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草根行長“勿忘在莒”
在講述張恩照的故事之前,我先給大家講一個成語故事。這個成語叫“勿忘在莒”。
說的是春秋戰國時期,有一次齊桓公和宰相管仲、大夫鮑叔、寧戚四人一起喝酒,喝到高興時,齊桓公對鮑叔牙說:“為什麼不給我祝酒?”鮑叔牙聽了,就雙手捧着杯站起來說:“希望您不要忘記流亡在莒國的時候,希望管仲不要忘記在魯國成為階下囚的日子,希望寧戚不要忘記在齊都城外放牛的時候。”
齊桓公還沒當上齊桓公之前,為避齊襄公之亂,逃居到莒國,也就是現在的山東莒縣,受盡了磨難;管仲為了公子糾曾被拘押在魯國,吃盡了苦頭;寧戚當初從衛國逃到齊國時,曾在車下喂牛,也是窮困潦倒。這三個時期,是三個人的人生中最艱苦、最難過、最困頓的時期。齊桓公繼位之後,任命管仲、寧戚為重臣,三個人都有點驕傲情緒,正是基於這個原因,所以正直無私的鮑叔牙才借敬酒提醒他們不要忘記了那些苦難。應該說,鮑叔牙的提醒是及時的、深刻的。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忘記過去就意味着背叛,人應該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多回憶過去,進而珍惜現在,繼續保持以前艱苦奮鬥的作風,不忘自己的本色。
這個典故出自《呂氏春秋直諫》,原文是這樣的:齊桓公、管仲、鮑叔、寧戚相與飲酒酣,桓公謂鮑叔曰:何不起為壽?鮑叔奉杯而進曰:使公毋忘出奔在於莒也,使管仲毋忘束縛在於魯也,使寧戚毋忘其飯牛而居於車下。
勿忘在莒,簡單說就是“不忘本”。
很多人知道張恩照的名字,並不是他接任王雪冰擔任中國建設銀行行長,而是他跟隨王雪冰“前腐後繼”倒下之後。也是在這個時候,人們才知道這位省部級高官來自山東莒縣。
山東莒縣,就是剛才成語中“勿忘在莒”的古莒國之地,地處民風淳樸的沂蒙山腹地,曾經為中國革命立下汗馬功勞的沂蒙老區。張恩照是沂蒙山區里走出來的高官之一,也是沂蒙子弟中在新中國級別最高的落馬官員。
根據司法機關提供的權威資料稱,張恩照,男,60歲,1946年12月17日出生,漢族,出生地山東省莒縣,大專文化,原系中國建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曾任原中國建設銀行副行長、行長,住北京市西城區某小區某號樓某單元室,戶籍所在地:上海市徐匯區某路某弄某公寓;因涉嫌犯受賄罪,於2005年6月13日被羈押,同日被逮捕,羈押在公安部秦城監獄。2006年11月3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一審以受賄罪判處被告人張恩照犯有期徒刑15年。一審判決后,張恩照沒有上訴,但卻提出了到上海服刑的請求。
大上海,繁華的大上海,是沂蒙子弟張恩照的發跡之地。
勿忘在莒,張恩照此時想起他的崛起之地,是不是有點晚了?
上海故事,從城市平民拔地而起
張恩照祖籍山東莒縣,解放前全家遷到上海虹口區,張恩照的父親是一位普通工人,母親是家庭婦女。張恩照的出身用現在時髦的詞彙講,確實很“草根”。
長大后,張恩照考入上海著名的重點中學復興中學,他的學習成績不錯,然而高考時卻沒有考上大學。1963年,張恩照被招入上海建設銀行做學徒。兩年後,張恩照當上了撥款員。
據有關報道稱,“文化大革命”爆發后,上海建設銀行的業務基本停頓,但山西、山東等地的幾個軍工廠和鋼鐵廠一直沒有停產,張恩照因為年輕沒有家庭負擔,被派出專門負責這幾個地方的建設撥款。所以張恩照沒有被捲入當時的“滾滾洪流”,也沒有參與任何派系鬥爭,躲過了這場浩劫。
1979年8月,國務院決定恢復中國建設銀行,但十年浩劫讓建行內部的年輕人出現了斷層,33歲的張恩照此時成了為數不多的中堅分子。中國建設銀行上海分行為了滿足業務的人才需要,決定從社會上大量公開招聘人才,通過設立培訓班使其速成。
張恩照因為撥款業務熟練,又是高中生,成為培訓班當仁不讓的授課老師。憑藉過硬的業務水平、和藹可親的平民性格,張恩照很快贏得了學生們的尊重,加上張恩照骨子裏山東人的直爽樸實,在學員中樹立了很高的威信。
從1979年到1981年,培訓班一共舉辦了3期,共培訓了數百人,這3期學員後來成為上海建設銀行的骨幹力量,當然,這也與張恩照當上行長后的提拔是分不開的。即使後來在張恩照當上行長以後,他的這些學員私下也是以“老師”稱呼他。後來,這3期學員被戲稱為上海建設銀行的“黃埔生”,而張恩照儼然成為類似於“蔣校長”那樣的“核心”人物。畢竟,當年的“張老師”後來成了一方諸侯“張行長”。
據有關媒體報道,張恩照對他的學生相當義氣,在提拔、住房、甚至家屬的調動和孩子的工作安排上,只要能幫他都要幫。1987年張恩照就任建設銀行上海分行行長后,對自己當年學生大力提拔和重用。尤其到1990年代中期后,上海的主要支行領導以及信貸、公司業務等重要部門,基本上都是張恩照“黃埔生”的天下,其中80多名當上處級幹部。
其實,張恩照不僅僅是個重情義的人,也是個勤奮好學的人。3期培訓班結束后的1982年,張恩照到上海復旦大學進修了2年,獲得金融管理專業大專學歷。在當時,大專應該是高學歷了,風光程度並不比當下的研究生差多少。
1984年張恩照從復旦大學進修后回到建設銀行。此時,恰逢國家號召引入外資,鼓勵成立合資公司。中國建設銀行於1981年開始籌備中國投資銀行,投資銀行實際上和建設銀行內部的投資業務一個班子兩塊牌子。由於張恩照有實踐經驗,又有學歷,他被委派負責建設銀行上海分行投資業務部的籌建,這個部門對外稱“中國投資銀行上海分行”,張恩照的身份是副行長。由此,張恩照人生的第一次大跨越開始了。
20世紀80年代中期,建行上海市分行的客戶上海石化總廠準備上馬三期工程,由於資金不足,又等不到貸款的計劃,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引進的設備遭受風吹雨打,一天天鏽蝕老化。面對客戶緊蹙的眉頭,張恩照按照從教科書上所學籌資知識,冒着有可能失敗的風險,大膽組織以花旗銀行為首的國外銀團貸款,由建行轉貸給上海石化,並代理上海石化發行企業債券8億元人民幣。
此舉被當時上海的媒體譽為“上海改革開放以來最大的一次引進外資行動”,在國內引起了強烈反響,被稱之為“打破了中國銀行界的封閉”,具有歷史意義。世界銀行對此發表評論稱讚張恩照:“對方談判代表雖然是一個新手,但精明能幹,以高效率達成協定……”
儘管張恩照為此“一心想着為客戶排憂解難,沒日沒夜地干,結果把身體給累壞了”,但此舉的成功不但讓整個上海金融界對張恩照刮目相看,更引起了當時上海市領導層對其才幹的關注。之後不久,張恩照成為中國建設銀行上海分行副行長,一年後擔任行長。此時,張恩照的這個行長只不過是一個處級。但在他擔任行長后不久,建設銀行上海分行升格到局級單位,張恩照也升任副局級。
短短三年,張恩照完成了“連升三級”的仕途跨越。此時,張恩照剛滿40歲。
二度飛升,從上海灘到北京城
張恩照出事之後,有些媒體評價張恩照“水平一般、酷愛雙頭鮑魚和高爾夫”,甚至有的媒體把張恩照描述成一個“善於見風使舵、投機鑽營”的人物,這實在是有點冤枉了張恩照,有點落井下石的意思。
其實,張恩照在上海建設銀行一直是以務實能幹聞名。從才能上,張恩照早在20世紀80年代末期就提出“一米線”、“微笑服務”、“誰砸我的牌子,我砸誰的飯碗”和“為客戶提供全方位一站式服務”等等10年後才興起的概念。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張恩照提出“封閉貸款法”,在信貸上強制改變國企依賴財政撥款,不按市場原則對待銀行貸款的行為。在上海改變了建行的粗放經營,以盈利和效率為目標,全方位為客戶服務。當時,張恩照領導下的上海分行的許多經驗,不斷在整個建設銀行內部推廣,他對建行改革所做的功績是不能抹殺的。
另外,張恩照工作中表現出來的勤奮、踏實和創新精神,也得到了各級領導們的注意。1988年,上海市委託建設銀行出面組織了一個以法國為首的6國銀團,對上海市的重工業進行投資,因此張恩照多次得到了上海市領導的誇獎。另外,在張恩照主持建行上海分行的整個90年代,建行上海分行繼續積極配合上海市的各項工作,尤其是國企改革和城市建設,建行上海分行投入了巨大的資金。
20世紀90年代初,住房商品化已成為上海房改的必然途徑。在推出政策性公積金貸款的基礎上,建行上海分行放出一筆11萬元5年期的貸款,使其成為上海個人住房商業貸款“吃螃蟹的第一人”。“建行模式”在外部形成了“滾雪球”效應,上海乃至全國各大商業銀行視其為個人住房商業貸款業務的範本而爭相拷貝。
列舉這些內容,並不是給貪官擺功評好,而是出於一種客觀評價。即使從另一個角度講,如果說張恩照是個尸位素餐的草包,那麼,那些把張恩照推上領導崗位的機構和“慧眼識珠”的人,豈不是個個都是睜眼瞎?
即使後來中國建設銀行董事會在免除張恩照職務的決議中,最後還是給予了張恩照頗具人情味的一句評價:“對張恩照先生多年來對中國建設銀行的改革與發展所作出的貢獻表示感謝。”
銀行的主要業務之一,用比較通俗的說法就是發放貸款。“放貸”這個詞我們大家都明白,毫無疑問的是,放貸的大權掌握在誰的手上,即使不放鬆對自身的要求,也會有很多單位和個人,通過各種方法給擁有放貸權的人“好處”的。
據有關媒體報道稱,張恩照的轉變是從打網球開始的。1988年張恩照開始學習打網球,“幾乎天天打一個小時的球。打完球張還習慣洗桑拿,然後吃飯。基本上陪同他的就是固定的十幾個與其關係密切的學生。”
但是,很多弟子也給張恩照帶來了麻煩,尤其是通過張恩照的弟子跑貸款,幾乎是百發百中。只要他開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很多貸款就放出去了。門生圈子在張恩照的庇護下做出越來越多的肆無忌憚之舉,他們甚至在幫助張恩照挖着一個越來越大的“陷阱”。到1997年3月終於爆發了事端,建行上海分行徐匯支行行長周道春攜款7000萬出逃海外。而周道春正是張恩照力排眾議提拔上來的。此案雖然最後沒有動搖張恩照的行長位置,但隨後一系列針對上海建行的調查,對他打擊還是很大。
以張恩照的各種政績,他卻在建行上海分行行長這個位置上連續幹了13年,直到50多歲才幹到中國建設銀行副行長的位置上,也不過是個正廳級。如果不是王雪冰落馬,也許張恩照會在廳級的位置上退休,也許我們就看不到今天的“貪官張恩照”了。
命運畢竟又一次眷顧了張恩照。1999年10月,張恩照離開他發跡的上海灘,調到北京總行出任中國建設銀行副行長。2000年2月,張恩照成為常務副行長和黨委副書記,做了“中國最優雅的金融家”王雪冰的副手。張恩照的“忠厚”和“實幹”再次給他帶來了機遇,2002年1月,張恩照接替被免職的王雪冰接任建行行長,走到了人生的巔峰。
這種輝煌後來儘管被許多人認為是搖搖欲墜的,但從一介平民飛升到國家省部級幹部,自有張恩照的努力和勤奮。
很大程度上,張恩照當上中國建設銀行總行的行長,已經在他自己的王國里擁有了絕對權力。而不被約束的絕對權力,對一個自身約束力差一點的官員來說,往往是一個看不見的陷阱。像張恩照這樣要麼坐着火箭連升三級,要麼在一個職務上一干就是十幾年的領導幹部,他們的心態非常容易在過快的速度中失重,或者在過慢的煎熬中失衡,他們往往在尋找着不同的機會,獲得權力或者金錢,卻往往不知道陷阱在什麼地方等着他們。
2002年初,執掌建行的張恩照開始了一段艱辛的改革過程。然而,張恩照憑着其卓越的能力,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肯定。在建行內部,流傳着“冰雪消融,恩照大地”的說法,暗示着兩任建行領導在員工心中的地位。
2004年是張恩照最輝煌的一年,當年建行資產總額近3.8萬億元。2004年7月,在《銀行家》雜誌評選的全球千家大銀行排名中,建行名列第21位,在中國上榜銀行中排名第一。
與之同時,憑藉其卓越的成績,張恩照被CCTV“經濟半小時”欄目評為2004年度經濟人物候選人。當年,張恩照對中國建設銀行進行了股份制改革試點,成為我國銀行業發展史上的一個裏程碑。
但正是這樣一個成績斐然、功成名就的優秀人物,卻在人們的驚愕之中翻身落馬。而張恩照的落馬,是因為他錯誤地在三個“不等式”算術題上,劃了等號。
第一個不等式,2億元等於70.69萬元
為了不至於因為講述中添加更多個人色彩,對張恩照犯罪的界定,首先以法院的判決書為準。在法院判決之前,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指控張恩照三宗罪,這三宗罪有一個共同的罪名:受賄。當然,法院最終也認定了這三宗罪。
張恩照的第一宗罪,在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的判決書上是這樣認定的:經審理查明,被告人張恩照於2000年10月至2003年初,先後利用擔任原中國建設銀行副行長、行長的職務便利,接受北京海緣山公司及北京益壽坊公司投資人楊震寰的請託,分別為北京中華民族園公司向原建行北京市分行申請貸款人民幣1.2億元、北京海緣山公司向原建行北京市分行申請貸款人民幣8000萬元以及北京益壽坊公司向原建行北京市分行申請貸款人民幣4970萬元等事宜提供了幫助。為此,張恩照於2001年5月至2004年春節期間,先後11次收受楊震寰給予的港幣5萬元(摺合人民幣5.3萬餘元)、美元7.9萬元(摺合人民幣65.39萬元),共計摺合人民幣70.69萬餘元。
判決書上的文字也許是枯燥的,但事實卻非常簡單。楊震寰投資的公司租用了北京中華民族園的房子,為了緩繳中華民族園的房租,2000年底,楊震寰趁中華民族園公司二期工程建設需要資金的機會,找到了中華民族園的董事長談條件。楊震寰承諾能夠通過張恩照的關係辦理貸款審批手續,但要緩交拖欠中華民族園的部分房屋租金。雙方達成協議后,經過楊震寰牽線搭橋,中華民族園董事長與張恩照見面,之後建行北京朝陽支行向北京中華民族園公司發放了貸款人民幣1.2億元。
當然,除了給中華民族園貸款,楊震寰也是要貸款用的。2003年初,楊震寰經營的北京海緣山公司及北京益壽坊公司分別向原建行北京朝陽支行提出貸款申請,但是,經過銀行審查,這兩家企業因經營不善,貸款資信度較差,貸款申請未獲批准。於是楊震寰找到了張恩照,后在張恩照的直接干預下,同年8月間,建行北京朝陽支行向北京海緣山公司發放新增貸款人民幣3010萬元,並先後為兩家企業辦理了共計人民幣9960萬元到期貸款的轉貸手續。
這些貸款的最終結果是,截至2006年5月,北京中華民族園公司已歸還貸款人民幣6700萬元,貸款餘額人民幣5300萬元。而楊震寰的貸款抵押物均為位於湖北省武漢市的部分房產,這些貸款均被評定為次級類不良貸款。
2001年5月3日,張恩照在上海波特曼酒店餐廳收受楊震寰給予的3000美元,這是檢察機關認定的張恩照受賄的開始。放出去2億多元的貸款,張恩照得到的好處是11次收受楊震寰的錢物共計摺合人民幣70.69萬餘元。
2億元等於70.69萬元,不知道張恩照的這筆賬是怎麼算的。
第二個不等式,6.5億元等於80.95萬元
張恩照的第二宗罪,在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的判決書上是這樣認定的:經審理查明,被告人張恩照於2002年7月至2004年6月間,利用擔任原中國建設銀行行長的職務便利,接受星美傳媒有限公司及重慶長豐通信公司董事長覃輝的請託,分別為星美傳媒有限公司向原建行北京市分行申請貸款人民幣6億元、解除未到期貸款抵押擔保以及為重慶長豐通信公司所屬的成都長豐通信公司向原中國建設銀行成都市第三支行申請貸款人民幣5000萬元等事宜提供了幫助。為此,張恩照於2002年5月至2005年初,先後5次直接或通過張儉、張紀綱收受覃輝給予的人民幣10萬元、港幣20萬元(摺合人民幣21.29萬餘元)、美元6萬元(摺合人民幣49.66萬餘元),共計摺合人民幣80.95萬餘元。
覃輝的名字,遠遠不如以奢靡聞名北京乃至全國的夜總會“天上人間”著名,而“天上人間”的老闆就是這個覃輝。至於關於覃輝的其他資料,在網絡上各種說法都有,我們且不去以訛傳訛,還是以法院判決中“證人覃輝”的證言證明為準,原文如下:2002年7、8月間,星美傳媒有限公司向原中國建設銀行申請貸款,覃輝請求張恩照給予幫助,並多次為縮短貸款審批時間向張恩照提出請託,同年11月,在張恩照的關照下,星美傳媒有限公司獲得人民幣6億元的貸款額度。2004年4、5月間,星美傳媒有限公司向原建行北京市分行提出解除部分貸款抵押物抵押權的請求,並請張恩照出面與該行相關人員溝通解決。2004年6月間,重慶長豐通信公司所屬成都長豐通信公司在原建行成都市第三支行貸款人民幣5000萬元到期,為辦理該項貸款的轉貸手續,覃輝向張恩照提出請求並在其安排下與原建行四川省分行行長趙某見面后,辦理了人民幣5000萬元的轉貸手續。為表示感謝並希望其所經營的企業在銀行貸款方面得到張恩照的幫助,他於2002年5月至2005年初,先後多次直接或通過孫某、張某等人給予張恩照人民幣10萬元、港幣20萬元、美元6萬元。
這些情況用通俗一點的話語講起來就很明白了。2004年4月,星美傳媒有限公司向建設銀行提出解除部分抵押物權用以公司資產重組,但建設銀行認為解除貸款抵押物權會引起信貸風險而沒有同意,之後覃輝通過張恩照過問此事。在張恩照介紹星美傳媒有限公司到中國建設銀行業務部辦理貸款業務時,為了使星美傳媒公司順利通過銀行信貸審查,建行總行業務部負責人特意安排業務部副總經理以經營主責任人的身份參加信貸審批會議,而依業務部副總經理職責,他僅需對貸款額度達人民幣10億元以上的信貸業務負責。而在對星美傳媒公司進行信貸評估時,由於張恩照的多次催辦,有關部門沒有對星美傳媒有限公司的資信情況認真核實,僅憑星美傳媒公司提供的財務報表等資料形成了客戶信貸評估報告,並提交信貸審批會審批。
事實上,2002年8月,建設銀行有關人員在對星美傳媒有限公司信貸調查中,發現該公司資產規模小,申請授信額度不高,但卻被告知張恩照很關注對該公司的貸款審查,並催促他們儘快完成信貸調查,所以,他們根據星美傳媒有限公司的介紹及提供的資料最終形成了客戶評價報告。
至於四川的那5000萬元,實在是個小數目,覃輝只是想解除部分貸款抵押物的抵押權,達到“借新還舊”的目的。張恩照就讓秘書安排建設銀行四川省分行行長趙某某與覃輝見面。2004年6月,覃輝的成都長豐通信公司辦理了人民幣5000萬元的貸款。
可以確認的是,星美傳媒有限公司人民幣6億元的貸款,2006年2月已經全部到期,截至2006年6月,星美傳媒公司貸款餘額為人民幣3.45億餘元,欠息人民幣3388萬餘元。而成都那筆“借新還舊”的轉貸手續,也只是由擔保方償還貸款1000萬元,餘款4000萬元至今沒有償還。
在這兩筆共計6.5億元的貸款中,張恩照得到的回報是,他的岳父在上海住院治療時,覃輝委託人交給張恩照的妻子人民幣10萬元。而張恩照的兒子在2005年春節前,在北京中國大飯店收到了轉給他的2萬美元。這次送錢的理由是,覃輝曾給張恩照推薦過一支股票,但張恩照的兒子買來后,股票沒漲反而賠了。覃輝知道后對張恩照的兒子說:“你股票賠了二十多萬,沒事,賠了算我的。過年了,這是給你的零花錢。”隨後,他把事先準備好的2萬美元交給了張恩照的兒子。
80萬元與6.5億元的懸殊,這個賬誰都能算清楚。可是,中國建設銀行行長張恩照卻心照不宣地算糊塗了,而且又畫上了一個等號。
第三個不等式,行長面子等於267.66萬元
張恩照的第三宗罪,在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的判決書上是這樣認定的:經審理查明,被告人張恩照於2002年至2004年底,先後利用擔任原中國建設銀行行長、建行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的職務便利,接受香港衡創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鄒建華的請託,為幫助鄒建華獲取利益,違反本行外事活動的工作原則和程序,多次會見與原中國建設銀行、建行股份有限公司有業務關係的國際商業機器服務有限公司(這家公司就是我們所熟悉的“IBM”)及安迅公司的高級管理人員;並向所屬部門推薦香港日立公司作為建行股份有限公司災備系統磁盤設備供應商。為此,張恩照於2003年12月至2004年7月間,直接或通過張紀綱收受鄒建華給予的“緹法旎”牌手錶1對(價值人民幣1.9萬元)、按摩椅1台(價值人民幣1.36萬元)和位於上海市徐匯區吳興路25弄6號701室房屋1套(價值人民幣264.4萬元),共計摺合人民幣267.66萬元。案發前,張恩照為掩蓋犯罪事實,於2005年3月間,通過張紀綱向鄒建華支付港幣150萬元。
張恩照的第三個不等式說穿了就是用他自己的面子而不是貸款換來的。據媒體報道,鄒建華是張恩照早年的鄰居,現年47歲,技校畢業后當過電視機廠的工人,後來下海做生意,曾在海外闖蕩,鄒建華后在香港成立香港衡創科技有限公司。擁有香港身份的老闆鄒建華為提高自己在信息技術行業內的知名度,並從中獲取巨額報酬,經鄒建華安排,張恩照違反外事紀律,與中國建設銀行有業務合作關係的國際商業機器服務有限公司、安迅公司等公司高級管理人員見面。2004年底,鄒建華得知中國建設銀行需購進磁盤存儲設備后,立即向張恩照推薦了香港日立公司作為設備供應商。
雖然最終因香港日立公司的設備存在技術風險而未能中標,但張恩照已經給足了鄒建華面子。而且,在這次中介活動中,鄒建華在香港滙豐銀行的賬戶內增加了來自這兩個公司划給的22.5萬美元“服務費”。為表示對張恩照的感謝,並希望繼續得到張恩照的幫助,鄒建華於2003年12月至2004年7月間,先後給予張恩照“緹法旎”牌手錶1對、按摩椅1台及位於上海市吳興路中匯花園住房1套。
2004年3月,張恩照的兒子準備結婚,要在上海買房子。一天,鄒建華與張恩照一家人吃飯時,提出他在徐匯區吳興路中匯花園有一套房子,可以給張恩照的兒子結婚用。張家三口人看了房子,張恩照的愛人認為房子舊、光線暗,不滿意;張恩照的兒子認為可以裝修。張恩照的愛人說,用就得過戶,不然,名不正言不順。張恩照當時理解愛人說的過戶就是不付錢過戶,他當時心裏“咯噔”了一下,因為他以前聽說過,有人因老婆、孩子收了別人送的房子而犯罪的事,如果這套房子辦了過戶,就是犯罪了。張恩照當時表示,這樣辦過戶是要出問題的。
後來,張恩照的兒子提出可以買,愛人堅持要辦過戶,張恩照就沒再反對。2004年6月30日,雙方簽訂了房屋買賣合同,並約定房屋價款為人民幣150萬元,隨後辦理了過戶手續,將房產轉移至張恩照兒子的名下。
直到2004年3月9日,鄒建華因一起涉外訴訟案件被起訴后,張恩照怕這事給自己找麻煩,才讓兒子向鄒建華在香港滙豐銀行賬戶內匯入“購房款”港幣150萬元。這是張恩照被“雙規”的前一天。但此時已經為時已晚,因為張恩照也被牽扯進了這起“涉外訴訟案件”。
勿忘在莒,誰來提醒張恩照
2004年12月9日,這個日子對張恩照來說,是個改變他一生的日子。這天,美國的一家公司把他告到了美國的法院,告他違反了美國1977年《海外腐敗行為法》,收受了競爭對手的100萬美元,而且還接受競爭對手的邀請,到世界上最豪華的高爾夫球場之一加州卵石灘度假。為證實此事,這家美國公司還把張恩照徜徉在高爾夫球場上的形象偷拍了下來。
據狀告張恩照的訴狀稱,2002年5月,張恩照受AIS邀請前往加州卵石灘。正是在這次加州高爾夫之旅中,張恩照與當時陪同的AIS國際部總裁吉姆威爾遜共同商定,簽署了建行與AIS之間的新合同。作為回報,AIS向張本人支付了100萬美元。與此同時,AIS每月還將支付鄒建華3500美元“諮詢費”。
加州卵石灘是美國最昂貴的高爾夫球場,美國司法曾經有過先例,請政府官員到加州卵石灘打高爾夫球會被判定賄賂。
張恩照在美國受賄的傳聞不脛而走。其實,那100萬美元的賄金本身就是為擊垮對手由美國的資本家杜撰的謊言,實際上和張恩照毫無關係。但張恩照還是在2005年3月10日晚被“雙規”,之後,張恩照主動交代了他在國內收受他人賄賂的罪行。隨即,張恩照涉嫌受賄被逮捕。
2006年11月3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以受賄罪判處張恩照有期徒刑15年,直至上訴期滿,張恩照仍沒有上訴,這意味着60歲的張恩照將正式開始他長達15年的牢獄生涯。
法院的量刑是罰當其罪,張恩照在法庭上的表現也很平靜。但凡貪官,似乎都有這樣的特點,在其大權在握,風光無限的時候,必定貪慾膨脹,陷入權力尋租的深潭,直到受到法律的嚴懲時,才終於肯低眉垂首,靜思己過,甚至還會冠冕堂皇地說一聲“對不起黨的培養”。也許“黨”沒有提醒張恩照“勿忘在莒”這四個字,但是,“黨”從他記事起就讓他“為人民服務”、教育過他牢記“三個代表”的宗旨,張恩照怎麼就忘了呢?
人們對於貪官深惡痛絕,他們貪贓枉法給國家和人民帶來了極大的危害,而的宗旨,金融腐敗對國民經濟造成的危害又是最為巨大的。權錢交易給金融這一國民經濟的“血脈”造成動輒數以億計的“梗阻”,不僅對我國的金融安全造成直接威脅,並最終危及社會穩定和國家安全。
可以想見的是,行賄者在行賄的同時無不在進行着精細的成本計算,他們在為貪官們付出成本之後,無疑是要獲得相比其賄賂支出成倍的回報。於是,建設銀行在張恩照個人中飽私囊之後,也為此付出了近10億元包括不良貸款在內的沉重代價,而這種代價又不單是資金窟窿本身的問題,同時更帶來了銀行信用危機、金融改革受挫等等一系列後續問題。
從這個意義上,我們對張恩照不必存有憐憫之心,甚至痛打落水狗也無可厚非,但與此同時,我們也不得不去思考一些深層次的東西。
張恩照落馬的消息,如同風暴一般襲擊了金融圈。這種震動絕不亞於他的前任王雪冰落馬。隨着近年來金融界高官的相繼落馬,張恩照的個人命運,似乎也能為一部分金融腐敗官員的道路提供一個註腳。
金融界的深刻變革和張恩照本人的能力,造就了他這個從城市平民拔地而起的典型,但造化終究又讓他以上海為起點走向窮途。張恩照任建行上海分行行長時的一位親密同事稱,張恩照在錢上不是個貪心的人,在這個問題上他一貫很謹慎,決不像有人說的那樣“醜陋”。
張恩照是一個“老實人”,最終還是陷落於一個“貪”字上。嚴懲貪官在於警戒來者,警戒來者也就是治病救人,從這個角度講,張恩照仍舊可以說是現今尚未得到凈化的金融腐敗環境的受害者,依然令人扼腕痛惜。
我們為鋃鐺入獄的張恩照惋惜、感慨什麼呢?
張恩照的行為實際已經成為銀行界的潛規則——發放貸款拿回扣、引進設備吃回扣、低價處理不良資產變相化公為私等。多年以來,這樣做已經在銀行界形成“慣例”。我們也許會這樣認為,現在在高位上要做到廉潔清明,完全取決於高度自律。問題是高度自律在缺乏制度嚴格約束的環境裏異常困難。現在的很多行業中,只要有點權,哪怕是很小的權,很多人都可以拿來以權謀私。僅僅在銀行系統,小到信貸員,大到行長,給人的印象都很富,但其中許多富的來源我們卻不甚清楚,其實大家也都很清楚。尤其貸款成為稀缺資源的時候,客戶為了得到貸款大肆行賄,當徇私舞弊成風的時候,貪污受賄是“正常”的,反之卻是不正常的。在這種情況下,只要無人舉報舉證,大家可以平安無事地中飽私囊。於是,大到部級高官張行長,小到剛剛參加工作的信貸員,都會普遍產生僥倖心理,在利益誘惑的面前難以抵擋甚至根本不願意抵擋。一般的信貸員尚且如此,世界排名21位的中國建設銀行行長張恩照,似乎也難以擺脫金錢的誘惑了。
張恩照從1964年12月進入建行到2005年3月被“雙規”,工作了整整40年。這40年裏,他從學徒干起,一直干到了建行統帥人物。這40年裏,他的人生跌宕起伏,從早年從平民中崛起,到晚年提着球杆徜徉在大洋彼岸的高爾夫球場,再到中國的秦城監獄。像他的前任王雪冰,最終沒能把這40年贏得的榮光帶進暮年。在當領導的這些年中,有人提醒張恩照了嗎?或者已經有人提醒過了,但張恩照卻沒有聽進去。
人民幣419.3萬元,這是張恩照收受財物共計摺合總數。這個數字對於張恩照這樣掌管着3.8萬億元的銀行家而言,只能算個零頭,但是,他卻倒在這“蠅頭小利”上。案發後,涉案的所有贓款、贓物已全部追繳。
如此說來,貪官張恩照太不值得。難怪張恩照被“雙規”之後,天天念叨着幾乎相同的一句話:我對不起黨的培養,對不起國家和人民。
其實,張恩照對不起的何止是黨、國家和人民,他真正對不起的,是他從“草根”變成“大樹”的艱苦過程,對不起的是他腳下的土地。
他的出生地山東莒縣,就是那個“勿忘在莒”的莒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