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其中有一種是石筒,大約有兩三公分高。一個是青黑色石頭的,同捲煙一般粗;還有一個是白色石頭,和鋼筆差不多粗。中間有洞貫通。四筒周圍刻有花紋,乍一看,看不出是什麼圖案,把它按在柔軟的粘土上一滾,粘土上清楚地現出了浮雕群一樣的圖案。小的那個是古代東方的男女人像,大的是動物和手執弓箭的獵人。
初看的人,看到粘土上出人意料地現出了圖案感到很新奇。
“這個啊,是公元前大約三千年亞述的微章。是當時的國王和貴族讓工匠為他們分別刻的,當作圖章使用。這個孔大概是用來穿線帶在身上的,叫圓封櫻青黑色石頭是閃綠石,白色的是大理石!”原島高興地給客人解說,“距今五千年前,沒有放大鏡,能精巧地刻出這麼小的東西,真叫人吃驚。能從開羅古董商那裏得到這圓封印,真是值得慶幸。這是發掘出來的。在日本有這種東西的人是不多的。”
為了讓來客看這公元前三千年的亞述圓筒徽章,願島從市場上買來了幾塊油性粘土放在書房裏。用完后,用紙一擦,按印就消失了。要用時,火一烤,表面又軟了。
可敬子夫人很看不起熱衷於這種兒戲的丈夫。五千年前亞述的石刻算什麼!不就是有點花紋嗎?為了買這兩個不足四公分的圓筒石,丈夫瞞着她花去了一百美元。一百美元啊!這一百美元,再添一點,在日內瓦就可以買一隻盤上鑲有更多寶石的坤表了。丈夫在開羅買的另一類東西是纏裹木乃伊的織錦。丈夫根據圖案種類買了十來塊。因為是發掘出的木乃伊身上的,上面還帶有發黑的血跡。不知為什麼丈夫要買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那肯定是很昂貴的。……這古代織錦,丈夫也同圓封印一起拿出來給客人看,自己感到樂滋滋的。
從國外歸來后,愛好的差異也表現得很明顯。敬子夫人在巴黎時,對法國長麵包非常感興趣。早飯、中午飯經常吃,晚餐也常要拿出來。那種象手杖一樣的長東西,近來在日本也有出售。她把長麵包切成若干片裝在盤裏,用手拿了吃。“有人說,離別巴黎讓人感到最可悲的莫過於吃不上可口的麵包。我也有同感。”敬子夫人常對丈夫和別人這麼說。
原島不愛吃麵包。尤其討厭象圓木棒一樣的法國長麵包。日本人只吃米食。吃大米肚子不舒服時就摻入三成麥子,吃起來很有味。不過這種飯要讓敬子夫人去做,也太勉強了。家裏人手不足,又沒有保姆,那種既麻煩又土氣的飯,妻子是不會給做的。
半年後,失妻一起第二次海外旅遊。原島在伯爾尼出席國際通貨會議的五天裏,敬子夫人獨自在巴黎旅遊。丈夫在瑞士參加完會議后,和她一起又住了三天。她在巴黎不僅放開肚皮吃長麵包,而且學法國人在香愛麗榭的市內大街上邊吃邊走,充分領略了這—地方文化風味。她自然是在一流的地方吃喝,還買了許多寶石之類的東西。副總裁的出差補助全都貼進去且不說,先妻時在銀行的存款額早已大大減少了,現在還需不斷往外拿。
這些,早已有思想準備了。難以忍受的是,妻子為了炫耀自己,每頓飯都要吃長麵包。在旅館也好,在西餐館也好,都是如此。還一邊狼吞虎咽地吃,一邊不停地說,到底是正宗貨,真好吃,真好吃!原島陰沉着臉,故意作對,吃圓麵包或烤麵包,要不就吃雜燴飯。
不過,那還是一對年齡相差懸殊的夫婦的愉快旅行。年長的丈夫陪伴着年輕的妻子,看起來特別幸福。妻子在旅館大廳或是在西餐廳里,總有許多素不相識的外國青年投來渴慕的目光和友好的微笑。敬子得意洋洋地與他們攀談(儘管英語說得很不象樣)。原島象看小女孩一樣注視着她,感到很滿足。
無論在倫敦、馬德里,還是在阿姆斯特丹、波恩,全都是如此。特別是倫敦,似乎使敬子夫人流連忘返。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原島,由於工作關係,在英國金融界有一些朋友,他們在俱樂部為他舉行了招待會。人們都知道,英國的那種俱樂部是特權階級的組織,這極大地滿足了敬子夫人的貴族愛好。典雅的氣氛使她非常興奮。她回日本后,聘請了家庭教師,開始學習英語會話。她對國外旅遊的印象太深了,準備第三次海外旅行。這次原島歸國時,取道莫斯科,沒有經過開羅。
可是,原島榮四郎這次歸國后就把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職務讓給了晚輩,改任了銀行協議會副會長。不過,這次被迫改任是自己的緣故。畢竟自己已經六十一歲了。
任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時,原島榮四郎享受着高薪,而改任銀行協議會副會長后,收入銳減。這是國家機關同民間的親善團體組織的差別,是—線和二線地位上的差別,是台上與台下的差別。雖說還是銀行界的長老,可薪金卻減了一半。
並且,改任后就沒有以前那種代表政府機關出席國際會議的活動了。以前也是他向總裁提出要求,他這個副職才成為國際代表的。一切都是為了妻子敬子。因公出差,他的旅費由國家支付,到各國還可以受到相應待遇的歡迎。
銀行協議會是各銀行間友好性的聯絡機關,說得好聽一點是個協調機構。因此,這副會長沒有需要到海外去辦的事情。如要去,全是自費。就不能同以往一樣,不僅他的旅費不用掏,還可擠出部分公費作為妻子費用的一部分。
存款大大減少了。原島開始動用為數不多的不動產。敬子根本就無意存款,不僅如此,還濫花錢。為了不讓她生氣,不得不這麼辦。房間也作了改造,增加了西式房間,增建了汽車庫。車雖是中型的,但是最新式樣。敬子以前就會駕駛(經營酒吧間時,乘—輛半新車往返於公寓之間)。結婚後不久,才在原島的強勸下領取了駕駛執照。舉一反三,因這類事情,僅有的財產漸漸心中沒底了。
“我一直都認為你是很有錢的!”兩年前,敬子夫人對原島憤憤地說,“一直是銀行系統的職員,應該有相當財產的,誰知竟出人意料地貧窮。真叫我失望。”
“銀行職員未必就很富有。有錢的是銀行。職員是銀行的工作人員,工作人員所有的只是薪水。”對妻子的混淆,原島耐心地給予解釋。可是,年輕的妻子不理解,似乎更招致了她對自己的不滿。
“銀行協議會副會長算什麼呢?光聽名字似乎很了不起,可薪金只相當於銀行的一個科長,最多不也就相當部長嗎?你就不能登上一個更好的位置了嗎?”她直言不諱地責備說。這時,素日豁達的敬子變得心胸狹窄起來了。
不可能登上更好的職位了。擔任這種名譽職務本來就同退職差不多。這種道理即使對妻子說了,也不能馬上得到她的理解。沒把她講通,反而弄得自己很狼狽。原島自尊心也比較強。這對夫妻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夫妻,丈夫在妻子面前必須要保持尊嚴。他對比自己年輕三十一歲的妻子,漸漸不能履行作為一個丈夫的各種義務了。
原島對妻子也有滿腹怨氣。她的行動有可疑之點,可是這不能詢問。一次妻子不在家,他到廚房去查看時,不知什麼東西把手指劃出了血。仔細一看,是長麵包時間久了,變得很硬,尖端象刀刃一樣鋒利。這類事情更激起了他的怨恨。
原島為了暫時消除妻子的不滿,提議去夏威夷。去夏威夷,旅費可以節約一點,逗留時間也可短一點。可是,敬子夫人卻說,好不容易到了夏威夷,要是不去洛杉基那就太遺憾了。既然到了美國本土,就不能不去東部的紐約。夏威夷只是去美國途中順便路過一下,專程去那裏就太浪費了。原島本來想去美國本土太浪費才說去夏威夷的,可夫人卻以夏威夷作為基點,進一步擴張了希望。本來她打算要重遊倫敦的,因為美國也沒有去過,才同意去那裏的。原島把所剩無幾的不動產的一部分作抵押,從銀行籌措了兩人的旅費。由於是個閑職,休假時間不成問題。
原島作如此讓步滿足妻子的希望,還有一個原因。她雇請了美國人作為私人教師,一直在學習英語。那個美國人是個二十八歲的青年,據他自己講,他專門在條件比較好的家庭巡迴擔任私人教師。長得不象美國人,身材矮小,要是頭髮和眼睛沒有差異的話,會誤以為是日本人。他一周兩次,在下午一點來家裏,給敬子夫人上兩個小時的課。一周兩次,一個月付給五萬日元的酬金。敬子夫人一直堅持學習,並且熱情很高,原島對這一部分酬金不敢輕視,成了沉重的負擔。這所有的虧空只得依靠處理財產來解決。定在下午一點來上課,這時原島已去銀行協議會事務局,不在家。
在美國施行三周左右就回來了。敬子的英語並不很好,同前一次歐洲旅行時相比還是有一點進步的。她因此就更起勁了,繼續請美國青年擔任私人教師。看樣子是準備過一年後再死纏着到歐洲去。在美國,她也同樣經常吃長麵包。
從美國歸來約半年後的一天,敬子外出採購不在家。原島坐事務局的車回到家時,收煤氣費的人來了。原島身上沒有零錢,就去找妻子裝錢包的手提包。正巧找到了,從她的錢包里拿了錢,付給了收煤氣費的人。在把錢包放回手提包時,看了一下裏面,發現有一把鑰匙在光線很弱的包底下閃了一下。取出一看,不是自己家的鑰匙。鑰匙形狀好象沒有見過。
原島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到書房拿出了用來按亞述圓封印的粘土,放在煤氣灶上烤軟,把鑰匙放在上面使勁按了下去。粘土上清晰地出現了鑰匙的凹型。鑰匙放回手提包,粘土收拾到書廚里。這時,敬子駕車回來了。她在附近的市場買東西也要開着車去。不用說,手提包里鑰匙的事,原島一句也沒提。
原島幼年朋友中有個是金屬工藝師,手藝頗高。他來到那個金屬工藝師家裏,讓看了看粘土上的凹型,拜託說,家裏丟了一把鑰匙,很不方便,想請你根據這拓個石膏模型,給配一把。幼年朋友什麼也沒問,默默地接過來。很快從粘土上取了樣,又把粘土還給了原島。讓五天後來取配好的鑰匙。幼年朋友好象看出了原島有什麼事情,但沒想到他會對別人說。更何況他已把為配鑰匙從粘土上拓下來的石膏模型打碎了。
原島回到家后,把粘土上面的凹型擦掉了。並放回到書房原來的位置上。
看到手提包里不曾見過的鑰匙時,原島平時對妻子的疑惑形成了完整的印象。那把鑰匙一定是進某一家的。是大門,還是房門?不清楚。既然妻子有鑰匙,這某個家不是別人的,而是她自己的住所。妻子背着丈夫在其它地方有住所,也就意味着那裏是和誰幽會的地方。
原島每天上午十一點,乘來接的車到銀行協議會事務局上班。協議會派車迎送,是因為他曾是原Z銀行副總經理、前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也就是說,是對前任官員的禮遇。這表達了在位的銀行家們對前輩的敬意。在下午五點回家前,妻子的行動是完全自由的。
家裏沒有孩子,也沒有保姆。丈夫上班后,她駕車外出,在他回家前開車回來,即使不在家,原島也不清楚。從事務局給家裏打電話,一個月內總有幾次沒人接。你問她,她就說什麼去買東西啦、在附近啦、在裏面洗衣服沒有聽到鈴啦等等。回家一看,也發現過脫下的高跟鞋在大門邊胡亂地放着,外出穿的西服很隨便地放在客廳里的情況。她平時愛穿西服,並要不停地換。可是,在家裏時卻很不講究。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她那麼喜歡開車,而外出時車卻在車庫裏停着。
敬子對他沒有要求。今年三十二歲的她,從沒有就肉體上的苦惱對丈夫作過任何錶示,這讓人不可思議。六十三歲的原島早已喪失了滿足妻子的機能。難道敬子知道這一點就死心了嗎?夜裏就能平靜地睡覺了嗎?不,不能那麼認為。她那身體早已成熟。一年多來停止接觸,她不可能對此無所謂的。臨結婚前,她曾信誓旦旦地說:“夫妻間只有精神上的愛才是日久天長的呀!既然把愛情奉獻給了你,肉體上的煩惱我根本就沒有想過。”那是不是她履行了過一誓言呢?不過,原島並沒有感到她在愛情上作出了那樣的犧牲。
如果敬子有其他辦法解決肉體上的問題,那麼,她就是再過若干年也不會有任何煩惱。沒有必要埋怨丈夫,夜間當然也能安靜地睡覺了。
從手提包里發觀了鑰匙。還有一把鑰匙肯定在她的情人手裏。她把車放在家裏,或許是為了儘可能不讓丈夫發現她外出吧。也有可能是她通過電話約好地方,在那裏坐上情人的車。在幽會的房子前停兩輛車太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