添一些高素質懂外語的人才,我看你的英語水平不錯,就到旅遊局去吧,將來可能你還要和外國人打交道呢。”王步凡說不清自己哪根神經在作怪,他覺得像葉慕月這樣有才有貌的女人,最好不要留在市委機關里,一旦留下來可能就會惹出是非,況且她與文史遠又有點關係。
聽了王步凡的話,趙謙理的臉色陰沉了一下,葉慕月的臉紅了。
趙謙理和葉慕月倆個人的表情變化王步凡看得一清二楚,心裏就有些納悶,但他沒有去仔細揣測其中的原因,年輕人大多是有一些私隱的。他又望了一眼趙雲天,他的表情顯得相當滿意。王步凡給墨海打了電話,墨海跑着來了,看見有客人在就說:“王書記,讓辦公室送些水果來吧?”
王步凡擺擺手道:“不用了。來,我介紹一下,這是新來的秘書趙謙理,這是秘書長墨海同志。”等趙謙理與墨海握手的時候,墨海的官架子十足,趙謙理的表情既驚喜又激動。王步凡用居高臨下的口氣說:“老墨,你把小趙帶去安排一下,最近你再幫他把手續調過來,他原是駐京辦事處的人,小夥子不錯,是我相中的人才。”
墨海急忙應道:“好的,好的,辦公室呢,還正好缺一位秘書,尤揚提了辦公室副主任,又兼着王書記的秘書,就有些忙不過來,是否讓小趙同志以後跟着王書記?”
對於墨海的話王步凡沒有正面回應,他對墨海說:“尤揚的事不急,隨後看情況再說吧,老墨,你先去幫小趙安排一下,小趙這孩子確實不錯,我很喜歡他。”
“好的,好的。”墨海說罷帶着趙謙理出去了。領導誇誰不錯,就說明與這個人的關係微妙,墨海在市委混了這麼多年,是知道個中秘訣的。墨海和趙謙理出去后,王步凡又給旅遊局的張局長打了個電話,“張局長嗎,我王步凡吶,是這樣的,駐京辦事處於近期撤銷了,那裏的人員咱們得妥善安置一下,不然就對不起老書記了。”王步凡知道旅遊局的張局長是經李直手提拔起來的人,一直很感激李直,就故意這樣講。接着又說:“駐京辦事處的葉慕月同志是個很能幹的姑娘,英語說得很好,咱們天野要建設旅遊城市,少不了這方面的人才,我的意見是讓葉慕月同志到旅遊局去工作,你給安排一下吧。啊?職務?職務的事情你看着辦吧,大材大用,小材小用。對,現在就過去。”掛了電話,王步凡對趙雲天說:“趙老師,您把慕月送過去吧,張局長就在他的辦公室里等着。慕月,我看你挺能幹的,如果張局長給你安排什麼職務就應下來,年輕人不要怕壓擔子,有點壓力才能進步嘛!”
趙雲天很感激地說:“這個……這個,步凡,當初我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是個有作為的人,看來我還真沒有看走眼。改天我得請小弟的客呢。唉,讓我整天頭疼的難題,你彈指之間就給解決了。”
王步凡笑道:“兄長要請我的客?那可沒有必要。咱們的關係就不用客氣了,如果想聚聚,抽時間咱們到天道賓館去,我安排。你們去吧,小葉要好好乾,趙老師多保重身體。”
臨出門葉慕月聲音甜美地說:“叔,我們走啦。”一直走出門葉慕月還在望着王步凡笑。
王步凡揮揮手,“去吧,好好乾工作,有什麼困難來找我,將來過了門可要好好孝敬公婆。”葉慕月羞答答地點點頭。趙雲天一副感激的樣子,不知嘴裏嘟囔了些什麼。王步凡從葉慕月身上感覺出點魏酬情的味道,不過這種感覺只是在腦海里一閃就過去了。
趙雲天走後時間不長,尤揚來了。尤揚先給王步凡的杯里續了點水,他的表情告訴王步凡他有話要說。王步凡示意他坐下,態度顯得很和藹。
尤揚坐下后王步凡問道:“小尤,有事嗎?”
尤揚搓着手說:“王書記,我與劉再娜談上了,是喬書記做的媒。”
王步凡有點吃驚,這麼大的事情尤揚竟然沒有對他說過,他越來覺得尤揚其人不可深交了,但他沒有表示出任何不悅情緒,笑着問:“還談得來吧?”
尤揚點點頭說:“昨天去省城見了劉再娜的父母,總體上還可以,劉書記對我的印象不錯,接觸接觸再說吧,官家千金是很不好相處的,況且人家又是居高臨下的副廳級幹部呢。”
“那也不盡然,我看再娜這個姑娘還是挺不錯的嘛,不那麼嬌氣,也不是那麼高傲。”王步凡聽尤揚的話音,這個事已經有幾分了,又說道:“小尤,咱們相處這段時間關係一直很好,我對你一直是很器重的。有個事情我又必須和你交換一下意見。你現在已經是市委辦公室副主任了,前一階段辦公室里沒有合適的秘書,咱們也比較投緣,我一直捨不得讓你離開。但是作為領導,我要為你的前程着想,不能老讓你跟在領導屁股後邊打雜,你應該獨立了。”
尤揚聽王步凡這麼一說表現出一些傷感情緒,竟然掉淚了,“王書記,其實我願意永遠當您的秘書呢,跟着您使我學到了很多東西,我也十分敬佩您的為人和領導藝術。”
王步凡搖搖頭,他覺得尤揚的話有些奉承味道,也未必就是真心話,卻沒有計較。“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人總是要獨立的,總不能幹一輩子秘書吧?你是個很有前途的人,組織上會考慮你的進步問題。市委辦公室主任老方年齡大了,最近身體也不好,聽說老方現在已經因偏癱住了醫院,辦公室的事情你要多費點心,過一陣子老方如果好了,也許還能來上班,如果好不了,只怕要給你身上壓擔子的。我想向喬書記建議讓你出任市委辦公室的代理主任。”尤揚心裏很高興,卻裝出很漠然的樣子,“王書記,說句真心話,我寧願娶個農家女,也不想攀這門政治婚姻。從此以後,我尤揚干出再大的成績,別人也會說我是沾了老丈人的光,是依附權貴的寄生樹。”
王步凡一時弄不明白尤揚這話是出於真心,還是在故意賣關子,就附和着嘆道:“人間自有公論,只要你與劉再娜合得來就行,別的不要顧忌。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不被別人說,只要自己堂堂正正地做人,問心無愧就行。將來你能夠有個好的前程,也算咱們該有一段緣分,到我退休的時候,也不至於有病連個車都不能坐,我會打電話說小尤啊,你給我派個車吧,我老頭子要去看病。”
“哪能啊,王書記。”尤揚說著兩個人都笑了。尤揚又說:“劉再娜倒是可以,不像個嬌小姐,也很有思想,這可能得益於她早年在農村生活過。”尤揚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流露出很滿意的情緒。
“這就對了嘛,你是娶媳婦,又不是娶老丈人,你就當劉再娜什麼背景也沒有不就行了。再說啦,這個事情可是求之不得的,你說是嗎?”
尤揚先是點點頭,接着又搖頭,卻沒有再說啥。他是個愛玩心眼的人,總在掩飾着自己的表情,如果換了直爽人,能與省委副書記的千金談戀愛,那是攀龍附鳳的好事,會表現出一些激動來,可他故意表現得極為冷漠,就讓王步凡認為他有些做作和不真誠。
王步凡看尤揚心事重重的樣子,知道他多半是在製造假象,就不想再深說這個話題,笑道:“去吧,向喬書記彙報彙報思想,她很關心你,也很關心劉再娜,以後要多向喬書記彙報工作。”
尤揚似乎從王步凡的話中品出些什麼味道,先紅了一陣子臉,然後才恢復了常態,說:“這個事情本來應該早點向您彙報的,我怕談不成就沒有說。”
王步凡笑道:“這是個人私事,用不着向我彙報。”其實王步凡心裏卻正在計較尤揚沒有彙報。
尤揚也看出王步凡不太高興,又坐了一會兒就起身與王步凡道別,很謹慎地離開王步凡的辦公室。
在往喬織虹辦公室里去的時候,尤揚一直在琢磨王步凡最後的一句話,覺得沒有什麼譏諷的意味,才放心了。不過他現在把主要精力已經轉移到喬織虹身上,王步凡是什麼心理,他已經考慮得少了,更多的是去捉摸喬織虹的心理,討她的歡心,不時還表現出獻媚之態。
來到喬織虹的辦公室里,見她正在看報紙,尤揚甜甜地叫了聲阿姨。他這是跟着劉再娜叫的,劉再娜一直向喬織虹叫阿姨,過去尤揚私下裏向王步凡稱哥,向喬織虹稱大姐,現在改口叫阿姨了。這麼一改口,似乎喬織虹與尤揚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喬織虹答應一聲點頭笑了笑,示意尤揚坐下,她要把一篇文章看完再與尤揚說話。尤揚十分小心地坐在沙發上,生怕發出什麼響聲。他看喬織虹的茶杯里水不多,就起身給喬織虹的茶杯里續了點水,又回到原處坐下。
六年前,尤揚大學畢業在即,系主任與當時的天野市長邊關是同學,邊關曾與系主任談過想要幾個秘書專業的高材生,系主任推薦了五個人,兩個留在市政府那邊,梅慧中、趙謙理、尤揚分配到市委這邊。梅慧中因為是梅秀外的堂弟,兩年後就提了天道賓館主持工作的副總經理,北京設立天野駐京辦事處時,李直做主一下子把梅慧中提了個正處級,當了駐京辦事處的主任。趙謙理因為沒有關係,派到北京辦事處當了個辦事員,最不稱意的就是尤揚。他當時跟着副書記鞠功當秘書,後來鞠功去了政協,也沒有把他帶過去。李直向來對鞠功的印象不好,又見平時尤揚過於聽鞠功的話,就對尤揚有些反感。此後的幾年間尤揚一直在辦公室里當秘書,因為沒有跟着具體一位領導,成了舅舅不疼、外婆不愛的人,每次提拔幹部的時候都沒有他的份,年復一年,讓他心裏極不平衡,就背地裏發起牢騷來。據說尤揚曾經發過這樣的牢騷:領導都是政治騙子。也不知他到底說過這話沒有,有好事者竟把這話說給李直,李直就私下裏說尤揚是個應該限制使用的人。領導下了這樣的定語,雖然沒有說如何限制,好像就給尤揚判了死刑。以前提拔幹部的時候還有人提他的名,後來就再也沒有人敢提尤揚的名了。再後來邊關當了書記,說尤揚壞話的人仍然很多,這樣一來在邊關的腦海里又形成了不好的印象,況且邊關從市政府過來的時候把秘書帶過來了,尤揚根本就接近不了邊關,仍然一直坐冷板凳。當時陪着他坐冷板凳的還有先他一年分到市委辦公室的劉暢。後來邊關調往省里,把秘書和司機都帶走了。喬織虹就任天野市委書記后,因為她是個女同志,配個男秘書有很多不便,於是劉暢的機會來了,一當上喬織虹的秘書沒多久就提了市委辦公室副主任,後來還到天西縣當了縣長。劉暢走後經王步凡提議,尤揚才升任辦公室的副主任。機遇,對於人的一生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人的一生要是有五次好機遇,也許你能夠進入中央,如果一次好機遇也遇不上,也許你連個科長也混不上,永遠是個一般幹部。
尤揚在仕途命運上的轉折是在當了王步凡的秘書之後,後來他升辦公室副主任也是沾了王步凡外甥女向陽的光,向陽在天南縣是個鄉黨委書記,調到市委給喬織虹當秘書時,喬織虹提議讓向陽接替劉暢當個辦公室副主任享受正科待遇,王步凡覺得尤揚是辦公室的老秘書,還兼了什麼秘書科的代理副科長,再不提拔有些說不過去,就建議尤揚和向陽一併提拔。現在王步凡雖然對尤揚有些不好的看法,覺得他身上沒有傲骨只有媚氣,有些時候甚至可以用媚態可掬來形容他。但尤揚從內心裏還是感念王步凡知遇之恩的,他雖然有點像騷客那樣好發議論,像政客那樣好玩心計,但在私下裏總是說王步凡的好,從來沒有說過王步凡的壞話。他在心裏也時時警告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做背叛王步凡的事情。尤揚當了王步凡的秘書,尤其是王步凡成為抓組織工作的副書記以後,很多人找尤揚辦事,尤揚到各委局去辦事都是一路順風,就漸漸地產生出一些優越感,個人私慾也慢慢膨脹起來,他開始關心政治,開始兩眼往上盯了。也就是從這個時候起喬織虹注意上了這個小夥子,認為他是個人才。當劉遠超托喬織虹在天野給女兒物色對象時,喬織虹立即想到了未婚的尤揚。
喬織虹把報紙看完後放下,望着尤揚問:“那個啥,聽劉書記說最近你和再娜處得不錯,進展很順利,還可以吧?”
“感謝阿姨的關心,還可以。”
“我看人從來不會看走眼,小尤不錯。小尤啊,那個啥,多少人在追再娜呢,你想啊,省委副書記家的女兒是個啥概念。”
“多謝阿姨的栽培,我會珍惜的。”尤揚此時已經陶醉在成功的期待之中,他甚至認為劉暢、趙謙理之流以後根本無法與他相提並論。
這時劉再娜推門進來,先叫聲阿姨,然後與尤揚點頭而笑,喬織虹沒有起座,示意劉再娜坐下說話。劉再娜不算漂亮,也不算很醜,也許是遺傳基因在起作用,她的氣質像她的父親劉遠超,給人一副女強人的印象。
劉再娜對他父親與喬織虹的事情早就知道,這個女人也是個政治人,知道卻裝着不知道,與喬織虹的關係還一直保持得相當親密。她父親每次來天野她都知道,也從來不在晚上找父親,她怕碰上那種讓她難堪的事情,讓父親和喬織虹都不好下台。劉再娜越是這樣,喬織虹就越發認為她乖巧聰明,並且認為她與劉遠超的事情至今天野還沒有一個人知道,包括劉再娜。
尤揚給劉再娜倒了杯水,劉再娜接住后道了謝。
喬織虹望着再娜笑道:“你們都不小了,那個啥,如果談得來也該結婚了,成家立業都是人生的大事呢,早成家也能了卻老人的心愿。”
劉再娜的臉微微紅了一下說:“我們準備年底結婚,我父母也同意。到時候準備到省城去舉行婚禮。”
尤揚急忙接話說:“到時候阿姨就是我們的主婚人和證婚人,有你在場,我們的婚禮就會意義非常了。”
“我很樂意參加你們的婚禮,到時候好好操辦一下,證婚人應該讓王書記擔任。”喬織虹沒有說明到時候是她來操辦,還是讓劉遠超自己操辦。
尤揚急忙改口道:“對,應該讓王書記當證婚人。”
接下來三個人拉些家常,都是圍繞着尤揚和劉再娜以後的前程和幸福而談的。
29尤揚離開王步凡的辦公室后,王步凡忽然想起白杉芸。此前曾有傳言說白杉芸要調到省里去,這個女人確實有點背景。王步凡在心裏雖然不是很喜歡她,但也不想得罪她。想起白杉芸,王步凡就拿起電話想問一下她往省城調動的事情是否屬實。忽然王步凡又覺得自己這種做法很無聊,儘管與白杉芸很熟悉,但是現在調動工作的事情也多半屬於高度機密和個人私隱,是不該問的,他就把已經拿起的電話又放下,再次暗笑自己的無聊。放下電話,他心裏還是有些不平靜,好人與壞人在現在的天野已經說不清道不明了,他也說不清白杉芸是個好人還是個壞人。但他深信這些只是暫時現象,終歸有一天,天野的天空會晴朗起來,邪惡要敗在正義腳下。
……
文史遠被車撞的案子一直懸了幾個月也沒有告破,由於他的腿疾還沒有好,天野市又不能長時間沒有市長,終於在八月份省委組織部長井右序代表省委來天野宣佈侯壽山出任天野市代理市長的決定。
天野市委決定於十月九日至十二日召開十一屆六次人代會,要把侯壽山市長前邊的“代理”二字去掉。這段時間王步凡天天泡在得道山工地上,本想抽出時間去各縣檢查一下基層落實“小康戰略”的情況,卻一直抽不開身。加上喬織虹交代他要爭時間,搶速度,他一直忙到九月底,各景點的開發工程才理清頭緒,又該過“十一”了。
“十一”黃金周期間,喬織虹又讓王步凡在家值班,其他領導都出去旅遊了,就連腿疾剛好的文史遠也帶着魏酬情去了桂林。
十月六日晚上,王步凡接到喬織虹打來的電話,說是雷佑胤等人的案子有了結果,省委副書記呼延雷指示要在十月七日宣判雷佑胤和暴平軍,因為順便還要宣判慘殺匡扶儀的暴雨風等人,讓他幫助顏紫雨同志處理一下這件事。王步凡隱隱覺得呼延雷讓天野在召開人代會之前宣判雷佑胤等人,無非是要為侯壽山當選市長造造聲勢,其實這種做法有些笨拙,現在的人誰還怕這個,是嚇唬人大代表,還是嚇唬他和文史遠?不知道文史遠是否會去玩火,而他王步凡是絕對不會去拉選票競選市長的,他寧願不當官也不會違背組織原則遺人以柄。也許呼延雷是懼怕文景明從中作什麼手腳,重演雷佑胤的故伎,也許是侯壽山覺得自己底氣不足,才出此下策。
七日早晨王步凡到市委去,小車走在天中大道上,又見許多地方掛起了“祝賀人代會勝利召開”的標語,這一次各門店門口沒有擺放鮮花。王步凡剛到辦公室,墨海跟進來,搖着頭說:“這個長假呢,天天值班累死我了。侯壽山和白杉芸去了海南,文史遠和魏酬情呢去了桂林,顏紫雨書記回省城了。喬書記呢和賈正明也出去了,現在還不知在什麼地方呢,唉,這個,這個……”
王步凡覺得墨海的話有些不夠得體,不知道他是怎麼掌握這些污七八糟的消息,作為秘書長,本不該在背地裏議論領導們的這些私事,可他也不想批評墨海,微微一笑,沒有接他的話茬。王步凡雖然嘴上不說,但他對幹部們爭先恐後出去旅遊觀光很有看法,一旦天野出點什麼突發性事件怎麼辦?書記不在家,代理市長也不在家,他這個副書記能夠發揮多大的作用?
王步凡見墨海仍站着,就給他讓了座。並禮節性地問了一下人代會的情況。墨海又說開了,“這個事情呢,不用咱們操心,壽山同志早準備好了,報告寫得很長,把各個方面都寫進去了,就連開會的禮品都已經準備妥當,是山岩公司準備的,比上一次會議的禮品還貴重,價值兩千元呢,一個代表一份,據說是從廠家訂做的手機。侯壽山要當市長了,侯壽岩能不高興?這不,侯大老闆一高興呢,就要發手機了。”
“這樣不太好吧?”
“我呢,也覺得這樣不太好,可是人家侯壽岩是私營企業家,人家自己掏錢贊助會議,我們如果反對,好像我們太那個了。”
王步凡不想多談與侯氏兄弟有關的事情,就推說自己到得道山工地上有事把墨海打發走了。
上午九時,天野法庭里正在宣判雷佑胤、暴平軍和暴雨風等人的罪行,王步凡沒有參加宣判會,他事先給顏紫雨打了電話,要她從省城趕回天野,讓她參加宣判大會,自己去了得道山建設工地上搞調研。他做事很有心計,哪些場合該去,哪些場合不該去,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他掌握得很有分寸,一般是不會出現失誤的。
智奇紹作為公訴人,白無塵作為主審法官很威嚴地坐在宣判台上,身後是莊嚴的國徽,國徽在日光燈的照射下熠熠發光。
被告席上,雷佑胤、暴平軍、鄭清源、年光景、木成林、暴雨風、鄭清平和買得來這些人無一不是沒精打采地站着。
天野法庭內座無虛席,公訴人智奇紹正在對雷佑胤等人的罪行提起公訴,法庭外邊天中大道上人山人海,把交通都堵塞了。雷佑胤犯貪污罪、姦汙婦女罪,法院對他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暴平軍犯貪污罪、姦汙婦女罪,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鄭清源犯行賄罪,且數額巨大本應重判的,因為認罪態度較好,且又主動交待問題,協助檢察機關查清雷佑胤和暴平軍犯罪事實的立功表現,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年光景在關押其間又被查出新罪行:他在天野收費站上班時,收款不給票,後來竟然倒賣作廢通行票,在收費站上班三個月,私吞國家財產五萬元,因此年光景被定的是貪污罪、逼死人命罪和誣陷罪,數罪併罰,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
木成林在押期間,有群眾舉報他在老家當村支書的時候有嚴重的貪污行為,經查,他把村裏的五百畝耕地賣給縣裏搞房地產開發,僅自己就貪污公款五百萬元,致使村裏的農民無地可種,失去土地的農民只好出外打工,有幾戶老弱病殘的人家竟然弄到討飯的地步。因為木成林貪污公款數目巨大,又逼迫多名婦女與雷佑胤和暴平軍發生性關係,被定了貪污罪和強姦婦女罪,數罪並罪被判了死緩。
宣判后雷佑胤等人均表示不服,要求提出上訴。
暴雨風因犯有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死刑,鄭清平和買得來雖然屬於同案犯,但殺死匡扶儀是暴雨風一個人乾的,鄭清平和買得來的罪就相應要輕一些,買得來和鄭清平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二人表示不服判決,提出要上訴,並且說自始自終暴雨風都是主謀,而他們是受了暴雨風的脅迫,只與他商量過那個事情,沒有直接參与。暴雨風在法庭上完全是一副慷慨赴死的樣子,並不作任何申辯。
雷佑胤等人被判刑,少女在市委門口自殺案的真相終於大白於天下。壓抑已久的天野市民有人上街燃放鞭炮,有人在街上敲鑼打鼓地狂歡,但是他們哪裏知道更大的災難已經逼近他們,就在他們狂歡之後的這個傍晚,一場滅頂大災突然降臨到天野市民的頭上。
二〇〇二年十月七日晚上七點半鐘,天野影視城正在上演新電影《一個都不能少》。農曆已是九月初二,那個彎彎的眉月已經隱在得道山裡了,星光把王步凡的小院落照射得朦朦朧朧。知秋在小院裏種了葡萄樹和絲瓜,葡萄一串串地垂掛着,綠的像翡翠,紅的像瑪瑙。絲瓜長得像棒槌一樣粗壯,它們在炫耀自己的同時,好像也在展示主人的勤勞和小院落的充實。
尤揚現在主抓市委辦公室的工作,趙謙理成了王步凡的秘書,因為尤揚還是代理主任,有事沒事仍然往王步凡這裏跑,他認為在通往正式主任的道路上還需要得到王步凡的支持。他買了六張電影票,準備帶着劉再娜,邀請王步凡夫婦及趙謙理、葉慕月一同去看電影。
知秋很長時間沒有看電影了,接了尤揚的電話早早做了晚飯,單等王步凡從得道山工地上一回來,吃過飯就去看電影,等到七點半鐘王步凡還沒有回來,葉知秋就打了王步凡的手機說了去看電影的事,王步凡說他正在工地上開工程協調會,十分鐘之後到家。
尤揚和葉知秋又等了十分鐘,劉再娜打來電話說她下鄉在縣城趕不回來了,讓尤揚自己去看電影,尤揚心中很不是滋味。這時葉羨陽開着車回來了,葉知秋讓王步凡吃飯,王步凡看一下時間已經七點三十五分,就說:“先去看電影吧,回來再吃飯。”他不想再冷落尤揚,故意顯得很高興,尤揚心裏美滋滋的。
王步凡去換了一下衣服,出來后問:“再娜呢?”
尤揚苦笑着說:“說好的,剛才又打了電話說在鄉下趕不回來。”
王步凡又問趙謙理說:“葉慕月呢?”
趙謙理搖搖頭說:“她不愛看電影。”
王步凡剛上車出了老地委家屬院手機就響了,一接是墨海打過來的,墨海在電話里語無倫次地說:“王書記,不好了,出大事了啊,天野影視城發生天然氣大爆炸,現在起大火了,估計死人不會少。”
王步凡左手裏拿着的手機差點兒嚇掉,右手不自覺地就放在了胸前,一邊撫摩胸口,一邊大聲問:“老墨,你沒搞錯吧?什麼原因發生的爆炸?天野不會有恐怖分子吧?”
墨海在那邊嚷道:“現在一切情況還不清楚,我正往現場趕呢。”
王步凡嚇出了一身冷汗,對知秋說:“我們如果早去十分鐘可能就沒命了,天野影視城發生天然氣大爆炸,羨陽,走,趕快到天野影視城去。”聽王步凡這麼一說尤揚和趙謙理嚇得臉色發白,渾身發抖。葉知秋的鼻子上已經滲出了汗珠,葉羨陽的手抖了一下,小車偏了一下方向,王步凡叮囑葉羨陽開車要小心些。無意中他看了一眼尤揚,尤揚就像犯了謀殺罪正在接受審判,臉色灰暗,不停地擦着虛汗,他最怕王步凡因此事對他的看法更加糟糕。
小車狂奔在天中大道上,王步凡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是二〇〇二年十月七日十九點四十五分。那麼爆炸的時間應該在四十分到四十五分之間。
小車在天中大道上狂奔着,王步凡就想起今天下午夏侯知跟他說的話。夏侯知過去信佛,現在開發得道山了,他又改信道,還跟那個自稱天道真人的道士交上了朋友。據那個道士向夏侯知透露,侯壽山和文史遠經常去找道士指點迷津。道士說文史遠和侯壽山今年大不吉利,因為風馬牛不相及,侯壽山和文史遠都是屬牛的,侯壽山在十月份有個坎兒,如果邁過去了,則仕途順達,命里註定能夠升到副省級,一旦邁不過去這個坎兒,連目前的榮華富貴也難以保住,並且極有可能出現意想不到的結果。侯壽山給那個道士扔了兩萬塊錢,道士給了他一個破法,畫了一道符,讓他在十月份裝到口袋裏,二十四小時不離身,這樣過了十月就萬事大吉了。說文史遠在今年的五月份有血光之災,在明年的四月份將被色字所困,命中注定該有此劫。因為那個道士會猜字,文史遠給他寫了個“情”字,道士說情字中有心有月,月上邊的那部分是四畫,如果把它理解成主字即應驗在施主身上,還是在五月份。困於色的時間將應驗在明年四月。文史遠佩服得五體投地,因為血光之災已經發生了,文史遠給那個道士掏了三萬元。道士贈他四個字“見色莫迷”,文史遠點頭稱是。省委副書記呼延雷後來在電話上讓道士猜了個字,他說的字是少了一點的“富”字,取富貴無頭之意。道士認為呼延雷說的這個無頭富字大吉大利,富貴不斷頭嘛!還道破玄機般地說呼延雷將於明年十一月份升任省長,因為他猜的字是十一畫。再過三年會升任省委書記,因為富字那個寶蓋頭是三畫,去掉一畫應以兩年為期。呼延雷聽了這話很高興,承諾日後讓侯壽山給道士送去五萬塊錢。事後那個道士對夏侯知說萬事心誠則靈,呼延雷連這點錢都是別人掏的,不但不靈驗,反而會起反作用。呼延雷猜的那個無頭的富字大不吉利,註定他的富貴之路是要斷頭的。王步凡不信這些東西,認為道士純粹是在瞎扯談,迎合官員的官欲心理。但他鬧不明白的是這些滿口共產主義信仰的官員,為什麼大多都很迷信,並且迷信的程度與職位的高低是成正比的。夏侯知還告訴王步凡說,他讓道士給王步凡猜了一個“喜”字,道士說此高士當有意外驚喜,應驗在明年十一月二十日,因為喜字中間含有十一和二十。
王步凡想到這些無稽之談就想笑,可是他現在已經笑不出來了。天野影視城的大爆炸正好發生在十月,又是在侯壽山成為市長前夕,看來這個坎兒他是真的邁不過去了。即使這場災難跟他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但是有兩點他很難推卸責任:一是輸氣管道工程是他弟弟侯壽岩乾的,王步凡估計爆炸的原因會與輸氣管道的用材質量有關。二是侯壽山是代理市長,身為市長不能保一方平安,即使上邊不追究他的責任,人大代表可能也會行使自己手中的權力,讓他步歐陽頌的後塵。這僅僅是巧合,還是這個道士確實是個高人?王步凡暗自決定有時間一定去得道觀里見見那個自稱天道真人的道士。
小車離天野影視城還有一千米的距離,王步凡已經看到衝天大火在熊熊燃燒着沖向天空,火勢遠不是建築物燃燒起來的大火,好像是油田裏的油井在噴火,濃煙籠罩了天空,模糊了王步凡的視線。事實正如王步凡的判斷,是輸氣管道出問題了。他問尤揚:“小尤,你是否聞到了天然氣的味道?”
尤揚猛然醒悟:“是的,不好了,肯定是天然氣管道爆炸了,那麼粗的管道就是從天野影視城下邊穿越過去的。當初侯壽岩為了節省資金和縮短工期就抄了近路,這下可慘了。”
王步凡在車上焦急萬分,似乎大火正在燒燎他的心臟,讓他一陣陣地心慌胸悶,恨不得一步跨到天野影視城去,可是路上的車太多,他又不能催小葉,小葉已經闖了幾個紅燈了。這時墨海又打過來電話,嗓門有些沙啞,“王書記,我呢已經到達現場,現場局勢很亂,火光衝天,煙霧嗆人,有幾百人脫離危險,有幾百人生死不明,大火呢,還沒有得到控制……”
王步凡提高嗓門打斷墨海的話:“老墨,別啰嗦了,你趕快通知山岩公司總經理侯壽岩,讓他們趕快採取果斷措施,那是天然氣在燃燒,不切斷供氣源,火勢根本得不到控制,消防大隊到了沒有?”
墨海高聲答道:“向天歌呢,已經帶領消防大隊到了,現在火勢還沒有得到控制,我這就趕快通知山岩公司,讓他們趕緊採取措施。”
王步凡急火攻心,又在電話里吼道:“救人,救人是關鍵,趕快救人,一定要把損失降到最低限度。”
這時王步凡的車已經離天野影視城很近了,熊熊烈火把整個夜空都映紅了,濃濃的黑煙遮住了天上所有的星光,火光令人觸目驚心,後果肯定非常嚴重。他急忙撥打喬織虹的手機,關着。再打侯壽山的手機,同樣關着。他覺得天野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應該馬上向省委彙報一下。就拔通了劉遠超的電話,向他簡單彙報了天野影視城天然氣大爆炸的情況。劉遠超在電話里對天野影視城的大爆炸非常重視,很嚴厲地說:“我將馬上向馬書記彙報,省里會儘快派人去天野處理事故。步凡同志,你們要盡全力保護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儘可能把損失降到最低限度,一刻也不要耽誤,救人要緊,記住,一點也不要隱瞞情況,要實事求是地按重大事故的有關規定逐級上報,只怕省里還得向中央有關部門彙報呢,這可是天大的事情啊!千萬不能疏忽大意。”劉遠超並沒有說他在哪裏,也沒有說他能否當夜趕到天野,只是強調了事故的嚴重性。其實他這些話也可以理解成廢話。
王步凡立即表示:“請劉書記放心,我們會盡量採取有效措施,盡量把傷亡損失減少到最低程度!”
劉遠超並沒有問喬織虹的情況,王步凡懷疑劉遠超可能與喬織虹在一起。墨海只知道賈正明和喬織虹一塊兒出去了,但他不一定知道劉遠超和喬織虹在一起,按王步凡的估計,劉遠超和喬織虹今晚會乘飛機趕回來。
王步凡的車駛近天野影視城,不時有警車、消防車和救護車呼嘯着超過他的小車,在天中大道上狂奔着湧向天野影視城。車剛停穩王步凡就從車上跳了下來,抬頭望去,大火仍在燃燒,七八輛消防車一齊把水槍朝着大火注水,濃煙伴隨着蒸氣騰空而起,這裏已經天昏地暗,一切都處在黑暗和朦朧之中,火光忽明忽暗地映照着消防隊員的臉,幸好天野影視城的兩邊與其他建築物不連着,大火還沒有蔓延到其他建築物上。王步凡一下車就來到墨海和向天歌身邊,大聲吼道:“大火怎麼還沒有撲滅,輸氣源頭切斷了嗎?”
墨海臉上滿是煙熏的痕迹,怕王步凡聽不見,也大聲吼道:“已經通知了,不知道他媽的侯壽岩是怎麼搞的,到現在還沒有斷氣,這個……這個……侯壽岩也是他媽的一個混蛋!怎麼不斷氣呢?”
王步凡立即要通了侯壽岩的電話喝問:“猴子,我是王步凡,你現在在哪裏?”
侯壽岩在電話里聲音有些顫抖地說:“王書記,我接到墨秘書長的電話后就立即趕到了現場,閥門生鏽了,我們正在採取果斷措施。”王步凡在電話里聽見侯壽岩心急火燎地問:“怎麼樣了?你們他媽的是死人,連個閥門都關不住?”又聽見有人說:“好了,關上了。”這時侯壽岩才又對着電話說:“王書記,閥門關上了。我已經斷氣了,不,我已經把氣斷了。”
王步凡合住手機,就看見火勢慢慢地小了,又過了十分鐘,大火才徹底被撲滅,消防隊員和圍觀的群眾都自覺地加入到救人的行列中,王步凡、葉知秋、尤揚、葉羨陽和墨海都撲進影院裏去救人。幾家醫院的救護車已經來到天野影視城前的廣場上,隨時把重傷員送往醫院裏。
天野的十月,本是乾旱少雨的季節,也不知是那些被燒死的亡靈太冤屈,還是天公為之垂淚,無端地下起一場大雨來。得道山在煙雨蒼茫之中隱現,天野市在秋雨連綿中戰慄,一派肅殺悲涼的景象。大雨,為救援工作帶來了諸多的不便,但是救人要緊,誰也沒有顧及大雨和寒冷。
當初侯壽山的弟弟侯壽岩從鄭清遠手裏承接輸氣工程是盡人皆知的事情,現在因為輸氣管道爆炸死了人,老百姓自然要恨侯壽山和侯壽岩,在救援過程中有人就編出了順口溜罵侯氏兄弟。
侯壽岩,狗仗勢,
工程質量搞得次,
天野百姓吃了苦,
國家財產受損失。
侯壽山,臭狗屎,
只搞腐敗不做事,
蒼天有眼顯報應,
明天讓你吃槍子。
人民群眾一邊救人,一邊罵侯壽山兄弟兩個不是人。四十分鐘后,一排排焦黑的屍體擺放在天野影視城門前的廣場上,令人觸目驚心。王步凡平生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悲慘的情景,許多屍體衣服已經被燒得不復存在,大多是赤裸着的。雖然屍體面目全非,但是很明顯能夠分辨出男女老幼,只是在秋雨中顯得愈加悲愴。今晚的電影很賣座,三口之家一同來看電影的很多,他們哪裏會想到當他們踏入影院的門就等於邁進了地獄之門。慘狀讓王步凡感到一陣頭暈,葉知秋急忙攙扶住他,他才沒有跌倒。他又一次感到自己是幸運的,如果他不是在工地上召開工程協調會,如果不是侯壽岩大談開發得道山得道洞的困難,無理要求追加預算資金,他也許早就葬身火海了。當時與侯壽岩僵持不下,東方霞和莫妙琴都不在工地上,只有楚光南在,楚光南又站在侯壽岩的利益上老是替侯壽岩說話,讓王步凡十分惱火。王步凡本想發一通火撤了楚光南的副主任職務,但礙於侯壽山的面子,最終還是平心靜氣地作出了讓步,讓侯壽岩把開發得道洞由一期完成改為兩期完成,但必須在二〇〇三年十月四日前完工。十月四日,即陰曆九月初九重陽節,那時得道山要配合天野市迎接第二屆石榴節的勝利舉辦。今年的石榴節是第一屆,石榴又是剛剛栽上的,只是象徵性地做做樣子。最終侯壽岩答應了這個條件,但整整耽誤了救命的十五分鐘時間,不然那片令人悲哀的屍體中間也許會有他和葉知秋,甚至還會有尤揚和葉羨陽。
這次火災不同於一般性的建築物失火,一般性的火災真正燒死的人少,被含有有毒化學氣體煙霧熏死的人多。這次火災據初步斷定是因為穿越影院下邊的輸氣管道質量太差,漏氣了,影院內又有人點火抽煙,引發了爆炸,爆炸后源源不斷的天然氣灌輸到影院內引起大火,除部分靠近進出口和安全門的觀眾逃離火海外,其餘都被燒死了。因為火勢太大他們被燒光了衣服,燒黑了軀體,連面目也分辨不清。處在輸氣管道上邊的觀眾連個完整的屍體都沒有保住。
天野影視城一共能容納一千多人,幸虧現在看電影的人少,經常只能坐半場,甚至少半場,人員坐得也不集中,容易逃脫。如果放在十年前發生這樣的火災,死亡人數將會超過一千人,不僅要創全國火災紀錄,甚至會打破世界火災傷亡的紀錄。
王步凡和向天歌到爆炸現場查看時,天野影視城已經面目全非,慘不忍睹。因爆炸產生的衝擊波太大,房頂被掀飛了三分之一,東西兩邊的牆被炸塌了三分之二,地上一條黑乎乎的深溝,像個能夠吞噬萬物的魔窟,深溝底下顯露出一個很大的古墓。現場的慘狀,讓人看了心悸。
這時人大主任向天吟聞訊趕來,向王步凡簡單了解了一下情況后,語出驚人:“要立即逮捕侯壽岩!對天野影視城經理言悟宇和城建委主任平河源也不能放鬆警惕,小心有人殺人滅口,這起特大事故肯定與這三個人有直接關係。”
王步凡與向天吟沒有打過多少交道,平時他只看到向天吟不善管理企業的一面,沒想到這個人大主任的政治敏銳性這麼強。看來向天吟在政治上是成熟的,不然他不會在天野汽車廠仍然有那麼高的威信。他當了人大主任之後,利用手中的權力,把天野汽車廠的那批銷不出去的天野牌中巴車全部賣給了縣裏,現在天野十個縣都開通了公交車,用的全是天野汽車廠的中巴車,僅此一項天野汽車廠就收回資金六千萬元,把多年的外欠賬還掉,又拿出五百萬解決下崗職工的生活問題,職工們都說向天吟好,有的職工竟然高喊向廠長萬歲。看來向天吟其人疏於企業管理,卻精於官場之道。
此時顏紫雨、廉可法、江融河、伊鶴鳴、白無塵、智奇紹都冒雨而來。新聞記者也趕來了,有的在忙着採訪群眾,有的在忙着拍照。王步凡自作主張地說:“市委市政府其他領導均不在家,我提議咱們組成一個臨時事故處理小組,向主任擔任組長,廉主席擔任副組長,下面由向主任佈置今天晚上的應急救災工作。”大家異口同聲地表示贊同。
向天吟也不推辭,“同志們,在這種非常時期,我們作為黨的幹部,是該挺身而出了。人民的生命財產高於一切,誰如果在這次救災工作中行動不力,人大將行使自己的權力,到那個時候我們人大可是只認法律不認人的。咱們分一下工,步凡和鶴鳴兩位同志負責安撫醫院裏受傷的群眾,紫雨、天歌、無塵和奇紹四位同志負責抓捕山岩公司經理侯壽岩和天野影視城經理言悟宇以及城建委主任平河源,這起重大事故與這三個人有着直接關係。在此我特彆強調一下,一要小心他殺,造成殺人滅口的事實;二要小心自殺,弄得死無對證;三要嚴格保密,決不允許任何人向犯罪嫌疑人通風報信。這個案子很可能牽涉到天野市的現任領導,如果沒有了人證,那麼在處理事故的時候,我們可能就被動了。在抓捕過程中,你們要依法辦事,該抓的一定要抓,一個都不能少!當然沒有根據,沒有事實的就要慎重一些。一切有牽連的人現在只能說他們是犯罪嫌疑人,這個尺度大家一定要掌握好。老廉和融河兩位同志負責把新聞記者組織起來開個會,在喬書記和侯市長沒有回來之前,在省委沒有派人來天野做出具體指示之前,不要盲目報道這件事,要以天野的穩定大局為重,等省委市委做出決定之後再報道,再上報,充其量也不過是推遲幾小時。我和墨海同志負責現場的保護和清查工作。我再次強調一下,公檢法系統的同志們,天野出了塌天的事情,你們一定要秉公執法,這次天然氣輸氣管道爆炸事件不論涉及到誰,不論他的官職有多高,後台有多硬,都要依法辦事,一查到底。不然我們就沒法向組織上交代,沒法向天野市人民交代。天歌,今天晚上總共死了多少人?”
向天歌用黑乎乎的手擦了把頭上的汗珠說:“死亡二百五十五人,其中五十人屍骨不全,隨着進一步的搜救和送往醫院的人一部分可能難以救活,死亡人數還會增加。”
向天吟臉色凝重,把手一揮說:“大家分頭行動吧,考驗我們的時刻到了。”
大家遵照向天吟的吩咐分頭行動,向天歌、白無塵和智奇紹隨顏紫雨去抓捕侯壽岩、平河源和言悟宇。王步凡和伊鶴鳴去各大醫院裏看望被燒傷的人員,廉可法和江融河在組織現場採訪的新聞記者開會……
向天吟在這次爆炸事故中,充分顯現出他的精明和果斷,他看各路人馬都按照他的吩咐分頭去執行任務了,就督促消防大隊進一步搜索現場,從爆炸的壕溝兩邊的土裏,從倒塌的瓦礫裏邊,不時有屍體被抬出來,儘管是零零星星的,但廣場上的屍體仍在增加,向天吟的心情也越來越沉重了。他剛才說的那番話並不是沒有根據的,對於省內高層的矛盾他也很清楚,他與省委馬風疾書記是大學同學,這次他出任天野市人大主任正是馬書記點的將,如果不是向天吟年齡大了,或許他還要當市長或者書記呢。
關於天野市市長的人選也確實讓馬風疾頭痛過,省委副書記呼延雷現在已經把手伸向河東省幹部的任免上邊來了,這類大事過去一般都是省委書記拍板的,隨着馬風疾的任期縮短和年齡的增長,呼延雷接替他出任省長似乎已成定勢,因此馬風疾也不想過多地限制呼延雷,新老交替是自然規律,呼延雷重用一些自己的親信也好為日後順利開展工作打個基礎。可是令馬風疾擔心的是呼延雷重用的人大多數官品人品都不正。比如這次劉遠超、井右序、邊關聯名推薦王步凡任天野市的市長,被呼延雷否決了,馬風疾想讓省建設廳的一位副廳長來天野市當市長,省城裏馬上就有人告那位副廳長養了情人,在這種情況下呼延雷力主讓侯壽山升任市長。馬風疾知道呼延雷和侯壽山的私人關係很好,也知道侯壽山的官品人品不好,因此以侯壽山剛提了市委副書記馬上就提市長不符合有關規定為由否決了呼延雷的提議,而呼延雷三番五次地找馬風疾談心,口氣還相當強硬。馬風疾無奈之下,在作出最後決定的時候,尊重了呼延雷的意見。事後他曾把自己的複雜心情透露給老同學向天吟,向天吟勸他要堅持原則,任人唯賢。而他則以人老了,不想與人爭執為由做了解釋。向天吟從馬風疾的話中明顯感覺到馬風疾和呼延雷之間有暗流。但是在這種暗流還沒有明朗之前,高層也在搞平衡,也以穩定為重,你省委書記可以提拔自己的同學出任天野市人大主任,我呼延雷是河東省資格最老的副書記為什麼就不能提拔我的秘書出任市長?看來官場上的這種平衡在什麼地方都有,而平衡的結果就使官員們出現了良莠不齊的現象。向天吟通過與侯壽山的接觸,尤其是他對兩個弟弟的縱容和袒護,使向天吟對他很有看法,他不想讓侯壽山這個市長在人大會議上順利通過。現在侯壽山的弟弟侯壽岩承包的工程出了問題,一下子死了這麼多人,向天吟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即使不把侯壽山弄進監獄,也不會讓他當上市長。
當別人離開后,向天吟在雨傘下把電話直接打給了馬風疾,向他詳細彙報了天野市爆炸案的經過和傷亡情況,最後他還特別指明:這個工程是天野市代理市長侯壽山的弟弟侯壽岩建造的不合格工程,侯壽山曾經插手過這個工程,負有責任,難辭其咎。
馬風疾在電話那頭沉吟了一會兒,說明天讓省委副書記呼延雷來天野一趟,對爆炸事故卻沒有表什麼態。向天吟覺得這樣的安排就很微妙,好像馬風疾要看看呼延雷如何表演,看他如何把這件讓全世界關注的事故擺平。總之,看來馬風疾不急於插手天野的爆炸案。他是不想讓呼延雷產生什麼想法對救援工作不利,還是對省委班子的團結看得太重要了?向天吟一時也搞不清楚。
夜深了,雨停了,地面上的明火暗火都被撲滅了。蒸汽也隨着夜晚的清涼消失,天上的濃霧漸漸散去,天上那些星星羞答答地露出小眼兒,在雲霧中半隱半現,顯得特別清冷。微弱的星光照耀着廣場上那一大片死屍,這裏簡直成了幽幽的冥府。向天吟和墨海站在那些死屍旁邊,他們無法理出頭緒,不知道先從哪一步工作入手。此時有大批的群眾從四面八方湧來,由於無法辨認哪一具是自己親人的屍體,只有圍在廣場四周哭號,一時間天野的上空飄蕩的儘是哭聲,有父母哭兒女的,有兒女哭父母的,十月七日這天晚上可能是天野歷史上最昏暗的夜晚,“一〇七慘案”可能是河東省歷史上最大的慘案。一九二三年二月的京漢鐵路大罷工,遭到直系軍閥吳佩孚的武力鎮壓,史稱“二七慘案”,在那次慘案中被軍閥殺害的只有五十二人,傷數百人。而今晚天野發生的大爆炸案,已經死亡近三百人,事故的原因又極有可能是責任事故,現在的責任事故又無不和貪官污吏聯繫起來,如果這個事件真的與侯壽山有牽連,那麼就足以說明腐敗蛀蟲比反動軍閥還要可惡,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就無法向天野人民交代。向天吟在心中反覆念叨着這兩句話,他下決心要做一回孤臣了,假若馬風疾不好下手對付侯壽山,他也決不會放過侯壽山的。
王步凡和伊鶴鳴趕到天野市人民醫院的時候,醫院裏燈火通明,局勢很亂。由於傷員太多,一時病房裏容納不下,整個大院裏躺的都是燒傷病人,病人們的呻吟聲,醫生護士們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家屬們的啼哭聲響徹雲霄。王步凡的鼻子一陣一陣地發癢,右手不停地在胸口上撫摩,此情此景讓他傷心欲絕。這是天野的一個不眠之夜,他相信整個天野市的老百姓都不會安眠,要麼在為失去親人悲慟,要麼在為處於生死邊緣的親人們祈禱,要麼在議論市委市政府的失職和對腐敗現象的痛恨。
王步凡突然想起夏侯知曾經對他說過,侯壽岩在承包供氣管道工程中花過錢,末了因工程不合格又花錢才擺平此事,那麼城建委主任平河源的手腳肯定不會幹凈,不然輸氣工程是如何驗收合格的?此時此刻平河源的面目在他的腦海里慢慢地就變得猙獰起來。憑着自己的政治敏銳性,王步凡覺得向天吟是個可堪大任的人物,他對天野的一切情況都了如指掌,只是平時不多表態而已。他身為市委副書記,此時也該積極主動地發揮一點作用,不然就把他顯得太沒有水平了。他給向天歌打了個電話,讓他們儘快把平河源和鄭清源監控起來,“天歌嗎?我是王步凡。據我推測,天野影視城發生天然氣泄露引發的爆炸案,很可能是一起責任事故,城建委主任平河源負不可推卸的責任,鄭清源肯定與這個案子有關,你們要立即對平河源實施二十四小時監控,一有證據立即拘捕他,對保外就醫的鄭清源立即拘捕。”等向天歌在那邊答應后,王步凡才合了電話。
過了一個小時,向天歌打來電話說侯壽岩攜天野影視城經理言悟宇外逃了,他們正在追捕,拘捕鄭清源的任務則由檢察院的院長智奇紹帶人去執行,監控平河源的任務已經交給法院院長白無塵,老白已經帶領法警對平河源的住宅實施了監控。王步凡立即對着電話說:“天歌同志,侯壽岩和言悟宇可能是這起爆炸案的直接責任人,決不能讓他們逃掉,一定要將他們捉拿歸案。”向天歌在那邊向王步凡作了保證,王步凡合了手機仍然心裏不踏實,在天野醫院裏他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踱來踱去。葉知秋不知什麼時候來到王步凡的身邊,見他頭髮零亂,滿臉憔悴的樣子,就心痛地問:“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扯淡!這個時候我還有心思去休息嗎?”王步凡這是第一次對着葉知秋髮火。葉知秋有些委屈,忍不住掉淚了。王步凡有些後悔,急忙說:“對不起,我氣昏頭了。知秋,在這種非常時期,你們女同胞應該發揮點作用了,你立即發動全市副科級以上女幹部,做好如下三件事:第一,要捐獻衣物,使那麼多光着身子的屍體都有衣服穿。第二,要把女同志組織起來幫助醫護人員照顧傷員,協助火葬廠的工作人員收拾屍體,以便家屬辨認。第三,要發動全市婦女開展援助活動,捐款捐物撫恤死難者家屬。這個時候再也不要談什麼休息了,快去落實吧,這是一個市委副書記的命令。”
葉知秋看王步凡一臉嚴肅,沒敢再說什麼,點了點頭向市婦聯配置的桑塔納走過去,臨上車前也很嚴肅地說:“王書記,請相信我們女同胞會做好這些事的。”然後鑽進車裏,臨走又探出頭,“再扯淡一句,請領導注意身體!”
王步凡站在天野醫院裏有些心神不寧,他牽挂着鄭清源、平河源、侯壽岩和言悟宇這些犯罪嫌疑人,他覺得自己不應該老待在醫院裏。他打開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已是三點鐘了,就囑咐組織部長伊鶴鳴在醫院裏坐鎮指揮,自己和尤揚、趙謙理、葉羨陽離開醫院。
王步凡回到辦公室后仍然心神不寧,不停地踱着步子在思考着問題,他心中很矛盾,天野發生了這麼大的慘案,一開始他是一腔熱血為民請命的,喬織虹也打過電話要他臨時主持市委的工作,可是向天吟的出現和向天吟的表現又讓他產生了自卑心理。向天吟是正廳級,又是省委書記馬風疾的同學,自己僅是個副廳級,又沒有靠山,因此他主動後退一步,讓向天吟挂帥,他認為這樣做各方面都合適。不管誰主持工作只要能夠為老百姓討回一個公道就行。
想好了這些,王步凡的心情漸趨平靜,他像往常一樣很穩重地坐在老闆椅上,剛才的浮躁情緒被隨之而來的沉穩老練所代替。尤揚不失時機地把茶水放在王步凡的面前,他喝了一口水,點了一支煙,這時耳朵開始癢了,只要耳朵一癢,他就知道自己的心裏順暢了。他看了一下牆上的石英鐘,已經三點半,他揮了揮手說:“你們到車上休息一會兒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有事我叫你們。”尤揚、趙謙理和葉羨陽悄悄退出去了。
王步凡吸完一支煙,又點了第二支,他才開始跟向天吟通話:“向主任,我估計天一亮,最多到八點鐘,省委就會來人,就會召開緊急會議,讓我們彙報案情,你是否準備一下,到時候在會上彙報一下‘一〇七慘案’的詳細經過。”
向天吟在電話上說:“這個,這個,是否應該市委那邊進行彙報呢?只是喬書記不在家,你彙報吧?”
“向主任,非常時期還分什麼市委和人大,現在人大可不是二線,是一線呢?況且您老兄德高望重,今晚在救援工作中又是組長,對一些情況掌握得全面一些,可以說今晚如果沒有您坐鎮指揮,還不知亂成啥樣子呢,還是您彙報吧。”
“好吧,那我就代表天野市人民行使一下我的權力,希望得到王書記的支持。”
“那是,那是,咱們都是為了黨的事業和人民群眾的利益嘛!”放了電話,王步凡覺得向天吟的話裏邊暗藏着什麼,一時又說不清楚。他又打通了向天歌的電話,向天歌說侯壽岩駕駛着三菱吉普車在太行山裡逃竄,他們已經快追上了。王步凡強調說:“天歌同志,人大向主任讓我轉告你,侯壽岩和言悟宇是‘一〇七’慘案的主要嫌犯,決不能讓他們跑掉,你們要不惜一切代價將其緝拿歸案,給天野人民一個圓滿的交代。”
向天歌在那邊向王步凡作了保證,王步凡才放下電話,又點了一支煙。他抽着煙又撥通了智奇紹的電話,問他抓捕鄭清源的行動是否順利。智奇紹在電話上說:“鄭清源沒有在桃花源別墅里住,我們不知道他現在的具體住址,就到天野市拘留所向值班的副所長了解情況,副所長提供了幾個地方,我們都去找了,可是目前還沒有找着人。據知情人士反映,他最近和左綉來往密切,只是我們不知道左繡的具體住址。王書記放心,我們會進一步加大搜捕力度,力爭在天亮前將鄭清源捉拿歸案。”
王步凡隱隱覺得鄭清源突然神秘起來,如果他不是個關鍵人物,如果不是他身上還有什麼秘密,何以狡兔三窟,藏得這麼秘密。再說左綉原是雷佑胤的情人,現在不避嫌疑地跟鄭清源套上了,其中就有些奧妙,說不定雷佑胤、鄭清源和侯壽山之間還真有見不得人的事。於是他高聲對智奇紹說:“奇紹同志,鄭清源是個關鍵人物,你們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並且要活人不要死人,左綉在桃花源那裏也有房子,你們應該去那裏查一下。”
智奇紹在那邊答應之後王步凡才放下電話。他又點了一支煙掛通白無塵的電話,白無塵告訴他平河源一直待在家裏,且整個夜晚家中燈火通明,一會兒接電話,一會兒在窗前踱步。王步凡用命令的口氣說:“老白,平河源身為城建委主任,對輸氣管道工程中存在的質量問題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懷疑他有重大受賄行為,如果他天亮後去上班,就繼續監視他,等待市委開會作出決定后再採取措施,如果他有外逃的跡象,就立即逮捕他,決不能讓他逃掉。”
白無塵在那邊向王步凡作了保證,王步凡這才放心了。目前他所能做的也只有這些,至於下一步該怎麼辦,要看喬織虹的意思,要看省委的態度,這麼大的事故省委不會無動於衷。這時窗外已有微微的朝霞映在鋁合金玻璃窗上,王步凡忽然心情又緊張起來,十月七日的夜晚是天野歷史上最昏暗的一個不眠之夜,而十月八日肯定是天野官場最緊張最混亂的一天,這一天將決定侯壽山的命運,將澄清有多少官員與“一〇七慘案”有牽連。喬織虹這個市委書記是否會因此承擔相應的領導責任,會不會因此被上級罷官,都要看她的造化了。想到這些,王步凡又覺得胸中一陣一陣地發悶,不由自主地將右手放在胸口不停地撫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