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我討厭惹人注目,因而總是極力迴避同學們的喧嘩,把自己隱藏在教室的一角,過着悄無聲息的生活。不管是課間休息的時候,還是經過走廊的時候,我總是與別人保持一定的距離。換句話說,我是別人口中的不合群的學生。
神山君卻和我截然相反。
他會跟同學聊那些我覺得無趣的話題,什麼電影啦,遊戲啦,有時甚至會講上一兩個笑話。
他笑着的時候,眼裏總是流露出一種毫無掩飾的冷漠。
我們是同一類人,只是他不輕易將自己的性格表現出來。
大概班裏只有我,才能捕捉到這種目光吧。因為覺得很有趣,我主動跟他答話了。
只有在跟我閑聊的時候,神山君才會撕掉自己臉上的偽裝。換上毫無表情的臉,即使是半點微笑也欠奉。不過這些對我來說是無關痛癢的事。
第二天,我們在車站會合后,轉乘開往S山山麓的火車。
這是我第一次在校外和神山君見面。我依舊選擇了暗色調的服裝,而我也發現神山君竟然也穿着一片深沉顏色。
火車裏非常安靜,絲毫沒有擁擠的感覺。我們各自看書,並沒有交談。我在看一本關於虐待兒童的書,而神山君所讀的則是某著名少年犯的家人所寫的。
下車后,我們走到車站附近一處破舊的煙攤,詢問那裏的老婆婆S山一帶共有多少家蕎麥麵館。老婆婆說蕎麥麵館只有一家。並且離這裏不遠。
我們從蕎麥麵館的方向走去。腳下的道路慢慢變成了上山的斜坡,並順着綿延的山勢向遠處彎曲地延伸開來。
蕎麥麵館位於S山麓的一條飲食街上。這裏並不熱鬧。沒有多少車輛。也看不到多少人。感覺有些冷清。雖然蕎麥麵館的停車場裏一輛車也沒有,但店鋪門口仍然掛着一塊‘營業中’的牌子,於是我們走進去了。
「犯人就是在這裏遇到水口奈奈美吧?」
我在店內環視了一周,好象來到某處名勝古迹一樣。
「目前只能說,他們有可能在這裏見面,而我們正是為了確認這一點才來這裏的。」
神山君認真地看着筆記本,沒理會我。
筆記本上的字跡是用藍色的圓珠筆寫成的。
筆記本中所記載的內容並不僅是三位女性被害的經過。除此以外,還有好幾個山名。而且這些山名均被寫在筆記本的第一頁上,似乎是犯人在殺害那些女性前寫的。
山名前面還有◎、○、△、×這樣的符號。三名受害者遭遺棄的山名處都有◎這一符號,由此可推斷犯人在這裏所列的山名,應該是他認為適用於棄屍的地方。
筆記本內找不到任何顯示其主人身份的文字。
我們由始至終從沒有想過要把筆記本交給警方,反正即使我們袖手旁觀,犯人也會落網。
警方要是看到了這個筆記本,也許可以更迅速地逮捕犯人,而受害者的樹木也可能會相應地減少。按理說,我們是有義務將筆記本交給警方的。
可是,很遺憾,我們是如爬蟲類般冷血的高中生。我們已經決定要保持沉默,不會承認自己曾撿到什麼筆記本。
「要是出現了第四名受害者,那她一定是被我們所殺的。」
「我真受不了你!」
我們一邊吃着蕎麥麵,一邊談論起這些事情。然而,眼下最讓我感興趣的是蕎麥麵,所以我只隨便敷衍了一句。
我們在蕎麥麵館打聽了神社的方向。
我一邊走一邊注視着筆記本,並不斷用指尖撫摩封面,想像着殺人魔是如何執行這些行動的,也許我對這個犯人充滿了敬畏之情也說不定。
神山君也有一點這種感覺吧。我知道這是不應該的。毫無疑問,犯人應當受到懲罰。我們不應以一種崇敬革命者或藝術家般的目光來注視他們。
而且,我還知道有一些特殊的人,常常很崇拜臭名昭彰的殺人犯。我知道,我們不能變成這樣子的。
然而,我們的心早已被筆記本主任犯下的種種罪行俘虜了。犯人在日常生活的某個瞬間,越過法律所規定的界限,肆意踐踏別人的人格和尊嚴,並將別人的身體破壞得面目全非。
這就像噩夢一樣,不知不覺間牽制着我們。
若前往神社,必須從蕎麥麵館沿着一段長長的石階繼續往山頂攀登。
我們對運動都抱有一種莫名的厭惡,所以既不喜歡斜坡,也不喜歡台階。
當我們好不容易終於到達神社的時候,兩個人都已經累得快不行了。我們在神社中的一塊石碑上坐下,梢事休息。種植在神社內的樹木高大,繁茂,盛夏的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照射下來。
我們並排而坐,耳畔回蕩着從頂上空傳來的蟬鳴。我的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不一會,我擦了擦汗水站起來,開始尋找水口奈奈美的屍體。
「犯人和水口奈奈美曾經在這裏走過吧?」
我一邊和神山君並肩而行,一邊低聲說道。
從神社的盡頭,我們朝樹林方向走去。
我們並不知道犯人當時是朝哪個方向走了多遠。因此我們只能試探地搜索。
不知不覺地胡亂尋找了一個小時。
「啊,可能是那一邊呢。」
說完,我就轉到另一個地方繼續搜尋。
沒走幾步,我就嗅到濃郁的草味里參雜着一些奇怪的腐臭味。再繼續往前走了幾步,我馬上停住了,眼前的景象讓我的腦袋霎時間空白一片。
我就站在她的旁邊。
水口奈奈美就在那裏。
在樹林與山崖問的一棵大樹的陰影下,在夏天微暗的光線之中,她一絲不掛地坐在那裏。
她腰部着地,背靠着粗大的樹榦。雙臂和雙腿無力地張開。
頸部以上什麼也沒有。頭被放在剖開的肚子裏。兩個眼球已經被割下,放在她緊握着的左右兩隻手裏。
空空的眼窩中塞滿了污泥,她的嘴裏也填塞着腐葉和泥土。
她背靠的樹榦上還纏繞着一些東西。那是本該在水口奈奈美腹中的內臟。
整個地面上殘留着發黑的血跡。稍這一點的地方散落着她的衣服。我們獃獃地站在她的面前,靜靜地看着。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只是靜靜地看着這具屍體。
第二天,森野用手機發給我一條短訊。"把筆記本還給我。"
她的短訊向來合潔精悍,絕對不會有多餘的只言半語。這一點與她憎惡叮咚作響的鑰匙圈和手機繩的性格也是相通的。
筆記本由我帶了回來。離開水口奈奈美所在的地方時,我沒有還給森野。
在回程的火車上,森野獃獃地盯着遠處,好像還未從強烈的刺激中恢復過來。
她離開那個地方的時候,把水口奈奈美的衣服從地上撿起來塞進了自己的袋子裏。雖然衣服大多被撕開了,但帽子、手提包,以及裏面的東西則幸免於難。
水口奈奈美的手提包里有化妝用具、錢包及手絹等物品。我在回程的火車上仔細把它們看了一遍。
放在錢包里的學生詛:顯示水口奈奈美是鄰縣的高中生。此外,手提包里還有一個貼滿貼紙相的筆記本。從學生證上的照片和貼紙相中,可看到她生前的樣子。
水口奈奈美和許多朋友在一張張小小的貼紙相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收到短訊的那天下午,我和森野約好在車站前的麥當勞餐廳見面。
今天的森野與往常不同,沒有穿灰暗色調的衣服,所以起初我還沒有認出她來。她頭上的帽子跟昨天從水口奈奈美遺體旁撿來的那頂一模一樣。據此我可以斷定,她這樣打扮的目的,是為了模仿死去的水口奈奈美。
連髮型和化妝,森野也極力模仿貼紙相中的水口奈奈美。由於原本的衣服已經破爛,她身上穿的大概是自己買的類似款式吧。
她興高采烈地接過筆記本。
"遺體在樹林裏的事,要不要告訴水口奈奈美的家人?"我問道。
她想了一想后,最終還是宣佈放棄。"警方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她呢?"
森野打扮成水口奈奈美臨死前的樣子,講了許多關於她被殺的事情。
水口奈奈美的家人現在怎樣呢?是不是以為她失蹤了呢?她有男朋友嗎?在學校里的成績好嗎?
森野跟平時有些不同。聊天的時候,不管是說話的語氣還是手勢動作,都不像平常的她。她開始注意自己額前頭髮的式樣,甚至還把坐在遠處的一對情侶的觀感作為話題。這一切都是以前從未在森野身上看過的舉動。
水口奈奈美與我素昧平生。然而,森野現在的舉手投足,使我覺得真正的水口奈奈美可能就是這個樣子。
森野將手肘放到桌上,臉上浮現出興緻高昂的表情。身旁放着曾屬於水口奈奈美的手提包,而且拉鏈的提紐上還掛着一個卡通人物的鑰匙圈。
"這段時間,你就穿這一身?"
"對啊,挺有趣吧?"
這便是森野的模仿遊戲。不是簡單地模仿笑容,或照鏡子時反覆打量自己睫毛那一類高中女生的普遍行為。我感到水口奈奈美已經開始侵蝕森野,並成為她本性中更深沉的部分。
從麥當勞走出來的時候,森野非常自然地牽着我的手,而她自己對此卻毫不察覺,直到我向她示意,她才把手鬆開。握住我手的一定是已經死去的水口奈奈美。
在車站前與森野分手后,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開啟電視機。
電視裏仍然播放着有關這獵奇殺人案件的報道。
焦點都集中在第一和第二名受害人,所有消息都曾經反覆提及,完全沒有新意。
根本看不到水口奈奈美的名字。
報道首兩個受害者的情況時,電視上播放了她們朋友和親屬痛哭流涕的情景。
電視熒幕上出現了兩位受害者的照片
這時,我想起森野,心中不禁湧出一股不祥的預感。可是,這樣的事情幾乎沒可能發生。想到這裏,我否定了剛才的想法。
照片中兩位受害者的髮型和服飾,與水口奈奈美的頗為相似。
即是說,現在的森野也正是一個合平殺人惡魔口味的獵物。
在麥當勞會面后的第三天傍晚,我的手機收到一條短訊。
這條短訊是森野發過來的。
"救救我!"
液晶畫面上出現了這短短的一句話。我趕緊回了一條,詢問情況。
"發生什麼事?"
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回覆。
我又試着打電話給她,可是她的手機無法接通。可能是關了機,亦有可能己經被毀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