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第六場 會客室
過了很久之後,幸三郎說:“對了,該把橋升起來才行。”牛越和幸三郎一起走到暴風雪中,把鎖鏈拉上,由於身體發冷,兩人又喝了一陣子,睡覺時已經過了十二點。
然而,隔天早上為了從塔頂眺望風景,兩人在八點左右就醒了。風早己停歇,也沒有雪花飛舞,但卻沒有放暗。陰鬱的天空下,只看見一片被流冰覆蓋的冰冷海洋。東方雲層間有一塊白光,好似紙門後面有電燈泡在發光。太陽大概就在那一帶吧。
即使是住慣北地的人,也會被這幅光景感動。人類如果想用漂浮的白板遮蔽這片遼闊大海,到底要花費多少勞力呢?而大自然卻輕而易舉就做到了。
走下跳橋式樓梯時,牛越看到主屋牆上直直的釘着一排ㄈ字型的金屬。那是建在牆上的梯子。原來要爬上主屋屋頂,要用這個梯子啊,他想。
來到會客室,一看時鐘,剛過上午九點。大概是昨晚大家睡得晚,只有金井道男待在會客室,孤零零的坐在餐真邊。三個傭人似乎正在廚房工作,其他的客人八成還在睡吧。
三人打過招呼,金井立刻將目光重新回到報紙上,幸三郎走到生了火的暖爐旁,在他愛用的搖椅上坐下。牛越也在附近的椅子坐下。
暖爐燒着柴火,煙被巨大漏斗型的煙囪吸入,窗玻璃好似要強調外面有多麼寒冷似的霧蒙蒙一片。這是個和平常沒兩樣的早晨。
然而,牛越佐武郎卻覺得有些異樣。他立刻就想到了原因:尾崎和大熊還沒有起來。正當他這麼想時,門被粗暴的打開了,尾崎和大熊衝進了會客室。
“對不起,昨晚實在有點累。”尾崎說,“沒什麼異狀吧?”說著便拉開椅子,在餐桌前坐下。牛越從暖爐旁邊站起來,走向桌子。
“唉,昨天剛發生過那種事嘛,我想今天應該不會有什麼變化吧。”
“我想也是。”大熊睡意惺忪的說。
“昨晚風聲吵得人睡不着……”尾崎還在解釋,“阿南怎麼還沒起來?”
“那傢伙昨晚玩了一夜,沒那麼早起床吧。”大熊說。
接着金井初江下樓來了,英子、相倉久美也緊隨在後。可是早起的人就到此為止,等到剩下的人都起床,又花了一個多小時。
大家邊喝紅茶邊等待,英子對幸三郎說:“怎麼辦,要不要去叫他們起床……”
“不,就讓他們睡吧。”
幸三郎回答。這時傳來車子爬上坡的聲音,玄關立刻出現年輕男子的聲音說:“對不起,早安。”
英子一邊應聲一邊走出玄關,由於她發出一聲尖叫,引得警官們臉色都變了,但是英子立刻抱着一大束菖蒲花回到會客室。
“是爸爸訂的花嗎?”
“是的。冬天如果沒有花就太殺風景了,這可是特別空運來的花喲。”
“爸爸真好。”※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英子抱着花說。外面傳來車子下坡的聲音。英子將花束輕輕橫放在桌上。
“你和千賀子分頭去把花插在這裏和大家的房間。每個房間應該都有花瓶,如果沒有就在附近找一找。我記得花瓶的數目應該和房間數一樣。”
“沒錯,爸爸。我們立刻開始吧,大嬸、大嬸!”
客人們自動站起來說,那我們去拿花瓶來吧。當花大致分配完畢時,日下和戶飼起來了。不過當他們聽說事情經過後,只好又回房間去拿花瓶。
這時已經接近上午十一點了。英子拿着花去叫嘉彥起床。阿南巡查也在這時起來了。
十一點五分,會客室里除了菊岡己經全體到齊。菊岡榮吉再怎麼說也是董事長,沒有人打算冒失的去叫他起床。
但是仔細想想,這實在太奇怪了。昨晚菊岡是最早睡的,九點前就離開會客室了。後來他曾去過金井的房間,但大概九點半左右就睡了吧。現在已經十一點了,他居然還沒起床。
“奇怪了……”金井低語,“會不會是身體不舒服?”
“要不要去看看?”久美也說。
“可是如果他在睡覺,把他吵醒他會不高興的……”
“好,那就拿着花……英子,把那個花瓶給我。”
“哎呀,可是那是插在這裏的耶。”
“沒關係,這裏就算沒花也無所謂。謝謝。那大家一起去吧。”
大家相偕走向十四號房。
在門前站定后,幸三郎敲門喊道:“菊岡先生,我是濱本。”
牛越瞬間愣了一下。他想起這和昨晚的情景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那時叫得比較小聲。
“他還不起來。這次換你來叫吧。女人的聲音或許比較能叫醒他。”幸三郎對久美說。但是久美的聲音一樣沒有效果。大家不禁面面相覷。
臉色最先改變的是牛越。他歇斯底里的敲着門喊叫:“菊岡先生!菊岡先生!這太不對勁了!”
刑警氣急敗壞的聲音,急遽喚起眾人胸中的不安。
“可以撞門嗎?如果撞壞了……”
“不,可是……”幸三郎有點猶豫。他大概很喜愛這個房間吧。
“從那裏應該看到一點屋裏的情形……”
“尾崎,你睡的房間有檯子……”
牛越話還沒說完,尾崎己經衝進十五號房,把床頭小桌搬來了。他匆忙將它放在換氣孔下跳上去。
“不行,太低了,看不到床。”
“拿腳架。梶原,外面倉庫應該有腳架吧?快去拿來。”幸三郎命令道。
腳架送來雖只花了很短的時間,卻令人感到分外漫長。腳架放好后,尾崎爬上去窺視。
“糟了!”他叫道。
“人死了嗎?”
“被幹掉了嗎?”刑警們叫道。
“不,菊岡不在床上,可是床上好像有血。”
“菊岡在哪裏?”
“從這裏看不見。只能看到床鋪附近。”
“破門而入吧。”牛越不容置疑的說。大熊和牛越用身體去撞門。
“撞門是無所謂啦。”幸三郎說,“不過這扇門特別堅固。而且門鎖也是特製的,恐怕不容易撞壞,而且也沒有備用鑰匙。”
幸三郎的話是正確的,加上阿南三個大男人一起撞,門還是紋風不動。
“用斧頭!”幸三郎叫道,“梶原,你再去一趟倉庫。那邊應該有斧頭,快去拿來。”
梶原衝出去。
斧頭拿來后,阿南一邊命大家後退,一邊伸開兩手押住眾人。
大熊揮起斧頭。看來他並不是第一次用斧頭。木片立刻四散紛飛,出現了一道小缺口。
“不,砍那裏沒用。”幸三郎從圍觀若中跑出來,“這裏,這裏,還有這裏,請你砍這三個地方。”
幸三郎指着門的上面,下面,和正中間。大熊一臉狐疑。
“只要劈開你就知道了。”幸三郎說。
出現了三個洞,大熊輕率的要將手伸入,牛越連忙掏出白手帕遞過去。大熊接下手帕,纏在手上。
“這個門的上方和下方,有朝上和朝下的門閂。請你拉着把手轉一圈。把上面的往下拉下面的往上拉,然後再轉一圈停住。”
但大熊似乎不太明白,頗費了一番工夫。
門終於打開了,警官正想一口氣衝進去。但是突然傳來咚的一聲,門好像
“菊岡先生!”幸三郎叫道。
“董事長。”金井道男也喊道。
久美則不禁叫出:“乾爹!”
刑警們蜂擁而入。這時背後傳來一聲“糟了!”尾崎轉身一看。就在這一瞬間,一聲巨響下,花瓶砸碎了。
“糟糕!對不起。”幸三郎說。
他跟在刑警後面慌慌張張的要進房間,結果被沙發絆倒了。
菖蒲花亂撒在菊岡的屍體上。這大概是冥冥中註定的吧,牛越在心中暗想。
“真是對不起,我馬上撿起來。”幸三郎說。
“不,沒關係。讓我們來吧。請你先退下。尾崎,你把花收抬一下。”
牛越環視現場。血流得相當多。床單沾到了一些,此外,被拉到地上的電毯上也有,就連拼花木地板中央鋪着的阿拉伯地毯上也流淌着鮮血。
床鋪是用木栓固定在地板上的,所以當然沒有移動。傢具中只有沙發和桌子變換了位置而且兩者都是橫倒在地。其他東西看起來似乎既未移位,也沒有損壞。暖爐是燒瓦斯的但是沒有點火,開關也是關着的。
牛越看着菊岡背上的刀子,不禁感到非常驚訝。一方面是因為刀子插得非常深,連刀柄部分都沒入體內。一定是用盡全力插入的。更讓他驚訝的是,刀子和上田命案用的是同樣的登山刀,而且這上面也綁着白繩。睡衣雖被鮮血染紅,白繩卻完全來沾染到。
刀子插在背部的右側,所以應該沒插到心臟。
“他死了。”尾崎說。
這麼說,死因應該是出血過量吧。
牛越轉身看門,不禁衝口說出:“怎麼可能?”
不應該會有這種事!
再沒有比這扇門更堅固的東西了。現在他從室內重新審視這扇門。門是用厚重的木材做成的,簡直堅固得令人討厭,門鎖也和上田命案時不同,可說相當牢靠,而且還鎖了三道,簡直像個保險庫。
一個是在門把中央按鍵式的鎖,這和其他房間的鎖一樣,剩下兩個就相當驚人了。門的上方和下方裝了小型的門閂,用的是直徑三公分左右,看起來相當堅固的金屬棒。當然,上方的門閂是先抬起來轉一圈再停下,下面的是拉下去插入。就算是手腳再靈巧的人,也無法從房外隔着遠距離操作門鎖。而且不只是門,門四周的門框,也經過精心製作,極為堅固,上下左右幾乎毫無縫隙。
可是翻倒的沙發和桌子,還有被刀戳死的屍體,到底是怎麼搞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但是牛越依然故作冷靜的說:“尾崎,把大家帶到會客室去。阿南,立刻和局裏聯絡。”
“這個花瓶的碎片要怎麼辦?”大熊說。
“這個嘛,你把它集中起來扔掉好了。”然後牛越就抱着腕喃喃自語道,“這下子丟臉丟大了。”
為數至少一打的警官衝上坡,吵吵嚷嚷的開始例行的調查時,牛越的胸中充滿了深沉的挫敗感。到底是哪個嗜血的渾蛋乾的?四個警察都在這裏過夜,他居然不曉得客氣一下。他為什麼非要這樣肆無忌憚的連續殺人呢?而且為什麼會在密室殺人呢?這兩個人根本不可能是自殺嘛。再怎麼看,那種屍體也不像是自殺,更何況菊岡的刀子是插在背上。
簡直太丟臉了,這絕不能輕易饒過,牛越想。他的確也有許多地方判斷錯誤。是他太高估自己了,他以為有這麼多警官在這裏,百分之百不可能發生連續殺人命案。看來必須重新開始了,牛越打起精神來這麼想。
傍晚鑒識課己經將死亡推定時間的報告送來。根據研判,是在午夜十一點左右,算得彈性,前後三十分鐘內都有可能。也就是說,從晚間十點三十分到十一點三十分之間。
“那就立刻開始請教吧。”
牛越坐在會客室,對剩下的客人、一家之主,還有傭人們開口說道。
“昨晚十點半到十一點半之間,也就是十一點前後半小時內,各位在哪裏做什麼?”
“我們……”日下立刻說,“那時還在這個會客室,和那位警察先生在一起。”
“你說的我們有誰?”
“我和戶飼,還有嘉彥、早川夫婦、梶原。一共六個人。”
“原來如此,你們在這裏待到幾點?”
“過了凌晨兩點。我看時鐘已經兩點了,大家就連忙回房間睡覺了。”
“六個人一起嗎?”
“不是。”
“呃,我們在十一點半左右就回房了。”早川千賀子插嘴說。
“就你們夫妻兩人吧?”
“不,還有我。”梶原說。
“這麼說,你們在十一點半左右,三人曾經經過十四號房門前嘍?”
“不,沒有經過,因為下樓梯的地方和十四號門前是相反方向。”
“嗯,所以你們也沒聽到十四號房有什麼動靜,或是看到可疑的人影?”
“沒有,因為風聲很大。”
“說得也是。”
這三人雖然有點可疑,不過就時間上來說,應該可以排除在外,牛越想。但是有人在十一點三十分經過十四號房附近,這一點或許很重要。兇手那時早已殺了人離開了嗎?
“那你們剩下的三個人,到午夜兩點為止一直待在會客室?”
“是的。阿南先生也在。”
“阿南,是這樣嗎?”
“是的。”※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這麼一來,日下、戶飼和嘉彥也可以排除嫌疑了。幸三郎昨晚一直跟自己在一起,就更不用說了。
“早川先生,昨晚你把家中門窗都關好了吧?”
“當然。傍晚五點左右我就已經牢牢關好了,因為才發生過那種事嘛。”
“嗯。”
可是,這麼一來殺人兇手顯然就在這個屋裏了。也就是說,兇手就在眼前的十一個人當中。現在,有七個人可以排除嫌疑。剩下的人,是濱本英子、相倉久美、金井道男和初江。居然幾乎都是女人。
“濱本英子小姐、相倉久美小姐,你們兩個呢?”
“我那時已經回房間休息了。”
“我也是。”
兩人回答。
“這麼說很難證明嘍?”
兩人的臉色有點發白。
“可是,”久美似乎想到了什麼,“從一號房要去十四號房的話,一定要經過會客室才行,會客室有警察先生在……”
“沒錯,我也是。要去十四號房絕對不可能不經過會客室。十四號房在地下室又沒有窗子,即使繞到外面也沒辦法進去。”
“有道理。”
“慢着,請你們等一下。這麼說,不就變成我們最可疑了?我一直待在九號房,我們的房間裏,我老婆可以作證。”金井道男連忙說。
“你們兩個是夫婦……”
“不,請等一下。這次的事情受到最大打擊的人是我,所以對我老婆來說也一樣。菊岡先生死掉,我們夫妻受到的影響最大耶。這麼說或許有點那個,不過這時候我也管不了了,在公司里我算是所謂的菊岡派,也就是菊岡的親信,我跟在菊岡先生身邊己經有十幾年了。這個你們可以儘管去調查。請你們仔細查查,菊岡董事長一死,我的前途等於全完了,從明天起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怎麼可能會去殺他?我根本沒有殺人動機。如果有人想殺董事長,我就算是拚命也得保護他。我怎麼可能會殺他?而且我的身體這麼虛弱,就算和董事長搏鬥也不可能打贏他。絕對不是我,不是我。同樣的道理,也不可能是我老婆。”
“唉。”
牛越嘆了一口氣。一到緊要關頭,這個男人就變得口齒伶俐、滔滔不絕。不過,他說得也沒錯。只是這麼一來,兇手又變得不存在了——傷腦筋。
“濱本先生,我們可以再借用那間圖書室嗎?我們想討論一下。”
“好,沒問題。請吧,你們儘管使用。”幸三郎說。
“不好意思。”牛越回答。
然後他就站起來招呼同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