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四方齊建大西北
1
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冬日早晨。
李佩其帶着王曉偉、田茂才和劉天忠開着吉普車來到了小鳳山西山腳下,停了車,他們四個人徒步朝山上攀登。
到了半山腰的一處開闊地,李佩其站住了,他伸開雙臂擴了擴胸,感到山間雖然寒冷,但是空氣清新極了。他極目從小鳳山向西望去,群山環繞,波紋壯闊;他分明看到的不是山,而是那些貴重的有色金屬。他還看到,這些寶貝疙瘩像水一樣從山上流淌出來,湧進了這狹窄的深谷之中。這山、這壑、這嶺、這峰,都讓他感到分外地親切。
他轉身向後面招手,喊道:"曉偉,茂才,天忠,你們快向西看!"
"西邊還是山呀!"劉天忠向西邊看了一下,並沒有發現什麼新奇的東西,他奇怪地望着李佩其。
王曉偉自顧低着頭在山脊上看着,憑着他多年來對地質學的研究和實地勘探的經驗,這裏一定有多於東山十倍、幾十倍的寶藏。他撿起了一塊石頭放在手心裏,仔細觀察着,思考着。田茂才的感覺和王曉偉是一樣的。
李佩其也撿起了一塊石頭看着摸着,十分感興趣地說:"曉偉,你和茂才說的八九不離十,我也感到西山的礦藏確實很豐富。但是,這一切還需要用事實來說話!"
"那一年,我們也來到了西山,可是由於當時條件所限,沒有勘察到有價值的礦樣。"王曉偉看着手中的石頭不無遺憾地說。
劉天忠在一旁聽了,不以為然地對他倆說:"要是開採西山的話,那就麻煩了。"
"怎麼就麻煩了?"李佩其望着他,饒有興趣地問。
"東山山頭小,溝深,開洞裝炸藥炸掉山頭容易。"劉天忠認真地解釋着,"西山就不同了,你看,那麼大的山頭,地下采吧,要修路,要填深溝,工程量大。露天采呢,這個十倍於東山的山頭,怎麼拿掉它?"
"要是能拿掉它呢?"李佩其反問道。
"你的意思是在這裏也露天開採?"王曉偉聽懂了老同學的意思。
"是的。"李佩其點頭。
"要是孫猴子出世,就有辦法了。移山到那裏,把溝填了,路也就通了。"劉天忠嘿嘿一笑:"首長,這是不可能的!"
李佩其覺得劉天忠說得相當現實,打仗的時候拿下敵人的一個山頭並不難,眼前這麼一個大大的山頭,要想從它身上開採到寶藏卻並不簡單。可是困難再大,也不能讓國家的寶藏閑置在這裏,要讓它們在祖國建設中發出光和熱。想一想二十年前,呂村長是怎麼劈山鑿洞打通了"泰山隧道"的?那時的條件多麼差,完全靠最原始的工具,人拉牲口馱,終於做出了前人沒有做成的事。他這種為了大眾敢想敢做、不怕苦不怕難的精神真了不起啊!
想到這裏,他望着西山堅定地說:"如果有開採價值,我們就一定要拿下它!困難最怕敢想敢幹的人,只要我們團結一心、持之以恆,就沒有辦不到的事情!"
太陽漸漸升高了,遠處交錯起伏的光禿禿的山巒越來越清晰了。在李佩其看來,這裏不僅是祖國雄偉、壯麗的大好山河,更是一座座蘊藏着豐富寶藏的聚寶盆。
驅車回到辦公室,李佩其拿出香煙遞給了劉天忠,他沒有讓王曉偉。他知道王曉偉對自己的要求很嚴格,連煙都不抽的。屋子裏的青煙在窗外射進來的陽光下繚繞,烘托出了溫馨且紛亂的氣氛,勾起了他們對基地建設以來林林總總的回憶。
李佩其拿出了葵花子:"來,曉偉,你不抽煙就陪我擺葵花殼大陣吧!天忠,也參與進來!我們邊嗑邊聊!大家隨意一點,如果我擺大陣時走神了,請你們多多海涵!"
由於忙,李佩其已經有不少日子沒嗑過葵花子了。他這個人很怪,他喜歡獨自一個人嗑葵花子,每當這種時候,就是他思考問題或是做重大決策的時候。有時也有例外,那就是最多兩個人,隨意地研究問題或者是難得放鬆的時候。今天他想嗑葵花子,屬於第二種情況。
李佩其告訴警衛員,今天上午他們三人放假了,沒有重大事情不準打擾。除了馬明義,任何人都不能進來!警衛員難得見到首長有如此好的心情,高興地回答,保證完成任務!
警衛員走後,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論着。不知不覺就到中午了,廚房送來了午餐,李佩其招呼大家:"快,趁熱吃。"
三個人嚼着大餅加大蔥,吃得津津有味。李佩其喝了一大口包米糊,對他倆說:"還要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王曉偉和劉天忠一聽,興奮地停下了吃喝注視着他。
李佩其欣喜地說:"省委通知我們要做好準備,準備迎接東北冶鍊廠的上萬名幹部職工和機器設備!"
"這麼多人來,我們也要做好準備啊!"王曉偉聽了異常地高興,新川峽的建設大軍又有新的力量注入進來了,基地建設的速度就更快了。
"這是我們新川峽的一件大事啊!"劉天忠想着家鄉的變化,心情格外激動:"我早就盼着這一天了!"
"這還不算!"李佩其神秘地敲敲桌子說:"還要來上萬漂亮姑娘呢!"
"上萬漂亮姑娘?"劉天忠愣了,他疑惑地問:"她們來幹什麼呀?"
"劉團長,這下傻了吧?"王曉偉拍拍劉天忠的肩膀說:"新川峽這麼多男子漢,再加上東北的上萬人馬上要來新川峽,這裏都變成男人國了!想想看,這來上萬漂亮姑娘幹什麼,明白了嗎?"
"是給新川峽人當媳婦來了?"劉天忠這下全清楚了:"這上級為我們考慮得還真周到呀!"
"別胡說八道!"李佩其嗔怪道:"這是黨中央、毛主席的重要部署!新川峽冶鍊工業有了,從上海再搬遷來一個棉紡廠、一個針織廠,這叫工業合理佈局!"
"不管什麼佈局,"劉天忠快人快語:"反正是好事兒!從今以後,我們新川峽的陰陽就平衡了!"
三人哈哈大笑起來。
2
在遠離祖國西部新川峽數千公裡外的東北某冶鍊廠大禮堂里,坐滿了全廠的幹部職工。主席台上方的橫幅上寫着"響應黨中央毛主席的偉大號召,整廠搬遷大西北誓師大會"。
掌聲中,廠黨委副書記、廠長於振中走向主席台作動員報告。他正值中年,身體強壯,聲如洪鐘,說話很有感染力:"同志們,為了我們東北的解放,人民解放軍從關內打到關外,奮戰了四年,才有了今天繁榮昌盛的東北。此時此刻,我們不能忘記還沒有解放的地區和人民,更不能忘記帝國主義對我們的威脅!"
于振中停頓了一下,見台下的職工都聚精會神地聽着,他接著說:"我們工人階級是國家的主人,是黨的先鋒隊,黨叫幹啥就幹啥!為了祖國的強盛,現在黨中央毛主席號召我們把工廠遷到大西北去,支援大西北,建設大西北!這是我們國家的偉大戰略決策,我們必須無條件地服從。我們要到大西北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
"同志們,大西北地大物博,礦產資源極為豐富。我們搬到大西北去,在一個叫新川峽的地方發揮我們的光和熱!為新中國第一個有色金屬工業基地的發展再立新功……"
于振中的動員報告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結束了,會場上響起一陣又一陣口號聲。群情激動,大家決心響應黨的號召,黨指向哪裏就奔向哪裏,要做建設新中國的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
冶鍊廠是一座頗具規模的大工廠,廠房氣派,高大的煙囪林立。家屬樓里設有電影院、醫院、中小學還有幼兒園,遊樂場、俱樂部各項文體場館和設施一應俱全,到處都是一派生氣勃勃的景象。職工們在這裏安居樂業,建立了有條不紊的生活秩序,在建設祖國的同時,撫育着新生的一代。現在一旦要搬遷,而且是全廠搬遷,搬到大老遠的荒蕪的西北去,面臨的艱難是可想而知的。
矛盾,怨言,鬱悶……各種想像不到的不順暢的事情在所難免。當然,大多數幹部職工的態度還是堅決的,他們已經做好了家屬的工作,安排好了家裏的一切,收拾好行裝隨時準備搬遷;隨大流者也不少,個別人家出現了磕磕絆絆的情況也屬正常,他們在猶豫,在觀望,觀望的同時也在作搬遷的準備。一個工廠的搬遷,不過是時代大潮中的一支小小的溪流,卻折射出一個時代變化的亮光,也許要過去好多年後才能看出這一壯舉對歷史的貢獻。
根據黨中央毛主席的部署,隨同搬往大西北新川峽地區的還有上海的一個針織廠和一個棉紡廠。如此大規模的工業搬遷,在世界上除了中國,再沒有第二個國家。可見,這樣的世界奇迹只能在共產黨、毛主席領導下的中國出現。所以,當年不少到大西北的建設者都說,大西北的工業都是從外地搬遷來的。
在廠區職工宿舍的一棟樓前,男女職工們都穿着盛裝,胸前佩着紅花,有說有笑地往幾輛大卡車前走着,他們提着行李物品,像螞蟻搬家一樣來來往往,忙忙碌碌。他們向同事們說著再見,向依依不捨的親人做着最後的道別。
在一株剛吐芽的柳樹旁,胸前戴着大紅花的女技術員袁麗雲正在和丈夫爭執着什麼。
袁麗雲是技術骨幹、生產標兵,在廠里她如魚得水,要什麼有什麼,從來沒有受過什麼委屈。可到家裏就不一樣了,她和丈夫的矛盾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所以她怕回到家裏,也不想見對愛情不專的丈夫。
家,對於她來說,已經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她早已用拚命工作來讓自己忘卻這種孤寂與痛苦了。聽了于振中的報告后,她的決心就下定了。響應黨的號召,到大西北去,離開這裏,離開這個家。謝天謝地,這是最好的逃離理由。
很快,她的報告就被組織上批准了。她整理行裝時,沒有任何的猶豫也沒有絲毫的留戀,可見,丈夫和家給她的傷害有多大了。她做出和丈夫離婚這個重大的決定時,連她自己也感到吃驚。她把這一切告訴給她最信賴的大姐、副總工程師王葉華時,王葉華說,既然沒有和好的可能了,那就快刀斬亂麻,和他離!不然的話,你到新的地方后,你就不能重新找人,如果是那樣的話,會很麻煩的!
開始,她想直截了當一走了之。可是那天,在去朋友家的路上,她忽然記起要送給朋友小孩作紀念的鉛筆盒忘在家裏了,趕忙返回去拿。當她急匆匆地想打開家門時,女人的一種特殊感覺使她最大限度地降低了開門進屋的聲響。果然不出所料,她聽見卧室里有說話的聲音。
誰會想到,她還沒有走丈夫居然就迫不及待了。無恥的丈夫竟毫無顧忌地對那個女人說:"她終於要走了,以後這裏就是咱倆的安樂窩了!"接着是那個女人嬌滴滴的聲音:"快,快過來呀!"
儘管袁麗雲對丈夫的可恥行為早已知曉,但是這樣親耳所聞,而且這樣的事竟在光天化日之下發生在她的家裏自己的床上,這讓她實在受不了。
她認為王葉華大姐的話是正確的,對於這樣一個男人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只有快刀斬亂麻、徹底地解決問題,才是她正確的選擇!
昨天晚上,袁麗雲正式向丈夫提出了離婚,可是丈夫說什麼也不同意。她知道,他並不是留戀這段感情,而是怕受到人們的非議。最終,關於離婚的話題無法再進行下去。
今天早上,袁麗雲一聽到院子裏汽車的喇叭聲就匆匆拿起行李準備下樓,丈夫搶先到了門口,堵住了她的去路。
袁麗雲對丈夫說:"我走了,你們正好搬到一塊兒住,再不用偷偷摸摸了,不用提心弔膽了。多好啊!"
丈夫說:"我可是愛你的。"
她鄙夷地說:"住口!別褻瀆了這個偉大而神聖的-愛-字!"
說罷,她將桌子上籤上名字的離婚書拿起來扔給了他,便"咚咚咚"地義無反顧地下樓了。
丈夫拾起來一看,袁麗雲還在離婚書上名字邊上按上了鮮紅的手印。看來她是真的吃了秤砣鐵了心了,不管怎麼說也得做做樣子,別讓人看出來這是他巴不得的結果。他追下了樓,拉住了袁麗雲,還想再說什麼。袁麗雲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鬆手!你再不用假惺惺了!"她甩開丈夫的手,昂首大步向前走去。
袁麗雲雖然主意拿定了,並且為此還付出了行動,可她的心裏並不輕鬆。無論咋說,她的愛情是不成功的,她的婚姻是失敗的!結婚一年多來,卻發現自己原來並不真正了解丈夫。她知道丈夫有了外遇后,情緒曾一度低落千丈。她也想過結束這段失敗的婚姻,可是苦於同在一個廠,她實在羞於把事情宣揚出去,所以,她一直採取忍讓的態度。
袁麗雲搖了搖腦袋,馬上就要走了,她要把這些不愉快的事全部忘掉。快走到車隊跟前的時候,聽到身後有人叫她。她回頭一看,是副總工程師王葉華和她的丈夫一起提着皮箱走來了。她裝作高興的樣子跑到了他們跟前。王葉華見大家爭先恐後地往車上裝行李,就讓丈夫先等等,她要和袁麗雲說說話。
"你和小袁說話,我去裝行李!"王葉華的丈夫說。
王葉華看着丈夫給她登記運行李去了,就拉住了袁麗雲的手:"妹妹,怎麼樣?"
"能怎麼樣?人家正巴不得呢!"袁麗雲氣惱地說。
"簽字了嗎?"王葉華問道。
袁麗雲點點頭說:"嗯。"
王葉華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拿着行李,心裏也不是個滋味,不知怎麼安慰她好。只是關切地握着她的手說:"一切都會過去的,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們一起去大西北,那裏的新生活在等着你呢!"王葉華說著話轉過了身去,見丈夫辦完行李都回來了,便笑着說:"你快回去吧,要注意身體喲!我在那邊等你。"
袁麗雲見了,羨慕不已,由衷地說:"大姐,你真幸福!"
兩人整了整胸前的紅花,隨着人群上了車。王葉華的確感到幸福,她有一個疼愛她的丈夫,平時王葉華的工作很忙,她要負責全廠的技術工作,家裏的事全靠丈夫一個人張羅。丈夫的工作也挺忙,但他從來都是盡量地不讓妻子分心。每次王葉華下班回家,丈夫都會早早做好飯菜等着她。
這次搬遷,王葉華因為工作需要,必須前往。丈夫為了讓她在新的地方安心工作,便決定先留下來安頓生病的老人、照顧孩子,等過段時間把家裏的一些事情處理完以後,再去大西北和妻子團聚。這些天,他一心一意為妻子作行前的準備,把妻子喜歡吃的腌韭菜使勁地往瓶子裏裝,生怕裝少了;怕妻子在路上餓肚子,又將烙好的大餅包了兩大包,放在了她隨身的一個布袋裏。
王葉華摸着身邊的布袋,想着丈夫給她收拾東西時的情景。然後回頭望望身旁的袁麗雲,覺得自己有一個體貼自己的丈夫,實在是太幸福了。她把袁麗雲往自己身邊摟了摟,用最能打動人的語言安慰這個在愛情上遭受了挫折的小妹妹。
3
在春天和煦的陽光照耀下,新川峽基地一排排新建的干打壘房屋,排列有序,鋪展在山腳下一片開闊的沙地上,給這千里戈壁荒原平添了些許盎然生氣。
一個頗為氣派的院子大門外,停了不少的汽車,人們在鞭炮聲中,簇擁在大門口,欣喜地望着剛剛掛上去的"新川峽有色金屬工業基地建設指揮部"的牌子。
鞭炮的硝煙還未散去,人們又簇擁着到了基地指揮部後面的一棟干打壘的房子裏。他們要參加基地的第一個婚禮,婚禮的主人公是梁振英和田秀麗。
這樁匆忙的婚姻由馬明義一手促成,他這樣做完全是為了基地的未來。他希望李佩其能和陳一蓮走在一起,因為只有陳一蓮才能照顧好基地最高統帥李佩其的生活。她不但是位溫柔賢淑的好妻子,更是一位優秀的醫生。當然了,他在替李佩其、陳一蓮考慮的同時,也替田秀麗想了不少,首先,他替田秀麗想到的是面子問題。
馬明義充當"月老"這個角色,的確是煞費了一番苦心的。他決定分兩步走,第一步先讓她馬上離開李佩其,第二步再讓她和梁振英結婚。一開始,田秀麗堅決地反對和抵制,可馬明義軟硬兼施。一會兒把她離開"首長"上升到了一個高度,甚至跟基地的未來是否美好掛上了鉤。一會兒又以"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來"逼"她就範。同時,馬明義還適時地打出了她"已經犯了錯誤"這張牌。這個時候的田秀麗完全絕望了,也完全成了馬明義政治思想工作的"犧牲品"。在馬明義的"高壓"下,她居然稀里糊塗地答應決不再"影響和干擾首長的工作和生活了"。馬明義見第一步棋走得很順,就開始了和田秀麗第二輪的談話。他要乘勝前進,決不給田秀麗喘息的機會。他怕田秀麗殺個回馬槍再去找李佩其。同時,他也怕這孩子一時想不通,再出什麼問題。所以,他要讓她馬上嫁給梁振英。梁振英也是位英雄,況且梁振英"英雄愛美人"早就愛上了田秀麗。必須把田秀麗的工作做通了!讓田秀麗嫁梁振英,這簡直是一舉三得啊!
窗外柳樹的新葉在微風中抖着翠綠的光斑,陽光在田秀麗的臉上勾勒出了青春朝氣的輪廓。馬明義望着她,在心裏讚歎:真是一張秀麗的臉啊!
馬明義不想繞彎子,開門見山地對她說:"我給你物色了一個對象。"不待田秀麗開口,他又緊接著說:"當然不是李師長。我說秀麗同志啊,放着個喜歡你的人,你不去……"
"我知道你說的是誰,"田秀麗一下子覺醒過來,提高了嗓門:"不就是那個梁振英嗎!"
"你知道就好。"馬明義吸了一口煙:"這說明我們想到一塊兒了,真是……有句話是怎麼說的?心有……靈犀一點通!對,就是這個。"
"他是個武夫!"田秀麗脫口而出,可又覺得說得不妥:"我是說……"
"武夫有什麼不好?戰場上練出來的英武!"馬明義對她的話並不生氣:"那天梁團長在馬背上救了你,他摟着你騎在馬上時,把好多女戰士都羨慕死了!"
"我覺得他太過分了,讓我丟臉。"田秀麗想着那天在馬背上的情景,余怒未消似的,一會兒,她又有了幾分驕矜。
"我看你不僅沒有丟臉,倒使你名揚全基地了。"馬明義笑着說:"你知道嗎?當天晚上,梁振英同志還受到了李師長的表揚呢!說他勇敢地救了一條人命。"
"啊,原來你是受李師長之命來做媒的?"田秀麗白了他一眼,"我明白了,你們這是要挽回梁團長的面子啊!"
"不,是挽回你的面子!"馬明義糾正她的話,耐心地開導着:"你仔細想一想,梁團長久經沙場,論資歷也不淺,論戰功他從長江之南打到了黃河以北,立下了不少赫赫戰功!他的英武氣概在師里有幾個人能比得上?何況他比李師長還年輕……"
田秀麗默默地聽着沒再吭聲。
"依我之見,和一個喜歡你的人在一起,以後你一定會幸福,我為你們擇個吉日……"
田秀麗聽到這裏,不等馬明義說完,一下子站了起來,臉漲得通紅,叫了起來:"你們這是包辦!"
"組織出面給你辦婚事,你還不樂意呀。自古以來多少婚姻不是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完婚的,不是照樣生兒育女?"馬明義搬出老皇曆來說得頭頭是道:"我的婚姻也幾乎是這樣的呢。"
"你過得好嗎?"田秀麗冷冷一笑,又坐下來說,"你是個老封建!"
馬明義被田秀麗的話嗆住了。他咂巴了一下舌頭,讓發苦的唾液潤了潤嗓子,下定決心似的說:"不要跟我比,時代不同了嘛!我看着吶,過不了多久,基地的又一批新房子就要竣工了,我們的指揮部也鳥槍換大炮了。基地掛牌那一天,就是一個大好的日子!"
"馬政委,你真是會安排,我服了你了。"田秀麗聽着馬明義誠懇的話語,抬起頭來沉思了一會兒又說,"人家梁團長會笑死我了。"
"你別說,你還真說准了,他還真的會笑得死去活來。"馬明義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這次談話的成效,這丫頭好像接受了他的安排,於是像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一樣,站起身來:"好,咱們就這麼說定了!"
"我不同意,我反對!"田秀麗也站了起來,衝著他喊。
馬明義覺得她這是在撒嬌,沒再去理她,轉身走了。
新房裏,文工團的女戰士們將大紅喜字貼到了院門口和路邊的牆上。在新房的門上、洞房裏的箱子上、被子上也都貼上了喜字,到處都呈現着一派喜氣。
李佩其、馬明義走進了院子,梁振英笑盈盈地連忙迎了上去:"兩位首長,這對聯還沒寫呢。"
馬明義指指李佩其:"這有啥難的,請李師長給你露一手。"
李佩其爽快地答應了,他走到書桌前勒了勒袖口,提筆就在紅紙上寫了起來。只見上聯是:入洞房心乎愛矣。下聯是:上牙床得其所兮。
馬明義在一旁高興得直拍手,連聲叫好。
大家也都鼓起掌來,笑着說梁團長等"入洞房,上牙床"等了好久了,今天終於如願以償了。
梁振英不好意思起來,岔開大夥的話問:"李師長,還有橫批哩。"
李佩其繼續寫道:秦晉良緣。
這時,一個戰士悄無聲息地從新房出來,在馬明義耳邊悄悄地不知說著什麼。馬明義聽了,悄悄地朝洞房走去。
原來,田秀麗坐在洞房的窗旁哭得正傷心呢。吳玉珍、陳一蓮一左一右正坐在她身旁勸說著,一個勁兒地寬慰着她。
文工團團長劉子一見馬明義來了,忙向屋裏喊着:"馬政委來了!"
田秀麗一聽哭得更厲害了,抹着眼淚要撲到床上去撕被子上的大紅"喜"字。馬明義一進門就看到了這種情景,他一本正經地大聲說:"秀麗同志,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哭一哭好啊!在我們老家,新姑娘上轎就是要哭的。不過撕-喜-字可就不吉利了。現在你兩個大姐就在你身邊,她們就是你的親人,哭吧,狠狠地哭一哭!"
馬明義的話引來了滿屋子的笑聲,大家都說,對,秀麗,哭吧!馬政委批准了的,狠狠地哭給他看。
田秀麗聽了不僅不哭了,而且撕"喜"字的手也停住了。只是心裏的怨氣還沒有發完,尤其是對李佩其,她有一肚子的幽怨之情。這時,她從窗口看見了李佩其,他正揮毫寫着結婚程序,一股無名之火頓時湧上了心頭,她發瘋似的衝著馬明義叫道:"馬政委,你們這是軍閥作風!"
馬明義聽了忍不住哈哈一笑:"秀麗同志,我可是你和梁團長的月下老人呢,今天不僅要吃你和梁團長的喜糖,還要喝你們的喜酒哩!"
田秀麗聽馬明義這麼一說,一下子不知再說什麼好。她看了馬明義一眼,覺得自己哭夠了,怨氣也向他發完了,就站起身來莊重地對馬明義說:"謝謝!"
"好!"馬明義高興地說:"我命令:新娘田秀麗同志馬上梳洗打扮,準備戰鬥!"
田秀麗聽了這樣的號令,愕然地望望大家,苦笑了一下,調皮地說:"是,政委同志!"
結婚典禮開始了,大家來到院子裏簇擁着新郎、新娘並肩走上了典禮台,讓他們站在了中央。
馬明義大步走上台去,提高了嗓門:"我宣佈!一團長梁振英同志,文工團田秀麗同志結婚典禮現在開始!鳴炮!"
兩個年輕戰士舉槍,九發子彈連發,向小龍山方向射去。另外兩個戰士,立在小鋼炮左右,九發炮彈,也射向了小龍山。
"下面,請李師長證婚!"馬明義宣佈道。
李佩其走上典禮台,嚴肅地對大家說:"今天是我們基地的大喜日子,首先是指揮部掛牌,這是大家盼望已久的大事。另外,我們久經沙場的梁振英團長終於和端莊美麗的文工團田秀麗同誌喜結秦晉之好。同志們,他倆是基地的第一對新郎新娘,這樣的婚禮在我們基地僅僅是開始,在以後的日子裏,一定會有更多的新郎新娘在這裏成家辦喜事。我願意繼續當你們的證婚人!同志們!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祝這對新人新婚快樂、蜜月幸福!"
大夥望着新郎、新娘高興地拍手,不約而同地喊着:"恭喜!恭喜……"
田秀麗眨着淚眼和梁振英在馬明義的口令下,一起向李佩其鞠躬,雙雙又向大家鞠躬……
4
春天像童話里一位美麗無比的仙女,舒展雙臂輕輕地向西部的莽原一抹,寒氣依然很濃的西部荒漠便有了"草長鶯飛"的美麗景色。
這天,李佩其在省城開會回來以後沒有回基地辦公室,直接往修路工地趕。坐在吉普車裏的他,異常地興奮。這次蘭州之行,收穫太大了,在省委書記陳子云的多方協調下,基地所需要的鐵軌不但全部解決了,而且他返回新川峽時已經裝車了,很快就要運到基地了。
他欣喜地望着車窗外火車站到基地的簡易公路,戰士們和湯縣派出支援基地建設的群眾正在一段一段地擴展路面,砸石頭鋪墊路基,有的地段已經開始放枕木,很快就可鋪設鐵軌……鐵路修好了,笨重的機械設備就可以直抵基地,以往那種肩扛、手推的螞蟻搬家似的勞作場面就該徹底與基地告別了。完成了這樣一件天大的事,他能不高興、能不興奮嗎?
在省城陳子云的辦公室里,當李佩其知道鐵軌已經裝車了時,他高興地就要蹦起來了。他連聲說"謝謝陳書記"時,陳子云說:"我還兼着基地的總指揮哩,還謝什麼呢?要說謝,應該是我謝謝你!謝謝基地的同志們!再說了,就是我不掛這個名,支持新川峽建設也是我份內的事情嘛!"
李佩其又向陳子云書記彙報了基地其他的工作,當談到老同學王曉偉時,李佩其特別介紹王曉偉同志在為基地探礦方面已經作出了很大的貢獻,建議在調整基地領導班子時,給他肩上壓壓擔子。
陳子云同志告訴李佩其,在北京開會時,毛主席、周總理聽了他的彙報后,對基地在較短的時間內能取得如此大的成績大加讚賞。中央指示,要把基地更名為新城有色金屬公司。到時候,一併考慮王曉偉同志的職務問題。
李佩其回到基地后,跟馬明義詳細說了這次去省城的收穫,馬明義聽完后,自然十分高興。談完工作后,馬明義叫李佩其先回家去看看。李佩其問出了什麼事?馬明義只是一個勁地催他:"快回去!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休息。"
李佩其家沒有出什麼大事,只是出了一點小事兒。因為李佩其在基地的特殊地位,再加上基地的"干打壘"房子已經富餘到了李佩其非有一套的地步了。儘管如此,李佩其還是不想搬出辦公室,他認為在辦公室住於公於私也挺方便的。馬明義嚴肅地說:"經過軍民的共同努力,基地的雛形已基本形成。連一般的幹部都搬進了新居,你作為基地的最高統帥,繼續住辦公室已經不適應基地的發展了,再說也太不像話了!另外,陳剛是你李佩其的兒子,你又遲遲不和人家陳一蓮同志結婚,人家憑什麼帶着你的兒子?你不為自己着想也得為別人想想吧!你有個家了一來也像個基地統帥了,二來有空了也能適當地照顧一下你的兒子,別讓人家陳大夫太辛苦了……"
李佩其想想馬明義說的也有道理,就答應搬到"家"里去。可他不住干打壘的房子,非要住窯洞不可。馬明義問他為什麼?他說這很簡單,等基地的官兵們全有了家,他再有"家"不遲。再說了,呂九庄的鄉親們都住的是拔廊好房子,而老村長至今住着土窯洞。一個鄉紳能做到的我李佩其為什麼做不到?
馬明義故意裝着生氣了,說:"照你這麼說,我,還有基地的其他幹部們都該去住窯洞了?"
"這是兩碼事!"李佩其笑了,他給馬明義裝了一鍋子(煙斗)煙,遞了上去,又給點上了火:"老哥!你這是偷換概念!"
馬明義受用地抽着煙斗,仍然"偷換概念":"整個基地上,就你一個共產黨員,其他人全是沒有覺悟的基本群眾,連我馬明義也是!"
"好好好,"李佩其終於妥協了:"我一切聽從政委安排,怎麼樣?"
馬明義這才放下了"架子":"這還差不多!"
馬明義把李佩其的"家"安排在了陳一蓮"家"的隔壁,其一片苦心人皆明白。
此時此刻,陳剛頭上裹着紗布躺在床上,陳一蓮正在給他喂葯。陳剛喝了葯,皺着眉頭看着陳一蓮問:"阿姨,同學們說我是野孩子,和爸爸不是一個姓。這是為什麼?"
陳一蓮放下杯子沉吟了一會兒,她覺得現在應該讓陳剛知道他親生父親的情況了。於是她坐在陳剛床邊,握着他的一雙小手,鄭重地說:"剛剛,你是烈士的後代,你的父親是-英雄第一師-的師長!"
陳剛聽了一下子坐了起來,眼睛盯着她注意地聽着。
陳一蓮繼續說:"我雖然沒有見過你的父親,但我聽你爸爸說過,在解放省城蘭州的時候,-英雄第一師-打得很猛,在一陣炮火之後就要衝上"馬家軍"的山頭了,突然,敵人幾處暗藏的火力出現了,交叉着向衝鋒的解放軍射擊,解放軍傷亡慘重。守蘭州城的總司令是馬步芳的兒子馬繼援,這是個極其頑固、狡猾的傢伙。在三天前解放軍試進攻蘭州、偵察火力時,他沒有使用這些暗藏的火力點。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新情況,彭德懷司令員給-英雄第一師-下了死命令:解放軍三個兵團進攻蘭州的戰役已經打響,不能因為這幾個暗藏的火力點而影響攻城計劃!要不惜一切代價,迅速地拿下敵人的陣地!
"當時的陳俊雄師長,就是你的親生父親,聽到彭德懷司令員的命令后,思索了片刻,立即命令你爸爸李佩其副師長代理師長職務指揮戰鬥,他自己衝出了指揮部。你爸爸和馬明義政委一再上前阻攔,他們都爭着要前往敵人陣地,可誰也攔不住你父親。
"你父親在炮火中左衝右突,已經衝到了前沿主攻營的陣地上,就在這時,你父親被一發炮彈擊中了。受傷的警衛員把你父親從土裏扒出來時,他已經昏迷過去了,受了重傷。當你爸爸趕到時,你父親醒了過來,他從上衣口袋裏慢慢掏出了一個血染的紙包遞給了你爸爸,他斷斷續續地說,這是我兒子的照片,就託付給你了……認他做兒子吧……"
聽着陳一蓮的敘述,陳剛已是淚流滿面了,他抽噎着說:"我的兩個爸爸都是英雄!"
"沒錯。"陳一蓮輕輕地撫摸着他的肩頭,"剛剛,所以你要理直氣壯地姓陳名剛。"
陳剛點着頭,"阿姨,我記住了,我就是陳剛。"
"以後,再也不可以用石頭和同學們開戰了。"陳一蓮給他蓋好被子,叮囑他好好睡一會兒。
陳剛含着淚吃了葯,好半天才睡著了。
李佩其對這一切全然不知,推門進來后就問:"一蓮,什麼事啊?"
陳一蓮"噓"了一聲,"剛剛睡著了。輕點!"
李佩其一愣,問道:"大白天的,怎麼就睡了,兒子咋啦?"
陳一蓮把白天陳剛和同學們開戰,打石頭仗的事講給他聽,並且告訴他,已經把陳俊雄犧牲的情形向陳剛說了。李佩其聽了很擔心,想到陳剛小小年紀,就要突然承受喪父的悲痛。他心疼地要去看看兒子,被陳一蓮攔住了,說剛剛才吃了"安定",讓他睡吧。
李佩其這才坐下來,點燃煙,陷入了沉思之中。他自責平日裏忙得沒有好好照料陳師長的親骨肉,實在是對不起師長。
"佩其,吃飯吧。"陳一蓮輕輕地喚着:"曉偉送來的炒雞肉,給你留着呢。"
坐在飯桌旁,陳一蓮看到他緊皺的雙眉,知道他還在為沒有照顧好陳剛感到自責。就坐在一旁輕輕地說,"佩其,是我沒有照料好剛剛,你不要怪罪自己。你批評我吧。"
"一蓮,你不要這樣說,你已經夠累的了。"李佩其聽了心裏覺得酸酸的,望着一蓮疲倦的面容感激地說著,夾了幾塊雞肉放在了陳剛的碗裏,"這些給剛剛留着吧。"
陳一蓮心疼地說:"快吃吧,我給他留了!"
李佩其感激地看了陳一蓮一眼,吃下了一塊肉。這時候,通訊員急匆匆跑了進來:"報告首長!北京周總理辦公室的電話。"
李佩其連忙放下碗筷,"我馬上去接。"
"電話已經轉過來了。"通訊員指着一旁的電話機說。
拿起電話,李佩其"喂"了一聲:"你好,我是李佩其。"
周恩來秘書的聲音:"李佩其同志,請等等,總理要和你通話。"
李佩其習慣地整了整衣服:"總理,您好。我是李佩其。"
"佩其同志,辛苦了!基地的同志們辛苦了!"周恩來親切地說。
"總理,不辛苦。"李佩其一邊拿出筆記本,準備記錄總理的指示,一邊回答,"總理,這邊的工作開展得很順利,請您放心。除了引水工程外,其他的工作都能提前完成。"
"佩其同志,毛主席非常關心你這個有色金屬工業基地。他已經和斯大林同志談好了。蘇聯方面決定幫助我國建設156個大項目,你這裏被中央確定為156個項目中的1號項目。你們的擔子不輕啊!為了1號援建項目的順利進行,近期,冶金部將派出技術人員奔赴大西北,還有蘇聯專家組、東北冶鍊廠、上海的兩個萬人針織廠即將到達新川峽。黨中央和全國人民都在支援你們,都在支援大西北!"
"請黨中央、毛主席放心,請周總理放心,我們一定按中央的指示辦事,全力以赴打好新中國有色金屬工業第一仗!"
"很好。"周恩來滿意地說。
電話掛斷後,李佩其提起公文包就往外走。
"哎,你吃完飯再走……"陳一蓮在後面一個勁兒地喊道。
"回來再吃,必須馬上開會。"說著,李佩其已出了門。
5
基地會議室里,馬明義等人都在等着李佩其傳達周總理的電話指示。
李佩其走進會議室,放下包,望了大家一眼,興奮地說,"同志們,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黨中央毛主席已經把我們基地確定為156個蘇聯援建項目中的1號項目了。"
會議室里頓時沸騰起來,大家拍手叫好。
李佩其傳達完周總理的指示后,談到了具體的工作:"現在修鐵路的工程進行得比較順利,緊接着就要鋪設鐵軌了。這些工程完成了以後,湯縣的民工該怎麼安置?我的意見是留下少數的民工參加鑿通山洞的工程。"
"這工程的確是個卡脖子的工程啊!"馬明義頗為焦慮地說。
"是啊,鑿山洞工程拖住了我們基地建設的後腿,原因是這項工程不適合大部隊作業。我建議,拉一支隊伍,從出水口迎面掘進,這樣工程的進度會大大加快。當初我們因人力不夠而忽略了這個問題。請大家討論一下。"
緊接着,李佩其說了對鑿洞引水工程的看法和建議,同時也檢查了工作中的不足。
"我贊成李師長的建議。"劉天忠首先發言,並提出了一個新的建議,"每到春天,這裏的風沙很大,能不能在民工撤走之前讓他們幫我們開開荒、種種樹,目前正是種樹的好季節啊!"
"這樣恐怕不太好吧。"王曉偉聽了連忙說,"上萬民工幫我們修路、建農場,又鑿山洞引水,已經有半年多的時間了,如果再讓他們植樹是否有些欠妥?再說成千上萬的樹苗我們一時也難以弄到手啊。"
"抓緊植樹的確是個好建議。"馬明義磕了磕煙斗,"不過繼續讓民工留下來,確實不大好。眼看着春忙季節來了,他們也該回家忙農活了。"
"大家說得好。"李佩其聽大家發表了意見后,站起身來:"這樣吧,除了鑿洞工程的人員和鋪設鐵軌的技術人員外,其他的人馬包括呂九庄的鄉親們,全力以赴在這個季節種樹。這個工作,由馬政委總負責,劉天忠同志協助。"
6
下班后,王曉偉特地繞到醫院,他想叫上陳一蓮到他家裏好好談一談。
來到她的辦公室,只見看病的村民圍了一屋子。陳一蓮一邊給病人檢查,一邊和他們親切地交談着。
王曉偉在一旁看着下班時間早已經到了,還有這麼多病人候着,這樣下去,一蓮的身體怎麼吃得消啊!他心疼極了,轉身就向院長辦公室走去。
劉院長正好在辦公室里,王曉偉一進去就問:"院長同志,上級派陳醫生來主要是搞醫院建設的,她工作如此繁忙,這樣下去怎麼能行?"
劉院長連忙請他坐下,笑了笑說:"病人都喜歡找陳副院長看病,醫院也沒有辦法。"
"我看別人都閑着,就她忙得既要看病又要手術的連軸轉,這能受得了嗎?"王曉偉一個勁地抱怨着。
"好,王工,你在這兒坐坐,我去替換陳副院長!"劉院長說著連忙走了出去。
一會兒,陳一蓮進來了,高興地說:"喲,是曉偉來了呀!"
"天哪!我的陳副院長!"王曉偉誇張地叫道。
陳一蓮嗔怪地望望他:"曉偉,我什麼時候變成你的陳副院長了?"
"口誤!口誤!是我們的陳副院長!"王曉偉笑着改口說。
"好了,別開玩笑了!"陳一蓮給他倒了杯水遞給他,一本正經地說:"說正事兒吧,找我有什麼事?我還有一大堆病人等着呢!"
王曉偉接過茶杯皺緊眉頭說:"一蓮啊,我是擔心你呀!"
"擔心什麼?"陳一蓮若無其事地望着他,覺得他的話有些奇怪。
"當然是你的身體了!你這樣拚命,身體能受得了?"王曉偉喝了口水說道。
陳一蓮捋了捋額前的頭髮,微笑道:"這就是我的工作,病人對於我來說,就像是你對你的礦石一樣,一個個都很珍貴!"
"是啊!"王曉偉點點頭,覺得她的話說得也有道理,仍叮囑說,"但是,你一定要注意勞逸結合,千萬別累壞了身體!"
"謝謝!"陳一蓮感激地望着他:"你也要注意,尤其是野外工作的時候。"
王曉偉見一蓮這樣關心他,心裏很高興:"一蓮,放心吧!最近我們的工作很有成效,省里、部里都很滿意。"
"我真為你高興,你終於有了英雄用武之地!"陳一蓮向他祝賀。
"是啊,你又何嘗不是這樣呢?"王曉偉的眼神里充滿了愛意,心疼地說,"但是,我真是太擔心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總不能沒白天沒黑夜地這樣干呀!"
陳一蓮見他滿臉焦急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爽朗地說:"那你說怎麼辦?晚上睡得正香,來了急診病人,馬上要手術,你不去怎麼行呢?白天,幾十裡外的村民慕名來找你看病,他就信你!一個小小的頭疼腦熱,別的大夫他就是信不過,你說,我能怎麼辦?"
陳一蓮對工作的飽滿熱情感染了王曉偉,他也笑了笑說:"記得當年上大學的時候,我們地下黨聚會時,大家常說的那句話嗎?"
"當然記得!"陳一蓮對大學時的那段黃金歲月至今記憶猶新,她興奮地說,"你們都在清華校園裏活動,我卻在鄰校。你們只要走三分鐘的路就能到達活動地點,我卻得走三十分鐘才能到,所以,你就說我命苦,是勞碌命。"
"哎,一蓮,這後半句可是佩其說的。"王曉偉急忙辯解道。
陳一蓮認真地說:"你胡說!先是你,后是他!罪魁禍首都是你!"
"好好好!我投降,一蓮,我投降還不成嗎?"王曉偉沒想到陳一蓮對這些往事還這麼一清二楚,連忙賠着笑臉。
病人不讓劉院長和其他大夫看病,他們就認陳大夫。實在是沒辦法,陳一蓮只好又到了她的崗位上。
王曉偉靜靜地望着給病人望聞問切的陳一蓮,他要仔細而專註地將她的容顏、笑貌、眼神鑲嵌在大腦里。這是一個怎樣的女人,為了她,他才自告奮勇地選擇來到了這大漠深處,投身於開發國家寶藏的建設當中。這其中的緣由,誰能知曉啊,他很想將自己多年來的相思,向深愛的人訴說。可每次準備啟齒,而每次都只能無奈地將滿腹的話壓進心裏。今天,他想邀陳一蓮一同下班回家,就是想找尋啟齒表白的機會,眼下看見她在醫院這麼忙,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下班,他在心裏嘆了口氣,想找她傾訴的念頭只有再次被壓在心底了……
7
王曉偉對大西北的建設同陳一蓮一樣懷着飽滿的熱情,他願意為建設大西北多幹些工作。在這之前,他還沒有這麼高的境界。來到新川峽后,情況就發生了質的變化。他發現這裏的人對工作的態度、對創業的熱情,都出乎他的想像之外。彷彿這裏的人都不知道什麼叫苦,什麼叫累。王曉偉整天置身於周圍這種蓬勃向上的環境裏,也自然而然地融入到了其中。這時候在他的心目中,有兩件至關重要的事情,一件是工作,另一件是陳一蓮。他覺得陳一蓮心中是有他的,她之所以對他是那種態度,關鍵是她太忙了。在陳一蓮工作太忙的日子裏,他先是努力地工作充實自己空虛的心靈,而後就變成了一種自覺行動。在工作中,他不但有了一種踏實感,而且還有了一種幸福感。他覺得,陳一蓮本身是一個工作狂,所以她對努力工作的人也情有獨鍾……
劉天忠接受了在沙漠突擊植樹的任務后,王曉偉心裏也很高興,他決定在工作之餘幫劉天忠完成這件造福千秋萬代的大好事。在劉天忠的陪同下,他們白天到基地的西北邊勘察地貌、了解情況,丈量沙地,晚上待在家裏伏案寫工作計劃。
至於種什麼樹,什麼樹苗易活,劉天忠比較在行。至於種多少,如何佈局安排,需要多少勞力,多少樹苗,這些王曉偉又比劉天忠強。他要詳細地做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植樹計劃來,徹底改變這裏惡劣的生存、工作環境。
他正在畫防風林帶平面圖的時候,他的侄子、湯縣副縣長兼縣委土改工作隊隊長王玉堂推門進來了。
"這麼忙呀,叔叔。"王玉堂道。
"這麼晚跑來,是不是有什麼事呀?"王曉偉擱下筆問,他知道侄子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王玉堂瞪着眼睛說:"叔叔,呂九庄的老村長是個大地主,可你們這裏的李佩其老是護着他。我這個縣土改工作隊長,簡直沒法在那裏開展工作啊!"
王曉偉瞅了一眼侄子:"你說的什麼話!李佩其的名字是你叫的嗎?我告訴你,他不僅是基地的領導,還是我的老同學、好朋友,你知道嗎!"
王玉堂愣了一會:"對,李師長,像他這樣的老黨員,怎麼不依靠貧僱農,而要依靠這個地主階級呢?"
"玉堂,我認為李師長依靠呂泰山沒錯。"王曉偉正言道,"據我所知,呂泰山並沒有土地呀,怎麼是地主呢?"
"這就是他這個老地主的狡猾了。"王玉堂振振有詞地說:"他名義上是沒有土地,可實際上全村的土地都是他的。"
"玉堂呀,呂九庄的土改工作,還得要依靠這位老村長,以他……"
王曉偉的話還沒有說完,王玉堂就搶着說:"叔叔,土地改革是當前的頭等大事,我要嚴格按照中央關於土改工作的精神,不折不扣地對包括呂九庄在內的所有湯縣土地進行改革!"
"那你還來找我幹什麼?"王曉偉聽他這麼說,渾身的不舒服,眼睛瞪得大大的,提高聲音說:"好了好了,你的工作是你的事,我不管,我也管不了!"
王玉堂見叔叔在下逐客令了,一邊往屋子外面走一邊乾脆把話說明白了:"叔叔,明天我就要去呂九庄鬥爭大地主呂泰山。"
王玉堂走後,王曉偉的心裏很矛盾。他覺得侄子說的話要引起足夠的重視。要鬥爭呂泰山,這可是件大事。既然是大事,就不能等閑視之。他在考慮,要不要把這件事反映給李佩其呢?
第二天下午,在呂九庄村公所的院子裏,人們坐在兩棵棗樹下,鬥爭呂泰山的土改大會就要開始了。
首先由一個土改工作隊員振臂喊口號:"依靠貧僱農,團結中農!"
下面的村民稀稀拉拉地應着。
"打倒地主呂泰山!"土改隊員高喊着。
村民們面面相覷,無人回應。
"打倒偽村長呂泰山!"又一聲口號。
仍是無人回應。
工作隊長王玉堂坐在台階下的方桌旁,瞪着呂九庄的老少爺們,氣憤地說:"太不像話了!你們怎麼連一點革命覺悟都沒有?好吧,下面我宣佈你們村劃定成分的結果。"
宣讀完劃定成分結果后,貧農劉天林站起來說:"呂村長都當地主了,想必地主是個好東西,我也要當這個地主。"
王玉堂一聽,覺得這倒是個新情況,忙追問道:"為什麼?"
僱農五爺接上說,"沒有呂村長開山洞修路,我們走個湯縣城得繞到西山口,多走幾十里山道呢!"
劉天林繼續說,"到城裏去辦個事兒,把人忙了個驢死鞍子爛,還兩頭摸黑。早五更出門,半夜也爬不到婆姨的被窩裏。"
"就是嘛,進個城把人忙個兩眼麻噠,不住上一天還辦不完事兒。"五爺附和着說,"如今好了,到城裏事情辦了,還能嫖個風打個浪。沒有村長,能有這麼便當?"
"說話文雅點,什麼嫖風打浪的?"王玉堂覺得這些農民的覺悟也太低了,心裏十分氣憤,禁不住惡聲惡氣地說:"這是貧僱農說的話嗎?"
"我們鄉里人說話,話丑理短。"一位老漢摸摸腮邊的胡楂子,慢吞吞地說:"一句話,村長是個好人呀!"
"簡直沒有一點階級立場!"王玉堂覺得這些村民的階級鬥爭覺悟太低,說的話簡直讓人不可理喻,他無奈地問:"你們了解現情嗎?"
"什麼縣情村情,我們種地養牲口,只見過牛馬發情。"五爺站起身來,望着大家眨眨眼,風趣地說:"再就是,我們了解鄉里鄉情。"
大家聽了一陣鬨笑。
劉天林見笑聲停了,揚了揚手:"我們有現情哩!"
王玉堂聽了眼睛一亮,忙催他快說。
"現情嘛,就是渴了苦水一口,風來了屋裏走球;狼來了趕緊跑球;鬼來了攆他滾球;累了喝口鎖陽酒,爬在婆姨肚皮上玩球。"
眾人再次大聲鬨笑着。
"放肆!"王玉堂大喝一聲瞪着眼睛嚴厲地說:"現情是土改,你竟敢污衊土改!"
"不誣衊,不誣衊,隊長消消火。"劉天林吊了吊嗓子,唱起了順口溜:"土改好,土改妙,土改政策呱呱叫,給劃上個貧農我不要,我要個地主成分好!"
"簡直是胡說八道!"王玉堂脫口說道,他覺得這些村民越說越不像話,他們的想法真是太離譜了。
村民們七嘴八舌地哄叫着:"我們都要當地主!"
院子裏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王玉堂看到這混亂的局面,一下子慌了手腳,情急之中拔出了腰裏別著的手槍,朝天開了一槍,院子裏立刻安靜了下來。
"是呂泰山教唆你們這樣說的吧,是不是?"王玉堂雙手撐在桌子上,虛張聲勢地瞪着大家,他覺得這些都是狡猾的地主分子呂泰山搞的鬼,氣得用力拍着桌子喊道:"把大地主呂泰山給我揪出來!"
工作隊員及時呼喊起口號:"打倒地主呂泰山的囂張氣焰!"
幾個工作隊員扭着呂泰山的胳膊,把他從屋裏架了出來。
"放手!"突然,從院門外傳來了一聲怒吼。
院子裏的眾村民聞聲一驚,回頭一望,一輛吉普車停在了院門外,見李佩其來了,身後跟着呂九庄村的支書劉天寶,兩個人大步流星地向會場裏走來。
工作隊員見李佩其惱着臉,不覺有些膽怯,連忙把扭着呂泰山的手鬆開了。
王玉堂站了起來,他沒有想到李佩其在這個時候來了,心裏也有幾分慌張,卻仍然故作鎮靜地拿腔拿調地說:"李師長,這裏不是基地,請你別影響我的工作好嗎?"
李佩其怒目而視,提高聲音問道:"誰叫你這樣乾的?"
"是縣委叫我這樣乾的!"王玉堂提起精神,強詞奪理道:"是土改政策讓我這樣乾的!"
"警衛員!"李佩其大聲喊道。
"在。"警衛員跑步過來,立正待命。
"讓司機送你去湯縣!和劉支書一起去。"李佩其下了命令。
劉天寶應聲:"是!"
"你們去通知縣委書記錢一善同志,讓他立即到基地來見我!"李佩其理直氣壯地說。
"李師長,我們這就走。"劉天寶望着李佩其感激地說。
王玉堂一下子像泄了氣的皮球,不敢再吭聲了。
李佩其走到呂泰山的身邊,環視了一下院子裏的鄉親們,一張張樸實憨厚的臉上掛着受驚嚇后舒心的笑容。他激動地望着大家說:"鄉親們,劃成分,鬥地主,這本身沒有錯。可是如果給呂村長劃上地主,那就是錯誤的!"
眾鄉親拍手叫好,"說的是呀!"
接着,李佩其曆數了呂泰山為大家開山修路,為基地打樁蓋房,還帶領鄉親們種樹擋風的事情,尤其在解放湯縣的戰鬥中,他大義滅親、為革命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最後,他問大家:"一個沒有一寸土地的革命功臣,能劃為地主嗎?"
"不能!不能!"大家齊聲高呼。
接下來,李佩其和鄉親們促膝交談,談了土改,還談了新川峽的未來。一直談到鄉親們的怨氣平息了,他才動身要回基地指揮部。鄉親們都爭着要送他,呂泰山也說天都黑了,讓李佩其獨自一人回去,他根本不放心。
李佩其對大家說,大伙兒折騰了一個下午了,快回去休息吧,說不定走不多遠,就會有車來接我呢,請大家放心。他又特別把呂泰山拉到一旁,一再寬慰他,叫他不要將王玉堂今天的過激行為放在心上。他還說,黨的土改政策是對的,只不過王玉堂有點左了。
8
一彎新月掛在了薄薄的雲隙里,照得凹凸不平的砂石路朦朦朧朧。李佩其一路上想着,幸虧劉天寶親自跑到基地來找他了,不然呂泰山今天可就要受苦了。等一會兒見到了縣委書記錢一善,真要和他好好談一談這個問題,土改工作一定要根據客觀情況和實事求是的原則進行,決不能像王玉堂這樣,不問青紅皂白,只要你有錢,不管有沒有土地,你就是地主。
李佩其走着,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四周靜靜的,只聽見自己踩在沙石上的"嚓嚓"聲。走過了一道山坡,在拐彎的地方,一匹狼悄無聲息地躥了出來,尾隨在他的身後。
黑夜裏,在無人的荒野里,人和狼就這麼一前一後走着。突然,狼緊趕幾步,立起了身子,兩隻前爪一下子搭在了李佩其的肩膀上。李佩其的身子微微一顫,聞到了一股難聞的臊味。他知道,這是一匹狼,而狼已經做好了吃他的準備,只要他一回頭,狼就會一口咬斷他的喉嚨,此時此刻,他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了。他想起了呂泰山說過的話:在沙漠戈壁獨自趕路,要小心狼搭肩膀。狼肚子餓了,吃不上別的,就要吃人。如有狼搭肩膀的事情發生,你千萬別回頭。狼是硬脖子,你只要不掉頭看狼,狼一時三刻還吃不了你。這裏有個規矩,看見別人在沙漠戈壁走路,是不能上前把手搭在人家肩膀上的,不然,人家把你當成狼殺死是不抵命的。
李佩其敏捷地從腰間拔出了手槍,然後輕輕地打開了手槍的保險。
李佩其在心裏想,狼呀狼,看來今天要用你的肉招待錢一善同志了。他把槍口從一側的胳膊下伸過去,扣動了扳機。
兩聲清脆的槍響過後,狼撲騰了幾下,倒在了沙石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