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似乎有人進來了。
少年的手腕雖然已經鬆開,但依舊遮住我的臉,擋住我的視線,我什麼也看不見。因此,我無法看到是否還有第三個人在這裏出現,我也無法挪開他擋住我的手腕,只能在黑暗中默默傾聽進入房間的那個人移動的腳步聲。
「誰?」
我嘶啞的聲音終於擠了出來。
腳步聲穿過了手術室的入口,然後經過我和少年所在的手術台。鞋跟落在沾滿厚厚灰塵的地板上,發出厚重的聲響。
少年完全鬆開掐住我脖子的手,我自由了。被他手腕擋住的視線恢復了光明,看到眼前牆壁上的確有三個人影。
我故意讓你痛苦,並不是因為你不好……
有人彎下腰去,不是我,也不是少年,而是第三個人影。隨後聽到關掉錄音機的聲響。姐姐的聲音也消失了,手術室頓時安靜下來。
我坐在手術台上回頭看了看,站在身後的少年也正轉過頭來。在少年對面的牆角站着的是阿樹。這時,阿樹正好從放在地上的錄音機的停止鍵上縮回他的食指。
「拿走磁帶的是我……」
我已經無法再聽清楚他接下來的話。他為什麼會站在這裏呢?我想這一定是幻覺。但是,他現在的確是站在我的面前,並且在燈光的照射下,牆壁上也清楚映出他的影子。這絕對不是幻覺。
「這座醫院太大了,找你們可真是不容易呀……要不是聽到博子的聲音,恐怕我還找不到你們呢……」
我想起傍晚他曾給我打過電話,在電話里我告訴他我在學校里,因為他在電話的另一端問我到底在什麼地方。他潛入我家裏,也許是想確認一下我回到家沒有。
我在餐廳里也告訴過他,父親和母親常常忘記鎖大門,所以他很順利地就溜進我的家裏。然後,在我房間裏偶然發現了寫有奇怪標籤的磁帶。這樣想來,我就明白他怎麼會到這裏來了。因為第二盒磁帶錄音的最後,詳細地說明了時間和地點。
「神山同學,好久不見了……」
站在身後的少年這樣說,並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他的掌心滾燙。然後,他離開了手術台,朝阿樹的方向走去。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挪開了,但我的身體依然無法動彈,依舊保持着回頭望着阿樹的姿勢。
「晚上好,XX同學。」
阿樹對少年說,眼睛卻牢牢地盯着少年,似乎已經忘記我的存在。
兩人默默地站在屋子的兩端,相互對視着。手術室里充滿緊張的氣氛,安靜得讓人無法忍受。
我想繼續聽姐姐的錄音,我仍然一動不動地坐在手術台上,只是視線轉向阿樹的腳下,望着已經停止轉動的錄音機。
我試圖動一動緊扶着手術台邊緣已變得冰涼的手指,但手指似乎麻木了,完全使不上勁。
「你為了救她才跑到這裏來?」
少年打破了沉默,質問道。房間裏那種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也愈來愈濃烈。
我再次命令自己的肌肉動起來,但不管是手指還是腳,一點都不聽使喚。心臟雖然打鼓似的砰砰直響,但渾身上下卻像被注射了麻醉藥似的,無法動彈。
我閉上眼睛,屏住呼吸,開始祈禱。
求求你,讓我動起來,讓我走到錄音機前……
我的手指開始痙攣般發抖了。
「那又怎麼樣?」
這是阿樹的聲音。
我的手指似乎稍微動了一下,之後手腕、腳也終於從沉睡中醒來,但肌肉依然很生硬。身體可以動了,但使不上勁。我只好把手撐在沾滿黑色血漬的手術台上,身體吃力地往下挪動。終於,我的身體離開了姐姐被害的手術台,我這才感覺到原來自己還活在這個世上。
雙腿抖得厲害,所以無法站立起來,我只好在地板上爬行,手腕支撐着全身的重量,並拖着沉重的雙腿緩慢地往前爬。地板上沉積的灰塵沾滿全身。我繞過手術台,艱難地朝着阿樹的方向爬去。
阿樹和少年在談着什麼,但我卻什麼也聽不見。我在地面上如蠕動的蟲子般挪動着身子,滿腦子盡想着磁帶的事。
散落在地上的尖利水泥土塊刺進支撐着整個身體重量的手腕,但我已經顧不上了。
少年剛才把死亡看作是「失去」。他說我是自己丟棄身邊的一切,主動選擇死亡的。
但是,我現在還沒有死,我也沒有放棄生存。我來到廢墟里是為了取回我所失去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