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自較量

第六章 暗自較量

錢立勇終於落了網!

上次那輛三菱接走羅素素跟她母親,使抓捕錢立勇的計劃落空,鄭春雷雖然沒批評鍾濤,鍾濤卻不能原諒自己。他發誓,一定要親手抓回錢立勇,將周曉芸之死查個水落石出。

之前,連環案在省廳是掛了號的,省廳也派了專案組協助偵破,至於中間省廳專案組為什麼撤走,鍾濤不得而知。鍾濤打電話給省廳專案組的羅處長,將三菱車接走羅素素母女的情況做了彙報,並請求羅處長予以協助,將錢立勇緝拿歸案。羅處長聽完,在電話里笑了笑:“放心,如果真是他乾的,跑不了。”

羅處長是鍾濤大學時的校友,比鍾濤高兩級,對這位師兄,鍾濤只有佩服的份。

范宏大跟騰龍雲對話的那個下午,羅處長突然打來電話,說錢立勇一家在省城出現。鍾濤帶着陶陶跟李警,火速趕往省城。羅處長他們已包圍了錢立勇入住的金江飯店,幾十名幹警分佈在飯店四周,三名防暴隊員按羅處長的指示,已經潛入金江飯店。原來還想,錢立勇會負隅頑抗,誰知防暴警察突然出現在房間時,錢立勇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求求你們,放過我妻子吧,她是無辜的。”

錢立勇此舉弄怔了隨後衝進來的羅處和鍾濤他們。鍾濤不敢掉以輕心,“站起來!”他沖錢立勇斷喝一聲。

錢立勇乖乖站了起來。

“銬上他!”鍾濤命令道。

陶陶動作迅速地給錢立勇銬上銬子。

羅素素麵如紙灰,在床上抖作一團,長這麼大,她哪見過警察真刀實槍抓人啊,眼見着自己的丈夫被一個女警提小雞一樣提在手裏,羅素素撲通一聲跳下床,跪在了陶陶面前。

“饒了他吧,他再也不敢了,那些錢,我們一定會還的,就是賣房子賣血,我們也保證把它還清。”

“錢?”鍾濤跟羅處同時一楞。

“放他一條生路吧,警察同志,求求你了,他拿來的錢,我存在銀行里,回到彬江,我馬上就還,馬上就還。”羅素素渾身篩糠似的,說話語無倫次。

鍾濤感覺有些離奇,剛要問她什麼錢,羅處長在一旁給他使個眼色。

“把她帶走!”鍾濤沖李警道。

房間局勢得到控制后,鍾濤跟羅處簡單碰了碰意見。羅處長這才告訴鍾濤,據省廳掌握,那輛三菱接走羅素素跟她母親,並不是艾美格爾公司有意幫錢立勇逃逸。錢立勇在深圳打工時,非法截留和貪污了艾美格爾不少銷售款,他還跟不法廠商串通一氣,制假售假,從中牟取暴利。發現犯罪事實后,艾美格爾並沒報案,而是採取比較人性化的方式,將羅素素母女接到深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她們幫助公司挽回損失。羅素素原以為丈夫真就在深圳發大財,哪知他是用這種方式,當下就哭成了淚人兒。錢立勇老老實實承認了錯誤,答應回彬江想辦法籌錢。這次回彬江,艾美格爾還專門派了兩名保衛人員,抓捕錢立勇的時候,兩名保衛人員還有羅素素的母親也被警方控制。

“你相信這些?”鍾濤感覺有點像天方夜譚。

“不能全信,但也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羅處道。

“我聽着像神話。”鍾濤帶着嘲諷的口氣道。

羅處坦然一笑:“這樣吧,人你先帶回去,一審不就啥也知道了?”

羅處是省廳有名的笑面虎,那張臉總也掛着笑,再大的案子,他臉上也看不出急。

當天晚上,鍾濤他們就往回趕。審訊在車裏就已開始,羅素素和錢立勇還是那種說法,反覆強調錢他們並沒花多少,一部分存在銀行,一部分羅素素拿來炒股。

一個疑問始終在鍾濤腦子裏盤桓,一名普通的打工仔,有何能耐截留和貪污數十萬元的銷售款,何況是以管理著稱的艾美格爾公司?就算錢立勇說了實話,他以銷售業績贏得了艾美格爾公司的信任,繼而在市場營銷部取得了相對不錯的職位,事發后,艾美格爾也不可能不報案。如此仁厚地將一個侵吞公款的犯罪人員迎來送去,難道艾美格爾真就人性到了這程度?

不可能,絕不可能!

第二天,陶陶帶着羅素素去了銀行,羅素素真就從銀行取出二十萬元。艾美格爾的保衛人員想拿走這筆款,陶陶笑說:“對不起,這筆錢暫時我們得扣留。”

“為什麼?”對方對陶陶的態度極為不滿。

“我們得查實這筆錢的來歷。”

“這筆錢千真萬確是我們的銷售款。”對方再次強調。

“那也不能給你們!”

接着再審,羅素素交待出一些細節。據羅素素說,錢立勇下崗后,是經親戚介紹到深圳那邊去的,一開始也掙不到錢,後來他提出干銷售,沒想就干出了名堂。羅素素回憶,剛開始,錢立勇拿來的錢並不多,只夠她跟母親生活,大約兩年後,錢立勇突然拿來了十萬塊錢,說是獎金,羅素素很興奮,丈夫終於能掙到錢了。此後,錢立勇交到家裏的錢便越來越多,有時幾萬,有時幾千,最多一次,錢立勇給了他二十萬。存在銀行的這二十萬元,就是錢立勇那次給的。

“他是哪個親戚介紹到深圳去的?”鍾濤突然問。

羅素素結巴着,不肯說。

“羅素素,你要認清形勢,你丈夫涉嫌好幾起大案,你如果不把事實情況說出來,就是包庇罪犯,同樣有罪。”鍾濤正色道。

羅素素垂下頭,顯得很痛苦,然而,無論鍾濤怎麼做工作,羅素素就是不肯交待出那個親戚是誰。沒辦法,鍾濤只好單刀直入。

“你跟江武什麼關係,錢立勇是不是江武介紹去深圳的?”

“江武?”羅素素吃了一大驚,“警官,你可別亂說,這話說不得的。”羅素素極為慌張,臉色瘮白成一片。

“我亂說?那好,你告訴我,這些年你們跟江武到底有沒聯繫?”

“我發誓,真的沒有,江武不是早就……”

“早就怎麼了?!”

“不是早就犯法,讓你們抓了嗎?”羅素素看上去比鍾濤還吃驚,她的樣子不像是說謊,好像她真不知道江武早就逃了。

鍾濤越發疑惑,羅素素不像一個編謊的女人,難道是錢立勇矇騙了她?

錢立勇暫時由陶陶負責審訊,鍾濤這邊結束不久,陶陶也氣呼呼地走了出來。

“怎麼樣,交待沒?”鍾濤情急地問。

“交待了。”陶陶臉色很難看,口氣像是在跟誰賭氣。

“交待了什麼?”鍾濤半信半疑地問。

“他叫錢立勇,錢是他貪污的,他想辦法還。”

“就這些?”

“這還不夠?這狗娘養的!”

“別開玩笑,到底怎麼回事?”鍾濤嚴肅起來。

“還能怎麼回事,狗娘養的拿我們當傻子。再敢跟姑奶奶裝,看姑奶奶怎麼收拾他?!”說著,陶陶又往審訊室去。

“陶陶,別亂來!”鍾濤警告。陶陶沒理會,復又走進審訊室。不大工夫,負責陪審的李警跑出來:“鍾隊,你快去,陶警官她……”

“陶警官怎麼了?”鍾濤邊問邊往審訊室跑,心裏連連叫悔,剛才應該阻止住陶陶,這姑奶奶要是惹下禍,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鍾濤跑進第二審訊室,擔心的一幕並沒看到,他還怕陶陶對錢立勇刑訊逼供,誰知——

她讓錢立勇做數學題!

她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大堆卷子,她讓錢立勇一道一道往下做,做不出來,就回答她一個問題,問題回答不好,繼續做。

錢立勇只上了初二,數學成績幾乎為零,這輩子,只要一提數學兩個字,他就頭痛。陶陶這樣做,用不了多久,錢立勇就會崩潰。

兩天後,陶陶和鍾濤各有收穫。鍾濤終於從羅素素嘴裏問出那個親戚的名字,出乎他們的判斷,錢立勇到深圳打工,根本與江武沒關,他們跟江武多年沒聯繫了,也不敢有聯繫。是一個叫謝三的男人介紹去的,謝三是錢立勇的遠方親戚,以前在彬江,後來犯了事,跑了深圳,剛開始偷偷摸摸幹個體,後來跟人合夥開了一家公司,聽說掙了大錢。那個矮個子光頭就是謝三的業務員,外號叫光子。

羅素素說,光子這人不地道,甭看他年齡小,心眼兒多着呢。一開始錢立勇跟光子接觸的時候,羅素素就提醒自己的丈夫,少跟不三不四的人來往,錢立勇不聽,說光子是三哥的朋友,怎麼能算不三不四的人?後來羅素素髮現丈夫跟光子他們賭牌,氣得掀翻了牌桌,還賭氣不讓錢立勇上床。錢立勇涎着臉,給她做檢討,保證以後不再賭錢。羅素素哭哭啼啼跟丈夫講道理,說現在這個家境,過日子都捉襟見肘,哪還有拿錢不當錢的?錢立勇笑嘻嘻說:“跟光子兄弟在一起,就是為了掙大錢,甭看他歲數小,社會經歷複雜着呢,他掙錢的門道,我們聽都沒聽過。”

“他掙他的錢,我們不眼熱,我只要你本本分分過日子。”羅素素對丈夫充滿期待。

後來錢立勇安心在深圳那邊上班,掙的錢越來越多,跟光子的來往,也慢慢少了。羅素素的心,這才安下來。誰知……

羅素素交待,錢立勇跟光子的接觸,是去年開始又密起來的。羅素素他們搬了新家,光子一開始並不知道,後來有一天,光子突然找了來,當時錢立勇不在彬江,羅素素害怕這個光子,不敢留他太久。沒想光子賴皮着不走,非要她給錢立勇打電話。後來光子隔三間五就來,來了還喝酒,酒喝大后對她動手動腳。直到年底,錢立勇從深圳回來,光子才又對她尊重。

“賊眉鼠眼的東西,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羅素素說。

鍾濤問:“5月21號晚,錢立勇是不是跟光子在一起?”

羅素素這次沒撒謊,她坦白交待,那些日子,錢立勇幾乎天天跟光子在一起,為此她還跟錢立勇吵過架,吵得很兇。

再問錢立勇跟光子做了什麼,羅素素就不得而知。看來,對錢立勇的真實行蹤,羅素素並不掌握。

陶陶這邊也有了重大突破,儘管錢立勇拒不交待5月21號晚他在做什麼,是否去過兒童公園,但對錢立勇腳印還有身體特徵的分析,留在兒童公園殺人現場的腳印跟他的很吻合,還有他的左撇子特徵,也讓專案組進一步將他鎖定為殺害周曉芸的兇手之一。陶陶拿着照片,找到當初反映情況的那位老人,老人看過照片后十分肯定地說,那天他在公園見到的高個子,就是錢立勇。

至此可以基本斷定,錢立勇跟光子,就是公園謀殺案的主凶,至於有沒有其他人參加,還有待進一步調查。鍾濤同時做出判斷,羅素素提供的這個謝三,很可能就是光頭幫的老大“黑三”。

案情分析會很快召開,根據羅素素跟錢立勇的供述,鍾濤做出一個大膽的分析,錢立勇在深圳艾美格爾貪污挪用銷售款是真,這筆錢一半讓錢立勇賭了,另一半,花在了家裏。事情敗露后,錢立勇害怕坐牢,急着想辦法掙錢還帳,這個時候光子找到了他,在這起謀殺案中,光子是主角,錢立勇只是光子花錢雇來的幫凶。

“光子為什麼要殺害周曉芸?”陶陶問。

“這個還不能做出定論,得等光子緝拿歸案后。”鍾濤說。

“我懷疑,光子並不是主謀,他背後還有更大的力量。”陶陶不服氣地說。

“這個可能不排除,但一切只有抓到光子后才能水落石出。”

“那,楚廣良他們跟光子又是什麼關係?”陶陶談論案情的興緻很高,這些天,她像是一架上足了發條的機器,夜以繼日地工作,從沒聽她喊過一個累字。

“也許有關係,也許他們根本就不認識。”鍾濤詭異地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陶陶眨巴着眼睛,感覺鍾濤的話聽起來有點費勁。

“我請大家注意,連環殺人案受害者一共有三位,這三位有可能是同一夥兇手殺害的,也有可能是三支力量乾的。”

“你是說……”陶陶若有所悟。

“好了,當務之急是緝拿兇手,我們分一下工吧。”

為了加快偵破速度,專案組決定兵分三路,由陶陶帶人去深圳,摸清謝三的藏身之地,力爭在深圳警方的協助下,將謝三緝拿歸案。李警重點偵查光子的行蹤,鍾濤繼續負責審訊錢立勇。

當天晚上,陶陶請鍾濤喝咖啡,兩人來到清江邊一家新開的咖啡屋,剛坐下,咖啡還沒要,陶陶便賭氣似地說:“你不真誠。”

“我又怎麼了?”鍾濤不解地望住陶陶。

“你不是說,艾美格爾這樣的公司不可能出現銷售款被人截留的情況嗎,怎麼今天又說錢立勇貪污截留銷售款是真?”

鍾濤長長嘆了一口氣,他打心底里感激陶陶,今天開會時,他還怕陶陶當著大家的面問出來,看來,陶陶的確成熟了。

“我也是忽然間想到的,陶陶,這很可能是個局。”

“局?”陶陶瞪大了眼睛。

“按常規,艾美格爾不可能出現這種漏洞,既或出現,也有它成熟的應對辦法。艾美格爾為什麼不報案,為什麼要對錢立勇一家客客氣氣?這裏面一定有文章!”

“你是說?”陶陶遲疑了一會兒,說出一句讓人震驚的話來:“艾美格爾是故意的?”

“對,我懷疑,這是艾美格爾故意設下的一個圈套,目的,就是將錢立勇逼到山窮水盡的那一步。”

“那麼他就無可選擇地要替人充當殺手。”陶陶興奮了,鍾濤的分析果然有理,很多想不通的環節,如此一想,就順理成章打通了。

“可我還是想不通,艾美格爾並沒涉足房地產業,為什麼要對房地產界的人動手?”陶陶又問。

“這也是我犯惑的地方,我估計,艾美格爾背後,還藏着一個人。”

“誰?!”陶陶大驚,鍾濤這句話,等於是把連環殺人案引到了一個很危險的路子上。

鍾濤垂下頭,半天不說話,陶陶的心情也眼着沉重。其實鍾濤不說,她也能猜出鍾濤懷疑的是誰。太可怕了,如果真是他,這案子……

“陶陶,知道連環殺人案為什麼一直破不了嗎?”

“這還用問,不是破不了,是有人故意製造障礙,不讓破。”

“他們為什麼要製造障礙?”

“害怕案子水落石出唄。”

“這就對了,你再想想,自從發生連環殺人案后,我們公安內部,又有什麼變化?”

陶陶想了想,認真回答:“你和譚偉的矛盾加深了,我被他們調來調去。還有,省廳羅處長他們,肯定也是被排擠走的。對了,還有龐局和張曉洋,這兩人變化最大。特別是龐局,聽說他最近沉迷於賭博,心思壓根就放不到工作上。”陶陶一氣說出許多,這些變化,平時大家看在心裏,但都不琢磨,如今細細一品,就覺裏面真是有文章。

聽完彙報,鄭春雷顯得無比振奮。

“太好了,鍾濤,你們立了大功啊!”鄭春雷激動地說。

就在鍾濤找他彙報案情的前幾分鐘,鄭春雷剛剛送走省紀委兩位領導。一周前,省紀委接到一份舉報信,信中反映彬江國土資源局借城市開發之名,大肆倒賣國有土地,跟地產商串通一氣,哄抬地價,從中牟取私利。舉報者詳細列舉了近三年來彬江公開出售的十三宗土地,這十三宗土地,名義上都是掛牌交易,公開競標出售出去的。手續齊全,程序合法。然而,背後卻深藏着驚天黑幕。彬江市國土資源局錢煥土、梁平安等人,置國家法律法規於不顧,打着公開交易的幌子,實際上卻在玩偷天換日的把戲。這十三宗土地,十宗提前就到了大地產商騰龍雲手裏,是經大地產商騰龍雲的手,多次倒賣,最後才落到開發商手中。另有三宗土地,表面看是直接到了競標者手中,實則,早在競標前,三位開發商就已向騰龍雲交了總地價百分之三十到四十的信息費,總額高達三千六百萬元。也就是說,騰龍雲以輸出信息的方式,變相撈取了好處。信中同時舉報,國土資源局在近幾年的土地拍賣中,大玩陪標遊戲,先是由騰龍雲等人欽定開發商,這些開發商以競標者名義參與公開招標,象徵性地陪騰龍雲叫一會價,然後在有關人員的暗示下,主動退出競標,地便自然而然到了騰龍雲手裏。這種瞞天過海、欺世盜名的手法,彬江國土局玩得居然很嫻熟。為了瘋狂地滿足個人私慾,他們不只在土地競標上做文章,還將高達五千多萬的土地整理資金以入股的方式投到騰龍雲的龍騰實業,由騰龍雲經營項目,國土局一干人暗中拿紅利。

這封信把省紀委的人驚呆了,關於彬江市土地違規操作的情況,省紀委早有耳聞,土地風暴前,省紀委也跟彬江市紀委交換過意見,原想一場土地風暴,會遏制彬江土地非法運營及違規交易的勢頭,並通過審計,能查出具體的犯罪事實,進而予以打擊。沒想……

“情況很嚴重啊,老鄭。”省紀委的同志憂心忡忡說。

“這些情況確實存在,目前我們掌握的情況看,彬江土地開發黑幕重重,不只是違規交易,吃霸王餐、唱獨角戲,偷梁換柱,欺上瞞下,名目多着呢。更有甚者,竟然……”說到這兒,鄭春雷突然停下,他在考慮,要不要把心裏懷疑了很久的話說給兩位上級。

“竟然怎麼了?!”省紀委的同志立馬接話問。

鄭春雷一咬牙:“說出來怕你們震驚,他們甚至動用黑社會,打擊和迫害敢跟他們叫板的人。”

“真有此事?”兩位上級的臉立馬綠了,不,黑了,青了,沒色澤了。

鄭春雷這才將發生在彬江地產界的一系列駭人聽聞的事講出來,講到中間,他憤怒地說:“彬江是在發展,是在昂首闊步地前進,但在發展和改革的背後,又藏着多少觸目驚心的罪惡!”

兩位上級沉默了,情況的確比他們預想的要糟,糟得多。後來他們提出,省紀委可以成立專案組,進駐彬江,共同協查此案。

“是該出重拳的時候了。”其中一位道。

鄭春雷搖搖頭:“暫時還不是時候,得等時機成熟。”

“什麼時機?”

鄭春雷又將自己的想法還有正在展開的調查說了一番,包括他心裏的疑惑和擔憂,兩位上級原則上同意他的觀點,並表示,省紀委將密切關注彬江土地風暴,根據案情進展情況,隨時派員介入調查。

“放心吧,就是破釜沉舟,我們也一定會將彬江土地黑幕揭開!”鄭春雷斬釘截鐵道。

“這一仗你們打得好,連環殺人案總算有了突破,下一步要乘勝追擊,及早將謝三和光子緝拿歸案。”鄭春雷面帶欣慰道。

“是!”鍾濤也很興奮,努力了這麼多天,總算有了收穫,儘管前面的路還很艱難,但他相信,只要咬住牙堅持下去,所有的荊棘都會被他拔掉。

“來,鍾濤,別光顧了彙報,坐下慢慢談。”這天的鄭春雷心情很好,不只是省紀委對此案的關注,有件事他一直瞞着鍾濤,沒跟他交底,今天他還是不打算交。

省廳專案組其實沒撤,就是羅處長他們那個。案發後,省廳跟市公安局聯合成立了專案組,原想集中優勢力量,一鼓作氣,將此案偵破了。沒想在具體辦案過程中,龐壯國處處給羅處長給刁難,兩家根本無法合作。後來羅處長也懷疑,是有人在暗示龐壯國,為了不給破案增加難度,羅處長主動提出撤走,將案件全部交回市局。人雖是撤走了,對案件的關注卻一如既往。羅處長告訴鄭春雷,目前他們在外圍做着一系列調查,同時,他們的觸角已伸到黑勢力幕後。

“只有掌握到大量的犯罪事實,才能將兇手跟幕後一網打盡。”這是羅處長的原話。

是的,光打擊兇手遠不是目的,必須將幕後黑惡勢力挖出來,並堅決予以剷除。

鄭春雷讓鍾濤坐下,

是想幫鍾濤打開思路。

“關於向樹聲案,你有什麼想法?”鄭春雷開門見山問。

鍾濤也不躲閃,直截了當道:“是不是冤案不敢講,但這案子有很多疑點,應該把它查清。”

“如果有人硬是不讓查清呢?”

“這就沒辦法,弄不好,它就成了死案。”

“說說看,怎麼就成了死案?”

“很簡單啊,這種案子,老百姓關注的是他們到底有沒有姦情,如果找到他們有姦情的證據,再把死亡理由說充足點,就自然成死案了,誰還敢懷疑。”

鄭春雷哦了一聲,又問:“如果讓你負責這起案件,你怎麼查?”

“姦情不用查,我敢肯定,他們之間絕不會清白。疑點在於,車庫是不是第一現場,如果不是,第一現場在哪?還有,車內到底有沒有其他證據,這點很重要,可惜,目前通報出來的情況,車內除了他們通姦的證據,其他什麼也沒有。”

“說下去!”

“沒了。”

“沒了?”鄭春雷驚愕。

“是沒了,要說的我都說了,你還想問什麼?”鍾濤像是在賣關子。

“好啊,敢在我面前賣關子,鍾濤,大家都說你是彬江第一神探,我看你是自我膨脹吧。”

正說著,尚大同風塵僕僕趕來了,進門便說:“向樹聲案有了新證據。”

“什麼新證據?”鄭春雷跟鍾濤同時一驚,兩人齊齊地站了起來。

“菲可找到了現場目擊證人。”尚大同興奮地說。

“菲可是誰?”鄭春雷眉頭一緊,怎麼又冒出個菲可來?鍾濤暗暗笑了笑,他就知道,關鍵時刻,這小丫頭會幫大忙。

外號“南瓜餅”的瘦小男人是清江大街有名的小混混,清江大街的幫主老龍暴屍街頭后,菲可一度由他照顧,後來,南瓜餅還嘗試着讓菲可做他的“壓寨夫人”,無奈,菲可對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而且又瘦又矮的羅圈腿小男人產生不了興趣,甭說是愛。有一天她沮喪地跟南瓜餅說:“老大,你快找一個新的吧,我跟你在一起,實在沒勁。”南瓜餅也覺得跟菲可在一起沒勁。菲可這女人(南瓜餅早就拿菲可當女人),看着是道菜,色香味俱全,真要吃,她就一縮身成了刺蝟。非但吃不到,弄不好還要傷你一身。相比之下,南瓜餅更喜歡後來結識的小桃紅,儘管小桃紅長的沒菲可艷,也沒菲可有個性,但小桃紅實用。

7月10號晚,南瓜餅

和小桃紅經過清江大橋二號段

,看見碼頭跟料場交接處,一塊空地上,居然停着一輛車。南瓜餅興奮了,這裏可很少有車啊。大道不通,車要想開到空地上,就得從江邊簡易路上駛過來。再說這兒又冷清又寂寞,誰沒事幹開車到這裏來?

他拉着小桃紅,弓腰快步朝空地走去,鑽過一片密密的榆樹林,藉著夜色的掩護,神不知鬼不覺就到了空地邊,離停車點只有五米遠。

“是偷情的。”南瓜餅興奮地跟小桃紅說。

兩個人做賊似的又往前摸了幾步,空地上的一切就盡收眼底了。

站在車邊的果真是一男一女,男的高大挺拔,一看就是當官的,

南瓜餅第一眼就認出女人是華英英,這個女人既是大美女,又是款姐,還常常上電視,南瓜餅閉上眼睛都能想出她的相貌來。

“是女人先扒的男人衣服。”南瓜餅津津有味地跟鍾濤說。

鍾濤瞥了一眼南瓜餅,小子又瘦又黑,年紀不過20出頭,說起男女之間的事來,居然頭頭是道。

“講正經的,你不是說後面又來了人嗎?”

南瓜餅捋了下頭髮,小子的頭髮挺有特色,既像非主流又不像非主流,猛一看還真跟歌星似的。看得出,他對菲可把他提供給公安很不滿,說話中間,不時拿眼剜菲可。

“他們先是在車下親熱,又是親又是摸的,後來,後來他們就鑽進了車裏。”

“他們進的是前排還是後排?”鍾濤緊着問。

南瓜餅猶豫了一下,小桃紅搶着說:“前排,當時我還納悶呢,干那種事,前排咋行啊?”

鍾濤恨恨剜了小桃紅一眼,小桃紅比菲可大不了幾歲,眼圈黑黑的,熬夜熬的,眼睫毛又長又黑,粘的,看着嚇人。她倒是一點不在乎,一開始聽說鍾濤跟尚大同都是公安,她還滿熱情地說:“好啊,我客人一大半是公安局的,交個朋友吧。”氣得尚大同真想教訓她一頓。

“接着往下說!”鍾濤喝了一聲。

南瓜餅接着道:“他們鑽進車子后,我就啥也看不見了,只看見車子在動。”南瓜餅說完,又傻呵呵地問:“警官,他們為什麼喜歡在車裏啊,真搞不明白,聽說外國現在流行這個?”

“少廢話。”鍾濤真是拿這個小色鬼沒辦法,想想還要從他嘴裏得到更多線索,又不敢態度太橫,只好佯裝生氣道:“南瓜餅,你可要老實,你在清江大街乾的好事,我們全掌握。”

“菲可你個叛徒,敢投靠警察,他們走後,我饒不了你!”南瓜餅突然沖菲可耍橫。

“你敢,你還欠我兩千塊錢呢,說,啥時還錢?”菲可往前一步,就要擰南瓜餅的耳朵,一旁的小桃紅尖叫:“幹嘛啊菲可,他現在是我的人,不歸你!”

這些孩子!鍾濤嘆了一聲,讓菲可先迴避,菲可恨恨地摔門而去,屋子裏原又安靜下來。

這是清江大橋一號段碼頭附近的一家小招待所,鍾濤原本想去南瓜餅的家,也就是那條破船,尚大同阻止了他,覺得那兒不安全。就在他們了解情況的同時,尚大同已派人去了船上,想找到更多證據。

南瓜餅接着告訴鍾濤,向樹聲跟華英英鑽進車子大約十分鐘后,從江邊又開來一輛車,在離華英英他們很遠的地方停下。車上下來兩個男人,他們好像知道這車裏有人,快速來到車前,兩個人分別把住了前面兩個車門,因為天太黑,他們手上到底有什麼動作,南瓜餅沒看清。當時他緊張壞了,小桃紅也一樣,看見兩個陌生男人,嚇得直哆嗦。尤其塊頭大的那個,看起來像凶煞。小桃紅拉着南瓜餅,想溜走,南瓜餅又怕暴露,只好哆嗦着藏在那兒。大約半小時后,兩男人打開了車門,南瓜餅暗暗叫出一聲,並很快捂住小桃紅的嘴。

他們吃驚地發現,剛才還在車下激烈擁吻的華英英跟向樹聲,此時竟像麵條兒一樣軟在車裏。兩個男人分別抱着他們,將他們從前排移到後排。大塊頭跟另一個男人悄聲嘀咕了幾句,然後就朝自己的車子走去。幾分鐘后,後面的男人鑽進駕駛室,開走了那輛車。

鍾濤聽到這,心頭猛地一震。尚大同也驚出一身汗,原來事實竟是這樣!

“當時車裏的人是活的還是死的?”鍾濤追問。

“這個不好說,我就看見他們身子發了軟。”南瓜餅這才意識到害怕,之前他並不知道那個男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審計局長向樹聲,是菲可後來跟他說的。他也沒想到向樹聲跟華英英會死在車庫,事發第二天,他在清江大街吹牛,將那晚看到的情況說給了菲可,然後就帶小桃紅到重慶看她奶奶了,沒想剛回來,就被菲可逮到。

“那,他們是光的還是身上穿衣服?”鍾濤想了一會,又問。

“這……”南瓜餅吞吐着,像是記不清了,不過很快他又說:“男的沒看清,女的絕對穿着,後面那個男人抱她時,我還看見她的裙子裸了下來,露出了……”

“露出了什麼?”

“還能是什麼,我說了,你又要教訓我。”南瓜餅不懷好意地說。

至此,鍾濤算是明白了,向樹聲跟華英英是被人謀殺的。有人利用他們之間的私情,巧妙地製造了這起死亡案,最後嫁禍給汽車,讓人誤以為是汽車尾氣產生的一氧化碳中毒!

鍾濤將情況彙報給鄭春雷,鄭春雷也是一臉震驚。

“當時他們只是處於昏迷狀態,到車庫后才中毒死亡的?”鄭春雷問。

“這個很難說,也有可能在碼頭上他們就已中毒死亡。”鍾濤道。

“不是說只有半個小時嗎,車內空調能排出那麼多一氧化碳?“

“不排除有人往車內放毒氣。”

“你的意思是?”鄭春雷緊起眉頭。

“當時兩個男人手上有動作,天太黑,南瓜餅沒看清,我懷疑他們是往車裏放毒。”

“放毒?”鄭春雷越發震驚,緊着又問:“這兩個男人到底是什麼人,有線索沒?”

鍾濤搖搖頭,儘管南瓜餅描述了不下十遍,他腦子裏還是一片亂,無法對這兩人有個清晰的判斷。

“車子從碼頭徑直開到小區,小區保安難道認不出開車的人?”鄭春雷忽然提出一個問題。

“是啊,怎麼把這個疏忽了!”尚大同也受到啟發。

“他們跟保安一定是串通好的!”鍾濤興奮地叫了一聲,起身就往外走。

“幹什麼去?”鄭春雷問。

“找保安啊,他是這案的關鍵。”

鄭春雷跟尚大同相視一笑,鄭春雷沖鍾濤說:“你慢了好幾拍,尚政委已派人找了,遺憾的是,保安早走了。”

“走了?!”鍾濤失聲叫道。

尚大同重重地點頭。

原來尚大同早就懷疑當晚麗水花園值班的門衛和保安,暗中派人調查過幾次,蹊蹺的是,一位名叫李涼的門衛7月11號突然以家中奶奶病危為由,請假離開了麗水花園。現已查明,李涼來自甘肅涼州,是涼州張義山區的一名打工仔。7月10號他是夜班,負責麗水花園西大門的值班。麗水花園共有三個門,西大門晚上是不開的,只留一名門衛值班。

“一定是他!”鍾濤道。

“放心,我們已通過甘肅警方,正在協查李涼,估計這兩天就會有消息。”尚大同道。

鍾濤納悶地想了一會兒,忽然盯住尚大同,弄半天,尚大同也在耍他。向樹聲一案根本就沒停,停的只是譚偉那邊,尚大同這邊,卻在緊鑼密鼓地展開調查。

“好啊尚政委,連我都不相信,那還找我來幹什麼?”鍾濤忽然就不開心了。

“你不是有連環案要查么,這跟懷疑是兩碼事。”尚大同解釋道。

“鍾濤同志,你不要有想法,是我讓尚政委這麼做的,有意見,沖我提。”鄭春雷起身,面色和藹地替尚大同解圍。他在屋子裏走了兩圈,又說:“這也是情況所迫,這兩起案子,原本可以合併在一起偵查,但目前情況不允許,只能兵分幾路,各自突破了。”

鍾濤也只是鬧鬧小性子,目前彬江的形勢,他看得比誰都清,特別是他們公安內部。剛才彙報的時候,他還就小桃紅反映的情況,向尚大同和鄭春雷提了建議:“公安隊伍再不整頓,不只是給公安抹黑,是給整個幹部隊伍抹黑。吃拿卡要,賭博嫖娼,公安佔全了。”

鄭春雷心事重重地點了點頭,他的記憶中,彬江公安隊伍不是這樣的,那是一支素質過硬幹勁十足的隊伍,怎麼?

“這事留待以後吧,眼下精力還得集中用在辦案上。”他說。

鄭春雷要求尚大同,圍繞南瓜餅提供的線索,迅速查到那兩個人,同時對麗水花園保安隊伍再行調查,看有沒有人知道李涼的下落。

“動作一定要迅速,而且要保密。”他強調道。

尚大同鄭重點頭,同時他提出一個要求,對二大隊大隊長譚偉採取措施:“這個人如果不控制,偵查工作很難開展。”

鍾濤也插言道:“是啊,很多問題都出在他身上。”

鄭春雷沉吟一會兒,道:“現在還不是控制他的時候,就讓他留在外面,他在外面活動,對你們有好處。”

從鄭春雷那兒出來,尚大同問鍾濤:“陶陶跟你聯繫沒,她在那邊咋樣?”

鍾濤搖頭,鄭春雷不滿道:“人我是交給你了,但一定要加強教育,不能放任自流。

“政委你什麼意思?”鍾濤感覺尚大同話裏有話。

“我什麼意思,向樹聲一案,現場是她跟鍾濤查看的,很多疑點,為什麼到現在不彙報?”尚大同說。

鍾濤不語了,這也是他的心病所在。他一直暗暗期望,陶陶能把那天看到的想到的說出來,時至今日,陶陶對向樹聲案隻字不吐,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她心裏到底在想什麼?

早上五點,鍾濤還在睡覺,尚大同打來電話,聲音發急地說:“快起床,有行動。”

“什麼行動,半夜三更的。”鍾濤有點懶床,昨晚審訊錢立勇兩口子,熬到了深夜三點,回家還沒兩個小時。

“動作利落點,光子藏身的地方找到了。”尚大同在電話那邊說。

“找到了?!”鍾濤一個鷂子翻身,跳下床來,迅速往身上套衣服。二十分鐘后,他已駕車趕到清江大橋。尚大同帶着一干人,等在那兒。鍾濤跑過去,悄聲問:“哪裏來的情報,別讓人忽悠了。”

尚大同白他一眼,也是悄聲道:“菲可提供的消息,我在那邊派了人,半小時前接到電話,光子跟一男一女住進了吳化招待所。”

“半夜三更的,他們從哪裏來?”

“這個還不大清楚,你帶人馬上趕往吳水,吳水那邊有人配合,記住,光子歸案后,就在吳水審,別帶到彬江來。”尚大同叮囑道。

尚大同早年是吳水縣公安局長,吳水算是他的老根據地,光子敢往吳水去,算是自投落網。

車子在路上疾駛一個多小時,趕到吳水時,天已透亮,曙光普照着大地,從酣睡中醒過神的大地看上去寧靜而又安詳。

吳化招待所位於吳水縣城關第一小學邊上,招待所後面,便是吳水最大的國有企業吳化集團,這些年企業不景氣,廠子處於半停產狀態。吳水縣公安局副局長老劉等在小學門口,看見鍾濤,快步迎過來:“人在318房間,光子跟一女的住一間,另外那男的住319。”

“招待所還有什麼人?”

“店裏一共住着36名客人,三樓居多。”老劉說。

“打聽清楚沒,那一男一女什麼人?”鍾濤皺起眉頭問。

“男的已調查清楚,是艾美格爾駐江東銷售公司副總經理,深圳人,姓鄧,女的不清楚,好像是個模特。”

艾美格爾,模特?這兩個詞瞬間讓鍾濤想起許多事,腦子裏閃過許多畫面。“馬上佈控,三個我全要!”他跟劉副局說。

“樓上已佈控完畢,難度在於那個姓鄧的,我們懷疑他手裏有槍。”

“319邊上住什麼人,能不能把他們轉移了?”

“住着幾位小姐,是藍天洗浴中心的,這幫小姐不好做工作,嘰嘰喳喳,一叫就全完了。”

“派人把住那門,不能讓她們出來。”鍾濤一邊說一邊指揮自己的人在樓下四面埋伏,同時切斷學校這條路。如果罪犯逃出招待所,衝進學校,後果不堪設想。

幾分鐘后,一切工作就序,鍾濤帶上五名防暴隊員,往三樓去。劉副局帶着另一干人,往樓後面的廠區去。一場抓捕戰役悄然打響。

鍾濤摸到三樓,猛感覺情況不大對頭。樓道里有股令人窒息的沉悶,隱隱的還夾雜着一股異味兒。他看見了老劉布在暗處的人,兩個警察化妝成清潔工,正在四樓裝模作樣清理痰盂。三樓到四樓的通道處,一位化妝成服務員的女警把守着,加上樓下大廳看到的幾位,樓內佈控的警察,應該不下六位。但是整個三樓的長廊,卻看不到人影。318和319在樓道最里,好在樓道那一端沒開窗戶,不過鍾濤還是一眼看見了衛生間的位置,衛生間離318很近,跟319也就隔着一房間,那房間想必就是小姐們的宿舍。鍾濤暗自責怪老劉,為什麼不在衛生間佈防?他躡手躡腳摸到衛生間,發現窗戶都合著,沒有損壞的痕迹,心裏略略松下一口氣,可是很快,他的心又提緊。原來他發現,老劉他們不敢打擾的317房間,門是虛掩着的,裏面好像聽不到人聲。

“不好!”鍾濤暗叫一聲,示意跟在後面的人,五個防暴警察迅速分成兩路,三個把在了318門前,兩個躍向319。憑感覺,鍾濤覺得老劉被人耍了,他也被人耍了,哪有這麼安靜的抓捕現場啊。

鍾濤一扭頭,示意衝進去,說時遲,那時快,就見五位防暴警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破門沖了進去!

“不許動!”鍾濤聽見霹靂般的一聲。

隨後,他就呆了,木了。319空空如焉,哪有什麼姓鄧的?318倒是有人,但是誰也沒想到,光子死了!

赤身裸體死在衛生間!

後面緊跟進來的警察正在手忙腳亂搶救浴盆里的光子,鍾濤走過去,伸手一摸,暗淡地說:“不用忙活了,人死了有兩個小時。”

再搜,整幢樓都找不到姓鄧的和那女人的影子,兩間屋子的窗戶完好無損,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迹,再說既或動,也很難從窗戶逃走,這家招待所的窗戶外面都是加了鋼筋條的。

317的小姐們倒是在,睡得一個比一個踏實,警察扯着嗓子將她們喊醒時,她們一個個揉着眼,蓬頭垢面地問:“出了啥事啊,不讓人睡覺。”

一問,她們對昨晚這樓里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

“先生,我們很辛苦的,回到宿舍,就想睡覺,請你別打擾我們好不?”有個年齡稍大一點或許是領班的小姐嘟嚷了一句,又倒頭去睡了。鍾濤知道問不出什麼,留了兩個警察做筆錄,其餘人忙着打掃戰場去了。

忙活了一上午,最終一無所獲,除了光子那具屍體,什麼線索也沒查到。鍾濤判斷,早在吳水警方得到消息時,姓鄧的就已同那女人逃走了。

“消息是從哪來的?”鍾濤問老劉。

老劉抹了把汗道:“有人打119提供的線索。”

“電話查過沒?”

“查了,是公用電話。”

看來,報案者只是想通知警方去收屍!

按照鄭春雷的指示,鍾濤沒將光子的屍體運往彬江,他讓劉副局立刻組織屍檢,一有結果,立馬通知他。劉副局嗯了一聲,這場抓捕戰,讓劉副局失盡了面子,一時,竟不知道跟鍾濤說什麼。

鍾濤寬慰似地拍拍他的肩:“沒事,他們一個也跑不了。”

話雖這麼說著,鍾濤心裏,卻是壓不住的一股窩囊氣。對方實在是太張狂,殺人滅口,居然還敢通知警方,可見他們的氣焰有多囂張!

幾乎同時,市長范宏大跟地產商騰龍雲之間,也暴發了一場戰爭。

近段日子,騰龍雲跟范宏大本來是相安無事的,范宏大沒找騰龍雲,騰龍雲也沒空找范宏大,誰知兩天前,騰龍雲突然聽到消息,范宏大跟邱興澤正在暗中操縱,打算將龍嘴湖B12那塊地給肖震九,肖震九就是那個在湯溝灣開發麗晶園的小九子!

騰龍雲憤怒了,好哇,姓范的,你口口聲聲講哥們義氣,講患難與共,我姓騰的還老老實實信着你的話,沒想你這麼快就過河拆橋,想甩開我騰龍雲,沒那麼容易!

他姓肖的算什麼玩意,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不就是仗着他姐姐那張臉,拿他姐姐賣臉的那點錢來玩房地產,你居然也……

騰龍雲雖然恨得咬牙切齒,但並沒立即發作。他知道眼下形勢對他不利,且不說公安這邊對他動手動腳,單是他跟范宏大的關係,也到了非常危險的邊緣。他還聽說,黃金龍之前暗中找過范正義,錦秀花園所以能在短短几天全部售出去,全歸了范正義這個老狐狸。

老的小的合起來算計我,好,既然你們不仁,也休怪我騰龍雲不義!

就在當天,騰龍雲突然將龍嘴湖A8到A11四個工程段的八家工程公司全部撤走,第二天,又將彬江廣場中天大廈和彬江科技城的工程全部停工。這六項工程,特別是中天大廈和彬江科技城,是彬江市今年的重點項目,工程進度是按日計算的,方方面面的目光都聚在上面。工程剛一停工,產生的震撼效應立刻讓范宏大發了慌。

范宏大停下手裏的工作,緊着就開始找他,哪知,這一天的騰龍雲關了手機,辦公室電話沒人接,家裏電話也成了聾子。范宏大找了一上午,差點就要動用公安了,最後才從龐壯國那兒得知,騰龍雲帶着那個名叫小甜甜的妖女,去水天山莊避暑了。

“娘的,他倒是懂得享受!”范宏大心裏恨恨罵了一聲,忍辱負重往水天山莊去。

水天山莊也是騰龍雲的產業,彬江大一點的地產商,都有這樣的產業,比如黃金龍的龍鳳山莊,比如華英英的鳳鳴山莊,就是死去的周曉芸,去年也搞了個香山庄園。這些山莊,范宏大都不陌生,可以說,他時不時地會在百忙中抽出時間,到這裏視察一下工作。視察這個詞多好啊,范宏大真是感謝這詞的發明者。它能讓很多擺不到桌面上的事變得名正言順,變得冠冕堂皇。可惜,今天他不能用這個詞,也不能像以往那樣,警車開道,記者簇擁,大張旗鼓地來到水天山莊。

今天他只能偷偷摸摸,為了防止讓吳柄楊他們聽到,他連自己的車都沒坐,讓龐壯國叫來一輛悍馬。

車子在離水天山莊五十米遠處的石獅子前停下,司機問:“要直接開進去嗎?”

范宏大的思緒回到現實中,看了一眼茫茫蒼蒼的蛇女峰,像是疲累至極地說:“算了,就在這兒等吧。”

於是就等。

范宏大原想,出不了五分鐘,騰龍雲就會屁顛屁顛跑出來,滿臉堆笑地給他陪不是。哪知,騰龍雲讓他在外面等了半個小時!

這半個小時,讓范宏大對騰龍雲徹底寒了心,讓他對自己也寒了心。我怎麼就能讓這麼一根藤纏住呢?騰龍雲帶着那個不見妖冶不見風騷卻仍然讓人想多望幾眼的小甜甜虛張聲勢從山莊裏迎出來時,范宏大清清楚楚聽見自己心裏響了一聲。

“是該用利刀斬斷這根藤的時候了!”

“宏哥啊,啥風把你給吹來了?”騰龍雲笑得很誇張,聲音也很誇張,他沒叫市長,直接喚了宏哥。

范宏大哈哈一笑:“我說到處找不到你,原來跑這兒金屋藏嬌了。”說著,目光惡毒地剜了小甜甜一眼。只一眼,范宏大就斷定,這女人絕不尋常。

“哪敢,宏哥,我這是跑來躲債了。”

“債?你龍老弟也有讓人逼債逼到籠子裏的一天?”

“你還說呢,六家工地幾千號人找我要碗吃,不給錢,他們就敢剁了我。”騰龍雲說著,也乾笑出幾聲。

“宏哥,借個地方說話。”騰龍雲借握手的空,悄聲跟范宏大嘀咕道。

兩個人各懷心事,望住前面一大片空地。

這空地當時是以補償的方式划給騰龍雲的,共計二百多畝,騰龍雲曾經的承諾是在這裏修一所殘疾人康復中心,外加一所智障兒童培訓學校,算是公益事業。這裏山清水秀,空氣宜人,讓那些飽受生活艱辛的殘疾人和智障兒童到這裏生活和學習,是再好不過的。然而,如今合同期已過了兩年,也不見騰龍雲有什麼動靜。有幾次,范宏大都想問問這事,但一直張不開口,今天,他要張這個口了。

“騰大老闆,這地圈了有六年了吧?”范宏大依舊笑呵呵地問,看不出他笑里藏着什麼。

“六年零兩個月。”騰龍雲並沒意識到范宏大問這話的意思,他還以為,范宏大是奔中天大廈還有彬江科技城而來。

“什麼時候動工啊?”范宏大又問了一句。

“動工?”騰龍雲納悶地望住范宏大,忽然就想起曾經的承諾,哈哈一笑:“宏哥,怎麼想起這事來了?”

“不想不行啊,眼下有人逼我,非要問這塊地怎麼還不見動靜。我搪塞了幾次,實在是搪塞不過去了。”

“逼你,宏哥真會開玩笑,在彬江,誰敢逼宏哥。”范宏大故意道。

“我想也沒有,但有些人就是膽大妄為,刀架到你宏哥脖子上了。”范宏大突然壓低聲音,裝出一副沉重的樣子。

“那他是吃了豹子膽!”

“吃什麼不知道,刀既然伸了過來,你宏哥就得有所表示,是不是啊龍老弟?”

騰龍雲這才聽清范宏大的弦外之音,他努力抑制着自己,裝作很感興趣的樣子問:“宏哥有何打算,說來聽聽。”

范宏大又是一陣大笑:“我哪有什麼打算,這不,今天專程跑來問問你,中心和學校,啥時開工?”

騰龍雲的心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黑血立馬要淹沒他。啥人最狠,官員!啥人最毒,最不講信用,也是官員!騰龍雲從出道到現在,打交道最多的,是官員,起家發財,靠得也是官員。但骨子裏最恨的,還是官員!

他們吃人不吐骨頭啊,吐出的全是黑血,你的血,在他體內循環了很久,榨乾了營養,然後再吐還給你。

“宏哥開玩笑吧,我目前這樣子,哪還有能耐修那些。”騰龍雲強忍住心頭的暴怒,臉上再次擠出一層諂媚的笑。

“龍雲啊,這次可不敢開玩笑,他們快要把我逼瘋了,你想想,最近出了多少事,事事都讓人揪心。我是想把它們消化掉,控制在內部,但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太多了,龍雲,我壓不住啊。就在昨天,有人還質問我,連環殺人案為什麼到現在破不了?”說到這兒,他故意停下,目光陰險地對住騰龍雲。

騰龍雲頭上起了汗,他已清清楚楚看到范宏大的動機,原以為范宏大會求着他,會……誰知?

“高處不勝寒,理解,理解啊。”騰龍雲邊擦汗邊調侃,調侃完,又不甘心地說:“死幾個人有啥了不起,人家要殺人,你市長能阻攔得住?”

“他們可不管這些,有人硬要懷疑我包庇兇手。”范宏大的話越發直接。

“扯什麼淡,難道他們知道兇手是誰?”

“好像知道。”

騰龍雲定定望住范宏大,這位平時的宏哥宏老闆,今天真是居心叵測啊。范宏大也毫不退縮地正視住他,兩個人臉上雖都掛着笑,那層笑後面,卻是刀,是劍。

范宏大泰然自若的樣子終於讓騰龍雲先敗下陣來,硬撐着說:“宏哥,這話扯遠了吧,殺人案跟我有什麼關係,不談這個,不談這個。”

范宏大也沒窮追猛打,他說話喜歡點到為止,況且也沒必要把騰龍雲逼絕路上。只是讓他懂得,不是哪個人都敢跟他范宏大叫板的!吃飽了肚子轉過來掐娘,他范宏大眼裏容不得這種小人!

還是那句話,他要讓騰龍雲規規矩矩,別動什麼歪腦子。

“龍雲啊,你也是滴水不漏的人,怎麼能請楚廣良那樣的人吃飯?”冷不丁的,范宏大又說了這麼一句。

騰龍雲當下就像是被火燙了般:“我請楚廣良吃飯,宏哥,絕沒有的事!”

“龍雲,你這樣說話,就不夠意思了。”范宏大呵呵一笑:“不管有沒有,我都得提醒你,楚廣良那種人,根本就不講規則,有的沒的跟你亂說一通,到時候,怕是收不了場啊!”說完這句,范宏大也不管騰龍雲頭上的汗有多少,身子一轉,先往水天山莊去了。

騰龍雲像是連挨數棍,讓范宏大徹底擊懵了,呆立很久,才惶惶跟來。這時候,他已經知道,三大工地停工是個嚴重錯誤,他是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到了貴賓室,范宏大就不拐彎抹角了,剛才溫泉邊一番較量,他已摸准了騰龍雲心思,你還是弱,跟我較量,你還差了點。范宏大邊想,邊用公事公辦的口氣說:“龍雲啊,我想來想去,這塊地,你還是退出來吧,交給別人開發。”

“退出來?!”騰龍雲大吃一驚,這話太離譜了,他縱是有天大的想像力,也不會想到范宏大會逼他退地。

“宏哥,不會是開玩笑吧?”騰龍雲臉上已沒了表情,方寸早已大亂。如果說剛才在溫泉邊,他還有能耐跟范宏大斗一會,這陣,他連招架的力量都沒了。

范宏大板起臉,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這事就這麼定了,回頭我讓老錢他們辦手續。”

“宏哥,你——”騰龍雲目瞪口呆,啥叫個狠,這時他才明白,世上最狠的,不是哪個人,而是權力!范宏大憑什麼敢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又憑什麼敢說這種於情於理都不通的混帳話?

他是市長!

“宏哥,沒迴旋的餘地了?”儘管如此,騰龍雲還是抱了一線希望,他甚至想,如果范宏大以三大工地開工為條件,來跟他談這塊地,他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這二百畝地的價值,目前還顯現不出來,但騰龍雲堅信,三年後,不,用不了三年,這二百畝地,就會價值連城。因為有確切的消息,吳水將撤縣建市,而且一條高速公路將從鹽水坪通過,到那時,這地上的每一粒土,都是金子!

“宏哥——”騰龍雲又叫了一聲。

范宏大起身,要說的話已說完,再坐下去,就沒絲毫必要。臨走,他沒忘丟下冷冰冰的一句話:“騰大老闆,如果你覺得中天大廈和科技城有難度,也可以跟我說,這兩個工程,不比龍嘴湖,竣工日期一天也不能推后。”

直到范宏大走了很久,騰龍雲還楞在沙發上。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是這樣?!我不是勝券在握嗎,不是可以像拿捏蚊子一樣拿捏他嗎,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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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暗自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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