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為長遠利益先佈陣設套

應計生檢查后公關堵漏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一年多加勁地跑,孤石灘水庫除險加固工程在灌河段的配套工程終於跑出了眉目。

在孤石灘水庫管理局,我的同學李全德局長告訴我,這項工程,肯定要在1997年開工。但人家省水利廳自己組織施工隊伍,根本到不了我們管理局插手,可能剩下一點掃尾工程,才給我們一點。所以我們錫都市與你們鴨陽市沒有利益之爭,我們一定大力支持你們跑項目,要什麼資料就給你什麼資料。

我們到了省水利廳,副廳長王祥太本來不管這一塊,為了同學的情誼,親自協調一個姓孫的、一個姓陳的兩個孤石灘水庫除險加固工程的負責人,介紹他們和我們認識,另外安排招待他們兩位和我們,看到廳長這麼給面子,孫局長、陳副局長跟我們在以後相處的過程中一直比較融洽。

通過到省水利廳、水利工程設計院和鴨陽市水利局、水利工程設計院以及范城縣水利局有關單位不斷地跑,我們搞清楚了許多關於國家工程方面的知識。也終於明白了朝什麼地方跑、跑什麼、怎麼跑的問題。對於國家級的工程項目,首先是主管部門進行規劃設計,確定出工程的子項目,搞出實施總方案,再分子項進行預算,最後搞出總預算。比如這孤石灘水庫除險加固工程,就是中原省水利廳搞了多年的規劃設計以後,由省計委立項,報省政府審批的。在灌河鎮實施的移民、河道治理和道路整修項目,僅僅是孤石灘水庫除險加固工程的輔助工程。

當我以鄉鎮主要領導身份跑這些項目的時候,這些項目已經固化,大有不可變更的勁頭。所以,一開始接觸上邊的設計部門,人家搬出許多設計方案讓我們看,想改什麼,減什麼,添什麼,都是不可能的。但我們也了解到,作為工程的靜態預算,在實施過程中,還一定要有動態調整。也就是說,事物都是在發展變化之中。只要與具體負責施工的部門首長搞好關係,變更和增設項目都是有可能的。

根據我和廣勝以及班子多次研討,我感到在灌河這一塊,跑的方嚮應當集中在三點上:一是增設項目,只有增加了項目,才能增加投資,多要回一點錢來。二是護河堤定位,原設計方案只是在接近孤石灘水庫的水口處才有工程項目,我的目的是,既要保這些項目,更要在鎮區搞出更多更長的河堤。三是灌河交通橋項目,原來把這座橋設計在鎮區的下游處,兩邊無路無人,對於灌河鎮區長遠的發展沒有任何實際意義,這在當時申報項目時,他們肯定沒有從發展的角度考慮問題。作為現任全鎮的最高首長,我必須轉換眼光,從長遠戰略出發,不能搞勞民傷財的事情。

上述這些要求,開始跑的前幾次,越跑越覺得泄氣,設計部門說什麼也不肯變更設計。我就想,既然是已經確定的不可能變更的東西,再跑還有什麼意義?等着開工就是了。但我們實在是不甘心,跑着跑着,就有了新思路。想出的對策是,讓“你的計劃趕不上我的變化”,你們搞的東西,都是十幾年前的設計,我要想辦法讓你規劃的地形、地貌都變了,設計自然成為一張廢紙,逼着你不得不改。至於增設項目,更是要據理力爭,寧可不搞你們的項目,也要符合我灌河鎮的實際需要。

於是,我們做出決定,在他們定下最後的施工方案之前,搶先修築河堤,先定河堤,再以堤定橋。所以,在第一年的冬季農田基本建設中,我和同志們仔細推敲,決定頂着縣裏和省里的壓力,不搞花架子工程,只搞一些道路的整修,然後集中全鎮之力,在鎮區河道的對岸,建一條嶄新的道路,內部的護坡就等着孤石灘水庫除險加固工程的資金到位。同志們有些疑慮,我給大家說,這個險必須冒,如果不幹,我們將遺憾終生!

命令一下,就轉化成了千軍萬馬的實際行動。那一場只搞了三天的突擊戰,想一想一生都感動。多少年來,老百姓早已喪失了搞農田水利基本建設的積極性,原因就在於那不是人們真正願意乾的活兒。這一場會戰,我明確提出要求,要在這裏給灌河建設出一道亮麗的風景線!這個要求引起了全鎮幾萬名群眾的擁護,分配到各村的任務,沒有任何怨言,幾十裡外來這裏幹活的群眾形成了人山人海,大家起五更、打黃昏,啃乾糧、喝河水,三天就搞成了一條近四公里長的大河堤。

有了這條河堤,在最後確定項目時,我就多次去請那些“死毬犟”的水利專家來灌河實地考察,通過現場辦公、酒桌辦公、物資辦公和經濟辦公,讓他們一個個臣服,終於同意了我提出的所有要求。其中最主要的有兩條:一是關於灌河大橋的定位,我們經過力爭,簡直是鬥爭,最後迫使他們不得不同意變更設計,把橋修在街道正對的中心處。

多年以後,人們都說,這座橋,使灌河鎮拉大了框架,留下了很大的發展空間,當時就見效,給下任書記留下了炒作地皮的機遇,讓他在解決經濟困擾的燃眉之急時,找到了一條行之有效的辦法。二是加固河堤工程,已經找不到了圖紙上設計的地形地貌,迫不得已必須按我們自己修築的成坯工程進行加固。項目更改以後,投資金額也有了重大變化,由原來的二百五十多萬元,一下子增加到近五百萬元,差不多翻了一倍。這一喜訊,叫灌河人民整整高興了兩年時間。

春天的季節,一般都是各級幹部開會最多的季節。縣以下這一塊兒,沒有很長時間的“兩會”,主要是開一些工作型的會議。先是各種總結表彰會,后是一些業務工作會,或者是二合一會議。這些陸續召開的會議,有些是重要的,有些是多餘的,有些是加壓的,有些則是輕鬆的。作為鄉鎮黨委書記、鄉鎮長,最喜歡開的是一些總結表彰會,大多數都是縣裏職能部門召開的,往往有一定數額的獎金。不管鄉鎮書記、鎮長參加與否,只要獎到了你這個鄉鎮頭上,黨委書記、鄉鎮長肯定有份,因為“這些成績的取得,都是各級黨委、政府領導的結果”嘛,所謂“黨委、政府領導”,得看誰在領導黨委、政府,結出的果子,黨委、政府的頭頭就自然而然地先吃、多吃。所以,一個春季,從表彰會上,就可以撈到不少零花錢。

不管上邊如何開會,鄉鎮的工作各有自己的規律。“鄉鎮幹部兩台戲,計劃生育宅基地。”尤其是這計劃生育工作,屬於“一票否決”的項目,搞不好就有摘掉烏紗帽的可能。所以,各級領導都是十分重視的,唯恐出亂子。

計劃生育政策是我們國家最厲害的政策,之所以厲害,實際上是因為矯枉過正。記得小時候,我們讀介紹偉大祖國方面的文章,常常以地大物博、人口眾多而自豪。那時候,國家採取的是獎勵生育的政策,生了孩子,還要補貼布票、紅糖票,生的孩子多了,可能成為英雄母親。

剛解放時,我們國家號稱“四萬萬五千萬”人口。到了20世紀50年代末,從“六億神州”很快要增長到九億人口的時候,有一個叫馬寅初的中國學者,借一個叫“馬爾薩斯”的外國學者的人口理論,建議國家施行計劃生育政策。此言一出,不合時宜,本土的老馬因為“理論反動”被整得死去活來,西洋的老馬因為“反動理論”遭到口誅筆伐。

等到毛主席逝世以後,人口增長過快過猛的狀況,才得到了中央的高度重視,對人口生產開始進行嚴厲的控制。對於廣大的中國人民來說,最難控制的不是生育多少,而是多子多福的傳統觀念:“窮”和“生”伴生在一起,越窮越生,越生越窮,如此循環往複。因此,治亂世必用重典。

改革開放以後,唯有計劃生育工作在全國上下最具有威懾力。各級喊出的口號就很嚇人,什麼“男人戴套,女人戴環,領導帶頭”,什麼“撒下計劃生育的天羅地網”,什麼“寧可抓錯一千,決不放走一個”,什麼“一戶超生,十戶聯保”,什麼“要把超生戶罰得傾家蕩產”等等,層層下達“抓大肚、刮宮引產”的硬指標,動不動就抓人質、抬東西、挖糧食、扒房子,尤其是抓人質,往往不抓婆婆,只抓娘家媽,更顯得生女兒太窩囊。隨着處罰的不斷升級,成效才逐步明顯起來。

鄉鎮一級一直處在計劃生育工作的前沿陣地,計劃生育工作不僅成了鄉鎮工作的硬仗,也是鄉鎮政權可靠的財政支柱。大家浴血奮戰,津津有味地抓了一二十年,仍然有許多抓得不深不透的問題。於是,上級對下級的檢查就成了衡量計劃生育工作成效的重要途徑。搞得好的,很少有什麼表揚,搞不好的,先是“黃牌警告”,接着“一票否決”。被否決就意味着撤職,那對於一個幹部的政治生命來說,是一種十分殘忍的懲罰,誰敢凜然不遵!

一般是到了春季,鄉下的飲食男女因為農活不多,心閑身閑,夜裏的娛樂活動就比較頻繁,娛樂導致女人懷胎幾率增加數倍,給計劃生育帶來很大難度,因為“萬夫當關,一口難守”啊!所以在這一時期里,計劃生育就必須狠抓不懈,絲毫不能放鬆。

從上邊到下邊,在具體的抓法上,卻有很多不同:鄉鎮的抓法是月月孕檢,盯死每一個育齡婦女;上級的抓法就是開展一遍遍突擊檢查,搞疲每一個鄉鎮。基層工作何其難哉!高壓之下不來點弄虛作假就應付不了。所以,在各級檢查中,任何一級的檢查,下級們都會聯合起來,共同對付上級。尤其是對於省、市級的抽查,是縣、鄉最頭疼的事情。計劃生育工作進入抽查階段后,縣、鄉領導和職能部門枕戈待旦。為了防止下邊作弊,市以上的抽查搞得都很神秘,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讓人摸不着頭腦。在下來檢查之前,帶隊的領導管定位,出發時從來不說要去哪個鄉鎮,完全是到了車上再臨時動議。這就搞得縣計生委和鄉鎮黨委、政府疲於奔命。

在這一階段,縣計生委密切注視上邊的動向,採取多種措施及時向鄉鎮通報信息。到了鄉鎮以後,縣計生委的任務完成了,可到哪個村抽查,又不得而知了,鄉鎮就被搞得十分狼狽。我的前任就遭遇了一次省里來的計劃生育大抽查。這對於市、縣、鄉三級來說,一時間結成了同盟,把省里來的工作部門當成了敵人。市計生委要求各縣計生委嚴加防範,到了哪個縣,不得出問題;縣計生委要求各鄉鎮做好迎戰的準備工作,把檢查組的到來,當成是“鬼子進村了”。

1996年以前,通訊條件還不發達,沒有手機之類的玩意兒,所以,廣遠書記當聽說有可能抽查山區鄉鎮時,幾天幾夜沒有合眼,使出了所有能夠想到的辦法,調兵遣將,興兵佈陣,吩咐機關幹部打扮成放羊的、推車的等干各種農活的,從分水嶺上到分水嶺以內,沿途設立哨所。這些探子,雖然沒有用春秋戰國時候周幽王千金買一笑點燃烽火台的辦法,但也利用了抗日戰爭時期的“放倒消息樹”的舉措,起到了很大作用。終於沒有給自己丟人,也沒有給縣市抹黑,體現出大智大勇的高超且卓越的指揮才能。

其實,越神秘、越嚴格,就越有空子鑽。記得有一次,鴨河縣五龍廟鄉的書記來我這裏,針對計劃生育大檢查我們互相做手腳,辦一些糊弄上級的假手續。我在陪他喝酒時,說過一句帶點含蓄的大實話:“這計劃生育工作,一靠工作,二靠工作”,三個“工作”的聯用,其含義不言自明,被那個老弟頓時奉為至理名言。

從程序上講,在一個鄉鎮檢查過後,檢查組就要住在縣以上的賓館匯總情況,揭露問題,跟有關領導交換意見。這一段時間,是鄉鎮開展“公關”的好時機,絕對不能錯過,一錯過就成千古恨。世界就這麼大,無論來檢查的人再遠,再從來沒有謀面、交往過,但是,只要動用了所有的關係網,從來沒有一個鄉鎮的書記與帶隊的領導找不到某種聯繫的。請不到時,送是免不了的。所以,一次檢查下來,不要說帶隊的人多麼肥了,跟班的人員哪個不是滿載而歸!

到了我這一任,當然也不能含糊。得知他們今年要查山區一個鄉鎮以後,我、劉鎮長和分管計劃生育工作的副書記井春躍、主抓計劃生育工作的黨委委員趙飛鴻以及計生辦的幾個同志,一點也不敢怠慢,認真研究了各種對付的方案。眼下畢竟條件好多了,灌河已經建立了“全球通”的基站,“消息樹”是用不着再使了,所以相對以前工作好做得多。

對於檢查,一點僥倖心理都不能有。這一天派出去的同志從早晨七點多一點,就開始不停傳來市檢查組行動的消息:

“檢查組正在吃飯,他們的領導講話時,不讓賓館服務員進去,聽不清安排的什麼。”

“檢查組人員已經上車,一個2000型的紅色桑塔納,一個金杯麵包。”

“檢查組的車出城下東北了,很可能今天是去范庄鄉了!”

“啊,賀書記,檢查組的車沒有上范庄鄉,他們拐向了縣城南關的路正南走了,上山裡去了!”

“檢查組的車沒有上分水嶺,而是向聲頂寺方向的那條溝里去了!我們還跟不跟?”

我們幾個分析了一下,事情明擺着,人家正是為了擺脫跟蹤才走向另一個方向。看來,查我們是確鑿無疑了。於是立即下令,這一撥人停止跟蹤,回鎮裏待命。另通知在鎮區東邊的鯉魚嶺村的一台車,立即去孟坪鄉拐向我們這裏的路口上觀察,隨時報告動態。

果然,消息傳來,“敵人已經犯我邊境”。我們立即派計生辦主任坐上租來的一個破吉普,趕去接頭,給予迎頭痛擊。按照約定,不管檢查組進我們哪個村后,我就和劉鎮長、分管計劃生育的副書記井春躍立刻趕去,全程陪同。

當我們計生辦人員接上頭后,人家帶隊的領導立刻把我們去的人員全部“俘虜”,坐在人家來的金杯麵包里,一下子,派出的人員就跟我們失去了聯繫。人家檢查組裏出來幾個同志,坐在吉普里,指揮司機繼續前進。

這些檢查組的領導以為這樣一來,就已經割斷了跟我們的聯繫,這實在是太小瞧我們了。檢查組的領導枉費心機,你一旦進入我軍陣地,就必然處於全鎮人民戰爭的包圍之中。

啟動第二套應急方案以後,我這個豫Y16160號桑塔納,一直就根據各路探馬精確無誤的情報,離他們大約一公里處,不緊不慢地跟蹤前進。在這個時候,我的表情裝得十分嚴肅,像是胸中自有雄兵百萬,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一樣,其實內心裏一點正經也沒有,“饒你奸似鬼,也喝老娘的洗腳水”,我心裏一邊想着《水滸傳》裏的這句話,肚子裏一直嘀嘀咕咕地好笑。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千萬別以為檢查組對我們的到來不高興,正相反,如果不來,他們才真的不高興。我猜上級檢查組的頭頭要的可能就是這個效果。

當我們趕到石樓村找到他們時,那個帶隊的高興得眉開眼笑,我們本來是陪同他的,他卻立即出來陪同我們。一個勁兒說:“給你們添了麻煩,讓書記、鎮長們來這裏,實在不好意思。”反正活有人幹着,我們通過寒暄,得知他是從西坪縣抽來的一個計生委副主任,這人一看就是一個資深的幹部,人很練達,我們就立刻從討論“今天天氣”入手,然後討論西坪和這裏的“風土人情”的相同或差異,接着,說一些計生工作難搞的苦經,說著說著,就進入了《笑林廣記》,說一些計劃生育工作中遇到的種種趣事,說到興濃之時,大家樂得前仰後合,熟絡得成為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環境改造人,環境鍛煉人。經過數年的計劃生育工作,我們的人民群眾已經被鍛煉得無比堅強。大閨女、小媳婦的臉皮也鍛煉得非常厚。到了孕檢的時候,她們就沒有一點私隱了,在最隱秘的部位,想看什麼就看什麼,想摸什麼就摸什麼,看了、摸了以後,有些婦女還把上衣摟起來,露出酥乳,問檢查人員:“摸媽兒不?”因此,檢查組無論到了哪個村去,配合基本上沒有問題。

檢查組的人員,有人看賬冊,有人搞查訪,分工明確,有條不紊。鎮計生辦人員和村計生專干在一邊回答可能問到的所有問題。外出打工的婦女開的都有婚育證明,參加了屬地管理;在家的,沒有一個育齡婦女敢不到場。連小學的學生怎麼糊弄檢查組,都教得非常熟練。可是,“智者千慮,終有一失”,只要存在毛病,無論部署得如何嚴密,也都會給人家查出問題。計劃生育檢查組,往往是帶着問題深入到目的村的,你本來就防不勝防。再好的村,其計劃生育工作存在的問題,也都像維吾爾族姑娘的辮子一樣多,一揪一個準。查出了問題以後,只有加大公關力度,問題才有望得到解決。

山區人口居住分散,查完以後,已經下午將近五點。中午時分,我們安排人員去招待所拿來一些快餐性質的食品,檢查組感到非常滿意。晚上,我們準備好充裕的“子彈”,趕到縣城繼續公關,最後給我們交底時,叫我大吃一驚,原來石樓村沒有查出什麼問題,卻查出了我的一位得力幹將和計生辦工作人員出了問題,必須從嚴從快抓緊處理。

正是:閨中私隱皆公開,任內漏洞捂不住。

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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