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萬家佛一抱着青青走進客房,小四就忙着追過來。

“爹爹!娘怎樣?”

“噓噓,你娘有點不舒服…你娘沒事。小四,你回房待着,等爹去找你好不好?”萬家佛放下青青,見她還抱着自己不肯放,心裏又開始惱了。

小四來回打量着他們,小聲問道:“爹,你是要跟娘生胖娃娃了嗎?”

萬家佛聞言,瞪他一眼。“小孩子問什麼?回去隔壁,要真有事,大聲叫爹就是。”

小四乖乖地走出去,回頭又看了他們一眼,咕噥:“明明說只有小四一個兒子,爹又想生胖娃娃,反正也不會太久,爹的動作都很快的。”

門悄悄地掩上了。

萬家佛俊臉微酡,瞪着還纏着自己不放的青青。“你教出來的好兒子!是你告訴小四我動作很快嗎?”

“佛哥哥…”她臉紅咚咚的,緊拉着他的衣襟不放。

“那媚香到底是什麼味道?下了多重在青青身上?那女人我絕不放過!”他惱怒暗罵,隨即對她柔聲道:“青青,青青,你聽見我說話了嗎?你要是忍不了,沒關係,我就在這裏。咱們是夫妻,男歡女愛本就正常,你就不必那麼難受了…”雖然有點不太高興,畢竟青青是受媚香所惑,而非出自她對他的情慾,但說不定也算是個轉機,青青這兩天對他沒個好臉色,也許一番火熱的溫存,讓她又會變成那個以夫為尊的青青,反正他一向是很把握機會的,不用白不用。

思及此,他俊臉含笑,正要吻上她的唇瓣,釋放她體內的燥熱,突地,一陣天旋地轉,他整個人已經攤平在床鋪上頭,青青正爬上他的身體。

“…青青,那個…我上你下,好不好?”他很溫柔地問,釋出他生平最大的善意。

善意被駁回,他徹底地被吻住。俊目瞪大,難以置信他的青青這麼的野蠻,以往行房多半是他主動,她一開始什麼也不懂,全由他教導的,媚香真這麼可怕?

忽地,她跨坐在他的腰上,他有些傻眼,心跳不由得加快,懷疑自己是不是也被妖怪的媚香影響。青青她一向含蓄,若有溫存,必是由他主動,成親八年,她總是帶點羞意跟笑顏承受他的溫柔,從來不曾看過她想…駕馭他啊!

趁着令人心動的吻滑到他的喉結時,他擠出迷人的笑,柔聲道:“青青,青青,慢點,我是你相公…理當讓我動手,你躺在我下頭的,你這樣很損我男子氣概的…”

“佛哥哥…”她眸內佈滿情慾,雙頰異樣暈媚,衣衫已經半脫,她迷濛地子他,啞聲問:“你喜歡有人爬在你身上?”

“當然不!”他連忙道,不知道該不該任她為所欲為。這真的讓他一個大男人很沒面子啊。

“那你讓人這樣壓你?”

“沒沒,青青,我說過了,那絕對是誤會…”他頓時閉嘴不語,跟她同時瞪着她手裏撕下的黑色衣袍。

她皺眉看了半天,腦筋有點混亂,訝問:“我是不是太大力了?”

“我從不知道你的力氣這麼大…”他輕聲喃道:“真的。”

她朝他露出甜甜的笑,道:“佛哥哥,我以前,從來不敢抓傷你身子的。”呼吸有些急促,坐在他身上想了半天,好像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

“…青青,你想抓就抓,不過,咱們還是要打個商量,為了保有你佛哥哥的男子氣概,我在你上頭,好不好?”他很柔地說。她不知打哪兒下手,他知道,而且經驗保證豐富,他很自動自發地扯下自身的腰帶,然後雙手輕輕扣住她的細腰,隨時準備把她“扳倒。”

他是個大男人,絕對很講究誰在上頭,不,是死也要在上頭。

她子他的俊臉半晌,慢慢傾向他的胸前,帶着溢滿的情慾笑說:“佛哥哥,我知道你很怕疼的,連點擦傷你都滿頭大汗,痛得咬牙切齒。八年來,我好怕弄傷你,不喜歡看你身子有傷痕,所以從來不對你動手動腳,可現在你胸口有了女人的抓痕呢。”

“原來…你不是不信我,也不是在氣我,是在妒忌啊…”女人的妒忌是不是太可怕了點?

她微笑,食指慢慢地滑過他微啟的唇瓣,低聲說:“我永遠也不會氣佛哥哥…到頭髮白白也不氣你…你把我看得比你的命還重要…”

“青青!”萬家佛怕她突然落淚,中斷一切,他只好拉下面子,柔聲哄道:“青青,這樣吧,這次你愛怎麼抓就抓,這麼一點點的疼痛,你佛哥哥可以忍的。”一點小疼真的可以忍,只要青青別故意中斷,他會受不住的。

“真的?”她偏着頭無辜地問。

他含着醉人的笑,啞聲道:“當然。來,我們換個位子,你愛怎麼抓就抓,這也算是夫妻情趣的一種,以後可以供咱們回味,是不?”順道再拉下她的腰帶,讓她的衣衫微開,露出些許春光,方便待會兒辦事。

“佛哥哥,你是說,我可以這樣抓嗎?”

嘰…刺耳的刨木聲從左側響起,萬家佛臉色遽變,緩緩地往左邊看去,她的五指陷進床鋪的木板里,木屑紛飛,簾拉出五道又長又深的深溝。

眼珠子再緩慢地拉回到她酡紅的桃顏,確定她並不是要殺夫也不是要報仇,他慢慢地浮起無力的笑,妥協道:“青青,你忘了你佛哥哥很怕疼的嗎?這樣吧,就這麼一次,下不為例,你在我上頭,不過等完事之後,你得忘記這一切。以後照樣以夫為尊,還有,你的指頭痛不痛?千萬別再抓了,連我胸口也別抓,我怕你的手很疼。”

“我不怕疼的。”她低聲。

“佛哥哥很怕的。”他力持鎮定地說。

她噗哧地笑了出來,萬家佛原以為她恢復正常,暗鬆了口氣,不料她又吻住他,不停地來回吻着,唇間舌間沾滿了她的氣息,他身子難以抑制地起了反應。他的青青,他的青青啊,若真有能成老夫老妻的一天,哪該有多好?

“佛哥哥,你好配合啊…”她輕壓在他身上,舔着他的嘴角,笑道。

“唔,也不算配合,因為是青青嘛,所以只要是你碰我,我就會不由自主地配合你。”他微笑道,把平常拍馬屁的功夫用上,見她忍俊不住,他心裏發軟,柔聲道:“青青,你答應我,誰叫你,你也不準走;誰要拖你走,也別理他,好不好?”

她的神智部份還被媚香所惑,迷濛地笑道:“我不走。只要你在,小四也在,我不離開;你們不在,我也不留下。咱們一家子,一直在一塊。”

他聞言,眸光放柔,整個攤平在床上。“好吧,那你下手吧。記得,你相公是一個很有男子氣概的男人,所以,這一次是我讓你,絕對不是你脅迫而來的。”

馬畢青笑倒在他身上。

“喂!快點,我在等着!”別以為他像木頭沒反應好不好?

“佛哥哥,我好喜歡你的身子,好軟好舒服…”她吻着他的胸口,五指輕輕滑過他輕顫的腰間,落在他的褲腰上。“可是,最近你比小四還結實,摸起來,我不太喜歡…”她有點抱怨。

他聞言,瞪着埋在自己胸前的頭顱,咬牙:“算了,良夫不與惡妻斗。青青,你專心點,別管我身子結不結實了,你快一點,我等着呢…”

她匆地眨了眨眼,咬住唇,坐起來看着四周。

“青青?”他頓覺有異。

“佛哥哥,她身上的味道讓我意亂情迷,可我不喜歡被它控制…好像變濃了…”她的暈眩加重,總覺得這股香味再濃下去,她連眼前是不是佛哥哥都會記不得了。

萬家佛一聽她說味道變濃,馬上拉過青青,大喊:“小四!小四過來!”轉頭看着青青,附在她耳邊,沉聲說道:“青青,嚴家大小姐是個媚鬼,你定下心,她來了!小四還要靠你保護!”

小四抱着劍跑進來,叫道:“爹,好快喔,胖娃娃在哪兒?”

他見連兒子臉也紅紅,東搖西晃地跑進來,拉住兒子的腰帶,往上一提,讓妻小都窩在床上。

“小四,把劍交給你娘!清醒點,有妖怪來了,你娘還要你顧着呢!”隨即,他拉下床幃,瞪着門外半晌,才徐步走了出去。

“書生啊…”嚴淑德笑着走進客院。“你好像有點小聰明,跟書上描述的書生大不相同,你找大鬍子來堵我,可你失算了,現在他忙着去跟城裏的人燒船呢。”

燒船?燒什麼船?萬家佛心知各城風俗民情不同,八成應城有什麼習俗是燒船,他不理,開門見山地問道:“你不是人,是媚鬼吧?”

她愣了下,脫口:“你怎麼知道?”

萬家佛展開惑人的笑顏。“這很好猜啊。我唯一猜不到的就是,你明知嚴仲秋身屬陽剛,內含正氣,外貌又似鍾馗,明明你怕得要命,為什麼還挑中嚴府寄附在嚴小姐的身上?”

“書生,你是人,當然不知道大鬍子對我有多好用!咱們這種小妖小敝,依附在他下頭,誰敢來跟我搶地盤?何況,他的弟弟妹妹們,正逢時運低下,就算我不來附身,也有其他妖魔鬼怪來搶嚴府這塊地盤。只要我不跟大鬍子正面對上,我要他去對付什麼妖怪,他會不聽妹子的話嗎?”嚴淑德笑嘻嘻地接近他:“可惜,現在他不在府里,你要逃開我的魔掌是不可能的呢。”

“是嗎?”

嚴淑德察覺有異。“你笑什麼啊你?”

“我在笑,我遇見的妖魔鬼怪大部份都是沒讀過書的,心思真的挺簡單的。”

“…你不怕我?你是人,我是妖怪哦!會吸食你精氣的妖怪哦!”

萬家佛微微一笑:“我有說過,我是人嗎?”

嚴淑德聞言,馬上倒彈三尺,瞪着他好一會兒,才撫着胸口,失笑:“書生,你差點嚇到我了。你要是妖怪,怎麼會有妻小?你要是妖怪,怎麼會差點被我上了呢?再說,你跟大鬍子是好兄弟,你怎麼可能是妖怪呢?”

他聳肩。“好吧,那你到底要如何,才肯離開這副身子?”

“除非我附在你妻子身上。”

他眯眼。“你敢!”

“我怎麼不敢?連寄住在大鬍子下頭我都敢了,附在你妻子身上有什麼不敢?到時候看你到底還要不要你妻子?你若不肯要,我就帶你妻子去上其他書生!”

萬家佛默不作聲地子她,看得她心底有些發毛。

“媚鬼,我家佛賜體內有我血脈,我家青青體內有我半個靈魂,而我呢,身上有病,他們不會受我連累,我可不敢保證你要附到我妻子身上,會不會有影響?”他柔聲說道。

嚴淑德眨了眨眼,一臉茫然。

“書生,你在唬我?什麼有病,什麼半個靈魂?你當我是笨蛋在要嗎?”

萬家佛閉眼嘆息,喃道:“至今,除了頭一個,我所遇所見所聞,全是蠢如豬的妖怪。”

“書生,你在罵我?看來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是不會怕我了!”語畢,她匆地衝上前,臉上有隱約的血盆大口朝他咬下。

他不避不動,只是含笑以對,突地,他眸內閃過青光,成拳的右手朝她攤開,柔軟的掌心裏有微微的青色光芒跳躍着,嚴淑德臉色一駭,馬上退後,萬家佛同時握緊拳頭。小心地不讓青光外泄。

“你是什麼鬼?”她好像沒見過這種妖魔鬼怪。

“我身上帶病,隨時傳染給人,你說我是什麼鬼呢,媚鬼?你敢不敢附在我身上?”他道。

身上帶病?那是什麼鬼東西?她一頭霧水,哼道:“我附在你身上做什麼?哼,我管你是什麼妖怪,我把你妻子魂魄擠出,霸佔你妻子的身子,讓她永遠沒法回來,看你怎麼對付我!”語畢,嚴淑德的身子頓時倒地。

萬家佛大驚,心知媚鬼的魂魄已經離開嚴小姐的身軀,他連忙奔進屋內,喊道:“青青,動劍!小四躲開!”

馬畢青拉開長布,劍身還來不及出鞘,身子就被一股力道撞上牆壁。

“青青!”

“娘!”

“別過來!”她喝道。長劍出鞘,劍光幾乎灼傷了萬家佛的雙眸,他舉臂遮目,覷見青青朝四周揮劍的同時,她身子極度不穩,好像不停被人撞擊。

萬家佛一向只能聽見妖怪說的話,卻看不見半縷魂魄,他穩下心,聽着那媚鬼驚訝地自問自答,未久,他出聲阻止:“青青,你砍中她,她受傷走了。”

馬畢青張開眼眸,暗自深吸口氣,果然之前的異香徹底消失。她把小四抱下床,先收好斬妖劍,才拉著兒子走向自家相公。

“娘,你沒事嗎?”

“沒,娘沒事。我以為我會被推出來…好像有東西一直在撞我,撞了好幾次,可我神智還很清楚。”身子並無不適,只是被撞得有點反胃。

萬家佛聞言,內心暗喜,拉着青青的手,說道:“我聽見她直喊奇怪,為什麼附不了你的身子?看來當年在廟前起誓,我體內的魂魄少了一半,那一半真的全到你身上去了,加上你自個兒的三魂七魄,她要擠出你體內所有的靈體,根本不可能。”換句話說,他可以略為安心了。青青體內魂魄過重,誰要拖走她,不可能,真的不可能!

馬畢青古怪地看他一眼。“佛哥哥,你從來沒告訴我,你能聽見妖魔鬼怪的聲音。”

“呃…”萬家佛避開這話題,低頭對小四說:“快去把包袱拿過來,該帶的全都帶了,咱們馬上離開吧。我聽見那媚鬼自言自語,說受了傷再也回不到嚴家小姐身上,既然嚴府無事,我們愈早離開,對這座城裏的人只有好處。”順便離開那個什麼馮二爹的!看起來就是高頭大馬的人物,他很清楚青青的心只在他身上,但心裏就是不太高興。

小四用力點頭,正要去隔壁房把布料跟包袱一塊帶過來,忽然聽見城裏的大鐘擊響。

天空黃黃黑黑的,差不多是黃昏時刻,只是今天橘光衝天,有點不一樣。

“咦,爹,嚴大伯府外好像有火光耶!”小四叫道,一轉過身,看見萬家佛毫無預警地倒下。

“佛哥哥!”馬畢青連忙松劍,抱住他的身子。

小四奔進來,也要跟着扶住爹,從下往上看,他嚇了一跳,驚聲嚇道:“娘!娘,爹的臉變成青色了,變成青色了!他是不是要變成瘟鬼了?”

要走了,要走了,時候到了,人家都驅船趕咱們了,再不走,留在地面上,遲早會被滅的…你看,世間百姓在歡呼呢,他們多高興我們離開,等明年兒再隨瘟使者下來布災吧…

黑暗裏,出現一艘艘正在燃燒的船隻,順着河流逐漸離開這座城鎮,無數的百姓在岸邊歡呼。

“等等…等等,我還不能走…”他咬牙。他還有青青,還有小四,時候還不到!他不能隨着船一塊走!

“佛哥哥!”

“青青…小四去隔壁房收拾包袱了?”他忍着渾身燒灼的痛苦,用盡全力吐出這句話。

馬畢青看向身邊的兒子,附在萬家佛耳畔低語:“他正忙着收拾,沒過來呢。”

“暫時…別叫他過來看見…看見我這副模樣…”

“我知道,你很在乎當爹的尊嚴的。”她哽咽道。

小四眼眶早已泛紅,閉着嘴巴不敢吭聲。

“青青,我好痛…有人在拉着我走…”

她嚇了一跳,緊緊握住他的雙手,見他痛到青筋都爆凸了,她顫聲道:“佛哥哥,沒人拉你沒人拉你的!你在房裏,我把你拖到床上了,沒人會帶你走的!要有人帶你走,我也不準的!”

她的聲音像在遙遠的天際,模模糊糊的,他整個神魂一直在脫離肉體,他跟青青不一樣,青青的魂魄過重,他卻只剩一半在體內,他必須耗盡全副的精力才能迫使自己強留下來。

當半年前他變成半人半鬼后,他就知道不管一家子走到哪裏,遲早有一天,會有人來收他。

“佛哥哥,咱們說好的,你走我也走的!”她猛咳幾聲,低頭看着直拉着自己裙擺的小四。

“有船…”他啞聲道。

“沒有船!這裏沒有船!是你看錯了!”

那是什麼船?為什麼會出現在他腦海里?好多百姓在歡呼,好像視為理所當然…等等,他馬上就要走了,他馬上就要帶青青跟小四離開這座城了,這艘船彆強拉他走啊!

“爹!爹!娘已經答應小四,你跟娘會陪小四活很老很老的!你別走!小四是佛賜的!能保護你的!”

“青青…叫小四回去…”他咬牙切齒,費儘力氣才說出口的。

“我不要!”小四爬上床,用力抱住他的大腿。“爹,我不走!我跟娘保護你!”

“…你連爹的話都不聽了…”隱約感到有副柔軟的身軀緊緊壓住他的身子,好像這樣子壓,他就走不掉似的。這個傻青青…那個笨小四,怎麼他的家人都沒他聰明?

“佛哥哥,你說過陰差是掌人的生死簿,絕對沒有辦法抓你,沒人能抓走你的!你可以活很久很久,活得比我跟小四還久!沒人能抓你的!”馬畢青邊咳邊在他耳邊反覆說著。

他的汗流不止,灰白的臉色痛苦得像是隨時會斷氣,從來沒有看見他這麼痛苦過,好像在跟一種莫名的力量在拔河似的,拔輸了就得走人一樣。

“爹是好人!沒人能抓他的!”小四哭道,緊緊抱着他的大腿不放。

他是好人?因他而死的人有多少啊!他也叫好人?萬家佛渾身抽搐,不由得用力抓住青青的身子,咬牙道:“青青…有人在唱歌…”

“唱歌?”

“有船硬招我去…百姓在岸邊唱歌逼我上天…我受不了了…”唇色發白,只能強迫自己用力抓住青青,才能不被招去。

馬畢青與小四淚眼互看一會兒,小四連忙抹淚叫道:“爹,小四唱給你聽,好不好?我、我唱,唱以前在家裏常唱的那首…人之初,性本善,我家有個小佛賜,天上神佛來送子…性相近,習相遠,我家有個大桃子,當妻當娘母老虎…苟不教,性乃遷…”

小四的歌聲細細地,發顫地勉強傳進他的聽覺里,與催促他快快離去的合唱雜混在一塊,讓他像是被兩股力量活生生地扯動着。

他咬着牙,死命抱着壓在他身上的青青,極力靜心聽着小四唱的歌。

小四剛出生,他高興得要命,以為這是美滿生活的開端,生活會一步一步走向他預期的美景。

他一向不算嚴父,等小四長大了點,雖然定時教他讀書識字,但從不拿板子打人;他總是讓青青做點小菜,陪着他們父子一塊讀書,興來時就編個曲兒讓小四背,一家子和樂融融,即使他走出萬府必須陽奉陰違,必須去跟貪官污吏打交道,但只要能保住一家平安,讓妻小能快樂生活,他心甘情願。

他以為這樣的生活,能到他跟青青咽氣的那一刻,萬家不是積善之家嗎?積善之家必有餘慶,他不想當官、不要多餘的福份,縱然半年前被一隻瘟鬼害到妻下黃泉路,他也成半人半鬼,但他還是只求能守護他的妻小就心滿意足了。

他這樣也不行嗎?

也不行嗎?

青光頓時從他蒼白痛苦的臉龐蔓延開來,俊臉扭曲充滿仇恨,馬畢青見狀緊緊抱着他不放,叫道:“佛哥哥!佛哥哥!你別嚇我!你還是個人,不是鬼!你會陪着我跟小四,你會陪着我跟小四…”

濕答答的淚水一直流到他的頰面,淹濕了他的頸子。他的青青很少哭的…很少哭的…萬家佛咬住牙根,聽見她不停在他耳畔低喃:“不管別人怎麼說,在我心裏,我的佛哥哥一直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一尊佛,不是鬼,不是鬼,絕對不是鬼…”

一尊佛,一尊佛!光聽這句話他就要笑出來了!一尊佛!一尊佛!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萬年無事,一尊佛!他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半人半鬼而已啊!

他拚命吸氣,儘力排除那招着他走的歌聲,不知過了多久,四周漸漸靜了下來,他眼前的船隻愈離愈遠,只剩下小四的歌聲一直在重複、重複…

“父子親,夫婦順…我家有尊大神佛,鎮宅保人樣樣來,家裏他最大,妻尊夫命,兒聽父話…”

聽着聽着,他與青青在平康縣的夫妻生活歷歷在目,他微圍了神,然後就失去意識了。

“嚴大伯,你要找爹嗎?”

小四的聲音讓馬畢青迅速張開眼,發現自己趴在萬家佛身上。

她睡著了?

她暗叫聲糟,直覺要起身,卻無法控制冷到僵硬的四肢,一時之間她咬牙吞下疼痛的低喊,狼狽跌坐在地上。

“大伯,大伯,別進來啦!我娘被我爹傳染風寒,我爹正在照顧她,沒法出來。這樣好不好?我等爹一有空就叫他去找你!”

沒過多久,小四跑進房裏,看見娘親在地上動彈不得,他趕緊上前,低喊:“娘,你疼不疼?”用力揉着娘親的四肢,讓她能早點恢復體溫。

“你爹呢,他還好吧?”

“小四一直盯着看,爹好像睡著了,沒事的。”

馬畢青鬆了口氣,用力眨掉眸內殘餘的淚,瞧見兒子兩眼紅腫,她吃力地抱了抱他,然後馬上放開,怕冷着他。

“小四,你辛苦了。”

小四用力搖着頭,小聲地說:“娘,剛才我跟嚴大伯說是你病了,他就不敢貿然進屋,要說是爹病得沒法起身,他一定二話不說進來看爹。”

“你真聰明。”

“那個…娘…”聲音變得更低了:“一早我出去瞄瞄,才知道昨天傍晚應城裏的人去燒船。”

“船?”佛哥哥嘴裏也說有船要載他走的。

“那是城裏的習俗,每年五月初,放燒船沿着河道流,驅瘟鬼…”小四吞吞吐吐:“瘟鬼趕上天了,城裏就不會有莫名的疾病傳染作祟,可是今天早上他們回來的時候,城裏還是無故死了四、五個人…是∏咱們馬車經過的地方。”

馬畢青臉色微白,低聲說:“別讓你爹知道。你去把包袱拿來,還有那把劍拿長布包好,等你爹一醒,咱們就走。”

小四用力點頭,趕緊回隔壁房裏去收拾。

她扶着牆慢慢地站起來,暗暗運氣讓四肢活絡起來,抬頭往床上望去,不知何時他已經清醒,正看着她。

他臉色雖然慘白,卻無鬼魅青光,只是神色十分疲憊。

“佛哥哥…”

“原來是應城習俗啊…”他慢吞吞地起身下床,然後說道:“我就說,到底是哪兒來的大羅金仙逮着我了。”取餅房內唯一的披風,披在她單薄的身子上。俊目凝視她,嘴角抹上溫柔的笑:“青青,你冷醒我了,剛才有一瞬間,我想起有一年,咱們在北方過冬,兩人抱在一塊取暖呢。”

本來她已經將淚眨掉了,聽他一說,新淚沿腮落下。

他淺笑:“要是咱們平康縣也有這種習俗,說不得咱們就不會落得這種地步,人不人鬼不鬼的,不過這也不打緊,一家子在一塊最重要,是不?咱們快走吧。”

“佛哥哥,你能走嗎?我背你好不好?”

“不好!”他哼聲,抹去她冰冷冷的淚珠。“我是堂堂男子漢,又是你丈夫,豈有讓妻子背丈夫的道理?這條路我還走得了。”

“那…”她伸出手。“佛哥哥,我走不太動,你扶我總成了吧?”

他盯了半響,不知該不該說她變聰明了。緊緊握住她冷冷的小手,清楚地感覺到她將他疲累的重量分了大半過去。

“不去告別了,省得麻煩。”他嘆道:“既然船驅走了這城裏的瘟鬼,還會有人莫名得病,不趕緊離開,遲早會驚動其它界的鬼神。”

“嗯。”

小四拎着包袱抱着劍跑進來,看見萬家佛已經清醒,高興地叫道:“爹!”

萬家佛泛白的唇微揚:“小四啊,你的歌聲還不錯,就老是抖着音,爹聽了一晚上,差點被你逼得跳起來罵人。”

小四臉一紅,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哽咽:“爹怎麼教的,小四就怎麼唱的!”

“嗯…等過幾天,爹再換道詞兒讓你唱好了,保證就算你抖着音照樣唱得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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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佛請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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