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錢人
1
水島邸位於街道的東端。那裏滿目綠色,道路寬敞,車少人稀,沒有很高的建築物,都是寬敞的獨門獨院,還有一些非常壯觀的宅邸,單從前面甚至認不出它的形狀。這想必就是所謂的高級住宅區。
其中,水島邸最為顯眼。由優雅的曲綫和曲面構成的建築外觀,明顯受到法國新藝術派(法國新藝術派,始於19世紀80年代,以對流暢、婀娜的綫條的運用,有機的外形和充滿美感的女性形象着稱。)的影響。就連鉄柵門也裝飾得很華麗。
我摁着和這座宅邸的外觀有些不符的門鈴,自報姓名,稱是市長介紹來的天下一。等了一會兒,裏面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請”,門自動開了。
從門到玄關,有一段很長的距離。但是由於四處鮮花盛開,這一段長長的路絲毫沒有讓我和小綠感到無趣。
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站在玄關前。
“歡迎歡迎。我是管家黑本。”
“我是天下一。她是我的助手。”
“市長跟我提過了,我們一直在等您呢。”管家嘴上這麼說,卻毫不掩飾不歡迎的神情。
爬上短短的樓梯,推開兩扇門,我們跟在管家身後進了屋子。地上鋪着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絲毫沒有腳步聲。房間的角落裏放着一架大三角鋼琴,不知道平日是誰彈奏。
管家說了一聲“請在這裏稍候”,便離去了。
我坐在奢華的高級椅子上,環視整個房間。幾張歐洲中世紀風格的畫,裝在畫框裏掛在牆上。這些畫應該價值不菲,只是不巧,我沒有這方面的知識。
我滿腦子想的都是當水島雄一郎出現時應該怎麼和他談。說實話,我是有點……不,應該是相當緊張。
我非常唐突地來到這個街區,已經整整一天了。昨晚我住在日野市長幫我預定的賓館裏,整夜無眠。這一切明明就像在夢中一樣,可我卻睡不着,真是有些諷刺。但是,今天早晨起床之後,我依然是天下一。這證明一切不是夢。在我吃早飯時,小綠來找我了。
她是來告訴我,市長已經作好了安排,讓我與水島雄一郎見面。水島是紀念館保存委員會的成員。市長是想為我提供一些幫助,可如此迅速地把事情定下來,只會讓我不知所措。但是,水島雄一郎不輕易見人,我也不好有怨言。
水島產業的會長、這個街區里最有勢力的有錢人——我從小綠那裏得到的信息就只有這些。讓我怎麼打探呢?我總不能一開口就問:“盜掘坑洞是你乾的嗎?”
“很少有客人光臨啊。”
背後傳來一個聲音。回頭一看,一個穿着紫色毛衣的矮個男子站在那裏。此人微胖,臉龐寬大,鼻子以上的部位已呈衰老之色,臉頰卻很紅潤,讓人難以猜測年齡。
“打擾了,我叫天下一。”
“聽說了。你是來採訪關於保存委員會的事情的。”
市長對水島雄一郎說我是一個作家。
“這位小姐是你的助手嗎?真是年輕啊。”男子好像不認識小綠。
“啊,你是……”
“我是水島的兒子。”矮個子男子走近鋼琴,掀開琴蓋,彈了兩節小步舞曲。彈得很不錯。
“很少有人來您家嗎?”我很在意他剛才說的那句話,問道。
“能讓我賺錢的人就另當別論了。而你們,可能是因為和紀念館有關,所以才同意見你們。”
“你好像對紀念館特別關心。”
“特別……也不是吧。”雄一郎的兒子把一隻手塞進口袋,撇着嘴說,“不過是打算將紀念館據為己有。”
“據為己有……您是說買嗎?”
“可以買嗎?”
“在這個世界上幾乎沒有用錢買不到的東西,小姑娘。”
“但是,為什麼呢?”我問道。
男子晃了晃那隻沒有塞進口袋的手,說道:“這不明擺着嗎?想把歷史弄到手。把紀念館買下來,就相當於買下了這個小城的過去。”
“令尊為什麼要把歷史弄到手呢?”
聽了我的問題,他一臉無奈,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說道:“我沒想到還有人笨到需要我把這些都說明白。把歷史弄到手,是這個小城的人共同的願望。”
“我知道。令尊就是為此才加入保存委員會的吧。但是,我覺得光買紀念館沒有什麼意義。”
“你好像對於我父親一無所知。對於他,歷史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對自己有利的歷史。只要買到紀念館,他就能按照自己的意圖,公佈對自己有利的歷史。”
“就是聲稱自己是開拓者的後裔嗎?”
“應該是這樣吧。”
我微微搖了搖頭,說道:“這種想法,我真不能理解。”
“你是外人,所以不懂。”
“哦?”
“這裏的居民都很不安。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裏?又為什麼單單是這裏?誰也無法解釋。比如說我們家,”他說著,攤開兩手,抬頭看着天花板,“這麼誇張的一個家,為什麼會在這裏存在呢?我們在這裏應該做些什麼?答案在哪兒呢?”
他呼了一口氣,接著說:“跟你們說也沒用。”
“我明白。”小綠說道,“我也在想同樣的問題:我為什麼在這裏?我在這裏的價值是什麼?”
“這位小姐好像是本地人啊。”水島雄一郎的兒子點頭說道。
正在這時,從走廊里傳來了腳步聲。在這麼厚的地毯上走路都有聲音,足以說明這個人非常着急。
管家飛奔進來。“啊,春樹少爺,您在這裏啊。”
春樹好像是這個男子的名字。
“出什麼事了?”
“老爺……老爺有些奇怪。”
“你說什麼?”春樹轉向管家,“奇怪……什麼意思?”
“我叫了好幾次,都沒有回應。”
“是在打盹吧。”
“但是我聲音那麼大,都沒有回應……”說到這裏,管家停住了,大概是不好說出不吉利的話。
水島春樹走向走廊時,又確認了一遍:“你確定父親在房間裏嗎?他沒出去?”
“沒有。”管家搖頭道。
春樹往他父親的房間奔去。我緊隨其後,小綠也跟了過來。
來到大廳,春樹奔至有着優雅曲綫的樓梯處,順着樓梯往上跑。前面就是們。他用力敲門。“爸!爸!”
沒有任何迴音。春樹轉動把手,門根本打不開。
“鑰匙呢?”
“在這裏。”管家一邊喘着粗氣,一邊把鑰匙塞進鎖眼。
咔嚓一聲,鎖開了。春樹推開了門。
大家立即都驚呆了。
門的對面是一片令人難以相信的景象——不,那裏沒有任何景象,只有一塊大木板擋在前面。
“這是什麼?”春樹敲着木板。
“像是傢具的背板。”我說,“好像是衣櫃或書架。”
“老爺的房間裏沒有衣櫃。”管家說道。
“是書架吧。”春樹抬頭看了看,說道,“父親的房間裏有很多書架。為什麼會放在這裏呢?”
管家好像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一臉不安地搖了搖頭。
“先把它挪開再說吧。”我說道。
“也是。但……”春樹稍稍用力推了一下,搖頭道,“沒有任何可以抓的地方,往旁邊推是不可能的,而且很重。”
“老爺,老爺!”管家再次叫道,依然沒有任何回應。
“看來沒有辦法挪開了,只能把它推倒。”
“我也這麼是。能幫我嗎?”
“當然。”
春樹和我開始推書架的上部,管家和小綠也來幫忙。
書架很快就傾斜了,對面劈里啪啦的,書都掉了下來。接着,咣當一聲,書架倒在地上,像一塊巨大的木頭。
我們這才看清房間內部。無論是誰都可以看見,有一個人倒在房間的中央。
“啊,老爺!”最先發出聲音的是管家。他用一種與體形極不相稱的速度跨過書架,跑到房間的中央。
春樹也跟進來了,我和小綠緊隨其後。我一邊跨過書架,一邊環視整個房間。水島雄一郎倒在地上屬於異常狀態,房間的佈置也非同一般。
桌子、椅子、沙發都緊靠着牆,當然某些也可能原本就擺在那裏,但是窗子前面放着一張大寫字枱,讓人感到非常不自然。門前的書架自然也是挪過來的。倒在地上的書架旁,散落着幾本百科辭典。
房間的中央什麼也沒有,只有水島躺在圓形的地毯上。管家跪在他旁邊,哭了起來。
“老爺,啊,老爺,怎麼會這樣呢?”
水島雄一郎套着一件金色長袍,裏面好像還有一件睡衣。他滿頭的白髮大部分已被染成黑褐色,仔細一看,右鬢角處有彈痕。他的右手拿着一支槍。
“父親自殺了。”春樹小聲說道。
2
從縣警本部來的警部叫大河原,留有髭鬚,很是囂張傲慢。但是,他對待水島家人和對待我,態度截然不同。當然,若想不讓他覺得我們形跡可疑,也着實很難。
向我們這些發現人打聽完情況后,他讓水島邸的所有人在餐廳集合。餐廳中央擺着一張長長的餐桌,足夠二十餘人一起進餐。水島雄一郎平是總是坐在上座吧。我能想像出那張嚴肅的面孔。
“最後一個見到死者的是哪位?”警部看了我們一眼,問道。
除了水島春樹,雄一郎的另外三個孩子也都出現了,按長幼依次是夏子、秋雄和冬彥。春樹是長子。
“我早晨見過父親。”乍一看像是高級俱樂部的應招女郎的夏子一邊努力將沉痛的表情掛在臉上一邊說,“我在大廳的時候,父親正巧從房間裏伸出頭來。我向他說了一聲‘早上好’。父親也回道‘早上好’。那時他還很有精神。”她拿起手帕捂住臉,肩膀微顫。
“那是幾點?”
“十點左右。”
“在此之後誰還見過?”警部看着其他人。
“我在中午前見過。”又瘦又矮的秋雄趴在桌上,雙手托着腮幫子,“大概父親是上洗手間吧。”
“還有人見過嗎?”
沒有人回答。
“午飯怎麼吃的?”警部問管家。
“十點半吃的早飯,在這種情況下,老爺一般到晚飯之前都不會再吃東西。”
“哦,發現屍體是在兩點半左右……”警部看看其他人。
“我在中午前見過。”又瘦又矮的秋雄趴在桌子上,雙手托着腮幫子,“大概父親是上洗手間吧。”
“還有人見過嗎?”
沒有人回答。
“午飯怎麼吃呢?”警部問管家。
“十點半吃的早飯,在這種情況下,老爺一般到晚飯之前都不會再吃東西。”
“哦,發現屍體是在兩點半左右……”警部看了一點手錶,接著說,“也就是說,水島先生是在秋雄少爺見到他后約兩個半小時內去世的。”
“這誰不知道,用你廢話!”高個子的冬彥在我旁邊小聲說道。要是有點運動細胞,他一定能成為籃球運動員,但從蒼白的臉判斷,他沒有那方面的才能。
“接着是水島先生的房間。那些傢具的擺放,有誰能向我說明一下?房間的擺設原本就這麼奇怪嗎?”
大家好像都在等別人發表意見。過了一會兒,春樹開口了。
“平日的擺放方式當然不是這樣的。”
“為什麼今天這樣擺呢?”
“這個……父親是個怪人,大概一時心血來潮吧。”春樹的語氣很粗魯。
“父親很迷信,說不定這樣擺放是有什麼用意。”手中依舊拿着手帕的夏子說道。
雄一郎的孩子似乎認為搬動傢具、開槍都是雄一郎本人所為,至少,他們想這麼說。
我想聽聽警察的看法,不料大河原警部這般說道:“原來如此。成功人士往往會有這樣那樣的迷信,死的時候也依舊這樣?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那麼,關於雄一郎自殺的事情,大家還有什麼綫索嗎?”
我吃驚地看着警部。他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發言很怪。
“可能是工作上的事情讓人心煩吧。”春樹說道,“父親的公司最近不太景氣。”
“還有身體的原因。”秋雄說道,“最近他好像很擔心自己是不是有些糊塗。”
“這些恐怕都算是自殺動機。”冬彥總結道。
“啊,可憐的爸爸。”夏子又開始哭泣。
警部用力的點了點頭。
“唉,如此氣派的宅邸主人,也有外人不知道的辛苦啊。我明白了,這方面的情況,我們再調查一下。真是可憐啊,請節哀順變。”
他好像不準備繼續調查下去了,向部下下令,準備撤退。
我忍不住舉起手,說道:“我說,大河原先生……”
警部一副老師上課被學生打擾時的表情,問道:“什麼事啊?”
我一邊用餘光偷偷觀察着身旁一臉驚訝的水島一家,一邊問道:“能這樣就斷定是自殺嗎?”
警部看着我,就像在看一種十分奇怪的生物。
“什麼意思?”
“這個嘛……”我咳嗽了一聲,說道,“您沒有考慮過他殺的可能性嗎?”
“他殺……”春樹大聲問道,“你是說父親是被人殺害的?”
“還不確定,難道不用考慮這種可能性嗎?”
冬彥非常露骨地笑出聲來。
“這個人說話真有意思。作為屍體的發現人,難道不明白那種情況意味着什麼嗎?我們一看就知道,只能斷定為自殺。”
“我清楚現場的狀況。”我看着冬彥,說道,“門窗被反鎖、門窗前擺着傢具,而且我們進去的時候沒有發現其他人。”
“既然你都明白,為什麼還要那麼說呢?”大河原警部很不高興地說,“說什麼有可能是他殺。”
“我是說是不是應該討論一下他殺的可能性。”
“那請你說明一下,要是父親是死於他殺,兇手是怎麼逃走的?逃走之後,又是怎麼把書架擺在門前的?”夏子歇斯底里地說。
“這個我還不知道。但若是他殺,兇手肯定使用了某種詭計。”
“詭計?”大河原警部瞪大了眼睛,“你為什麼要使用電影裏的用語?”
“我沒有使用電影用語。”
“還說沒有,剛才還說詭計之類的。”
“我是說殺人詭計。”
“殺人詭計……那是什麼啊。”
“這個……”
我看着周圍的目光,一時不知該如何說。大家都擺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我真不明白,大家為什麼會輕易地接受自殺的說法。的確,乍一看,現場是無法出入的。但是,不是有在這種情況下發生殺人事件的案例嗎?所謂密室殺人事件……”
我不由得加重了語氣。周圍的人卻十分淡定,讓人驚訝。他們像是完全沒有聽到我在據理力爭。
“MiShi?”春樹皺褶眉頭,“那是什麼……怎麼寫?”
“你們不知道密室?”我看着大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密閉的密,室內的室。一個不可能進出的房間,被稱為密室。在這種房間裏發生的殺人事件,叫做密室殺人事件。”
“密室……殺人事件?”春樹重複了一遍,又看看弟弟妹妹,像是在徵詢他們的意見。
“有點矛盾。”冬彥說道,“既然不可能進出,那麼兇手也同樣如此啊。就是說,兇手不可能在那種地方犯罪。這樣,也就不可能發生殺人事件。密室殺人這個詞本身就存在矛盾。”
“不……”我有點頭疼了,趕忙調整了一下呼吸,“是在乍一看像是密室的地方發生殺人事件,實際上不是完全的密室。”
“那個房間完全不可能進出,絕對!”春樹斷言道。
“我覺得有必要再調查一下,兇手說不定使用了什麼詭計。”
“你說的話有些本末倒置。”秋雄嘰嘰咕咕地說道,“一般情況下,先確認有兇手進出的痕迹,然後才能確認他殺的可能性。你卻先確定是他殺,為了印證這一推測,而懷疑房間是否真的無法進出。這不是顛倒嗎?”
“但是,按照常情,在密室當中發現屍體,不是首先應該想到他殺而不是自殺嗎?我剛才也說了,古今東西,這樣的密室詭計不勝枚舉,誰又能說這次沒有類似的詭計呢?”
“這一點是關鍵。”大河原警部用手指揉着太陽穴,似乎在盡量忍受頭痛,“兇手如何進入不可能進出的房間呢?難道使用了魔法?”
“不是魔法,是詭計,利用人們的錯覺或調查上的盲點。”
“哦。”大河原警部似乎依然一頭霧水。
我再次環視周圍,大家好像也都不明白。
“使用這種詭計的案件,古今東西一共有幾件呢?”警部稍稍歪了歪腦袋,問道。
“有啊,《莫格街凶殺案》、《黃色房間之謎》、《猶大之窗》等都是。日本也有很多,比如《本陣殺人事件》之類的。你沒有聽說過嗎?”(此段所述作品作者依次為愛倫?坡、卡斯頓?勒胡、約翰?狄克森?卡爾和橫溝正史。)
“完全沒有。”
“我也沒有。”春樹說道。其他人也都紛紛點頭。
我看了一眼在場的所有人,說道:“你們讀過本格推理小說嗎?”
所有人都面無表情。過了好一會兒,像是發言代表的春樹說道:“本格推理……是什麼東西啊?”
3
我坐在長椅上,看着種滿洋葵的花壇。水島邸的東面有一個公園大小的庭院。綠色的草坪間隱現曲折迂迴的散步小道,草坪正中有一個小小的噴泉。
“你也沒有聽說過密室這個詞嗎?”我問身旁的小綠。
她看着前方,點了點頭。或許是因為看見了屍體受到了驚嚇,她幾乎沒有說話,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像幽靈一樣站在我身邊。
“那麼本格推理呢?你知道這種類型的小說嗎?”
她仍舊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
“哦……”我又把視線投向花壇。
世界上不讀書的人有很多,對推理小說不感興趣的人今天齊聚一堂,也不奇怪。但是,其中竟然沒有一個人聽說過“密室殺人”這個詞,怎麼想都不正常。水島家的人也就罷了,那些警察,雖然很瞧不起本格推理小說,但至少也會有一兩個人知道這種小說的存在吧。
“去圖書館看看。”我站了起來。
“圖書館……去幹什麼?”小綠終於開口了。
“有些東西需要確認一下。”
我和小綠在水島邸前攔了輛出租車,直奔圖書館。
到了圖書館,我環視周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和昨天我迷路時一樣,這裏仍散發著破舊教室的味道。準確地說,是凃在木地板上的蠟的味道。邁步踏進書架之間時,我有一種即將踏入茫茫林海的緊張感。
我走向服務台。那裏只有一個穿着褐色對襟毛衣、約四十歲的女人,濃妝,厚粉,艷口紅。
“請問有本格推理小說這一分類嗎?”
女館員皺着兩根顯然是畫出來的眉毛,問道:“什麼?”
“本格推理小說。”
“那是什麼小說?”
“以揭示殺人事件的真相為目的的小說。”我嘴上這麼說,卻並不自信。關於本格推理小說的概念,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當然,這是我以前所住的那個世界上的情況。
“關於殺人事件……”女館員想了想,走到服務台,說道,“您跟我來吧。”
她帶我們來到文學區的一個標明“娛樂”的書架前。
“這裏有那類書。”
“謝謝。”我抬頭看着書架。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零的焦點》。看來這個世界也有一個叫做松本清張的作家。此外,還有清張的《隔牆有眼》、《藍色描點》、《黃色風土》、《球形荒野》、《可行的帕斯卡原理》等其他作品。只是沒有看到在時刻表詭計類推理小說中比較有名的《點與綫》。
書架上還有水上勉和黑岩重吾等社會派推理小說家、生島治郎等冷硬派推理小說家的作品。這些作家好像也都存於這個世界。
在翻譯類作品中,幾乎全是間諜小說和冒險小說,如若不是,便是冷硬派小說。傑克?希金斯、加文?萊爾以及雷蒙德?錢德勒等人的名字映入眼帘。
繞着書架走了一圈之後,我確信無疑了。
“走嗎?”小綠問道,“好了嗎?”
“嗯,好了。我明白了。”
走出圖書館,我和小綠在市政府前面的公園裏挑了張長椅坐下,吃了個熱狗,喝了點可樂,作為晚飯。公園裏的照明燈亮了。日落之後,手指遠方的開拓者雕像,在夜幕下顯出清晰的輪廓。
“開拓者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我一邊捏着熱狗的包裝袋,一邊問。
“怎麼忽然想起問這個呢?”
“我越來越搞不懂這裏了。”我把袋子揉成一團向垃圾桶投去,竟然很難得地命中了,“這裏不存在本格推理小說,只有社會派推理小說、冒險小說、冷硬派推理小說等。這裏所謂的推理小說,指的都是這些。”
“你說的本格推理小說和這些不一樣,是吧?”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相同之處。有些本格推理小說就加入了社會派和冷硬派的要素,但是從根本上來說兩者是不一樣的。而且,這裏沒有本格推理小說這個概念。所以,在密室里發現屍體,就根本沒有人懷疑其中可能有詐——這裏的人根本不會想到兇手會用詭計殺人。”
“但是,天下一先生,您覺得水島先生之死就是這樣的殺人事件,是嗎?”
“還不好斷言,但我覺得沒有人會那樣自殺。”
“如果是他殺,就成了您所說的本格推理小說了嗎?”
“是啊。”我點點頭,“正是本格推理小說的世界。”
“這裏從沒有本格推理小說這個概念,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件呢?”
“不知道。可能是有人把這個概念帶了進來。”
“密室之謎能解開嗎?”
“當然能。詭計既然是人設計的,就不可能解不開。”我站起身,“好了,我們回水島邸吧。”
4
我們回到水島邸,管家似乎很意外。
“又怎麼了?”
“警察已經離開了嗎?”
“只有警部和兩三個部下還在。”
“太好了。實際上,我有些事情要問警部先生,也想再看一下現場。能讓我進去嗎?”
“請稍等。”
管家說著走進宅邸,幾分鐘后又出來了,表示我們可以進去。
“但前提是您不能打擾他們工作。”
“好,我明白。”
水島雄一郎房間裏的傢具原封未動,還都貼着牆根。只是緊靠入口處的書架,就是被我們推倒的那個,從門邊移開了一些。書架約兩米,寬度與此差不多,從正面看,似是一個正方形。書架簡單,沒有玻璃,幾個簡單的隔板將它隔為幾層。推倒書架時掉落地上的書籍也都塞回了原處。每一層都放得滿滿的,幾乎沒有空隙,上層多是一些簡裝本,越往下,重量級的精裝書越多。最下面都是百科辭典,按照五十音圖排列,粗略一算也有三十本以上。
我開始查看書架上是否有本格推理小說,發現一本都沒有。
大河原警部和年輕的刑警坐在寫字枱前。寫字枱上攤着一本什麼東西,像是筆記本。
“你還有什麼事嗎?”警部看了我一眼,問道。
“我想採訪您,關於這個事件。”
“你要採訪的,應該是關於保存委員會的事情吧。”
“這個……也是我的工作,”我暗忖還是不要說我是以撰稿人的名義接近雄一郎的為好,接著說道,“但不是正式工作。”
“什麼?”
“嗯……我的正式工作是偵探。”
“偵探?就是調查別人行蹤之類的工作吧。”警部說出了普通人的想法。
“那種工作我也做。”
我本想說我還會偵破殺人事件,但又擔心他無法理解。
“你可以在這裏看熱鬧,但請別搗亂。剛才都是因為你,我的腦子都亂了。都是你,說什麼水島有可能死於他殺,說什麼兇手有可能出入這個房間……這種事原本不可能發生的。”他說完之後,轉向部下,問道:“發現什麼了嗎?”
“沒有啊。”正在檢查抽屜的刑警答道。
“你們在做什麼呢?”
“這種事看一眼不就知道了?正在調查水島自殺的原因。”
這怎麼可能看一眼就知道?我心裏這樣想着,但沒有說出口。
“那個筆記本是什麼?”我指着桌子那本攤開的筆記本問。
“是水島的日記,春樹少爺發現后拿給我們的。根據裏面的內容判斷,他最近好像有些煩惱。”警部看着我,笑了一下,“好像很遺憾,你的猜測。”
“能給我看看嗎?”
“不行,我們有責任保護逝者的私隱。我也只看了一眼春樹少爺讓我們看的地方。”
“那我也只看那個地方行嗎?”
警部想了想,像是怕麻煩似的翻開了筆記本的某一頁,遞到我面前,指道:“這裏。”
那是前天寫的日記,內容如下:
最近睡眠不足。因為那個東西,我每天都睡不着。今天晚上肯定也會失眠。說實話,我沒想到會這麼煩惱,這麼痛苦。
看完日記,我抬起頭來。
“哦,原來如此。他是在找這上面所寫的那個東西啊。”
“嗯,就是這樣。”不知是不是因為看出了我的“外行”,警部面露一絲惡意的嘲弄,摸了摸髭鬚。
“您覺得這個東西是什麼?”
“要是知道,我們就不在這裏費勁了。”
“那您是在找我們都不知道的東西嗎?”我看着似乎沒什麼幹勁但依舊在翻弄抽屜的刑警的背影問。
忽然,我腦中閃過一個想法。尋找我們都不知道的東西——這不正是市長拜託我調查的嗎?我也正在尋找一種叫做盜掘品的東西,誰也不知道它是什麼樣子。
“那個東西”是不是盜掘品呢?若是,水島雄一郎就是竊賊。但是,他為什麼會為這個煩惱而失眠呢?
我呼了一口氣。“那個東西就是盜掘品”的想法很有吸引力,但若想繼續推理,綫索太少了。我還是先挑戰密室之謎吧。
我開始回憶發現屍體后的情景。春樹發現父親死了之後,先是讓管家通知弟弟妹妹,然後用房間的電話報了警。
弟弟妹妹們很快就趕到了這裏。之前,夏子和秋雄在自己的房間,而冬彥則在別屋的畫室畫畫。
其間,我查看了室內所有地方。無論怎麼看,也找不到可供人藏身之處。而且,即便有,人也不可能在我們眼皮底下脫身。警察到來之前,沒有人離開過那個房間。
“喂,不會是哪裏有個小洞吧。”小綠小聲說道,“要是那樣,兇手就能逃出去了。”
“的確是這樣。但在這個事件中應該不可能。”
“為什麼?”
“要是有,警察應該能發現。”
“也有可能那個小洞隱藏得很好啊。”
“當然。也有這種可能性,只是……”我有些支支吾吾了。
小綠說得很對。或許我應該更加積極地尋找兇手有可能脫身的地方。但是,我說什麼也不想那麼做。不是那樣的——總有一個聲音這麼告訴我。
“調查出什麼東西了嗎?”我問警部。
“這個嘛,有很多。比如因槍擊致頭部受傷,子彈自右向左貫通頭部,當場死亡。據推測,死亡時間為正午到下午一點之間。”
“有人聽到槍聲嗎?”
“沒有。裝着消音器。”
“從正午到下午一點之間,大家都在哪裏,在做什麼?”
“都在自己的房間裏專註於自己的興趣愛好。”
大家似乎都沒有不在場證明。
盲點在哪裏呢?難道雄一郎真的死與自殺?不,這不可能。無論哪個世界,都不會有人採取這樣誇張的方式自殺。
“你可以發揮想像,但請不要忘了。這是現實中的事件。那種魔法故事的確很多,卻只存在於小說中。”大河原警部非常生氣地說。他好像還沒有明白詭計和魔法的區別。
我走出水島雄一郎的房間,下了樓梯。聽到餐廳有聲音傳來。門開着,能輕易聽到裏面的聲音。雖然不禮貌,但我還是把耳朵貼近門邊,聽裏面的人在說什麼。
“我給你一棟別墅,那是父親說要給冬彥你的。這樣還不行嗎?”這是春樹的聲音。
“別開玩笑了,那不值幾個錢,還是趕緊把這個宅子賣了吧。這才是最好的呢。”
“我反對。現在急着賣,會被賣家殺價,收不了好價錢。還是商量一下怎麼分銀行的錢吧。”
“那個以後再說,我們還是先分東西吧。”春樹說。
“那我要美術品。父親以前就跟我說過,要把畫呀古董呀之類的都給我。”
“口頭上的許諾沒有任何法律效力。”
“那為什麼把別墅給冬彥呢?這是怎麼回事?明明他排行最小。”
“這跟排行沒有關係吧。”
“你們怎麼分都行,該給我的那部分你們應該想過吧?”這是秋雄的聲音。
唉,又是這種固定的故事類型。我搖搖頭,輕拍一下小綠的後背,走開了。
5
“水島雄一郎死後,首當其衝的只怕是遺產分配。”日野市長悠閑地坐在沙發上,端着盛有白蘭地的杯子,說道。
我們正在市長家。送小綠回家時,我順便向市長報告了這一事件。他已經從警察局長那裏聽說了大概。
“不管怎麼說,他家那幾個兄弟不和,是出了名的。”市長微晃手中的杯子,嘴角泛起微笑,“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母親都不是正室,從小就和母親過單親家庭生活。在修建了這所宅邸之後才被接來一起生活,但那時他們都已成年了。”
“原來他們形同陌路啊。”
“正是。讓他們好好相處,說著容易,其實很難。何況,水島又是個大財主,不發生爭執才怪。”
市長用旁觀者的語調說完,用酒潤了潤嘴唇。接着,他又抿着嘴緩緩搖了搖頭。
“可是,水島竟然死了,真是讓人無語啊。都說人生就像爬山,每一步都要小心,真的不假。對於他來說,人生就這樣非常唐突地閉幕了。”
“若是自己謝幕,也還好啊。”
聽到我這樣說,市長把杯子放在大理石桌面上,稍稍探出身子。
“哦,聽小綠說,你認為是他殺?”
“但要想證明,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解決。”
“是密室之謎吧。我聽小綠說了,真厲害!”市長叼起煙捲,很有興緻的樣子,“這真是一個大好時機。你能遇到這個事件,絕不是偶然,是奇迹。請你一定發揮聰明才智,多多讓我感動驚訝。”
“但是如果沒有人委託,我對此進行調查就很貿然。”
“我委託你啊。先前我拜託你的有關盜掘坑洞的事,往後拖拖也沒關係。”
“啊……”看到市長這麼興奮,我有點不知所措。
我一直很在意小綠。一路上她都沉默不語,像是因為看到屍體受了驚嚇。現在她好像是在自己的房間裏。
“那個密室之謎……”市長問道,“怎麼樣?能解開嗎?”
“還不清楚。”
“聽小綠說,你很自信啊。”
“應該會有辦法。”
“真是讓人放心啊。”市長似乎很滿意。悠然地吐了個煙圈。灰色的煙圈直向上升,到吊燈附近才緩緩散開。“像你這樣的人才,應該偵破過不少類似案件吧?”
“遇到過幾次。”
暴風雪山莊、孤島舊館……各種各樣的場景在記憶中復蘇了。這並不是我的記憶,而是偵探天下一的。
“那些經驗能夠派上用場嗎?既然都是密室,應該有相通之處。”
“不能這樣做。”我嘗了一口白蘭地,帶有法國夏朗德鄉土氣息。
“密室也分很多種嗎?”市長問道。
“千差萬別。”我答道,“如果概括一下,大致可以分為七大類。”
“請給我講一下吧。”市長交叉着雙腳,很輕鬆地靠在沙發上。
“第一種,不是殺人事件,只因和偶然發生的事件重合,看起來像是發生了殺人事件。”
“原來如此。以這次事件為例,死者本是自殺,一個偶然,使得自殺地點變成了密室。”
“是這樣。但是傢具自身不會移動,所以可以排除這種可能性。第二種呢,雖為他殺,但不是兇手直接所為,而是被害人被逼無奈陷入自殺或意外的境地。水島不可能自己搬動傢具,這也無法說明。”
“那第三種呢?”
“第三種就是,在房間中設計機關,由機關自動達成殺人的目的。”
“應該不是這樣吧?”
“不是。水島頭部被他自己手中的槍擊中,這一點沒有任何疑問。手槍上也沒有發現任何機關。”
“說一下第四種可能吧。”
“第四種與第一種略有相像,即偽裝成他殺的自殺。死者為陷害某個人,不惜以自己的生命設下圈套。但因設想不周,自殺場所偶然之中變成了密室。”
“這也不可能啊。裝成他殺陷害別人,為什麼還要故意放一個書架擋門呢?”
“您說得對。第五種可能是,被害人早已死亡,卻因人們未察覺或經偽裝,讓人覺得他還活着。”
“這能解釋密室嗎?”
“可以。比如這個詭計:大雪紛飛的夜晚,在宅邸的某一別屋中,兇手使用消音器等裝置槍殺了對方。接着,設置機關,讓錄音機在一定時間后自動開啟,兇手則若無其事地回去和眾人談笑風生。不久,錄音機里的磁帶開始轉動。聽到槍聲和悲鳴的眾人飛奔出去時,大雪已經覆蓋了兇手的腳印。到達別屋之後,才發現人已被殺。兇手則趁忙亂之際收回錄音機。”
我的話音未落,市長叼着煙捲,劈啪鼓掌。
“啊,真是太精彩了!這也是你偵破過的案子嗎?”
“不,是我根據其他案件改編的。也是一種非常常見的詭計。”
“第六種呢,與此完全相反。也就是說,兇手令目擊者產生一種錯覺:房間裏的被害人已死。然後再衝進房間,將被害人殺掉。”
“這種類型不能套用在這次事件中嗎?”
“應該不行。我們推倒書架的時候,水島的確已死。我當時就發現了屍體,而且據現場判斷,不是剛被殺的。”
“那麼最後的第七種類型呢?”
“這種類型在直覺上很好理解。對門窗、煙囪等進行改造,製造一種乍一看來不可能進出的表象。在屋外使用綫和金屬類物品扣動屋內扳機也屬於這種類型。”
“的確,這種類型很容易想像。從外面移動書架肯定是不可能的。”
“若是空書架,倒還有可能。但水島房間裏的書架裝滿了書。”
我想起了書架上排列得沒有任何空隙的百科辭典。
市長嗯了一聲。
“這麼多的類型,卻全都套用不上,這是怎麼回事?”
“一定能套上,只是我們還不清楚是哪個。這正是兇手的獨創性所在。”
“這就是事件的看點吧?”
“是的。”
“也是你的推理的看點。”市長笑着說,好像樂在其中。
“應該會有一些蛛絲馬跡。”我說完,喝了一大口白蘭地。芳醇的酒似乎能刺激我的腦細胞。
“傢具被搬和密室有什麼關係嗎?”
“絕對有。”我斷言,“這不是因一時興起或者喝醉了做出的事。兇手肯定有不得不那樣做的理由。”
“不管怎麼說,我想不起來。”市長抬起手來擺了擺。
緊靠牆壁的書架和其他傢具浮現在我眼前。那意味着什麼呢?我陷入了沉思,一時間,沉默將我們包圍。
“那……怎麼呢?”市長變換了語調,眼神似乎在暗示什麼,“若是他殺,兇手會是四個孩子之一嗎?”
“還不清楚。雖然……”我緘口。
“怎麼了?”
“要是那樣,就太……”
“太……”
我決定一口氣說出來。“動機就太單純了。”
“是嗎?”
“四個孩子的母親在做什麼?”
“去世了。”
“都去世了?”
“是的。這也只是謠傳……”市長壓低聲音,嘴角浮現出詭異的微笑,“聽說水島喜歡病殃殃的類型。”
嘿,真是讓人無語啊。
“是因為不得不獨自撫養孩子,積勞成疾,才早逝的吧?”
“你很清楚啊。”
我嘆了一口氣,撓了撓頭髮。
“如此說來,四個孩子雖然都是水島的親生骨肉,卻對水島報有怨恨之心,是吧?”
“據說是這樣。”
“而且水島死了。他們還能繼承遺產。”
“數額非常龐大。”
我再次撓了撓頭髮。大概是看到有頭皮屑掉了下來,市長有些不快。
“太老套了,都能背下來。覬覦遺產兼為母報仇,這麼普通的動機很少見呢。這句話雖然很奇怪,但就是陳腐老套,讓人失望。四個孩子的母親死因相同,已是敷衍了,這樣會被人罵的。”
“被人罵?”市長用兩根手指夾着香煙,瞪大了眼睛,“會被誰罵?”
“這……”我一時語塞。
對,會被誰罵呢?我在在意誰的目光呢?為什麼如此普通以致於陳腐的動機會令我感到這麼不安呢?
“總之,就是會被知道這起事件的人罵。這麼有錢有勢的家族,竟會因這種事失去了當家人。就像這樣。”我嘴上這麼說,但內心卻在否定自己的說法——不是這個意思。我更在意別的東西,只是我不知道是什麼。
市長並不了解我的困惑,用力點了點頭。
“是啊。但是,越是有錢人家,家庭關係越是醜陋和複雜,這很常見。”說完,市長又叼起一根煙,但怎麼打都不見火苗,只好伸手去拿放在一邊的火柴盒。
“是啊。”
市長推開火柴盒,正要取出一根火柴,手卻一滑,火柴盒掉到了地上。
“啊,壞了。”他慌忙俯身,準備撿拾火柴。幸運的是,火柴盒只開了一半,而且掉在地上時沒有四下翻滾,所以火柴並沒有掉落出來。
我的腦中倏地浮現出一個場景,看到了其中隱含的重要信息。
腦細胞運轉了數十秒后,某個模模糊糊地浮現在我腦海中的想法逐漸清晰起來。
“原來如此。”我對市長說,“我好像知道答案了,密室之謎的答案。”
6
第二天,我帶着小綠來到水島邸。和上次一樣,管家站在玄關前等候。或許是我的錯覺,他這次看我們的眼神,似乎多少有一些善意。
“歡迎歡迎。”管家照本宣科似的打完招呼,說道,“我已經聽市長說了,大家都在客廳等着呢。”
“不好意思,讓你費心了。”
“我說……”管家以手掩口,在我耳邊低語道,“市長說的是真的嗎?老爺果真不是死於自殺?”
看着管家一臉期待的神色,我心想,他也不太贊同自殺的說法啊。
“一會兒我再詳說。”我不會提前泄密。作為偵探,我不想失去亮相的機會。
但是,管家依舊小聲說道:“自從老爺去世,春樹少爺他們就一直在討論遺產繼承問題。他們似乎只關心遺產,連葬禮都全權委託給了公司人員。在天堂里的老爺看了一定會傷心。更何況,其中還有奪走老爺性命的人……請務必將兇手繩之以法。”
“我只負責破案,將兇手繩之以法就交給法官吧。”
我們由玄關走進寬敞的大廳。但是,我沒有直奔餐廳,而是帶着管家和小綠來到了雄一郎的房間。
室內沒有任何變動,與昨天我和大河原警部說話時一樣。在發現屍體前擋住我們進入屋內的那個書架也原封不動。我走近了書架。
我打開餐廳的門,之前的喧鬧聲嘎然而止,所有視線都聚集在我身上。水島家的四個孩子和大河原警部為首的警察都在這裏。
“咦,就你一個人嗎?”春樹看了看我身後,問道,“黑本呢?”
“我讓管家和助手小綠幫我做一些準備。”
“什麼準備?”
“這個……敬請期待。”
“愛準備什麼準備什麼。”坐在最裏面的冬彥把腳搭在桌子上,傲慢地說,“是市長請求我們在這裏集合等你。你到底想幹什麼?我可沒功夫聽你瞎扯。”
“是啊,我們有很多事要做呢。不管怎麼說,這才是父親去世的第二天……”
“所謂的很多事,其實就是遺產分配吧。”
夏子瞪了我一眼,其他三人的臉色也忽然變得恐怖起來。
“喂,喂喂。”大河原警部一臉無奈地向前邁了一部,“你怎麼回事,說話這麼無禮?你是故意來讓大家生氣的嗎?看在市長介紹的分上,我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但你自己得清楚,你可不受大家歡迎。”
“若是我說的話讓各位感到不高興,我道歉。但是,你們昨天在這裏討論如何分配遺產,我全都聽到了。”
大概想起了他們昨天的交涉,四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顯得很尷尬。
“我想,我要開始了。”我掃視着在場的所有人。
一瞬間,我覺得這種場景我曾體驗過。
在眾人面前陳述我的推理——我曾做過很多次。這才是我人生最大的舞台。我回到了原本應該在的地方。
我吸了一口氣,張口道:“各位。”
眾人屏息凝氣,等着我的下一句話。緊張的氣氛令我非常舒服。
“水島雄一郎的死……”我稍事停頓,看了一眼大家。待確定所有人都注視着我,才繼續說道,“不是自殺,而是他殺,即被他人殺害。”
我聽到了驚訝的欷歔聲。隨後,理所應當地,水島家的兄弟姐妹們大罵起來。
“胡說八道!”
“居然這樣說。”
“神經病!”
“去看醫生吧。”
“啊,安靜,請大家安靜。”意外的是,大河原警部開始維持室內的秩序了,“我們先聽聽,先聼完。”
多虧了他,室內又變得安靜了。只有冬彥最後嘟囔了一句:“我們沒空聽瘋子說話。”
“也難怪大家吃驚。的確,從現場看,兇手不可能從房間脫身。但實際上並非不可能。只要設置一個機關,就能讓不可能變成可能。”
“胡說什麼啊。”春樹說,“當時,你不也和我們在一起嗎?房間裏沒有然後機關。”
“但是,房間佈置讓人難以理解,傢具全都緊靠着牆。”
警部說道:“的確令人難以理解,但這又怎樣呢?我們查看了每一個傢具後面,沒有可供脫身之處。”
“怎麼可能會有。”秋雄說道,“即便有,兇手又是如何在脫身後將傢具堵在洞口處的呢?”
“你說得對。”我看着像少年般的他瘦弱的肩膀,點了點頭,“不管是洞,還是門,乍一看,兇手在出去之後,都不可能將傢具堵在那裏。這毫無疑問。”
“兇手不在房間中,這一點毫無疑問。”春樹大聲說,“你應該可以作證啊。”他指着我。
“這個嘛,其實有些微妙……”
“微妙……”警部忽然大聲問道,“什麼意思?”
“兇手不在室內,也不在室外。”
“你說什麼?”
“無稽之談!”夏子惡狠狠地說道,“兇手不在室內,也不在室外,這不等於根本就沒有兇手嗎?”
“不是這個意思。”我取出懷錶看了一眼,應該準備得差不多了,於是我抬頭面對眾人,“向大家解謎的時候了,請大家隨我來。”
我走出餐廳,登上樓梯。
這時,我所認定的兇手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但我佯裝不知,來到雄一郎的房間門前。
“門鎖着,這沒有疑問,兇手可以從裏面鎖門。問題在於門的對面。”我用力推開了門。
大家發出了驚訝的叫聲。正對着門的地方,和當時一樣,有一個書架立在那裏。
“警部,請幫幫忙。”我向大河原警部說,“請把這個書架推倒。”
“是和當時同樣的設定嗎?”警部脫了上衣,挽起襯衫袖子。
我們齊聲喊“推”,然後用力,書架很容易就傾斜了。因為小綠他們縮減了書的數量。
很快,書架倒在了地上。我們看到了屋內的情形。沒有屍體,只有管家站在房間中央,看着我們。
“黑本,你為什麼站在那裏?”春樹問道。
“是天下一先生的指示。”
“什麼指示?”
“這個……天下一先生會解釋的。”管家看了我一眼,沒有直接回答。看來,他對這個家的孩子們並不忠誠。
“這是怎麼回事,天下一君?”大河原警部問道,“的確,門的對面有一個書架,和發現屍體時一樣,但是現在屋裏有一個大活人,可完全不一樣啊。”
“警部,請別著急,先到屋裏來。”
“什麼啊,怎麼回事?”大河原警部跨過書架,走進屋內,“什麼啊。”
“您發現什麼了嗎?”
警部掃視了一圈,說道:“沒有什麼異常啊。”
“是嗎?如果管家黑本先生是兇手,藏在房間的某個角落,能在大河原警部的眼皮底下逃走嗎?”
“什麼?”警部看看黑本,又看看屋子,最後看着我搖了搖頭,“不可能!不管他藏在哪裏,我都能看見。”
“對吧。”我回頭問四兄妹:“你們覺得呢?”
“你到底想說什麼?”冬彥的聲音里透着焦急,“你要有什麼話,不要裝腔作勢了,趕緊說啊。”
“那我就解開謎底吧。”我扭過頭來看着大河原警部,“發現屍體的時候,兇手就在我們旁邊,然後,他從我們眼皮底下偷偷溜走了。”
“他是怎麼做的?”警部撅着嘴,問道。
“就這樣。”我把拇指和食指伸到口中,吹了個口哨。
咔嗒!我們腳下傳來一個聲音,是倒在地上的書架。對着房間的書架底部打開了。底板從內側被卸了下來,小綠從空隙中爬了出來。
“啊!”警察們驚訝地叫了起來。
爬出書架的小綠將書架底部復原,站了起來,對着大河原警部做出體操運動員落地時的規範動作——挺起胸脯,雙手向上伸開。
“啊!”警部吃驚地跑了過來,“你幹了什麼?你從哪裏出來的?你藏在哪裏?”
“這裏。”我用左手中的手杖捅了捅書架底部,木板嘩啦一下滑向了裏面。
“啊!”警部長大了嘴,“這個地方……”
“真是一個非常完美的詭計。將書架擺在門對面,要想進屋,就只能把書架推倒。看到雄一郎倒在屋子中央,無論是誰,都會跨過書架上前查看。然而就是這個瞬間,給兇手提供了一個絕好的時機。屋裏的人,是看不見兇手從書架里爬出來的。”
“且慢!兇手是什麼時候藏到書架里的呢?”警部問道。
“這個很簡單。聽到有人敲門時藏進去就行了。”
“但是,當我們後來把書擺回書架上時,架子上幾乎沒有空隙了,哪有兇手的產生之處啊。”
“這也是一個詭計,而且正是令我想到這種可能性的契機。”
“怎麼回事?”
“請回想書架被推倒時的現場情況,或者查看現場照片,當時書架旁邊躺着幾本百科辭典。”
“這個我記得,有什麼異常嗎?書架倒在地上,裏面的書掉了出來,沒什麼啊。”
“若是書架上層的書也不足為奇了,但是百科辭典是放在最下層的。而且,辭典與辭典之間通常都排列得很緊密,幾乎沒有縫隙。在這種狀況下,雖然書架向前撲倒,裏面的書卻不可能掉出來。更何況,當時辭典散落在書架旁邊,這就更不可能了。”
大河原警部先是驚訝地啊了一聲,接着又沉悶地嗯了一聲。“說起來倒的確是這樣的。”
“百科辭典掉在地上,這意味着什麼呢?意味着兇手事先將書拿出來,自己躲在了書架最底層——當然,他早以對書架的底板做了手腳,只等外面的人推門了。”
“哦。”警部若有所思,問道,“在復原書架的時候,我們為什麼沒有發現這一點呢?”
“如果知道有人會這樣對書架做了手腳,就很容易查出來。如果從未想過,當然就很難發現了。”顧及警察的立場和面子,我這樣說道,“我想您現在已經知道了為什麼其他傢具都靠牆而放吧。為了分散注意力,避免大家關注門前的書架。”
“是這樣啊。”警部咬咬嘴唇,問道,“兇手到底是誰呢?”
“在揭穿這個詭計的時候,兇手是誰已基本確定了。但在此之前,還有件事要請黑本先生確認。”我看着管家,說道,“關於雄一郎先生的生活習慣。”
“什麼?”
“發現屍體時,雄一郎穿着睡衣和長袍。而警方認為,死亡時間為正午到一點之間。如此說來,至少在正午,雄一郎仍穿着睡衣和長袍。對此,你覺得自然嗎?”
“這麼說……”管家半張着嘴,想了想,說道,“你這麼一說,倒的確是這樣的。老爺一般十一點左右就換衣服了。”
我點點頭,看着警部,問道,“死亡時間真的是正午以後嗎?有上午的可能性嗎?”
“啊,實際上,也有一種說法是正午前的一個小時。但是秋雄少爺說他在中午前見過……”警部似乎忽然意識到什麼,嚴肅地看着秋雄,“啊,難道……”
我早就發現,秋雄用一種異常憎恨的眼神瞪着我。但直到此刻,我才扭過頭來看他,他卻倏地別開了臉。
“兇手殺害雄一郎的時間應該是上午十一點左右。在這之後,他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搬動傢具。這一點,大家都已經知道了。因為雄一郎與我們約好下午兩點見面,因此兇手只有不到三個小時的時間。其間,他把所有的傢具搬到牆根,把做了手腳的書架搬到門前。在成功製造出密室殺人的假象后,他還有一點擔心,即這三個小時之間沒有人見過雄一郎,也沒有人見過自己。為了掩飾着一疑點,兇手才謊稱自己上午見過雄一郎。”
“不是我。不是我。”秋雄用力搖頭,“證據呢?說我是兇手,請拿出證據。的確,你的推理聽起來挺對的,但不能因此就確定我就是兇手。按照你剛才的那個方法,誰都能製造出一個密室。”
這回輪到我搖頭了。
“不,秋雄少爺,你就是兇手。你是唯一可能的人。因為……”我指着倒在地上的書架,說道,“這麼小的空間,只有你能進去啊。”
有人啊了一聲,不是秋雄,而是大河原警部,警部似乎也已經確定秋雄就是兇手了。
秋雄像是失去了反駁的力量。他咬着嘴唇,全身顫抖起來,尤其是那兩個緊緊攥起的拳頭。
“不是我。”他喊道,“兇手不止我一個。”
“秋雄!”春樹開始說話了,“你要說什麼啊!”
“怎麼回事?”大河原警部往秋雄的方向走了一步。
“的確,殺了父親的人是我,但那是我們商量好的。”
“商量?”
“秋雄,你可別瞎說!”夏子顫聲道,像是在悲鳴。
秋雄看着姐姐,哼了一聲。
“已經完了。這種時候了,我可不想一個人進監獄,沒有這樣的法律。警部先生,這件事是我們四個人決定的——殺死父親的人,能夠分到一半遺產。就因為這樣,我才動了手。”
冬彥忽然笑了起來。
“哥哥,你說什麼呢?警部先生,他瘋了。請快把他帶走吧。”
“你們裝傻也沒用。你們以為我會在不做任何準備的情況下殺死父親嗎?我們約定的證據,我早留下了。”
“別胡扯了!”春樹怒道。
“是錄像帶。”秋雄說道,“你們沒有發現吧。在我們商量誰殺死父親就分給誰一半遺產的時候,我用針孔錄像機錄下了全部過程,以防事後你們賴賬。現在你們不承認也沒用。”他轉向警部,說道:“錄像帶在我房間裏,掛在牆上的匾額後面。”
“趕快去確認。”警部對部下發出指示。
對於秋雄的反擊,另外三人無計可施。春樹板著臉看着天花板,夏子歪着凃得很濃的醜陋嘴唇沒有說話,冬彥則滿臉厭惡,撓着下巴。
“看來有必要聽聽你們幾個的說法。”說完,大河原警部向部下指示:“把他們都帶回局裏。”
穿着制服的警部和刑警們帶走了貪婪的兄妹中的三人,秋雄因對警察說“請稍等一下”,而留了下來。
“你有什麼怨言嗎?”警部問道。
“沒有怨言,我只是有話跟天下一先生說。”
“什麼?”我扭過頭來看着他。
秋雄說道:“你的推理很棒。”
“謝謝。”
“只是……”他歪了歪腦袋,說道:“不完美。我還要幾點想要補充,可能會出乎你的意料。”
“我很想聽聽。”
他點了點頭,開口說道:“想出那個設計的,哦,借用你的話說好像是叫詭計的,不是我。”
“哦?”我看着秋雄尖細的下巴,“是嗎?那是誰?”
“不知道是誰,我是從父親那裏學來的。”
“從水島先生那裏?”
“對。事件前夜,父親叫我去他的房間。對我說起一些奇怪的事情,即某戶人家發生了殺人事件之類的故事。屍體倒在房屋中央,傢具靠牆而立,連門都被書架堵死了。但是,屋裏卻沒有兇手。就是這樣的故事。”
“不是和這個事件完全一樣嗎?”大河原警部瞪大了眼睛。
“父親問我,你知道兇手是怎麼做的嗎?我當然不知道。於是父親畫圖向我解釋,然後又對我說:你不想試一次嗎?”
“試……什麼意思?”我問道。
“當然是真的去殺人的意思,即試試這個設計是否可行。為了對書架的底板進行加工,父親還專門準備了木匠工具。”
“老爺啊,”管家意味深長地說道,“有時候就像一個小孩子。”
“讓大家大吃一驚——父親這樣對我說。父親之所以選擇我,正如你所說,是因為我個子小。”
“第二天,也就是事發當天你就真的試了?”
“對。父親的計劃是這樣的:我們一起搬動傢具,然後設計機關,待管家來叫門,父親不應聲。不久,外面肯定會有人進門,這時我就藏進書架,父親則裝死。待發現者吃驚地跑到房間中央時,父親猛地坐起來,問他們問題。”
“是誰殺了他,兇手又是怎樣逃出房間的——是要這樣問吧?”
“是的,”秋雄連連點頭。
“你全按計劃做了,除了某一點。”
“對,除了某一點。”秋雄的臉上浮現出笑容,“父親對我沒有任何懷疑,當我拿着手槍接近的時候也沒有任何戒備。也許直到最後他都沒想到自己真的會被殺吧。真是一個天真的人。”
“老爺很愛你們。”
秋雄瞪了管家一眼。
“那是天真,那個人完全不懂什麼是愛。”然後他看着我,說道:“就這些。接下來的就和你說的一樣了。我剛才也說了,你的推理真的很棒。”
“謝謝誇獎,我很榮幸。但是有一點我不明白,令尊是從哪裏知道這個詭計的呢?”
“不知道。父親只是這麼對我說:像這種謎題,若沒有他人相告,我們是想不出答案的。所以父親肯定是從別人那裏學來的。”
“哦。”
在這個不存在本格推理小說的世界中,水島雄一郎是從哪裏得到這樣的知識呢?如果是他人所授,那個人又是從哪裏學到的呢?
“詭計被你識破了,真遺憾。但是,天下一先生。”秋雄有些沮喪地說道,“我一點都不後悔。通過這件事情,我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此話怎講?”
“你應該知道,本地的居民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但每個人都想知道。我也是。我為什麼會成為這個家庭的次子,為什麼會和大家一起爭奪財產,我的體格又為什麼如此瘦小?我一直想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通過這次事件,我明白了。我就是為了實施這個事件而生的。這次事件的兇手角色,正是上天賦予我的角色。在這個意義上,”秋雄微笑了一下,接著說,“我現在很滿足。”
他那少年般的高音響徹整個大廳。從他的表情來看,不像虛張聲勢。
“好了,我們走吧。”他對旁邊的刑警說。刑警似乎如夢方醒。慌慌張張地把他帶走。
我們目送着他遠去。
“真是不可思議啊。”大河原警部忽然冒出一句話來,“我好像能夠理解他的心情。”
“是嗎?”
“嗯,我似乎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當警部,好像不僅僅是為了偵破這個案件……”發現我們都在看他,他臉上浮現出不好意思的訕笑,又夾雜着一絲無可奈何的苦澀。“可能是我多想了。啊,不管怎麼說,這次我可真是服了你了。那麼,再會。”
我目送着警部的背影遠去。
7
黑本管家開車送我和小綠去市政府。我們已打電話告訴市長事件已解決,但他似乎想儘快聽我親口講述事件始末。
“水島先生為什麼會知道這種詭計,仍是一個謎啊。”我在車裏說。
“關於這一點,我倒有點綫索。”管家握着方向盤,側過臉對我說。
“什麼?”我探出身子。
“老爺被殺的前一天中午,來了一個客人。他們在房間裏談了很久。”
“客人是誰?”
“火田俊介先生。”
“那個作家?”小綠問道。
“是的。”
“是一個暢銷作家。”小綠轉身對我說。“他也住在這裏。”
“等一下。”我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攤開來,“果然如此,是紀念館保存委員會成員。”
“啊,確實是啊。”
正當此時,管家失聲喊道:“啊!這是怎麼回事?”眼前亮着紅燈,我們的車卻在十字路口徑直往前開去。沒有撞車,只能說是幸運。
“怎麼了?!”
“剎車……剎車……”管家奮力踩着剎車踏板,車子的速度卻絲毫未減。
公路左側有一個工地,土堆得很高。
“去那邊!”我叫道。在我開口之前,管家好像已作出同樣的決定。
隨着輪胎刺耳的擦地聲,車子改變了方向,朝土堆開去。我抱着小綠,伏下身子。
一波劇烈的衝擊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