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完全沒問題。”志穗不假思索地答道。“這個我們會私下解決。到時還不知會怎樣呢,可能我的錢會全都轉到久伸先生的名下。”
聽罷,高山驟然覺得身體燥熱,他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的側臉,她用慎重的口吻徵詢着他的同意。
“沒錯。”他的聲音有些喑啞。
“那麼,不好意思,我們可以開始簽約了。”小宮從包中取出各種文件。
首先在合約上簽名、蓋章。隨後,銀行的退款申請表也如法炮製。填寫金額的時候,高山抬起頭。
“那個,全部都由我來出吧。”
“怎麼說?”
“200萬本金都由我來出吧。這樣就不需要這麼麻煩了。”望向身旁的志穗,她也正在填寫退款申請表,金額是50萬。
“這點,你們決定。”小宮覷了覷志穗。
“不行。”志穗義正言辭地拒絕,“不想麻煩久伸先生一人,是我推薦的,也讓我出分錢吧。”
“但是……”
她搖了搖頭。
“我不會接受的,本打算對對開,我出一半的。”
高山苦笑着嘆了口氣。
“知道了。你可真頑固啊。”
“我對錢很嚴苛。”說著她繼續埋頭填寫。
填完后,高山和志穗把存摺遞給小宮,小宮在收據上籤了名遞交給兩人。
“請再等20分鐘,手續馬上就結束。”
小宮夾起包站了起來。
“走好。”志穗輕輕揮了揮手。
剛走到樓梯口,小宮折了回來,一臉抱歉地對着高山。
“差點把要事忘了,請問身邊帶了保險證嗎?”
“健康保險證?她交代我要帶着。”高山從上衣口袋掏出健康保險證遞了過去。
“吶,為什麼需要這個?”志穗不滿地說。
“抱歉,最近很多事都變麻煩了。”
小宮離去后,志穗又點了杯橙汁。
“久伸先生點什麼?”
“不用了,咖啡還沒喝完。”
“實在抱歉,拜託你這些。”
“沒事,我也同意的。我覺得這樣相當不錯,把錢放着也太浪費了。”
志穗微笑着道謝。
雖然認識才一個月都不到,高山覺得經過今天的事,他們的距離一下子近了許多。求婚恐怕為時過早,不過按照今天的狀態發展下去,肯定會水到渠成的。高山有這種預感。
能抱得如此尤物,高山凝視着身旁喝着橙汁的志穗,覺得此刻就已經幸福至極。
“怎麼了?”察覺到視線的志穗眨着眼問。
“沒什麼。”高山抽回了視線。被她一望,他都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小宮額頭掛着汗回來了。
“久等了。這是你們的存摺,請確認一下。”他從包中取出2本存摺,分別放在志穗和高山眼前。
高山取過存摺確認了一下,取出了150萬。
“這是保險證。萬分感謝。一周后,您會收到證券,有任何問題,請隨時聯繫我。”小宮禮貌地說道。
“前輩,指標完成了?”志穗問。
小宮如釋重負地點點頭:“真的救我了一命。”
“下次不要這樣了。”
“抱歉。這次讓我請吧。”小宮拿起記賬單起身,“那我先走了。今天實在萬分感謝,今後也請多多光顧三協銀行。”
高山笑着目送屢屢低頭作揖着離去的小宮。
“真是個大好人啊。”他說。
“所以才達不到指標,他都不會強行推銷。”望了望手錶,志穗吃了一驚,“不行,都這個時候了,我必須要走了。”
“從工作中溜出來的?”
“等下還有商洽。久伸先生,你慢用。”
“我也走了。”
高山久伸在咖啡店前的馬路上攔了輛出租車。目送着他離去后,她也走了。不久,包里傳來了手機鈴聲。
“嗨。”
“客人的心情如何?”
“棒極了。Noproblem.”她邊說邊打量着四周。
有明泰輔站在十字路口的斜前方。茶色的西裝和金邊眼鏡,一幅銀行員的打扮。
“一個月賺150萬,真是蕭條。”
“沒辦法,這是功哥哥的指示。本打算追加的50萬也到手。”
“你做得到啦。那傢伙已經被你迷住了。”
“當然了。你以為我是誰啊。”
泰輔賊賊地笑望着她。
“那麼,稍後再說。”
“好。”說著,靜奈掛斷電話,向著泰輔輕輕招了招手。
在地鐵東西線的門前仲町站下站,沿着葛西橋大街步行一會後,走進汽車專賣店旁的灰色公寓,一幢連彈簧鎖都沒有的古舊建築。
走到三樓,在305的門口停下腳步。門的上面有一顆米粒大小的發光二極管。確認它沒有點亮后,泰輔取出鑰匙。點亮的時候就立刻轉身離開,這是功一在裝上二極管時定下的規矩。他說,可能裏面有埋伏的不明者。不止警察,追尋他們的人不少。
房間是一室的房間,很寬敞。屋內擺放着2張單人床,有足夠的空間保證功一工作。普通家庭擺放的餐桌、沙發之類的這裏一律免之。
功一坐在電腦桌前,怕熱的他在屋裏總是一條背心足矣。
“看來挺順利的。”他盯着電腦屏幕說著。
“靜打過電話了?”泰輔脫了外套,解下領帶坐在床上。
“嗯,她彎去小石川那一趟再過來。”
“小石川?”詢問着的泰輔頷首道,“那個老師啊。”
“想要商量旅行的事,讓她去學校附近。不知輕重的老師,居然趁着上課的空閑給她打的電話。”
“之前靜提過的溫泉旅行?”
“是吧。”
“哥哥,讓她去?”
“怎麼可能。”功一轉過椅子,把身旁的信封扔向泰輔。
泰輔打開一看,是美元建築債券的證券,自然是偽造的東西。寫着高山久伸的名字,金額為200萬。
“做得不錯吧。”功一得意地笑着。
“對你而言小菜一碟,真厲害,可以以假亂真了。”
“下禮拜,像以前一樣寄出去。”
“這些可以高枕無憂過2年。”
“但願,祈禱高山不要急着用錢。”
“帳戶里還有500多萬,也有其他存款,應該會想要省點事,不會解約這麼麻煩吧。”
“應該是的。正因為是這樣的人,才定為目標的嘛。”
這次針對高山久伸的“美元建築債券作戰”是他們部署的任務之一。既不用強迫對方交出錢,而且等到對方意識到受騙已是很久之後了。
難點是金額不能太大。現在去銀行取錢,凡是200萬以上的金額都必須證明本人的身份。200萬以下的話,有時也需要身份確認。所以,泰輔拿了高山的健康保險證。但是,只有健康保險證無法取出200萬以上的現金,因為保險證上沒有照片。
高山打算自己支付全額的時候,靜奈斬釘截鐵拒絕也是出於這層顧慮。如果是不需要身份確認的年代,不要說200萬了,取500萬也小菜一碟。泰輔懊悔地想。
“對了,上交今天的收穫。”泰輔從身旁的橫置的包中取了出來。
把取出的銀行信封放在功一面前,泰輔鬆了口氣,這個瞬間,他稍稍有些自鳴得意。
功一瞄了眼信封內,再三點頭。“還有50萬,要看靜的演技了。”“總有辦法的。她那麼自信滿滿。她說’你以為我是誰啊‘。”泰輔想起先前和靜奈通電話時的對話。
“她肯定沒問題,會做到的。”功一笑道。
目前準備從高山那裏奪取的50萬決不是什麼難事,只消靜奈跟高山說:“突然有急事,想要退還50萬。”對於高山,他手中有200萬的債券,也不算掏腰包出這50萬,這50萬是唾手可得。不管怎樣,當下最重要的是不讓他察覺到被騙的事。
功一想出的一連串作戰方案總是手到擒來。
“哥哥,你在做什麼?”泰輔邊換着衣服邊問道。
“收集下個目標的情報。”功一重新端坐在電腦前。
“決定了?”
“算是吧。”
“是怎麼樣的人?醫生之類?”
“不是。嘛~等靜來了再說。”
“總之,是個有錢人。”
“當然。我們只騙有錢人。”
“我下次喬裝成什麼?還是銀行員?”
“不,下次不用這個手法,你變裝成寶石商。”
“寶石商?全新的角色啊。”
“必須要好好學習一下。總之,先買下一千萬的寶石。”
聽完功一的話,泰輔瞪大了雙眼。
“真的?”
“腳本從這開始,我想要賭把大的。”
泰輔握緊右拳打在左手掌上,倏地站起。打開冰箱,拿了罐啤酒,扳開易拉罐。
“一千萬啊,真是鬥志昂揚啊。”說著,泰輔咕嚕咕嚕喝着啤酒。
他們開始欺詐行為是在三年前,以剛剛從孤兒院出來的靜奈上當受騙為契機。
當時,功一在家小設計事務所工作,是高中畢業后念書的專門學校的前輩介紹的工作。而泰輔總是不停換着打工,雖說“自由人”聽起來不賴,但關鍵是他一點沒常性。
兩人同居生活,靜奈也搬了過來。她在家庭餐廳工作,一個人住不起一套房子。
有一天,靜奈在購物時,有個打扮不俗,30來歲的女性走近她。她對靜奈說:“你就是我理想中的那個人,忍不住就上來搭話。”然後,她說,“只要30分鐘,請聽我把話說完。”邀請靜奈去了咖啡屋。
她說自己是美容顧問,其中一個工作是向各地美容沙龍推薦優秀的美容師,為此各處奔波尋找。
她說優秀的人才必須要是年輕貌美的女性。美容師不漂亮的話這個美容沙龍也得不到顧客信任。這種說法相當具有說服力。
靜奈輕信了這些話,心想成為美容師也不賴。而且,聽到自己的美貌獲得認可也讓她有些飄飄然。
但是,她不能馬上成為一名美容師。首先,她必須取得美容師的資格。通過錄像、課本學習,如果考試合格的話就會介紹工作。教材費近30萬,當時的靜奈無法支付這筆錢,因此,她去貸款。
靜奈瞞着泰輔和功一,並不是擔心他們責罵她,而是孩子氣地想偷偷考取資格后讓哥哥們大吃一驚。
但是同一屋檐下生活,隱藏教材這些難於登天。且不說泰輔,企圖逃過目光敏銳的功一就不可能。教科書很快就暴露了,而且,功一在發現的瞬間就意識到這一切。
“你被騙了。”
他淡淡的開始解釋資格商法犯罪。通過遊說顧客購買書本騙取高額金錢,寄送教科書也只是最初的一個月、二個月,漸漸地失去聯繫。幫忙聯繫工作當然也是謊話。
剛開始以為是開玩笑的靜奈聽完哥哥的說明后,臉色開始發青,似乎察覺到自己受騙了。
“我要解約。讓她還我錢。”
功一擺擺頭。
“沒用的。冷凍期制度期間你打算怎麼過?”
“我去報警。說我被騙了。”
“警察什麼都不會做。報警的話要去消費者協會。”
“那我去那兒。”
“不要犯傻,只會浪費時間。聯絡不到對方,消費者協會也束手無策。”
靜奈一臉垂頭喪氣,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怎麼辦才好?只能哭着入睡?”
“這樣好奇怪。”泰輔說,“為什麼,為什麼只能認栽呢?哥哥不覺得不甘心嗎?”
“你給我閉嘴。”
“怎麼能閉嘴,30萬啊。巨款哎。為什麼為了這麼無聊的東西,靜要背負貸款?”
“吵死了。”
“我不會認栽的,接受不了。”
功一噌噌撓着腦袋,嘆着氣望着泰輔。
“誰說認栽了?我可沒這麼說過。”
“但是……”
“關鍵是要把30萬拿回來,對嗎?”
“話是這麼說,哥哥不是說辦不到嗎?”
“從那個騙子手裏取回是很難,即使辦得到,也太費事了。”
“那到底怎麼拿回?”
功一哼了一聲,交替望着弟弟、妹妹。
“你們知道’貧不生根,富不長苗‘這句話嗎?錢啊,不是停留在一處,而是在各種各樣人之間流動的。靜奈的錢既然流到那個騙子手中,我們再從其他地方拿回不就好了。”
“從哪裏?”
泰輔剛發問,功一賣着關子笑言:“嘛~從哪裏呢?”
隨後,功一提出的意見讓泰輔和靜奈都啞然失色了,他準備用同樣的手段騙他人上鉤。
“這個世界不是騙人就是被騙。看看政治家和官員,欺騙國民,中飽私囊。就算知道這些,國民何曾暴動過?只是認栽。還不是有本事騙人的傢伙贏了。被騙了就要騙回去。不想白白受騙的話,騙別人不就行了?”
“就好像抽對子?”(註:自牌中留出一張牌后,玩牌對者輪流從他人手中抽出一張牌,以獲成對,即抽烏龜)
對於泰輔的比喻,功一頷首認可。
功一讓靜奈仔細再現了被騙時的情景,詳細分析后,寫了個腳本,讓靜奈和泰輔反覆練習。他還利用設計事務所的器材重新包裝了靜奈買的教材。
接着就是走上街頭尋找目標了:對自己的外表相當自信、不滿足於現狀、對未來隱約有些不安的年輕女性——宛如受騙時的靜奈。
文靜型的會不會容易受騙點呢?泰輔建議,當下被靜奈否決了。
“非常在意自己的類型比較好,絕對很容易受騙。”
“和靜一樣的類型。”
“沒錯。”靜奈略顯後悔地點點頭。
兩個瞄準了一位在有樂町百貨店購物的年輕女子,她正在選購化妝品,應該對美容有很深的興趣。
靜奈上前搭話,邀請她到咖啡廳。她全然沒有受騙的經驗,毫不設防地跌入了預設的騙局。這時,泰輔出場了,手裏拿着裝有教材的紙袋。
“這教材很槍手,不過一套不成問題。今天遞交申請的話,教材當場給你。”
這句話如同一劑催化劑,對方答應簽約了。泰輔和靜奈帶着她來到消費者金融的營業所,貸了30萬。目標女性一點疑心都沒起,從泰輔那接過教材,笑容滿面地回家了。
幾天後,靜奈收到了那些形跡可疑的教材,比第一個月收到的教材粗糙多了。他們把這些寄給了被自己騙到的女性。然後,如同功一預計的,教材再也沒有送來了。因此,也沒再寄給那女子。
“好險,我果然受騙了。”靜奈咬着唇說,“要是沒功哥哥,真的要哭着入睡了。”
功一豎起大拇指滿足地贊道:
“我們三人合力,其利斷金。”
泰輔準備晚飯的當口,門開了,靜奈回來了。
“晚上好。”她哼哼了聲,對着泰輔苦笑道:“又是咖喱啊?稍微變下花樣嘛。”
“換口味了哦,今晚是蔬菜咖喱。”
“什麼嘛。只是把冰箱的剩菜倒在一起罷了。我看我還是期待功哥哥負責晚飯的那星期吧。”靜奈在床上坐下,把包和紙袋放在一旁,嚷道:“啊~累死了。”
依舊坐在電腦前的功一盤着腿轉向她。
“老師的心情如何?”
“怎麼可能會不好呢。突然叫我過去,我都去了。”
“商量旅遊的事?”
靜奈疲憊不堪地點點頭。
“他說想賞紅葉的話要趕早,拿了一堆小冊子等着我。他還看中了一家每個房間有獨立露天浴室的旅館。”
“什麼時候?”
“下月的第二個周六。”
功一望着牆上的日曆,說:“還剩下3個禮拜。”
“快點搞定吧。”泰輔邊耐心攪拌着鍋中的料理邊說道,“那個中學老師和預料那樣沒太多存款吧。這50萬早早解決為好。像以前那樣拉保險不就可以了?”
功一抱着胳膊,盯着靜奈。
“現在時機成熟了沒?”
她皺着眉,沉思片刻。
“難說。正如功哥哥預料的,他相當小氣,戒備心也很重。恐怕會懷疑我是為了拉保險才應酬他的。”
“嘛,事實如此。”功一笑了笑。
在欺詐高山久伸的同時,他們三人也瞄準了某個單身老師。35歲的他在小石川的學校教理科。靜奈在9月的一個相親聚會上找到的獵物。功一詳細調查后,把他歸為“C等級”,即價值低於一百萬。價值高於一百萬的屬於“B等級”,高山久伸就被歸於這類。無法估計上限的則屬於“A等級”,可惜這樣的獵物至今只碰到過2次。
“陪他去溫泉旅行的話,他肯定會爽快地掏錢。”
聽了靜奈的話,泰輔出聲呵斥:“喂!”
“知道啦,我也就說說。”
“就算說笑也不行。不管我們發生什麼……”
“都不允許我出賣肉體,是吧?我知道啦,別再說了,都聽膩了。”靜奈不耐煩地擺擺手。
被搶白的泰輔緘默不語,他束手無策地望了望功一。功一朝他眨了眨眼,點頭示意,好像在說:“規矩沒變,放心吧。”見狀,泰輔才開始專心準備咖喱。
“正所謂’貧不生根,富不長苗‘,所以我們要讓錢流到自己手中。”這是他們剛開始欺詐時所說的話。當時,功一定下了數條規矩,不利用靜奈的肉體就是其中之一。他說:“讓妹妹出賣肉體的男人去死吧。”
自然,泰輔也有同感,他說與其這樣還不如自己去陪老太婆睡覺。
“不行,這樣也是出賣肉體吧。我們不做這些,要全憑騙人手段賺錢。”功一擲地有聲地說。
當時哥哥的這番話仍猶如在耳。因此,他不可能允許靜奈陪同去旅遊。反而靜奈的態度更令人擔心,她一碰釘子就嚷嚷“出賣色相也無妨”云云。雖然不覺得她是真心的,泰輔還是無法不在意。“接吻和摸上半身都沒關係。”擅自定下這些的始作俑者正是她自己。
抱着胳膊陷入沉思的功一開口了。
“在這個月中旬前了結它,目標是50萬的保險。試着掛滿淚痕地跟他哭訴沒完成保險公司的指標。”
“會順利解決的。”靜奈思索了片刻。
“試着吊起他的醋意。泰輔,這個靠你了。”
“好。”
“他還不上鉤的話就放棄吧。反正只是個C等級的,沒必要浪費這麼多時間。比起這個,我們有條大魚要釣。”
“大魚?”聞聲,靜奈滿臉放光。每次接到新任務時,她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具體的飯後再說。太興奮的話,不消化就糟了。”說著,功一意味深長地摸了摸下巴。
準備晚飯是住在這兒的功一和泰輔的任務,他們每周輪流做飯。靜奈的公寓在日本橋的浜町,她通常都在那起居。但是,那兒沒有任何錶明她和哥哥們相互來往的物品,這間房間亦如此,顯示她出入於此的痕迹一點兒也沒有。
現在,功一辭去了設計事務所的工作,不過他仍有接零活。他覺得維持設計這行對本職工作有用。
本職工作當然就是指欺詐。
自從靜奈被資格商法所騙,他們決定從他人那彌補損失后,誰也沒說過把欺詐作為本職工作。但是,他們三人合力欺騙他人的錢簡直易如反掌。泰輔再次深深感覺到他們之間的羈絆。
最終促使他們下定決心,決定利用這種能力為生的是功一的那場遭遇。
某個連休結束的早晨,功一像往常一樣去設計事務所上班,那兒已人去樓空。DC也好PC也好、複印機也好印刷機也好、顏色樣本也好墨水也好紙也好、鉛筆也好圓珠筆也好,手紙也好煙灰缸也好,所有的所有都消失了,什麼也沒剩下。不,有一樣還留着,那就是這裏的鑰匙,它孤零零地垂在沒有了百葉窗的窗框上。
事後,功一說:“當時,我完全一頭霧水。”泰輔默默地附和:“任誰都會吧。”工作的地方一夜之間不見了,任誰都一籌莫展吧。
經營者行蹤不明。聞聲,債主都翻臉不認人了。這時功一才知道事務所身負巨債。
面對債主的追問,功一無法解釋,他自己也是受害者。不僅失去了工作,而且被拖欠了2個月的工資。更雪上加霜的是連他的私人物品都被擄走一空,包括那部剛剛買的40多萬的DV。早知落到這個下場,功一肯定不會買它。
預先支付報酬的工作也還剩下幾個,其中,也有由功一負責簽的合約。對方以此為證,要求他退還貨款。
走投無路的功一硬着頭皮答應做完自己負責的項目。他問認識的設計家借了器材。當然,一切經費都必須自掏腰包。泰輔和靜奈靠着打工支付了這筆錢。
工作結束時,功一整整瘦了4公斤。
“我再也不會相信別人了。”臉頰消瘦、面容憔悴的功一對泰輔和靜奈說,“可以信任的只有你們。我早該知道的,弄成今天這田地實在太羞恥了。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又不是哥哥的錯。”泰輔說。
“你是受騙者啊,不用覺得羞恥啊。”
然而,功一決絕的雙眼並沒有一絲猶疑,他表情更加嚴厲了一分。
“以前就說過了,這個世界不是騙人就是被騙。知道還被騙的我真是個大笨蛋。還給你們添麻煩,作為哥哥真覺得羞恥。太差勁了。”
靜奈把手放在耷拉着腦袋的功一的肩上。
“那麼,功哥哥,我們騙回去。”
功一抬頭看着她,泰輔也看着她。“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太奇怪了啊。為什麼只有我們必須遭遇這些?父母遇害,被趕出那個家,家變賣后多餘的錢也被親戚拿走了,好不容易三個人可以好好生活,又接二連三地被別人騙。這樣子太奇怪了。絕對不正常啊。功哥哥,這個世界不是騙人就是被騙,對吧?那麼,一直被騙的人不是很蠢嗎?我們去騙人吧。”
“騙人,怎麼說?”泰輔問。
“我被騙的錢也是哥哥你們拿回來的,不是嗎?我們不是很順利嘛。我們做這個就好了,找更多目標,從他們那騙回錢。”
“這樣說……太亂來了吧。對吧,哥哥?”
然而,功一沒有點頭應和。深深埋着頭的他仍然紋絲不動,保持着沉默。
找到設計事務所的老闆已是一周之後了。在秋田縣的男鹿半島發現了他的屍體,跳樓自殺身亡。
他出資入股了新成立的IT公司。開張后,邀請他入股擔任設計部門負責人的那個人下落不明,留給他巨額的借款和無底洞般的絕望感。上次他毫不猶豫地逃走了,但這次他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留了封遺書,決定自我了斷。
興許是這個起了決定性作用。之後不久,功一如同宣示般說道。
“我們騙回去吧。絕對不要再流淚了。”
靜奈握緊雙拳,泰輔微微頷首。功一既然這麼說了,想必這是他們最好的選擇了。
“我們最大的武器是靜奈的美貌。不利用這個的話我們什麼資本都沒有。這個世界上垂涎美女的有錢人罄竹難書,我們就瞄準他們。不找窮人下手,這是規矩之一。”功一說。
沒特別商量,不知不覺間分工就決定了。功一負責調查和策劃,泰輔和靜奈負責實施。大致順序是首先由靜奈騙倒男人,然後騙取金錢的時候泰輔出場。
三兄妹的“新事業”進展得相當順利。靜奈不但有姣好的容顏,而且天生懂得怎樣虜獲男人的心。少許交談片刻,她就能近乎完美無缺地扮演對方喜歡的類型。
另一方面,功一、靜奈都說泰輔是“模仿的天才”。保險業務員、銀行職員、占卜師、棒球選手、牛郎,不管怎樣的職業他都可以變裝。而且每次變裝都有模有樣,不會讓人另作他想。
“你當演員的話,現在也許已經去荷里活了。”靜奈曾這麼說過。
泰輔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只是不願扯後腿,認真地扮演罷了。但是,他相當享受這個“工作”,也從中找到了生活的價值。一考慮到下次要扮演怎樣的角色,他就抑制不住心中的雀躍。為了變裝而進行的研究也充滿樂趣。雖然至今從事過各種各樣的工作,但他還是第一次品味到這種充實感。
吃完咖喱,功一取出一份文件。
“不要擺架子了,快點告訴我們啦。”靜奈撅着嘴抱怨。
“下次的目標是他。”功一把文件放在玻璃桌上。
這份文件附着張照片,三十歲左右,下巴纖細的男性優雅地站着。
“和以往的獵物相比,水準高了不少。”靜奈說。
“他叫戶神行成,餐廳的公子哥。”
“讓這傢伙買一千萬的寶石?”泰輔問。
“對。”功一輕快地點點頭,“一定要讓他買下。然後靜奈從他那裏收到這寶石作為禮物。”
靜奈用舌頭輕舔嘴唇,豎起大拇指:“鬥志滿滿!”
川野武雄如同旅行社代理點的業務員,把一疊旅行宣傳冊平攤在桌上。旁邊還放着份整理的筆記,上面抄了一堆數字。“研究下來,還是箱根比較好。考慮到交通的便利問題,感覺這三家旅館還不錯,程度相當,料理都不錯,費用也沒太大差別。總體對比下來就是這樣。”說著,川野把筆記轉向靜奈的方向。
上面記錄著入住這三家旅館時的各類費用支出。本來旅費都由川野支付,根本沒必要給靜奈看這些,想來他在暗示“我為你用了這麼多錢噢”吧。就是因為你這德性才交不到女朋友的,靜奈暗自罵道。
當然,這些真心話她沒有表露在臉上。“都看上去很不錯,”她微笑着對川野說,“你決定吧。”
“嗯,沒問題。話說回來,你還沒請到假?”
瞬時,他的臉陰沉了。
“明明是雙休日啊……”
靜奈搖搖頭。
“跑業務的人哪有雙休日啊。你想,我們可以好好地和有工作的客人談話的時間只有雙休日吧,對方平時也要工作啊。”
“……這樣啊。”川野還是一臉扭捏不爽。
日漸稀疏的頭髮,日益鬆弛的臉頰,逐漸圓滾的腹部——怎麼看都不是35歲應該有的容貌。據功一的調查報告顯示,他在大學主修化學,一度在藥品公司工作過,因為無法融入其中,半年後就辭職了。現在,他作為一名理科老師過着社會生活,但他在學校也並不親切友善,學生們一致認為他是個怪人。
事實上他並非怪人,只是單純不擅交際。他也渴望出雙入對、渴望組建家庭。然而儘管他在網上報名參加了相親聚會,但鼓不起勇氣主動和女性搭話。靜奈主動接近他時,他聲音變尖,雙眼猶如怯懦的小狗。
虜獲這類男性對靜奈而言簡直就是三個手指捏田螺。聚會以來,他一天不落地給靜奈傳短訊。至今,他們一起吃過三次飯、看過一次電影。這些已足夠川野得意忘形了,他一副儼然是靜奈男友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