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愛比死更冷
我們活着的最大快樂,就是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亡,假如知道了自己生命倒計時的確切時間,誰都會像阿累這樣。
昏昏沉沉,頭疼得像要裂開一樣。
沒有窗。三面都是灰色的牆,牆上佈滿了蜿蜒的裂縫。一面是鐵門,銹跡斑斑,彷彿是把蟾蜍的皮剝下之後糊在了上面。頭頂吊著一盞暗紅色的燈,不像是在發光,反而像是一張把光線一點點吞噬的嘴。
小青想:我真是和囚室有緣,剛剛走出看守所,又被綁架帶到了這裏。不過,這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我已經是個死人了,不過換了一個棺材而已。
然後,囚室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走進來的人,蹲在了她的身邊,小青聞到一股很濃的香水味,但是在這潮乎乎的囚室里反而有點發臭。她很不情願地睜開了眼,驚訝地看到了不等式秦姐那張笑得很善良很溫柔的臉。
秦姐伸出手,輕輕地撫摩着她的秀髮:“小青,怎麼也沒和秦姐說一聲再見就離開看守所了?是不是以為逃出我的手掌心了?”她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環成一個U字,在小青雪白的脖頸上揉來揉去,彷彿是在擰螺絲,“好妹妹,聽秦姐的話,阿累臨死之前交給你的那面鏡子,現在在哪裏?只要你說實話,秦姐一定給你留一條活路,還給你許多許多錢,保證你下半輩子不愁吃喝。”
小青笑了。
U形的手鉗停止了扭動:“你笑什麼?”
“我不怕死。”小青平靜地說,“我愛的人已經不在了,剩下的就是你們這些為了得到透光鏡無惡不作的壞蛋,我真的覺得活着也沒有什麼意思。鏡子我不知道在哪裏,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有本事你就拿臉盆裝滿水再淹我一遍,上次我沒喊饒命,這次一樣不會喊。”
秦姐在這個女孩的眼中,看到了一種老人在挑選壽衣花色時的洒脫。她知道不管用什麼方法也撬不開她的嘴了。
“那你就在這個活棺材裏等死好了。”秦姐微笑着站起身,走出了囚室,並從外面關上了燈。
霎時間,黑暗像剪子一樣剪斷了眼前的世界。
小青知道,秦姐就是想讓自己沉浸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漸漸恐懼、絕望,最終為了求得一點點光亮而屈服。那她可大錯特錯了,我是如此熱戀着黑暗,因為只有黑暗才能帶着我脫離現實,置身夢幻,讓我與阿累重逢。我有許多話要對他說,有許多問題要問他,那些謎一樣的往事,像癌痛一般折磨着我這瀕死的軀殼和靈魂,我只想知道哪種答案是對的,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愛不愛我……
一曲終了,小青走下演藝舞台,看着亂鬨哄的酒吧里這一群酒酣耳熱,大張着嘴巴綻開醬紅色的喉嚨,活像井蓋被偷的下水道一般的人們,心想還是趕緊找個清凈的地方歇歇的好,省得身子被熏臭了。
正往前走着,突然覺得不對勁,一股風驟然逼近脊背。她只側了一下臉,就看見樊一帆握住一把水果刀向自己的後背刺來!小青連忙往右邊一閃,讓過刀鋒,左肘向後猛地一撞,正撞在樊一帆的胸口上,由於力道太大的緣故,樊一帆竟被撞得倒退幾步,撞在一個侍者的身上,那侍者端着的托盤滾翻在地,托盤上一瓶Chivas啪啦啦打了個粉碎,溢出一股刺鼻的酸氣。
酒吧里一片尖叫聲,像是有人往雞窩裏扔了塊磚頭。
樊一帆捂着胸口,疼得齜牙咧嘴,金魚眼瞪得要爆裂一般,放出仇恨的凶光,“嗷嗷”怪叫着舉刀又沖了上來,小青彎腰一躲,猶如一尾脫網的鯰魚在地板上一滑,站起時,手中握着一把鋒利的銳器,正是那瓶打碎的Chivas的一枚最尖最長的碎片。
“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就宰了你!”小青直視着樊一帆說,她的目光和手中的玻璃碎片一樣,寒光凜凜。
樊一帆不敢動了,鼻孔往外不停地噴着粗氣。
保安趕了過來,奪下樊一帆的水果刀,拖着她往外面走,樊一帆不停地叫嚷着:“你這個婊子!你這個爛貨!想和我搶男人,我早晚要殺了你!”
人們看着小青,目光或驚訝或嘲諷或鄙夷或猥褻。在這些目光的包圍中,小青一動不動,猶如站在陰霾籠罩的曠野中,碎片握得太緊,掌心漸漸滲出鮮紅的東西……
晚上,阿累來了。
“我都知道了。”阿累進了門,在椅子上坐了好久,才開口說話。
小青租住的房間很小,卻很乾凈,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她坐在床頭,揪着一隻毛茸茸的粉色玩具兔子的長耳朵,低頭不語。
“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咱倆的事的。”阿累又說,嘆了口氣。
小青還是不說話。
阿累這時才看到,小青攥着的右手掌心貼着白色的紗布,一愣,立刻問:“你的手怎麼了?”
小青搖搖頭,還是一言不發。
阿累默默地在她的膝前單腿跪下,握住她白嫩的手腕,輕輕拂開她攥着的右手,看着那塊紗布。紗布的中心有一條被血殷出的線,彷彿是白色荷花上的一道紅暈。阿累的厚嘴唇顫抖着,寬厚的脊背像要倒塌一般。
滴答……
阿累感到自己的手背一涼,定睛一看,發現了露珠般的一粒晶瑩。
滴答,滴答……
他抬起頭,看見小青滿眼的淚水,猶如溢出河岸一般,滑過長長的下睫毛,直接滴落,滴落……
阿累一把將她抱在懷裏,手笨拙地、不停地撫摩着她的長發,彷彿不知道該用什麼別的方法安慰她。小青沒有發出一點點哭聲,但是從她身體有節奏的抽搐中,阿累知道她還在哭泣,不停地哭泣。阿累急了,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該做什麼,心疼得把下嘴唇咬出血來,眼眶也濕漉漉的。
終於,他吻上了她的嘴唇。
厚厚的唇,突然吻在薄薄的唇上,像突然彈出的安全氣囊,貼住了因驚嚇而怦怦跳的心口。
唇紋如黑膠唱片上的密紋,吻如唱針,摩擦出天籟般的激情,從濕潤的舌尖一直傳遞到心房。
小青停止了哭泣,滾燙的肌膚一瞬間灼幹了臉上的淚水。她的腦海經過剎那的空白后,一陣幸福的眩暈。她仰面躺在床上,任憑阿累在她的臉上和頸上狂吻着,感到那麼的飽滿和妥帖。從來到這座城市的那一天起,滿眼都是橫衝直撞的車流、侮蔑而貪婪的目光、酒杯中血紅色的液體,歇斯底里的哭喊……她恐懼,她不安,她像一隻身陷森林的小鹿,躲躲閃閃才倖免於被侵害,內心充滿了孤獨和驚懼。而此時此刻,她想自己這條在風雨中飄搖了太久的小船,終於可以靠岸了。
“嘻嘻……”她突然一笑。
阿累嚇了一跳,像受驚的公鹿一樣抬起頭來,目光里充滿了疑惑。
“有點癢。”她羞赧地說,原來是阿累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腋窩。
花羞更紅。阿累扳起她的肩膀,將她往床上又放了一放。小青雖然沒有經歷過,但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緊張得不禁閉上了眼睛。她順從地任衣服被阿累一層層剝下,當文胸被解開的一瞬,胸口有些冰涼……
接下來,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她感到阿累停止了一切動作,連粗重的喘氣聲也像被掐斷般消失,房間裏靜得像突然蓋上了蓋子。
她慢慢地睜開眼,看到伏在身上的阿累一動不動,瞪着一雙眼睛,獃獃地望着她的軀體。他的目光時而溫柔,時而愛憐,時而痛楚,時而兇殘,像深夜酒吧門口的霓虹燈一般,神經質地閃爍不定……臉上的肌肉也不停地抽搐着。
終於,他把牙一咬,目光像狠狠攪動了一般,驟然混濁起來……
小青害怕了,她再次想起了河邊他那藤蔓般死死絞纏的擁抱。這不是愛!而是一種喪心病狂的橫衝直撞!他根本不愛我,只是想發泄病態的肉慾。天啊!我的天啊!
她在極度的恐懼中,不禁“啊”地輕輕叫了一聲。
聲音很小,但阿累還是聽到了,他彷彿被喚醒般一顫,再次停止了一切動作。他凝視着小青那張驚惶得慘白的面容,混濁的目光時而兇殘,時而痛楚,時而愛憐,時而溫柔……最終,他的一雙眼睛裏蕩漾起了清澈的水光。
這個笨拙的人坐了起來,抱着頭,沉默着,久久地,石像一般。
“對不起,小青。”
阿累突然開口說話了,聲音低沉得像埋在土裏:“其實我一點都不愛你……我說要你做我的女朋友,只是想佔有你的身體,還有,上次我說要和樊一帆離婚的承諾,也是騙你的,你都忘了吧……”
他站起身,把地上的衣服拾起,放在床上,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門。
小青穿好衣服,站在窗邊向外望去:正是冬夜,寒風撕扯着光禿禿的樹枝,一個寬厚的背影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愈來愈濃的黑暗,像一隻將要回到樹洞去冬眠的熊。
“其實我一點都不愛你……”
小青把頭靠在囚室冰冷的牆壁上,圓睜着雙眼,黑暗中什麼也看不到。當她把眼睛閉上時,一個輪廓卻越來越清晰地浮現在腦海里,那是阿累的背影,忽遠忽近,笨笨的,傻傻的,像迷失在夜色中,找不到歸路似的。
呼延雲說要去疊翠小區,看看小萌回來了沒有。馬笑中和郭小芬要跟他一起去,被他攔住了:“我想自己去,你們不用跟着我,趕緊去佈置晚上還原‘恐怖座譚’的事。”言罷大步走下了石階,轉眼間已經出瞭望月園。
望着他遠去,郭小芬怔怔的,以至於馬笑中叫了她兩聲,她都沒有聽見。矮胖子伸出巴掌在她眼前晃了兩晃,她才回過神來:“討厭,幹嗎?”
馬笑中說:“你中暑啦?發什麼呆啊?”
郭小芬黛眉一皺道:“你看他剛才跟我說話那個凶勁,跟要吃了我似的,後來乾脆就不理我了……”
馬笑中說:“小青丟了,他着急嘛!”郭小芬喃喃自語道:“他以前可從來沒有這樣對過我。”馬笑中聽出些不對味兒來,說:“喲,喜歡上他啦?我記得你可是有男朋友的啊。”
郭小芬臉一紅:“誰喜歡他?瞧他那狂傲的樣子,討厭!”
馬笑中搖了搖頭:“你們女孩子一天到晚口是心非的,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咱們先把眼前這案子破了,再說別的好不好?”
郭小芬撅起嘴:“我們口是心非,你們呢?還不是凈做些心口不一的事情?”說著轉身便往石階下走去。馬笑中吐了吐舌頭:“我招誰惹誰了?挨這麼一頓嗆。”
呼延雲到了疊翠小區,敲開門,家裏只有王雲舒在,她說自己是來照看阿累的媽媽的,小萌還沒有回來,雪兒由蔻子陪着到醫院看病去了,“去的就是阿累看過病的那所醫院”。呼延雲一聽,問了地址,就匆匆地往醫院趕去。
說來也巧,這所醫院前兩年發生過一起奇怪的案子,一具被放在太平間的女屍,不知怎的憑空消失了,最後竟在反鎖的院長辦公室里被發現。媒體曝光后,引起一片嘩然,院長在巨大的壓力下差點就被迫辭職,多虧呼延雲出手相助,才算弄清事實真相,還院長清白。所以,聽說阿累生前是在這家醫院看病,呼延雲想這下總能弄清阿累的死因了。
他來到醫院,先在門診樓轉了一圈,沒有看到蔻子和雪兒,就直接到院長辦公室去。院長一聽他的請求,二話不說就讓院辦去調阿累的病歷。
沒多久,院辦主任回來了,身後跟着一位年齡大概30多歲、容貌秀美的女醫生。主任無奈地說:“院長,阿累的病歷調不出來,只有薛大夫有,她不給,說要當面跟您講。”
薛大夫把手揣在白大褂的衣兜里,不客氣地說:“院長,我答應過阿累,他的病因、病情必須保密,我可不能失信於人——不管阿累活着還是去世。”
院長苦笑着給呼延雲介紹:“這是神經科主任薛京大夫,別看她年輕,可是咱們醫院的業務精英。”
呼延雲把調阿累病歷的目的詳細講了一遍,然後用十分誠摯的口吻說:“兇手的犯罪動機是什麼,到現在還不是很清楚,只有弄清了阿累的病因,才能破解整個謎團,所以,希望您還是把阿累的病歷給我看一下,或者告訴我他患的是什麼病,也行。我將和您一樣嚴守這個秘密,絕不外泄。”
薛大夫沉默良久,長嘆一聲:“阿累人如其名,活得太累了……走吧,到我的診室去,我慢慢地告訴你。”
來到診室的門口,薛大夫剛剛推開門,呼延雲就驚訝地看到蔻子和雪兒正坐在椅子上,她倆一見他,連忙站了起來打招呼。
“你們認識?”薛大夫驚訝地說。
呼延雲點點頭。
“我剛給這個小女孩看病看了一半,院辦主任來問我阿累的病歷怎麼調不出來,我就跟着他一起上院長辦公室去了。”薛大夫對呼延雲說,然後溫柔地對雪兒說:“你們先在外面的候診椅上坐一會兒行嗎?”
雪兒點點頭,和蔻子一起走出了診室。
關上門,薛大夫倒了一杯清茶,放在了呼延雲的面前:“你聽說過‘漸凍人’這個詞嗎?”
呼延雲點點頭:“著名物理學家霍金好像患的就是這種病,學名叫……運動神經元病,對嗎?”
“更準確的學術名字叫肌萎縮側索硬化。”薛大夫說,“你要知道,我們能夠運動、說話、吞咽和呼吸,都是因為運動神經細胞的控制作用,但是,患上這種疾病的人,大腦、腦幹和脊髓中的運動神經細胞受到不明原因的侵襲,肌肉逐漸萎縮和無力,以至身體如同被逐漸凍住一樣,所以俗稱‘漸凍人’,他們中的90%在發病後的1~5年死亡,死因大多是呼吸衰竭。”
“阿累患上的……就是這種病?”呼延雲問。
薛大夫慢慢地點了點頭:“最可怕的地方在於,由於病人只是運動神經被破壞,而感覺神經並未受到侵犯,所以它並不影響患者的感覺和思想,也就是說,患者要眼睜睜地看着自己一秒一秒地走向死亡,而在死亡的過程中,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切痛苦,卻連最簡單地用手捂一下痛處,都不可能,更不要提用自殺來解脫,真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呼延雲頭皮一陣發麻,目光慢慢移到桌子上一盆綠元寶上,綠油油的葉子茁壯地舒展着,彷彿在炫耀旺盛的生命:“怎麼會這樣……難道這個病治不了嗎?沒有葯可以控制嗎?”
“這種疾病從被發現到現在已經130多年了,但迄今依然沒有治癒的辦法,和癌症一樣是絕症。”薛大夫說,“控制病情的葯還是有的,比如力如太,每天2片,就能延長生命的時間。不過價格也昂貴得驚人,一個月得吃掉5000多元……以阿累家的財力,吃這個葯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但是令我驚訝的是,雖然我給他開了葯,據說他也在按時按量服用,但是他去世的時間比我預想的要早得多,彷彿藥物完全失效了似的。”
呼延雲用食指和拇指捏着自己的下唇,想了想問:“阿累為什麼不讓您對外透露他的病情?”
薛大夫苦笑了一下:“我要告訴你真實的原因,你肯定不信。”
“請您說吧。”
“阿累剛剛被診斷出這個疾病的時候,情緒變得特別不穩定,時而狂躁,時而恐懼……我們活着的最大快樂,就是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亡,假如知道了自己生命倒計時的確切時間,誰都會像阿累這樣。”薛京感嘆道,“但是阿累是我見過的最堅強,最了不起的人,表面上看上去他憨憨的、笨笨的,但是這個人有一顆高貴的心靈,他把書本上的那些人生道理當真的!當他確認自己逃避不了死亡的時候,一下子就平靜下來。有一次我無意中告訴他,這個病有5%~10%的遺傳性,他立刻拉着他的表妹王雲舒做了個肌電圖檢查,確認沒事後才放心——這個檢查他也瞞着王雲舒,只說是個普通檢查。此後,他要求我對除了他媽媽和妻子之外的所有人保密,我問他為什麼,他說表妹處了個男朋友,不能讓外人知道他患了這個有遺傳性的疾病,影響了表妹的終身幸福……”
呼延雲獃獃地,像被雨水淋透的一張紙。
“對了,剛才在我診室里坐着的那個小女孩,患上的病和阿累一樣,雖然是早期,行動沒有什麼大礙,但是估計病情很快就會發展……”薛大夫嘆了口氣,“她是個孤兒,在當地醫院接受治療的時候,有個醫生推薦她去美國試試新的基因療法,並從紅十字基金會幫她申請到了一筆錢,但是金額很少,不知道能支持多久……可惜,那真是個漂亮的小女孩啊!”
走出診室,呼延雲忽然聽見一陣嗚嗚的哭聲,在黑暗的樓道里低回。循聲望去,原來是坐在候診椅上的雪兒咧着小嘴在哭泣,滿臉的淚水像正在融化似的。旁邊的蔻子也眼淚汪汪的,不停地說著安慰的話,到最後也說不下去了。
呼延雲走過去,腳下突然打了個趔趄,險些跌倒,趕緊扶住牆,低着頭沉靜了片刻,然後走到雪兒面前,望着她雪白而瘦削的小臉、濕漉漉的長睫毛,還有湖水泛濫般的淚眼,心中不由得一陣陣酸楚,單腿蹲下,輕輕地說:“可惜我不是醫生,如果我是醫生,一定不惜一切也要治好你的病……”
雪兒望着他,粉色的鼻翼一抽一抽地,像水泵一樣,淚水不停地湧出眼眶:“我……我是在病友的論壇里認識阿累哥的,我和他得的……是一樣的病,剛才那個阿姨說,我要去美國治病,錢……錢不夠……”
“我是陪雪兒看病了才知道,阿累得的是什麼病,他死得太慘了……”蔻子忍不住痛哭起來。
呼延雲站起身,走到窗邊,向外望去。午後的陽光下,地面翻滾着一片片白花花的熱浪,被熱浪淹沒的所有事物:樹木、樓房、車輛、行人,都顫顫巍巍或浮浮沉沉的,令人目眩。他想平靜胸中起伏的情緒,但耳畔傳來的雪兒的哭聲,使他反而更加心煩意亂,恍惚間,他彷彿聽到了一個聲音:
“50萬元,算是定金。事成之後,再加一倍。”
再加一倍,100萬元……那是朱夫人的承諾,讓我找到那面透光鏡的報酬。如果我答應了朱夫人,把透光鏡交給她,有了100萬元,雪兒的病肯定能得到治療,就算是治不好,也能延長很久很久的生命了……
不!我不能這樣做!否則將會直接威脅到小青的生命安全。我不能為了救雪兒,而不顧小青。雪兒畢竟只是一個剛剛認識的小女孩,小青,那可是娟子的親妹妹啊!
難道就眼睜睜地看着雪兒像阿累一樣死去?她還這麼小。
有沒有一個萬全之策呢?
想着想着,他的手不由得放在了窗台上。被陽光灼了一中午的窗檯,比餅鐺還要滾燙,疼得他指尖一跳,頭腦清醒了幾分,轉身問雪兒:“你去美國的機票,買的是什麼時間的?”
雪兒抽噎着說:“后……後天早晨。”
還有一天多的時間,100萬元……
“蔻子。”呼延雲用一種嚴肅的口吻說,“今天晚上,警方要搞一個試驗,屆時請你到老甫家來一趟,具體地址回頭我們打電話告訴你。”
蔻子臉上的淚還沒有干,驚訝地抬起了頭,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轉變了話題,但看到的只是呼延雲匆匆離去的背影。
“晚上9點50分了。”馬笑中看看手錶問,“開始了嗎?”
老甫搖搖頭:“還沒。那天我們約好的是9點半,但是樊一帆和周宇宙一直沒有來,小青很不耐煩,想走,被我攔住了。”
“小青當時站在哪裏?”
老甫伸手一指:“她一直靠着窗檯抽煙。”
扮演小青的蔻子走到窗檯前站好,有些尷尬地說:“我……我不抽煙。”
呼延雲向窗外望去,自己看到的,應該就是那天晚上小青看到的街景:黑漆漆的街道像是一條巨大的矩形裂縫,兩側的小樹耷拉着枝葉,戰戰兢兢地向裂縫裏面張望着,彷彿那下面是令人敬畏的深淵。沒有風,沒有人,甚至連條會吐着舌頭跑的野狗都沒有。路燈大部分都壞掉了,唯一亮着的兩盞也像患了黃疸病,放出晦暗的光芒。
沒有開燈的房間裏有5個人,除了老甫、馬笑中、蔻子和呼延雲之外,還有一個夏流坐在沙發上,手習慣性地想往褲襠里伸,但是一見馬笑中,又不敢揉搓泥團了。此外,司馬涼和豐奇站在門廳,等待着其他演員上場。
大約10點左右,門開了,郭小芬和周宇宙走了進來——郭小芬扮演的是樊一帆,很明顯她根本不喜歡這個角色,以至於一句話不說就坐在了圓桌邊的一把椅子上。周宇宙獃獃地站着,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我再講最後一遍。”呼延雲的目光猶如利刃,在老甫、夏流和周宇宙的身上切開似的一割,“我要最大限度還原出事那天晚上的場景,自己的話自己說,不在場的人說的話,知道的要替她補充,明白了嗎?”
房間裏鴉雀無聲。
“都他媽的聽見了沒有?聽見就吱聲!”馬笑中一聲大吼,打雷似的,嚇得那3個人一哆嗦,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聽見了”。
老甫最主動:“樊一帆進來之後說,錯走進了旁邊的一個單元,敲開一家門,老頭在拉屎……”呼延雲立刻問周宇宙:“是這樣嗎?”周宇宙說“是”。呼延雲馬上讓豐奇去旁邊的單元查問,然後冷冷地對周宇宙說:“你聽好了,我不管你是什麼館的,今晚你只要敢說一句謊話,一定會有極其嚴重的後果!”周宇宙嚇得連說“不敢不敢”。
一會兒豐奇回來了,說是確有其事。呼延雲點了點頭:“繼續。”
“小青該用打火機點蠟燭了。”老甫說。
蔻子攤開了手,意思是沒有打火機,馬笑中馬上掏出打火機,就要去點桌子上的那根白色的蠟燭,呼延雲立刻阻止他:“把打火機給蔻子,讓她自己點。”
火焰跳躍了起來,光芒在每個人的臉上塗抹着變幻莫測的明與暗。
“開始了嗎?”馬笑中有點不耐煩。
周宇宙說:“沒有。一帆說要等一等楊薇,小青很生氣,要走,兩個人還吵了幾句。”
“然後呢?”
一直默不做聲的夏流突然積極起來:“然後楊薇就來了,遊戲開始。”
“不對吧。”老甫的眼皮一挑,“我記得你之前還給樊一帆遞了一杯下了泥丸的可樂,讓她喝,被她識破了,潑了你一臉呢。”
夏流結巴起來:“沒……沒有啊。”
“怎麼沒有?”周宇宙說,“我可也記得有這麼件事呢。”
呼延雲立刻走上前問:“怎麼回事?”
老甫說:“夏流喜歡從褲襠里搓下泥來揉成團兒,下在飲料里騙人喝,不知道幹嗎用,反正他挺開心的……”
郭小芬噁心得喉嚨里咕嚕一聲。
“我操!”馬笑中忍不住罵出聲來。
呼延雲冷笑一聲,對豐奇說:“把夏流銬起來,帶走!”
豐奇從后腰哐啷一聲就把手銬拎了出來,嚇得夏流直往後躲:“憑什麼抓我啊?我沒殺人!我沒殺人!”
呼延雲說:“我沒說你殺人,可是你想跳過‘恐怖座譚’中的一個重要環節,我就不能不按照犯罪嫌疑人處置你了!”
夏流哀求道:“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呼延雲朝豐奇揮了一下手,豐奇這才把手銬收起來。
接下來,果然每個環節大家都一絲不苟了。
對於楊薇出場的情形,老甫和夏流的感受不一,夏流覺得她“滿臉塗著脂粉就像個鬼似的”,老甫倒覺得她“叼煙的姿勢挺冷艷的”。然後“恐怖座譚”開始,老甫介紹遊戲的具體規則,小青撩起頭髮讓楊薇看自己右太陽穴上的一塊燎傷。老甫拉上窗帘,坐到圓桌邊。周宇宙、夏流、扮演樊一帆的郭小芬,扮演楊薇的小張、扮演小青的蔻子,也都圍着圓桌坐成一圈,所有的人都閉上雙眼,胳膊肘支在桌面上,兩隻手抱成一個拳頭,頂住下巴,沉默不語,集中精力,召喚出內心的“魔性”……
良久,老甫睜開眼,噗地一吹,燭火像被斬首般熄滅,最後一縷餘光,照見那根蠟燭像無頭的死囚般矗立着,所有人的心頭都是一顫,驟然陷入黑暗,使他們以為自己也像蠟燭一樣失卻了頭顱。
第一個故事是夏流講的吃人肉。
第二個故事是周宇宙講的南極奇屍案。儘管已經知道真相,但郭小芬在黑暗中聽起來,依舊感到毛骨悚然。
“湯姆朝傑森的屍體連開數槍,乒乒乒,屍體被打得稀爛,然後把槍口塞進自己的嘴裏,扣動扳機,只聽‘乒’的一聲……”
乒!
一聲巨響!
黑暗中的人們,坐着的跳了起來,站着的都是一哆嗦。“怎麼啦?怎麼啦?”郭小芬、蔻子和小張不約而同地嚷了出來。豐奇連忙打開手電筒,光柱正好打在老甫那張又扁又平的臉上,老甫一邊遮着眼睛一邊說:“沒事沒事,當時周宇宙把手機扔到地上了。”周宇宙戰戰兢兢地接嘴:“不是現場還原嗎?我就把手機再扔到地上一次……”馬笑中大怒:“媽的你倒提前說一聲啊,嚇死老子了!”
周宇宙彎下腰,從地板上撿起了手機。
然後是老甫講的那個《鬼巷》的故事:“快要講完的時候,被一帆打斷了,說我講的是伊藤潤二的漫畫,沒勁,結果我就沒再講下去。”
“下一個該誰了?”馬笑中問。
沒有人說話。
馬笑中火了:“又裝啞巴是不是?”
“不是不是!”老甫連忙說,“只是我想起來了,這個時候,我們都休息了一下,我去了趟洗手間,宇宙到外屋打了個電話。”
馬笑中立刻問周宇宙:“你給誰打電話?”
周宇宙囁嚅了半天,看實在糊弄不過去,才說:“打給……打給我們的館主凝,我正在追求她。”
“你不是正在跟樊一帆談戀愛嗎?”馬笑中被氣得反而笑了,“您到底腳踩多少只船啊?”
周宇宙很尷尬,說不出話來。呼延雲拿出手機問:“凝的手機號碼是多少?”周宇宙報出一串數字,呼延雲馬上撥打了出去,沒響兩聲,話筒那邊傳來一個嬌嫩的聲音:“喂,您好,我是愛新覺羅?凝,您是哪位?”
“我叫呼延雲。”接着他說了一個日期和時間,“請問在那天晚上的這個時間,周宇宙曾經給你打過一個電話,是嗎?”
話筒那邊,有如雷鳴后短暫的死寂,能感覺到凝因為突然接到呼延雲打來電話的震驚。片刻之後,她說了一個“是”字——雖然只有一個字,竟也微微發顫。
“多謝。”呼延雲掛上電話,問老甫等人,“下面該誰講故事了?”
“下面的不是講故事,是樊一帆導演的一場鬧劇。”老甫說著,在圓桌上擺出6個紙杯,給每個杯子斟滿啤酒,“一帆騙我們說在其中一杯里下了氰化鉀,讓我們每人挑一杯,一起喝下去,然後拉起手劇烈抖動身體,加速毒藥發作,看誰喝中的是毒酒。”
郭小芬嘀咕了一句:“沒聽過吃氰化鉀還要搖晃均勻才能致死的。”
“具體怎麼個搖晃法?”呼延雲問,“請演示給我看。”
老甫、夏流和周宇宙馬上拉起手來,小張左手拉住老甫,右手拉住蔻子,蔻子的右手拉住郭小芬。郭小芬伸出的右手又縮了回來——她就是不想和周宇宙拉手。
這樣一來,一個環便出現了缺口。所有人都不知該怎麼辦的時候,呼延雲走過來,左手拉住郭小芬,右手拉住周宇宙:“多一個人不要緊,請按照那天晚上的程度來搖晃吧。”
郭小芬緊緊握住了呼延雲的手,感到那麼溫暖,心頭好像放了個小暖爐一般,臉上也燙乎乎的。
豐奇在圓桌邊加了把椅子,讓呼延雲坐下。
劇烈的搖晃開始了。郭小芬不禁想起上大學時那些瘋狂的舞會,現在,既沒有絢爛的燈光,也沒有喧鬧的樂曲,但感覺上和當年沒有差別,每個人都像吃了搖頭丸一樣渾身抽搐——呼延雲似乎是最笨的一個,身體木木的,晃得毫無柔韌感,真像搖晃藥瓶似的,這個書獃子當年肯定沒跳過舞,郭小芬想。
漸漸地停下了。老甫說:“搖晃的時候,屋子裏一片死寂,只有衣服摩擦的窸窣聲,突然間就哐當一下子,樊一帆向後仰着,連人帶椅子摔倒在地上,身子一屈一伸的,真跟中了毒似的。其實她是在做戲。”
“當時誰被嚇得離開座位了?”呼延雲問。
“兩個人。”老甫回憶,“一個是小青,她以為一帆真的中了毒,跳起來點燃了蠟燭。還有一個是楊薇,她蹲下去抱住了一帆。”
“其他人為什麼沒有動?”呼延雲說,“假如樊一帆真的死了,可是出了人命了啊。”
老甫說:“一帆以前經常搞各種么蛾子,我們都習慣了,猜她這次也是演戲。”周宇宙說:“是啊是啊。”夏流卻說:“說真的,我當時其實是給嚇住了。剛開始搖晃的時候還沒覺得什麼,越搖晃越恐懼,黑糊糊的屋子裏一點點其他聲音都沒有,就是衣服那麼沙沙沙沙地響,跟靈魂被摩出竅似的……”
靈魂……被摩出竅似的?
猶如手指一彈,撥動了大腦最深處的一根琴弦。雖然只有極簡短極細微的一聲,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這怎麼可能呢?
“然後該幹嗎了?”馬笑中問。
“然後就是小青講故事了。”老甫說,“我記得她的故事不是坐在椅子上講的,而是站在窗邊講的。她就那麼走到了窗邊,拉開窗帘,看見外面下起了雨,獃獃地,我叫了她兩聲,她才回過神來,放下窗帘,頭靠着牆,開始了講述,樣子特別奇怪,像在拍藝術照似的。”
扮演小青的蔻子走到窗邊,拉開窗帘,向外看了看說:“現在倒沒有下雨。”
“你還是把故事再講一遍吧。”馬笑中打了個哈欠,“就講你那天晚上在疊翠小區講的那個。”他看了一眼呼延雲,心想:你不是愛聽這故事嗎?這回讓你聽個夠。
呼延雲獃獃地站立着,像在竭力凝結着什麼。
“噼里啪啦!女的把那面鏡子砸了個粉碎,碎鏡片掉在地上一塊,屋子裏的燈管就爆炸一根。女的瘋了一樣想往外面沖,門怎麼也打不開,一個黑色的鬼影一步步向她逼近,她大吼一聲用刀刺向那個鬼影,誰知刀尖竟刺進了自己的心臟……”
黑暗而狹小的房間裏,重新聽到這個故事,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猶如被解凍后又重新放進冰櫃的肉——寒,且酸。
講完這個故事,按照那天晚上的情節,周宇宙和扮演小青的蔻子退出了“舞台”,到屋子外面的門廳待着去了,剩下的幾個人上演楊薇打電話的一幕。
郭小芬扮演樊一帆,有點無所事事,就問:“楊薇往青塔小區的空屋子裏打電話是幾點的事情啊?”
“大約在晚上11點半左右吧,當她說空房子裏有人接聽的時候,我們都嚇壞了。”老甫的聲音低沉得像走在墳地里,“我永遠忘不了她當時的那個樣子,一對兒眼珠子瞪得像被弔死的人,裏面全都是恐懼……我一開始還以為她是故意營造恐怖氣氛,後來看她渾身發抖,嗓子眼裏發出一種像哭又不是哭的聲音,跟脖子已經被砍了一刀的雞似的,我才相信是真的出了事。”
夏流說:“是啊,當時我好像看到一個空房子裏突然伸出一隻手,接起了電話……老甫說讓楊薇留下來,第二天早晨再去那房子裏看看是怎麼回事,她不聽,堅持要馬上去,結果……結果被鏡子裏的魔鬼給殺了。”
老甫長嘆一聲:“說真的,當時我站在窗口,看着楊薇騎着那輛紅色自行車,在夜色中漸漸遠去,心裏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紅色的自行車,漸漸遠去,不祥的預感……
黑暗中,呼延雲的雙眼倏地閃過一道光芒。
“等一下!”他突然坐在椅子上,把手揣進褲兜里,眾人都以為他要說什麼,但他低下頭又沉思起來,大家看不見他的表情,也不敢打擾他,房間裏靜得像被掏空了似的。終於,他開口問道:“楊薇那天穿的是一條黑色筒裙,對嗎?”
“對。”老甫說。
“她有沒有帶提包或者別的小手包什麼的?”
“沒有。”老甫搖搖頭說。
呼延雲下面這個問題,讓所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我記得在刑警隊證物室里看到,楊薇的那條黑色筒裙的兜在右肋那個位置,對嗎?”
“對。”回答的是司馬涼,“很寬鬆的一個兜。”
呼延雲猛地站起身,向屋子外面走去。一邊走一邊說:“笑中,開車帶我去青塔小區,馬上!”然後就是打開大門的聲音,以及如疾雨般一直向下的腳步聲,馬笑中追了出去。
剩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覷,夏流戰戰兢兢地問:“那……咱們還繼續不繼續還原啊?”司馬涼琢磨了半天,一臉嚴肅地說:“繼續!”
青塔小區自行車棚。楊薇的那輛紅色自行車還靠在角落裏,由於證物本身太大,警方在勘察中又沒有發現它可以提供任何線索,就沒有帶回刑警隊,先放在這裏。因為一直沒有人動過,才幾天就落了一層塵土。呼延雲拿着電筒仔仔細細地照着它看,特別是輪胎,還用指甲摳了半天,然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呼延雲站起身,問:“現在幾點了?”
馬笑中看了看錶:“喲……不知不覺都這麼晚了,11點50分了。”
呼延雲說:“哦,這麼說,孟老爺子該到樓道里散步了。走,咱們看看去。”
一進樓門,只見昏黃的樓道燈下,孟老頭正扶着牆慢慢地走,長長的影子拖曳在地上。呼延雲上前和他打招呼:“孟大爺,有件事情我還是想問問您,那天,您是親眼看見遇害的那個女子走進這樓里來的嗎?”
“幹啥?懷疑我眼神不好?”老頭子瞪起了眼睛,“要知道我年輕的時候……”
“哪裏哪裏。”呼延雲連忙打斷他,站在電梯門前說,“我只是想問,您是看見那個女子從門口走進來,還是您走到這樓道的盡頭,一轉身,正好看見她站在電梯門口?”
老頭子想了想說:“好像是我一轉身,就看見她站在電梯門口,電梯門一開,她就進去了,我當時還覺得這姑娘走路真輕,怎麼進樓來的時候一點兒聲都沒出。”
“這就對了……”呼延雲抬起頭,望着天花板上那盞好像抽油煙機罩子般黃澄澄的燈,喃喃地說。
馬笑中一臉困惑:“呼延,你到底發現什麼了?我怎麼越來越糊塗了?”
呼延雲說:“我也越來越糊塗了呢。”
“啊?”馬笑中非常吃驚,“我以為你越來越明白了呢。”
呼延雲看了看他:“有部老電視劇,叫《京華煙雲》的,看過嗎?”
馬笑中說:“趙薇演的那部?”
“我說的是趙雅芝版的。主題歌很有禪意,裏面有一句歌詞說‘最明亮時總是最迷惘’。”呼延雲幽幽地說,“破案就好像洞穴探險,當你感到突然特別迷惘時,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你徹底迷失了方向,另一種是第一縷光芒已經射入你的瞳孔,因為你離洞口只有一步之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