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奇怪的書房
12月l日星期三下午1點
這一天班斯和往常的習慣相反,居然一大早便起床。他東找西找終於找到一本要看的書。我看一下標題,是成吉思汗傳。接近中午時,他聚精會神地在分類東方的版畫。
我們和馬卡姆約定1點鐘在俱樂部一起吃午飯。12點剛過,他精神十足地準備出門。班斯經常是腦子裏一面思考着問題,一面照常運轉着。他的神經系統仍舊非常鎮定,頭腦清晰。
馬卡姆已經等在那裏。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又有事情發生了。
“何必那麼悶悶不樂呢?第三次世界大戰來臨了嗎?”在餐廳角落所定的座位上,班斯安慰馬卡姆。“看你的表情,想必是又發生怪事了,難道是那雙鞋套不見了嗎?”
馬卡姆眼睛一亮,吃驚地望着班斯。
“沒錯,歐布萊恩小姐今早9點打電話來說鞋套在夜裏已被拿走。昨晚在她臨睡前還在洗滌物的櫥櫃裏。”
“後來便不見了?”
“是的。打電話之前,她還很仔細的找過。”
“這可真奇怪——我們勇敢積極的西斯組長有何意見嗎?”
“西斯馬上趕到格林家,但是什麼也找不到。問家裏的人夜裏大廳中有沒有什麼聲音,但誰都沒聽到。他又白跑一趟了。”
“今早豐-布隆那邊有何消息嗎?”
“沒有。西斯說有碰到他。他今早10點左右去格林家,待了一個小時左右。一見到西斯便很緊張地問他有沒有毒藥的下落。然後,大部分時間他都和希貝拉在一起。”
“還是先別談這些傷腦筋的問題,等吃完飯後再說吧。今天的午餐還不錯呢。”班斯暫停了這個話題。
然而,這頓午餐還圍繞着這件案子打轉。或許班斯今天可以說明格林家的慘劇,並提供一個解決之道——不,他寧可主張採取某種行動。送來甜點時,在這一陣冗長的沉默之後,班斯抬頭看着馬卡姆。
“我想如果我們不破例的話,有些談題永遠沒辦法解開。無論如何,我們都得想辦法進到托拜亞斯那神秘的書房中。那個神聖的深處,是我睡眠的阻礙。自從我知道裏面的藏書將贈送給警察本部后,更加難以成眠。我並不是對托拜亞斯的文學素養有興趣。但我想知道他為什麼要選本部做為受益人。”
“但那又有何關係呢?班斯。”
“我直覺在格林家裏隱藏着一勝悲慘的暗流。所以必須檢查那間書房,或許會有些意料不到的發現也很難說。”
“問題出在於頑固的格林太太不肯支持我們,沒有鑰匙你又能怎麼樣呢?”馬卡姆似乎是無可奈何的同意班斯的看法。
事到如今凡是有關於格林家命案所提出的解決方法,就算是僅有些微的效果,他都會列入參考。
我們到達格林家時,已經接近3點了。西斯接了馬卡姆的電話,已經等在那裏。我們一到達,便立刻往格林太太房裏去。西斯組長使了個眼色,歐布萊恩小姐站起來。老太太一看到我們,相當驚訝。她由護士幫忙坐直起來,背後還塞了兩個枕頭。她採取憎惡的防衛姿態,銳利的雙眼瞪着馬卡姆。
“格林太太,”馬卡姆以一種嚴肅的口氣對她說話。“我們絕不是有意來打擾你的靜養,若是你很在意,實在也沒辦法。為了貴府不斷發生的命案,我們必須進入令先夫的書房中——”
“我絕不允許你們這麼做,”她打斷馬卡姆的活,語調中充滿激動及憤怒。“誰都不準進那房裏一步。12年來,從來沒有人破壞這項規定。即使是你們警察人員,也不可褻瀆我丈夫安享晚年的場所。”
“我很了解你深愛你的丈夫的心情,”馬卡姆答道,“但是現在發生了這麼重大的案子,我們非進擊搜查那間書房不可。”
“除非你把我殺了,不然我是不會答應你們的。”她歇斯底里的叫起來。“你們有什麼權利硬闖入我家裏,如此猖狂——”
馬卡姆舉起手制止她繼續叫下去。
“我們並不是要來聽你瘋狂的叫嚷。我們只要你交出鑰匙。若是你執意不肯,我們只好出下策破門而入……”馬卡姆又從口袋中拿出一張紙。“這是搜索令。我很遺憾必須用到這張紙,現在不管你同不同意,我們都得進去書房裏搜查。”其實我知道他並沒有持有搜索令,但我很驚訝他堅強的魄力。
格林太太無意識地念着詛咒的話。她異常憤怒,幾乎是忘了我們的存在。突然間轉變成一個可惡又可憐的老太婆。馬卡姆的態度不為所動,他似乎早已料到老太太會有些反應。格林太太覺悟出她是輸了,馬卡姆太強硬了。她臉上是一副猙獰的面孔,脖子上浮現青筋,頹喪地往後倒下。
“你們拿吧!”她很不情願的說著。“就在那衣櫃最上面的抽屜里有個象牙制的寶石箱裏面。”她沒力的指着腳邊一個衣櫥。“我們格林家從來沒有碰過這種侮辱——”
班斯穿過房間走到衣櫥前拿出鑰匙——那是一把舊式的長鑰匙,製作得非常精細。
“這把鑰匙一直都是放在寶石箱裏的嗎?格林太太。”他一面關上抽屜,一面問道。
“12年以來都是這樣放着。”格林太太用悲哀的聲音說著。“但如今卻被蠻力所取走——經由你們警察的手。欺侮我這種年紀,又被中風所困擾着的老太婆,你們感到很光榮嗎?你們應該覺得很無恥。就因為我什麼都不能做,所以每個人都以虐待我為樂。”
馬卡姆因為已達成目的,拿到鑰匙,所以還能發揮點同情心安撫她,告訴她事情的重要性,這麼做實在是不得已,請她見諒。但怎麼講都沒用,乾脆快走出房間。我們緊跟在後,到了大廳才追上。
“真是得來不易啊,班斯。”他訴苦道。
“但你還是很高明,辦得不錯啊。大概在午餐時,你已經想出要假裝有搜索令吧!演技也不錯,我可真服了你。”
“為了工作,我只好欺騙那頑固的老女人啦!”他心情似乎較為開朗了。
我們走下樓梯,班斯很小心的看看四周,確定沒有人發現我們走向書房。
“照這把鑰匙光滑的程度看來,不像是12年都不曾使用過。”他將鑰匙靜靜地插人厚重的檻木門內。“連輾軋的聲音都沒有,真奇怪。”
房裏相當暗,班斯劃了根火柴。
“不要用手去接觸任何東西,”他提醒道。他舉高火柴,穿過房間,來到東邊的窗邊。他拍拍那沉甸甸的窗帘,灰塵充滿在空氣中。
“最起碼這窗帘已經好幾年都不曾有人動過。”班斯說道。
拉開窗帘,午後灰色的陽光充滿在室內,將這個令人驚奇的退休場所呈現在他們眼前。牆壁上從地板到天花板是一座突出的書架。擺着許多大理石胸像以及青銅製的花瓶。屋子的南邊有張沉重的平桌。中央有張雕刻精美的長形桌子,上面裝飾有東方風味的圖案。在窗下的一個角落裏,堆積着小冊子和書籍。書架邊緣上貼着怪異的反面,以及一些發黃的舊版畫。中央桌子的兩旁邊裝飾着8尺高的中國燭台。地板上鋪着厚厚的東方地毯,壁爐的兩端延伸至天花板之處都雕刻着北方印第安人的圖案。屋子裏到處都是厚厚的塵埃。
班斯再走回門邊,划起一根火柴,他細地檢查內側的把手。
“最近有人進到屋子裏來。”他斷定道。“因為這把手上沒有一絲灰塵。”
“或許可以來到指紋,”西斯抱着希望說著。
班斯搖搖頭。
“不必采了,我們的對手相當厲害,他絕不會犯下這種錯誤。”
班斯環視四周,接着走到桌子旁,指着一個大地球儀的下方。
“組長,鞋套應該就在這裏。”
西斯飛奔過去,將地球儀搬到窗邊。
“沒有啊!”他找了找,但並沒發現什麼。
馬卡姆投給班斯一個疑惑的眼神。
“你究竟有何發現呢?”他責難地問班斯。
“其實也沒什麼。我上次之所以會找到鞋套,純粹是運氣好的緣故。我主要的興趣是在別的地方——但我還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
班斯站在中央的桌子旁,眼睛不放過屋裏的每一樣東西。
然後他的目光停在一張低矮的藤椅上。那是一張專為讀書設計的椅子,右臂上形成為一個讀書架。在離暖爐對面的牆壁數尺之處,有個小書架,上面貼着一張羅馬的卡畢德林美術館裏的維斯帕米阿努斯皇帝的半身像複製品。
“這裏似乎非常凌亂,”班斯喃喃低語道,“這張椅子是在十二年前便擺在這裏沒錯。”
他似乎在思索着什麼,一動不動地站着注視那張椅子。本能地,馬卡姆和西斯也跟着他瞧,並不打擾他。班斯又有新的見解了。椅子的讀書架上有個燭台,裏面還有未燒完的蠟燭以及蠟淚。
“由此燭台可以看出經常使用蠟燭,”班斯推理說道。“然而,我卻不相信格林先生會使用蠟燭看書。”班斯用手去觸摸椅座和椅背。
“有灰塵。但不是堆積了10年的。一定有人最近坐在這裏看書。而且我們可以歸納出那個人沒有拉開窗帘,沒有點燈,只是憑藉着燭光,品味格林先生所遺留的文學作品。由燭台上的燭淚可以看出好幾個夜晚來,這位仁兄的苦讀。”
“或許可以去問格林太太有誰曾拿了鑰匙進來這裏。”西斯接著說道。
“我們不必去問這種愚蠢的問題了,組長先生。”班斯諷刺他說道,“第一,格林太太絕對否認曾經讓任何人進來。第二,來訪問這書房的仁兄並不會每次都要去向格林太太拿鑰匙,那樣太麻煩了。他只需花個15分鐘去打造一把相同的鑰匙。”
“我承認你說對了。”組長不得不如此說,“既然不知道是誰經常進來,我們是不是就這麼保持現狀,不能再進一步了呢?”
“組長先生,我們還沒充分地調查這個書房呢?”班斯回答他。“午餐時我便對馬卡姆說了,我要知道托拜亞斯-格林有哪些藏書要贈給警察本部。”
“你將會收穫不少吧。”
“這還不曉得。那位老人之所以要將藏書送給本部,或許他想要我們了解他在閑暇時都看些什麼書。”
班斯拿出他的單眼鏡,謹慎地擦拭后,架在眼前。接着他走至一個最近的書架。我越過他的肩膀注視那些書,那些佈滿灰塵的標題,令我驚訝萬分。那些是美國的犯罪學藏書,是我所見過的最完整,為數最多的私人藏書——我可以自誇曾見過許多有名的搜集。這些藏書網羅了所有犯罪學的分類,以及與其有關的部門。早已絕版,受到今日愛書家所垂涎的珍本,佔了托拜亞斯-格林這書架的1/3。
這些書籍的題材並不是光局限在解說犯罪學的狹小範圍里。還包括了與犯罪學有關聯的所有範圍:精神異常和痴呆症、社會病理學和犯罪病理學、自殺、貧困和救濟事業,刑務所制度改革,賣春和毒品中毒、死刑、變態心理學、法典類、黑暗社會和暗號書法、毒藥學、警察的搜查法等等,個個都是獨立的部門,自成一格。言語也相當分歧——有英語、法語、德語、意大利語、西班牙語、荷蘭語、拉丁語等等,應有盡有。
班斯的眼睛沿着那塞滿書的書架移動着,閃爍着光芒。馬卡姆似乎也是深感興趣,而西斯瀏覽了這些書籍,臉上浮起好奇的表情。
“太令人驚訝了!”班斯喃喃說道。“組長,無怪乎本部被選為這些藏書未來的保管人。真是太偉大的搜集——馬卡姆,還好你略施小計讓那位老太婆交出鑰匙,真是不虛此行——”
突然,班斯穩定了他的身體,臉朝向門邊一瞥,同時舉起手,做了個不要出聲的手勢,我感到大廳里似乎有人觸摸門的鑲板,發出低微的聲音。我們一伙人緊張地等待了一會兒,但是沒有再聽到什麼。班斯快步走到門邊,迅速地打開門。大廳里沒有人。他站在門口側耳傾聽了一下子,關上門走回來。
“我保證剛才有人在大廳里偷聽。”
“我也聽到了某種聲音,”馬卡姆跟着說。“但我不認為那是史布魯特或女傭們走過所發出的聲音。”
“班斯先生,若是大廳中有人發現我們在此,會有什麼大礙嗎?”西斯問他。
“那樣反倒不錯。若有人站在門口偷聽的話,而那個人正是和兇案有關聯,他一定會感到不安,說不定對我們有利,可以發現些什麼。”
“但是我們至今還沒找到任何可以興奮得睡不着覺的線索。”
“你老是如此的直言不諱!”班斯再度走回書架前。“這一帶或許有些令人振奮的東西也說不定。找找看吧,希望在這堆塵埃中有好消息。”
班斯點了幾根火柴,從書架的最上層開始,按照順序,每本都仔細的查看。終於到了底下兩層時,他很驚訝地注視着兩本厚厚的灰色書本,熄了火,將書本拿至窗邊。
“真是太奇怪了。”在將書本仔細觀察片刻之後,他說道:“坐在椅子上伸手拿書的話,最容易到手的就是這一本。漢斯-羅士博士的‘犯罪大全’。”班斯轉向馬卡姆,以一種開玩笑的神情對他說:“難道是你每晚潛入這書房想對策要擒拿兇手嗎?”
馬卡姆不理會他的消遣。他看得出班斯其實是在隱藏內心的不安。
“這本書的內容似乎和命案無關。”馬卡姆回答道。“所以說有人經常進到這書房來,和這家庭里所發生的犯罪行為,只不過是很偶然的巧合罷了。”
班斯對他的話不予置評。他又走回原來的書架上,掃視最下層的書本。突然,他彎下膝蓋,再點燃一根火柴。
“這一層的書非常凌亂,”由他聲音語調中,我知道他壓抑着雀躍的心。“這些書都是其他部門的,而且很雜亂地塞在這裏。上面完全沒有塵埃的附着……馬卡姆,你來看看這些標題,有汪達-菲力浦的《毒藥的效果》、名法醫學教授詹-格雷斯特的《法醫學、毒藥學、公眾衛生教科學》。還有特力比-普列的《歇斯底里性夢遊病》,以及席魯特的《歇斯底里性麻痹和夢中遊行症》——真是太奇怪了……”
他站起來,很激動地在房裏走來走去。
“不——,不,絕不會有這種事。”他自言自語地說著,“不可能的,……豐-布隆不可能騙我有關她的事,他沒有必要這麼做。”
我們都知道班斯在想些什麼。連西斯也感覺到了。他雖然不會說德語,但聽了這兩本德文書的書名——尤其是後面那本——不用看內容便知道其意。歇斯底里和夢遊症、想到這兩個題目所包涵的恐怖涵意也許和格林家的慘劇有關聯,不禁起雞皮疙瘩。
班斯停止走動,望着馬卡姆。
“這件事愈來愈深不可測。隨時都會有想像不到的事情發生在這幢房子裏——算了,我們還是先離開這個齷齪的地方。在這裏多待下去也沒有什麼用,只是多知道些如惡夢般的事情。我們無論如何都得解開這個謎題不可,否則大家都將一下沉淪在惡夢裏——或許就從這個荒謬的暗示中,可以得到一些啟示——組長,現在我把書再放好,請你把窗帘拉上。我們最好是不留痕迹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