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柏原用着警察特有的敏銳目光投向功一,似乎要看穿他的內心。
隨後,柏原嘆了口氣。同時,眼神中的銳利也消失了。
“不可能把名單交給外人。而且,警察也不是沒有努力調查。時效到來之前,總會有所行動的。當然也會再次核對一下名單上的人。”
“這樣就好了。”
“說起來,弟弟和妹妹怎麼樣了?還沒音訊嗎?”
“嗯。毫無音訊。”
“這樣啊。骨肉至親還是應該一起生活哎。”
柏原的口吻中似乎滿含對自己那不堪回憶的苦笑。功一想起四年前聽說的那番話。柏原離婚後,孩子由前妻撫養。他由於先天性疾病,三番兩次入院、手術,最後還在升上初中前去世了,都來不及穿上準備好的制服。
“柏原先生,現在還是一個人?”
“嗯。”
“沒有再婚?”
功一話音剛落,柏原聳聳肩膀笑了。
“像我這種廢材大叔,有誰會看上呢。你才是,差不多該要結婚了吧。”
“沒考慮過這些。”
“新建一個家庭,也不錯啊。嘛~由我來說這些沒什麼說服力。”柏原說的當口,他胸口傳來了手機的鈴聲。“失禮了。”說著,他拿出電話,簡單地說了幾句就掛斷了。“抱歉,局裏有點急事。來不容易來一趟見個面,對不住啦。”
“我才要道歉呢,在工作中打擾你。”
“保持聯繫啊。”柏原拿着自己的空杯子起身了出去,又馬上停下步子、轉身,“找到什麼證據一定要聯絡我。你自己一個人什麼都做不了,知道嗎?”
“嗯。”功一答道。
目送着柏原走出店門,功一想還是不能告訴他戶神政行的事。雖然泰輔說他長得像兇手,但僅僅如此無法確定他是不是兇手。現階段,他只不過是獵物戶神行成的父親。倘若和柏原商談的話,他一定會留心戶神政行的吧。這樣的話,眼下進展中的計劃就必須要中斷了。而且,柏原肯定會調查戶神行成,很快也會注意到高峰佐緒里的存在。要是察覺到她就是靜奈的話,定然會起疑。被柏原盤問的時候,功一沒自信可以自圓其說。
戶神行成策劃的謝恩會在“戶神亭”廣尾店舉行。平日休息的周日今天照舊開張,專門招待有請柬的客人。他在下午五點左右開始等待。謝恩會將於六點開始。
打着謝恩會的名目,實則是想要探測新菜單的反響的試吃會。不用多說,自然是為了即將開張的麻布十番店。收到請柬的常客們也心知肚明。所以,行成已經覺悟到他們會抱着看好戲的心態,想探探戶神政行的兒子究竟有幾分能耐。
五點半剛過,客人開始紛至沓來。這些人中間也有行成相當熟悉的。性急的客人提早對行成說著“恭喜”,預祝他新店順利開張。
雖然試吃會六點才開始,店內已經早早準備了飲料和小吃。早到的客人邊吃邊互相談笑着。雖然有確定的座位,不少客人更傾向於成群結隊地站着品嘗。
行成剛一加入他們的談話,負責接待的店員就走了上前。
“那個,那邊有位客人沒有請柬。”說著,他指向入口處。
高峰佐緒里站在那兒,一臉局促不安。
“知道了。”說著,行成望向她。
一看到他,佐緒里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安心地笑了。
“沒收到請柬嗎?我應該寄過去了。”
“收到了。但是,我怕會被我弄丟,就放在約好一起來的朋友那。請柬上寫着:招待兩位客人。”
“那麼,你朋友稍後趕來嗎?”
“剛剛聯絡過,她突然有急事,所以……那個,要是沒有請柬不能入場的話,就算了。”
“說什麼呢,完全沒問題。我想要邀請你。那麼,這邊請。”
行成確認了一下座位表,把她帶到了座位那兒。角落的一張桌子。
“請慢慢享受。”
“那個……”佐緒里四處張望一番,壓低聲音說,“我看起來奇怪嗎?一個人來這裏。”
“沒這回事,請別在意。”
“但是,大家都攜伴而來,只有一個人獨自用餐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這樣啊……”環顧四周,行成思索片刻,雖然他覺得獨自用餐也沒什麼,但是年輕女性的話可能會有些介意。
“戶神先生,你用過餐了嗎?”佐緒里問道。
“還沒,今晚我也會一起吃飯。不和客人們在同樣的環境下用餐,就無法發現問題吧。”說著,行成恍然大悟似的,“如果願意的話,可以和我一起用餐嗎?反正本來我也打算獨自用餐。當然,你不反對的話。”
佐緒里的表情剎那明媚了。
“這樣沒關係嗎?這下放心多了,不用覺得尷尬了。”
“嗯,等下我讓店員把座位搬過來。”
暫時離開了佐緒里的座位,行成思考着自己的提議是不是太厚顏無恥了。擔心她到底是真的覺得高興呢,還是難以拒絕他的請求呢。
六點到了,店長簡短的開場白后就進入了用餐時分。首先送上的是各種冷盤。每份的量都很少,旨在儘可能讓大家品嘗更多的料理。
佐緒裏邊品嘗着料理,邊微微點頭,若有所思狀。這副姿態讓行成萬分心儀。
“有什麼在意的地方嗎?”行成問。
“沒,非常好吃。”
“在我面前很難說真心話吧。用餐后,我們有準備調查問卷,請在那率直地寫上感想。不管怎麼樣尖銳的批評都可以。”
“尖銳,怎麼可能……”她笑着點點頭,“但是,難得招待我參加,我會直抒己見的。”
“拜託了。”
低頭致謝的行成由衷嘆道:果然不是普通女性啊。其他女性通常都會說些陳腔濫調的社交辭令吧。他覺得沒有說著老套的場面話反而彰顯了她內心的強大和誠實。
“今晚你父親沒到場?”佐緒里問道。
“嗯。”行成斬釘截鐵地答道,“今晚的試吃會是為了我自己而策劃的,和我父親沒有關係。邀請的客人也是由我決定的。”
“這樣啊。”
“找父親有事?”
“沒,沒有。”她搖搖頭,抬頭望着行成,“’戶神亭‘最初的店是在橫濱?”
“嗯,位於櫻木町和日之出町之間。”
“當時,你去過橫須賀嗎?”
“橫須賀?唉,我沒去過。怎麼了?”
“沒什麼,我在那兒有朋友。”
“這樣啊。”行成點點頭,思索着為何會問到政行,為何會突然提到橫須賀。
為了和店長商量事情,他起身離席。這時,一位婦女叫住了他,從很早就光顧的常客。
“吶,那位小姐是誰?真是位漂亮的小姐啊,行成先生的戀人?”
行成慌慌張張地搖搖手。
“沒這回事,只是位客人。”
“但是,站在一旁看着可不像這回事。行成先生,你也差不多該談戀愛啦。我和你媽媽也提過這事。”
“不是的,真的不是這樣的。請饒了我吧。”
冒着冷汗的行成從婦女面前逃走了。然而,他心情不壞。像她這樣的女性,有沒有可能進一步發展呢?這樣的想法在腦海中一晃而過。
料理接二連三地上桌,終於到了最後的牛肉丁蓋澆飯。行成感到有些緊張注視着在場的客人,一分一毫都不想錯過客人們品嘗時的模樣。
客人的反應相當棒。間或聽到:“第一次吃到這樣好吃的牛肉丁蓋澆飯。”
行成懸着的石頭落下了,環視全場,剎那,他驚呆了。
佐緒里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反常。臉色發白,表情僵硬。佈滿血絲的雙眼獃獃凝視着一點,眼淚開始不受控制地溢出。
停下手機遊戲,泰輔確認了下時間。馬上就要八點了。距離試吃會開始已經兩個小時了,應該差不多快要結束了。想着,他關掉遊戲,把手機扔到副駕駛席上。靠在駕駛席上,他目視着斜前方的大廈——“戶神亭”廣尾店所在的大廈。
和之前一樣,他在等靜奈出來。萬一她和戶神行成還有安排,他打算尾隨。不過,大概今晚還是沒戲吧。根據泰輔的經驗,疏遠女性的男人分為兩種。其一,本人不受歡迎,再怎麼努力也得不到異性青睞;其二,一腔熱情傾注於其他事情,和異性沒什麼接觸機會。
普遍來說,前者對主動接近的女性相當積極。自己沒勇氣主動邀約,只好厚着臉皮等待。釣這種類型的男人,對於靜奈而言三個手指捏田螺,閉着眼睛也不會有閃失。把錢騙到手也相當簡單,不用多費吹灰之力。
但是,戶神行成顯然屬於後者。今晚,他主動邀請靜奈也是出於工作的需要。雖然他並不反感她,但是,他怕是會固執地將這種感情囿於工作範圍。恐怕他也從未想過在試吃會後邀請她之類的吧。當然,他也不可能認為會受到她的邀約。他的腦海中容不下這些想法。
“這次好像連靜都覺得有些棘手。”出門前,泰輔對功一說道。“也許吧。”功一點頭附和。
功一好像前幾天去了趟橫濱。跑到“戶神亭”的原點,收集了些關於戶神政行的資料。
“果不其然。”功一說。事件發生時,戶神政行應該焦頭爛額地忙着店,沒理由跑去橫須賀的洋食屋入室殺人。而且沒有一點痕迹可以表明“戶神亭”和“有明”有牽連。
泰輔相信哥哥的調查能力和分析能力。既然哥哥都這麼說了,事實大概果真如此吧。
然而——
那個晚上,那個地方,看到戶神政行的長相時的衝擊至今還殘留在泰輔胸中。確實,都過了14年,記憶也會有些模糊不清,人也會變。這些他都明白,可是,他依舊無法將兇手的臉和戶神政行的臉剝離,兩張臉沒有一絲差別,就如同複印般驚人地相似。
泰輔甩甩頭,決定這種時候不去考慮這些,心神不定的話可能會扯靜奈的後腿。
再次望向大廈,戶神行成出現了。泰輔吃驚地跳了起來。靜奈站在行成身旁,而且,他的手來回摸着靜奈的背。
信號燈轉綠,2人開始橫穿馬路。泰輔思忖着:如果只是送送,行成沒理由還陪着啊。
靜奈一直低着頭,無精打採的模樣,看上去不像是喝醉了。
穿過馬路,行成手臂一揮。一輛黑色的出租車停了下來,後門開了。
“不會吧。”泰輔邊想邊發動引擎。他猜對了,行成跟在靜奈身後,坐上了後車座。
出租車一開動,泰輔就緊隨其後。他左手抓起副駕駛席上的手機,眼睛不忘掃視四周確認是否有巡邏車。
“怎麼了?”意外的功一問道。他從沒想過這時會接到泰輔的電話。
“靜和行成一起出了店。而且,兩人乘上了出租車。”
“只有2個人出了店?”
“嗯,沒見其他人。行成那傢伙,一直在摸靜的後背。”
“這就奇怪了。”
“有什麼奇怪的。靜終於虜獲這傢伙了吧。”
“但是,其他客人都還沒離開,不奇怪嗎?行成要做這些也應該等試吃會結束后吧。他不可能比其他客人早離開的。”
功一分析得有道理。果然很冷靜啊。泰輔佩服道。
“車往哪開?”功一問。
“開到六本木了。正駛往溜池方向。”
“繼續跟在後面,絕對不要跟丟了。”
“知道了。萬一要去HOTEL或者LOVEHOTEL,就用老辦法。”
碰到這種情況,他會給靜奈打電話,通知她她的父母遇到事故了。聽到這些,應該沒有人會再多加挽留。
“可以是可以。不過我覺得不會發生這種情況。”功一說,“總之,小心跟着。”
“了解”說著,泰輔掛了電話。
靜奈他們乘的出租車經過內堀大道、鍛治橋大道開上新大橋大道。見勢,泰輔猜到了七八分。出租車很明顯是朝着日本橋方向開,靜奈的住處在日本橋浜町。
穿過水天宮前的十字路口,左轉。看來目的地毋庸置疑了。行成打算送她回家。
出租車在深灰的建築物前停了下來。行車下了車,隨後,靜奈也走了下來。泰輔凝視兩人。倘若行成要進她的房間,他必須採取相應措施。
然而,行成和靜奈道了聲別,再次乘上了出租車。目送着車子遠去的身影后,靜奈走進了大樓。
泰輔把車停在路旁,熄了火,下車,快步走向大樓。
為了以防萬一,泰輔備着靜奈公寓大門的鑰匙。他打開彈簧鎖,走進裏面。靜奈的房間在五樓。等電梯時,他來回不停地踱着步。
走到503門口,他不停按着門鈴,敲着門。他沒有房間鑰匙。
靜奈坐在只有一室的房間的地板中間,外套還沒脫掉。聞聲,她轉向泰輔,臉色蒼白。
“啊,泰哥哥……”
“發生什麼事了?”泰輔脫了鞋子,走進房間,“為什麼戶神會送你回來,不舒服嗎?”
靜奈搖搖頭。
“沒有。抱歉,我讓計劃泡湯了。”
“泡湯?到底怎麼了?好好解釋一下啊。”泰輔在靜奈身旁隨意坐下,凝視着她的臉,他吃驚地說,“靜,你哭過了?”
她眼角的妝有些化開。
“我拚命忍了,可還是忍不住哭了,實在很抱歉。”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回答我。”泰輔不住敲着膝蓋。
靜奈顰蹙着,緊咬雙唇。見狀,泰輔愈發焦慮了。
“靜,夠了!”
“牛肉丁蓋澆飯。”
“誒?”
靜奈望着泰輔,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開口。
“最後的料理是牛肉丁蓋澆飯。他,戶神行成口中讓人眼前一亮的牛肉丁蓋澆飯。”
“那又怎麼?”
“一樣的。”
“和什麼?”
靜奈踟躕着,舔了舔嘴唇,說,“我們家的。”
“我們家的?”
“爸爸做的牛肉丁蓋澆飯啊。’有明‘的牛肉丁蓋澆飯。今晚吃到的牛肉丁蓋澆飯和那個一樣的,一模一樣的。”
聽完靜奈的話,功一雙手抱在胸前,陷入了沉默。他眼帶凶光,直直盯着某一個點。
泰輔坐在床上,等着哥哥的反應。把靜奈帶過來大概是10分鐘前的事了。不在狀況的功一讓他先把靜奈帶了過來。
“難以置信。”功一目光一動不動地說道,“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
“但這是真的。相信我,哥哥。我都忍不住哭出來了。那個味道,太懷念了……”靜奈一臉傷感地說。
功一目不轉睛地望着靜奈。
“你,還記得那個味道嗎?爸爸做的那味道,都14年了。”
“當然記得,怎麼可能忘記,我超喜歡的。”
“現在不是也有吃嘛,”泰輔說,“哥哥偶爾也會做給我們吃啊。”
聽罷,功一緩緩搖頭。
“不一樣的。那不是爸爸的牛肉丁蓋澆飯。”
“我知道。哥哥做的跟爸爸的不一樣。”靜奈說。
“是這樣嗎?”泰輔看了看功一。
“完全不同。我平時省去了很多工序。爸爸做的牛肉丁蓋澆飯更費功夫。”
“我,完全分不清……”泰輔撓着後腦勺。
“你是味蕾白痴吧。”功一笑了笑,轉向靜奈,“如果只有細微差別呢,靜也能分得清?”
“當然,所以我才嚇了一跳。從沒料到今晚會在那裏再次吃到。”
聽罷靜奈的話,功一再次雙手抱在胸前,深深埋進椅子裏,仰視着天花板。
“真的……是爸爸的味道啊……”他說道。
“好!決定了!”突然,功一從椅子上站起。
“去哪裏?”
“超市。月島那應該有個24小時營業的超市。”
“超市?為什麼?”
“當然是去買做牛肉丁蓋澆飯的材料了。”
泰輔和靜奈同時吃驚叫道。
“哥哥,現在準備做?”
“沒錯。這次不偷工減料,原汁原味地再現爸爸的味道。靜試吃看看,比較一下今晚在’戶神亭‘吃到的牛肉丁蓋澆飯。確認的方法只剩下這個了吧。”說著,功一抄起外套,走了出去。
大約2個小時后,房間裏溢滿了調味汁的香氣。功一額頭綁着毛巾,在廚房來回忙碌着。泰輔第一次看到擅長料理的他居然如此認真、如此快樂地做着料理。
“明明在試吃會吃過了,聞到這味道,肚子又餓了。”靜奈吐着舌頭說道。
“說起來,戶神那傢伙怎麼樣?是不是被你突如其來的眼淚嚇到了?”泰輔問。
靜奈低落地點點頭。
“算是吧。被周圍好奇的眼光盯着,糟透了。戶神問我是否身體不適,見我沒反應,就說提議帶我先離開。然後,他拿起我的外套,送我回家了。我完全呆掉了,就照戶神說的乘上了出租車。”
“他沒問你為什麼哭?”
“嗯,車上,他只問了我地址。”說著,靜奈若有似無地加了句,“那傢伙,也許人還不錯……”
泰輔轉向功一:“哥哥,你怎麼看?”
“什麼?”
“那個計劃啊。你覺得哪些地方比較糟?靜擔心計劃會就此泡湯。”
“怎麼樣辦呢……”功一邊留神着鍋內邊繼續道,“要看這牛肉丁蓋澆飯的味道。”
聽了哥哥的話,泰輔和靜奈面面相覷。
又過了2個小時,桌上放着盛滿牛肉丁蓋澆飯的盤子。靜奈手持調羹,坐在桌前。
在功一和泰輔的注視下,她用調羹舀了口牛肉丁蓋澆飯,送到嘴裏。眼睛中佈滿了緊張。
不停咀嚼着的靜奈突然睜大了雙眼。然後又舀了一口。
“如何?”功一問。
靜奈回望了他,重重點了點頭。“沒錯,是爸爸的味道。”
泰輔也拿起調羹吃了口。不愧是“有明”的味道啊。熟悉的味道在口中溢開,一下子帶他穿越回了十幾年前。
“今晚在’戶神亭‘吃到的和這個味道一樣?”功一問。
靜奈沒有馬上回答。她又試吃了一口,慢慢回味着、思索着。
“怎麼樣?”功一催促道。
“嗯……幾乎一樣。但是,好像有細微差別。”
“什麼嘛,原來不一樣的啊。”泰輔笑道。
“不是這樣的。’戶神亭‘吃到的牛肉丁蓋澆飯,吃完后,口味微微殘留余香。這點和爸爸的一模一樣。這種香味,其他牛肉丁蓋澆飯都沒的。所以……那邊的才是爸爸的味道。”
高山久伸拚命裝出平靜的樣子,其實內心因為過於意外,早已波濤洶湧。
他努力不讓心聲泄露在臉上,伸手去拿咖啡杯。他想讓志穗看到自己冷靜的一面,而不是狼狽不堪的樣子。
但是就算高山有這種認識,精神上仍受到重創。手指好像失去了力量,咖啡杯搖搖晃晃,在咖啡盤上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他放棄拿起咖啡杯,轉而抓起一旁裝着水的玻璃杯,放到口邊,水咕嘟咕嘟順着喉嚨流入。由於太過心急,水嗆到了氣管,他劇烈地咳嗽着。嘴角也沾上了水,濕濕的。他取出手帕按住嘴巴,久久無法平復,連淚水都嗆了出來。
在氣息平穩前,先保持這個姿勢吧。無意中,他瞥見原本垂着頭的南田志穗擔心地偷偷望着他。
“沒事吧?”
高山仍然用手帕捂着嘴邊,點了點頭。對於自己狼狽的模樣很氣惱。
昨天晚上,收到了志穗發來的短訊,寫着:有事相談,能不能抽點時間見個面。高山喜出望外,已經有段時間沒和她見面了。一方面,他自己工作繁忙,另一方面,他一直聯繫不到她,發短訊過去也總是石沉大海。對於這個,她解釋道:“接了新工作,沒時間看手機。”她是一名時尚設計師的助手。
收到短訊后,高山第一時間回了“任何時候都可以”。然後,志穗告訴了他時間、地點。可以俯瞰銀座中央大道的一家咖啡屋——就是上次和三協銀行的小宮見面的那家店。
對於和久違的志穗再次見面,高山興奮得不能自已,興奮過後,不安接踵而至。有事相談到底是什麼事?仔細想想,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邀請他。
“突然這樣,實在很抱歉,這次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只此一言,高山瞬間落入了無底深淵。
氣息終於平穩了,他拿掉手帕,不知不覺擦了擦額頭,額頭上正冒着冷汗。
“沒事吧?”志穗再次詢問道。
嗯。高山點點頭,把手帕塞回口袋。再次喝了口水,小心翼翼地咽下。
“對不起。”志穗低下頭。
“怎麼回事?那句話,是要和我分手的意思?”表情越來越僵的高山問道。
志穗緩緩點了下頭。
“擅自這樣決定,實在很抱歉。”
“怎麼會這樣……”高山搖搖頭,“為什麼?”
“事實上,有人問我要不要去美國。”
“美國?”
“我現在跟的設計師和紐約的設計師頗有交情,他把我的作品給那人看了下。然後,對方問我想不想過去工作。我的老師也說一定會長見識的,讓我不要放過這個機會。作為我個人也想去……”志穗低着頭說道。
“紐約啊……但是,你之前不是說過想要一直和我在一起嗎?”
“這種心情還是沒變,但成為一名設計師是我的夢想,這種機會不會再來第二次了。”志穗帶着歉意沒底氣地說道,但是,她的意志很決絕。
“但是,你又不是永遠呆在那兒,會回來吧,那麼,沒必要分手啊。”
志穗痛苦地皺着臉。
“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回來。或許,也會在那裏發展事業。”
“就算這樣,也不可能一輩子啊。你在這兒還有家人啊。”
“沒跟你說過?”
“什麼?”
“我的父母離婚了。我跟着爸爸生活。兩年前他過世了。媽媽也再婚了,所以,家人什麼,沒有了。”
“但是……”
“對不起。”志穗深深低下頭,“為了自己的夢想,給久伸先生添麻煩了。我不知道何時回來,不能自私地讓你等着。久伸先生,早點找其他女性,幸福地生活吧。”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中帶着哭腔。高山感到萬分揪心,她也痛苦着啊,她也苦惱了很久才做出這樣的決定啊。
“我,會等你的。等你回來,不管等上幾年。”
“久伸先生……”
志穗抬頭時,她身後的樓梯上出現了一位男子的身影。三協銀行的小宮。他看到了高山,笑着向他們走近。
“久等了。前幾天,實在太謝謝了。”
為何小宮會出現在這兒,高山一頭霧水。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志穗轉向了小宮。
“小宮前輩,抱歉,特地讓你跑一趟。”
“不用放在心上。有什麼要事?”小宮在志穗的身旁坐下。
“事實上,是關於上次簽訂的美金建築債券。可以部分解約嗎?”
“部分解約?誒?為什麼?”小宮來回望着志穗和高山。
“急着要湊錢。所以想可不可以把我預存的50萬退回呢?”
“等一下,”高山插嘴道,“從沒聽你說過這個。”
“這點我也要道歉。雖然還有點存款,不過怎麼也湊不齊去那邊的費用。”志穗說。
“那邊?”小宮問,“怎麼回事,完全狀況外。”
“事實上……”志穗開始說起前往美國的始末。小宮邊聽邊不住留意高山的表情。
“紐約啊……”聽完原委,小宮沉下了臉。
“明天就是截止日期了。所以才把前輩叫了出來。百忙之中,實在抱歉。”
“這個沒什麼啦。不過部分解約是不可能的。要解約就必須全部解約。但是,現在的話,會損失慘重哦。上次也解釋過,這個產品就是這樣的。”
“這樣啊,麻煩了。”志穗咬着下嘴唇。
“說起來,南田你這個做法也太自作主張了吧。”小宮不滿地拔高了嗓音說,“幫助我完成指標,我是很感謝啦。但是為了自己的理由解約對高山先生也太不公平了。我不會同意的。”
小宮並不是帶着銀行員的口吻,而是帶着前輩對後輩說教的口吻教訓道。志穗縮着脖子,小聲說道:“你說得沒錯。”
“紐約也好,其他地方也好,你想去哪都沒關係,但不要給別人添麻煩。而且,你和高山先生不是情侶嗎?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呀,那個,別說了。”高山慌忙調解道,“我也希望她能夠實現自己的夢想。所以,請別再罵她了。”
“高山先生,你這樣寵她是不行的。”
“沒關係。這是我的問題。不用小宮先生操心。”
“……既然高山先生都這麼說了,我就不多嘴了。”小宮嘆了嘆氣,望向志穗,“解約的問題,怎麼辦?”
“算了。我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真的可以?”
“嗯。”
“那,我先走了。不要給戀人再添麻煩了。”
“對不起。”志穗低着頭說道。
目送着小宮揚長而去后,高山再次看着志穗,她相當沮喪的樣子。
“稍微和我談一下就好了。為什麼不和我提旅費的事?”
“可是,我開不了口。我以為不得不和你分手……”
“我不想分手。我會一直等你的,直到你回來為止。”
“久伸先生……”
“旅費,還差多少?”高山問道。
乘着銀座線到達日本橋,走向東西線的站台時,泰輔稍稍加快了步伐。剛追上了前面的靜奈和她並排同行時,她察覺到了,停下了腳步。
“拿了多少?”泰輔俯視着鐵軌問道。
“50”靜奈答道,“本來想拿100的。”
“哥哥說只拿50的。”
“我知道,所以我忍住了。本來還想從高山那多撈點,沒辦法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