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乙一

島本理生

在那些很早就喜歡乙一先生的人面前，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因為我第一次接觸到的乙一先生的作品就是這本《ZOO》。

當《ZOO》出版了單行本之後，即使在書店裏堆積的書海里，《ZOO》也是一枝獨秀。赤紅的裝禎，符號般的作者姓名，寫着北上次郎先生意味深長的評語——“這是什麼”的腰帶，這一切讓《ZOO》獨放異彩。

這一切已經足夠吸引我了，不過正巧我的一個好朋友是乙一先生的fan，他強烈推薦我，說：

“這書真的很好，你一定要讀一下。”

我感覺實在不能不讀，於是買了一本《ZOO》。

買完書後我立馬回家，打開書，結果比富有視覺衝擊力的裝禎更有趣的故事馬上吸引了我。

讀完之後，我的大腦最先浮現出的果然是那句“這是什麼”。我認為北上次郎先生的這句評語足以在腰帶史上流芳百世。

一般情況下，讀完一本書之後，就大概能掌握作者的文風和特點了。幾個作品彙集到一起的短篇小說集就更是如此了。

但是這本《ZOO》卻不是這樣。我剛覺得寫得好殘忍，接下來的故事卻像杜松子酒一般。或者我才認為作品充滿了幻想曲的色調，結果風格就突然變成了虛脫無力的感覺。

“這個人還寫了哪些其他的作品呀？”這就是我最後的感想。

在那之後我又迅速買了其他的書，馬上就陷進了乙一先生的世界。

幾年後由於某個機緣我將在出版社主辦的“共同研討會”上見到乙一先生。在見面之前我感到非常緊張，想像不出他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件事的詳細情況乙一先生曾在他的《小生故事》〈幻冬舍〉里描寫得很有意思，這裏我就不再涉及了。）

當我親眼見到乙一先生的時候，發現他是一位沉着、平和的人。而且他是這麼受歡迎的作家，卻一點也不炫耀，相反倒是非常穩重。

一次乙一先生跟我說起他在一個電影試拍會上看到的一位女作家的情形。他笑着說道：“當時她被好多編輯圍着，真是壯觀，長見識了呀。”

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裝着毫不在意的口吻說道：“乙一先生，您要是碰到那位女作家，肯定是您更應該自豪。”不過乙一先生好像完全沒意識到這個問題，他的心胸開闊，由此可見一斑。

乙一先生的每書本中的後記都寫得非常好，這次也不例外。我所看到的乙一先生給我的印象是不太說話，可能他話最多的時候就是寫書的後記吧。

所以有時看到乙一先生在書中說到尖銳的問題，我就會妄自想到：“雖然乙一先生現在看起來很老實，事實上他肯定在冷靜地觀察四周、然後在大腦里進行了不起的思考呢。”

見過乙一先生的人，都會稱讚他的人品，然後繼續說到：“他這樣的人真讓人想再多了解一些啊。”看來乙一先生激起了人們對他的極大興趣，或許這就是他所有書的最大共通之處吧。

乙一先生已經寫出了很多作品，這些作品風格多種多樣，甚至讓人懷疑這不是一個作者寫的。不管讀其中的哪一本，都讓人慾罷不能，怎麼也讀不夠。

但是當你想向人推薦他的書的話，你就會碰到無法解釋清楚這個問題。例如說你想舉個例子，說“他的作品風格就像這樣”，可是你卻找不到合適的例子。

所以為了表達出乙一先生作品中的世界，必須造一個“乙一世界”這樣的詞。最後你只能總結成簡單的一句話：“總之他的書很有意思。”

所以這次出版的《ZOO1》和《ZOO2》可以讓我們一次體會到“乙一世界”中的千變萬化，即使從這一點上講這次的出版也非常有意義。

在這兩本書中，我綜合考慮了結構、故事情節和讀後感之後，感覺給讀者印象最深的應該是《七個房間》。在這篇小說里，作者在寫主人公的弟弟探尋所處建築的構造時，用到了若干個推理的要素，由於不知道犯人的目的和真面目，不免顯得有些恐怖。為此，毫無防備地被關進密室（雖然這麼說了，但嚴格說起來並不是）的恐懼、不得不從未知的敵人手中逃跑的緊迫感，都生動地傳達給了我們，讀者在讀的過程中不知不覺間會覺得自己也被關在了密室里。

不過我一想到《七個房間》的插圖，就覺得異常恐怖，同時又感覺很悲哀，讓人有想哭的感覺。我感覺乙一先生寫的所謂的悲慘系列的故事和其他的故事都同樣的出色，不過我認為能寫出讓讀者的心裏同時充滿恐懼和悲哀、具有震撼力的作品，實在是了不起。

我讀完這個短篇小說，又想用同樣的心情去讀《在一架即將墜落的飛機里》，結果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故事中的主人公想殺了曾經殘酷對待他的一個男人，可是在去那個男人家的途中，她碰到了一個想賣葯給她的推銷員和由於考T大失敗而劫機的罪犯。誰會想到在劫機這樣緊張的情況下他們會有那樣的對話？但是他們的對話卻不是裝出來的，而是很嚴肅很認真，所以這更讓人覺得奇怪。

與此類似，讀《向陽的詩篇》時我很受感動，但這種感動在《上帝的咒語》中被一掃而光。《飾品和洋子》裏面的洋子也遭到了非同尋常的、極端的不幸。這樣說起來，乙一先生作品裏的出場人物都遭到了不幸。乙一先生一方面寫着暖人心扉的感人故事，另一方面又淡漠地描寫着各種不幸，我感覺從這裏可以看出一個作家對創作抱有的一貫態度。

在我打開這本書之前，從沒想到作為書名的《ZOO》竟然是Greennaway的電影裏的故事。電影裏的主人公兄弟倆在拍攝逐漸腐爛的東西時接觸到很多奇怪的人。雖然這部電影讓人覺得不知所言，卻充滿了獨特的魅力。這篇小說也讓人覺得它像一部電影，作者嘗試了把Greennaway的電影內容作為小說的主題。

但是由於那部電影裏近乎有毒的美意識比故事本身更吸引人，所以乙一先生在寫了自己的故事後竟然加上《ZOO》的標題，說實話讓我着實吃了一驚。

拍屍體腐爛時的照片，這在現實中是一件極其怪誕的事情，但讀小說的時候，我們卻被一種神奇的寧靜包圍着。《寒冷森林裏的白色小屋》給人的感覺像是寫給大人看的童話，書里屍體和森林和諧的形象也讓人感到了一種奇特的美。

我覺得第2卷里收錄的短篇小說通過這幾篇就足以欣賞到乙一先生作品的風采了。我有時會擅自去想“結局肯定是這樣吧”，沒想到卻落空了。而且小說的結尾只用了短短的文字就收尾了，這讓我覺得乙一先生真是不留一點空子。

乙一先生筆下的故事總是到最後，充滿扣人心弦的震撼性力量，讓人在讀的一瞬間，一瞬間總是不斷地叩擊着讀者的心弦。

在《zoo》中，如果將這樣的多處“一瞬”連接起來，就理所當然地產生出了“時間”。這樣的話就能夠很容易地描繪出“變化”來。也就是所謂的能夠駕輕就熟地組織編排故事。乙一先生所編排組織的故事給人的印象就是不放過和敷衍任何一個“瞬間”的細節。正因為如此，乙一先生即被稱為“天才作家”，同時也有職業作家的親切和操守。

有一次，我為一個文藝類雜誌作專題策劃曾經採訪過他。

當時他說的一段話我至今仍然記憶猶新。

“我心裏有一個完美理想的故事曲線，那就是故事凄美的完成形態，我要做的就是針對這個完美的形態，創作故事，修整曲線。”

這個作家他已經超越了一個作者的一己慾望，而是優先考慮如何愉悅讀者。

大家都狂熱地喜歡乙一先生的作品，除了他每一部作品本身的魅力之外，更重要的是作者傾注於作品當中的誠實性因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