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市”酒店珠寶失竊案
“波洛,”我說道,“換一換空氣對你會有好處。”
“你這麼認為嗎,我親愛的朋友?”
“當然我是這樣想的。”
“噢——嗯?”我的朋友笑着說,“那麼一切都安排好了?”
“你打算去嗎?”
“你想把我帶到哪兒去?”
“布萊頓。事實上,我的一位朋友答應我一件非常好的事,也就是我可以拿錢隨便揮霍,就像人們通常說的那樣。我認為在‘大都市’酒店度一個周末,會使我們倆享受到這個世界的美妙。”
“謝謝您,我非常感激地接受這一邀請。你有一顆善良的心,能夠想到一個老年人,那顆善良的心抵得上這顆腦袋的全部聰明智慧。是的,是的,我此時此刻這樣對你說,有的時候卻容易忘記這一點。”
我並不奢望這種誇獎,有時候,我認為波洛總是有點低估我的才智。但是,他那麼興高采烈,我那微不足道的不愉快也就無所謂了。
“那麼我們走吧。”我催促道。
星期六晚上,我們在“大都市”酒店共進晚餐,周圍都是快樂的人群。整個世界的富麗豪華好像都集中體現在了布萊頓。到處都是考察的服飾和閃耀着的珠寶的光芒——有些人佩帶珠寶,與其說是出於嗜好,不如說是出於炫耀。
“啊,這排場是多麼豪華啊!”波洛說道,“這裏是那些暴發戶的樂園,是嗎,黑斯廷斯?”
“就算是吧,”我答道,“但我們還是希望這裏的人們並不都和暴發戶是一丘之貉。”
波洛平靜地掃視着周圍。
“看到這麼多的珠寶披戴在身上,使我有了犯罪的衝動而不是要去調查犯罪。對那些盜竊高手來說,這是多麼難得的機會啊!比如說,黑斯廷斯,你看,靠柱子站着的那個胖女人,你可以說她渾身上下全都透着珠光寶氣。”
我隨着他的目光望去。
“啊,”我叫道,“那是奧帕森夫人。”
“你認識她?”
“有點認識。她丈夫是一個暴發的股票經紀人。在最近的石油價格暴漲中,他發了一筆大財。”
晚餐之後,在酒店的休息室,我們遇到了奧帕森夫婦,我向他們介紹了波洛。我們一起聊了幾分鐘后,便一起喝起了咖啡。
波洛對佩戴在那個女人寬闊胸部上的幾件價值昂貴的珠寶稱讚了幾句,那女人立刻興奮起來。
“這是我的一個特殊愛好,波洛先生,我就是喜歡珠寶。愛德知道我的這個弱點,每次他賺了錢都會給我買些新的珠寶;您對這些珍貴的寶石也感興趣嗎?”
“我對它們多有接觸,夫人。我的職業使我見識過一些世界上最著名的寶石。”
波洛接着講了一個王室收藏的、具有歷史意義的寶石的故事。當然,他隱去真名實姓,奧帕森夫人屏氣凝神,聽得入了迷。
“啊!”當他將故事講完的時候,她驚呼道,“我自己也有一條珍珠項鏈;關於這些珍珠還有一個故事。我相信它應該成為世界上最好的項鏈之一……上面的那些珍珠形狀大小非常匹配,色澤也完美無瑕。我應該上樓去把它拿下來給您看看!”
“噢,夫人,”波洛急忙說道,“您太熱情了。千萬當心,別把您累着!”
“啊,可是我想把它拿給您看看。”
那個胖女人步履蹣跚地朝電梯快步走去,他的丈夫剛才一直在和我談話,現在卻朝波洛投去詢問的目光。
“尊夫人太熱心了,她堅持要給我看她的珍珠項鏈。”
“啊,那些珍珠,”奧帕森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笑容,“如果那不是個虛構的故事就好了!您知道,那些珍珠值得一看,它可花了我一大筆錢呀,不過,那錢等於還在我手裏,我什麼時候想賣就能賣出去,而且總能把花費的錢賺回來——也許能多賺些。將來有一天可能真得這麼做,如果情況就像現在這樣的話。眼下再要掙錢就不容易了。”他一直喋喋不休地說著。後來說到股票行情和一些術語,我就聽不懂了。
一個小領班向他走來,打斷了他的話,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嗯——什麼?我馬上就來。她不會是病倒了吧?對不起,先生們。”
他迅速離開我們。波洛朝椅背上一倚,點上了一支他喜歡抽的俄國煙。然後,他又非常仔細地把喝空的咖啡杯子擺成整齊的一排;注視着自己的勞動成果,他的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
時間慢慢地過去了,奧帕森夫婦還沒有回來。
“奇怪呀!”我終於沉不住氣了,說道,“我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波洛看着裊裊上升的煙圈,然後若有所思地說:“他們不會回來了。”
“為什麼?”
“因為,我的朋友。因為出了點事兒。”
“什麼事?你怎麼會知道?”我好奇地問。
波洛微笑着。
“幾分鐘以前,酒店經理匆匆忙忙走出他的辦公室上了樓,他神色憂鬱,十分不安。開電梯的服務員和那些領班交頭接耳,電梯的鈴聲前後響了三次,但是他好像沒聽見。另外,即使是服務員都變得手忙腳亂了,如果想讓一個經理手忙腳亂的話——“波洛做出了結論似地搖了搖頭,“事情一定是非常嚴重,啊,和我想的一模一樣!現在,警察來了。”
兩個人正走進酒店大門——一個穿着制服,另一個穿着便服,他們對一個領班說了句話,然後立刻被領着上樓去了。幾分鐘后,領他們上去的領班下樓來,朝我們坐的地方走過來。
“奧帕森先生有請,不知您二位是否願意上樓?”
波洛立刻站了起來,看他的動作,可以說他在時刻等待着這聲召喚。“我當然樂於奉陪!”奧帕森夫婦的房間位於二樓。敲門之後,那個領班退了下來。聽到裏面傳來一聲‘進來’,我們推門進去,眼前出現一幅令人驚奇的景象。我們進來的這間是奧帕森夫人的卧室,在卧室正中,一把搖椅近向後翻在地上,搖椅上正躺着那位夫人,她那副樣子可真夠好瞧的,大把大把的眼淚在她塗滿厚厚的脂粉的臉上橫七豎八地流出了道道小河。奧帕森先生憤怒地來回踱着步,兩個警官站在屋子中間,其中一個手裏拿着記事本。一個負責收拾房間的酒店女服務員看上去嚇得要死,在壁爐旁一動不動地站着。在屋子的另一面,站着一個法國女人,很顯然,她是奧帕森夫人的女僕,也在不停地用手抹眼淚,她所表現出來的巨大悲痛,一點也不亞於她的女主人。
波洛衣着整潔,面帶微笑,信步跨入了這間哭鬧聲、嘈雜聲亂作一團的屋子。身軀龐大的奧帕森夫人立刻從她的椅子上跳了起來,衝到波洛面前。
“您看看現在這個樣子,愛德可以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過,我相信運氣,我確實相信。我今天晚上遇到您,這真是命運的安排。我還有一種感覺,如果您不能把我的珍珠項鏈找回來的話,那誰也不可能找到它,這件事除了您,誰也辦不到。““請安靜下來,我請求您。”波洛安撫似地拍拍她的手,“一定要振作起來,相信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赫爾克里-波洛會幫助您的!”
奧帕森先生轉向警官說:
“我把這位先生叫上來,沒有什麼不妥吧?”
“沒什麼,先生。”那位警官彬彬有禮地答道,可是語調顯得很冷淡,“現在,如果您的夫人能讓我們聽一聽事情發生的經過,可能她會感覺好些。”
奧帕森夫人茫然無助地看着波洛。波洛把她領到了椅子旁。
“請您先坐下,夫人。然後給我們講一下事情的整個經過,您千萬不要過於悲痛。”
奧帕森夫人竭力剋制住自己,小心翼翼地擦乾了好的眼淚,開始說道:“晚飯後我上樓來取我的珍珠項鏈,我想把它拿給波洛先生看一看。像平時一樣,這個女服務員和我的女僕都在房間——”“請原諒,夫人,您說‘像平時一樣’是什麼意思?”
奧帕森先生解釋道:
“我規定除了我們的女僕以外,誰也不許走進這個房間。早上,那個女服務員來收拾房間的時候,我們的女僕一定要在這裏;晚飯後,她來整理床鋪的時候,女僕也要在這裏,否則的話,她就不能進這個房間。”
“好了,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奧帕森夫人接着往下說,“我上樓來了,我來到這抽屜前”——她指的是梳妝枱右邊最下面的那個抽屜——“拿出我的首飾盒並打開了它,看起來首飾盒和往常一樣——但是,裏面的珍珠項鏈不見了!”
那個警官一直忙於在記事本上作記錄,他抬頭問道:“您最後一次看到那些珍珠是在什麼時候?”
“我下樓吃晚飯時,它還在這兒。”
“您肯定嗎?”
“當然了。當時我拿不準是否該戴着它,但是,最後我決心戴我的那條嵌着祖母綠寶石的項鏈。然後,就把那條珍珠項鏈放到首飾盒裏了。”
“誰鎖的首飾盒?”
“是我鎖的,我把鑰匙穿在我脖子上的一條細鏈上。”她說著,將那條細鏈抬起來給我們看。
警官仔細檢查了一下,聳聳肩膀。
“竊賊肯定是用了一把複製的鑰匙,毫無問題,這把鎖很普通,您將鎖鎖上后又做了什麼?”
“我把它放到最下面的這隻抽屜里,我總是這麼做的。”
“你沒有鎖上抽屜嗎?”
“沒有,我從來不鎖抽屜。我的女僕在我上樓之前一直呆在房間裏,所以根本沒有上鎖的必要。”
警官的臉變得嚴肅起來。
“當您到樓下用晚餐時,首飾還在那裏,而且從那時直到現在,您的女僕一直沒有離開房間,我是否可以這樣理解呢?”
突然,好像她自己所面臨的這一可怕處境第一次展現在她面前,那個女僕大聲尖叫起來,撲倒在波洛身上,像飛流爭瀑般地說了一大串不連貫的法語,那意思是——那警官的暗示太卑鄙下流了!竟然會懷疑我偷了女主人的東西!眾所周知,警察都是這麼愚蠢透頂,荒謬透頂!然而,像先生這樣一個法國人——“不,是比利時人。”波洛糾正道,但是那個女僕對波洛的糾正毫不在意,她繼續說著。歸納起來大約內容如下——先生絕不會站在一旁袖手旁觀,眼睜睜看着我受到不明不白的指控,而那位卑鄙下流的酒店女服務員,卻可以逍遙法外,不受任何懷疑。我從來也不喜歡服務員——一個粗野的愛紅臉的東西,一個天生的小偷,從一開始我就說過此人不誠實,而且一直對她存有戒心,每次在她整理房間的時候,我都嚴密地監視着她!讓那些白痴笨蛋警察搜查她吧,如果在此人身上找不到女主人的珍珠項鏈,那才真的叫人奇怪呢!
雖然這通長篇大論說得又快又急,用的又是法語,但是那個女僕刻毒的、充滿仇恨的言詞以及自始至終大量豐富的手勢,使那個酒店女服務員至少部分地明白了女個的意思。她的臉因憤怒而漲得通紅:“如果那個外國女人說我偷了那條珍珠項鏈,那完全是徹頭徹尾的謊言,”她激烈地反駁道,“我從來也沒有見過那條項鏈。”
“搜她!”另一個女人尖叫道,“你們會發現結果會像我說的那樣。”
“你專會撒謊,你是個騙子——你聽見了嗎?”那個女服務員反唇相譏,“你自己偷了那條項鏈,你還想把它栽贓到我頭上!啊,在夫人上樓之前,我在屋裏只呆了三分鐘,可是你自始至終都坐在這裏,就像平時那樣,像只貓瞪着眼睛盯着一隻老鼠。”
警官把詢問的目光又投向了那位女僕:“這是真的嗎?你從未離開過房間?”
“事實上,我從來也沒有讓她單獨在這裏,”女僕不情願地承認道,“但是,我兩次穿過這個門回到我的房間——一次是取一卷棉布,一次是去取剪刀。她肯定是在那個時候偷的東西。”
“你一分鐘也沒有走開過,”女服務員憤怒地反駁,“只是跑出去立刻又返回來。如果警察真的搜查我的話,我會很高興,我沒什麼好怕的。”
正在這時,響起了敲門聲。警官走過去開門,當他見到來人時,他的臉立時亮了起來。
“啊!”他說道,“確實很幸運,我派人去叫來了我們的一位女警員。也許您還會介意跟我們這位剛剛到的女搜查員到隔壁去一趟吧。”
他看着女服務員昂着頭穿過屋子到隔壁去了,女搜查員緊隨其後。
那個法國姑娘坐在椅子上嗚咽起來。波洛仔細地查看着這個房間。我將這間屋子的主要擺設情況大致地勾勒在了一幅草圖上。
“那扇門是通到哪裏的?”他抬起下巴用目光示意靠窗戶的那扇門問道。
“我想它是通到下一套房的。”那個警官說,“不管怎麼說,它是從這邊被鎖住的。”
波洛走過去,推門試了試,然後打開了鎖又試了下。
“另一面也上了鎖。”他說道,“好吧,看來可以排除掉這一可能性。”
他又走到窗戶前,逐一檢查了每一扇窗子。
“啊,又是——什麼也沒有。外面邊一個陽台也沒有。”
“即便是有的話,”那位警官不耐煩地說,“如果這位女僕從未離開過房間,我不明白這扇窗戶會對我們有什麼幫助。”
“顯而易見,”波洛並沒有感到窘迫,“正像這位小姐所肯定的那樣,她確實沒有離開過房間——”他的話停了下來,那位酒店女服務員和那位負責搜身的女警員重新回到了房間。
“什麼也沒發現。”那位女警員極為簡練地說道。
“事實上,根本就沒有發現的希望。”女服務員一派清白無辜的神情說,“那個法國賊女人應該為自己感到羞恥,她竟然想玷污一個誠實女孩的清白。”
“好了,好了,姑娘,這樣就行了,”警官司打開了房門,“沒有懷疑你了,你現在可以回去干你的工作了。”
酒店女服務員不情願地走開,邊走邊指着女僕問道:“要搜查她嗎?”
“當然,當然。”警官答應着把她送出門,並把門關上。
女僕隨女警員到了另外一個房間,幾分鐘后,她們就出來了,在她身上同樣一無所獲。
警官的臉變得更加嚴肅了。
“恐怕我不得不請您跟我們走一趟了,小姐。”他又轉身對奧帕森夫人說,“很抱歉,夫人。但是,所有的證據都說明了一點,如果她沒有把項鏈藏到自己身上,那麼肯定是把它藏在這個屋子裏的什麼地方。”
女僕尖叫一聲,抓住了波洛的胳膊。波洛彎下腰,在那姑娘的耳邊低語了幾句,她滿臉疑惑地抬頭望着他。
“我的孩子——我想你最好還是不要拒絕。”然後他對警官說,“先生,您是否允許我做一個小小的實驗呢?這純粹是為了滿足我自己的個人興趣。”
“那要看這是個什麼樣的試驗了。”警官莫衷一是,語意含糊地說。
波洛又對女僕說道:
“你說你到你房間裏去拿過一卷棉布;棉布放在哪裏?”
“就放在那個五斗櫃的上面,先生。”
“那剪刀呢?”
“也在那上面放着。”
“小姐,如果請你再重複這兩個過程,不知是否可以?你說你是坐在這兒幹活的?”
女僕坐下來,然後在看到波洛的手勢后,站起來穿過房間到了隔壁,從五斗柜上拿起一件東西又轉身返了回來。
波洛一邊仔細地看着她來回跑,一邊注視着自己的端在掌心的那隻大懷錶。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請再來一次,小姐。”
隨着第二趟跑動的結束,他在他的記事本上寫了些什麼,然後把表放回了口袋裏。
“謝謝您,小姐。還有您,先生,”——他朝那位警官司點點頭——“謝謝您的特別准許。”
警官好像對他的極度禮貌感到非常高興。在那位女警員和穿便衣的警官司的陪同下,女僕哭哭啼啼地被帶離了房間。
然後,那位警官朝奧帕森夫人簡單地道了一聲歉,就開始搜索房間。他把所有的抽屜都拉開,也找一節壁櫥,徹底地將床上的被褥翻了一遍,然後,又敲了敲地板;奧帕森先生站在一邊,懷疑地看着。
“您確實認為您能找到?”
“是的,先生,有理由相信。她沒有時間將項鏈帶出房間。夫人這麼快就發現了項鏈失竊,從而阻止了她的原定計劃。是的,它肯定是在房間裏,這兩個人中肯定有一個將它藏了起來——那位酒店女服務員不太可能做到這一點。”
“不僅是不太可能,簡直是不可能。”波洛平靜地說。
“嗯?”警官瞪着眼睛。
波洛溫和地微笑着。
“我來演示一下。黑斯廷斯,我的好朋友,請拿着我的表——千萬當心,這可是個傳家寶!剛才,我給那位小姐兩次的來回過程講過時了。她第一次離開屋子用了十二秒鐘,第二次用了十五秒。現在,請仔細看我的動作。夫人,請將首飾盒的鑰匙給我,謝謝您。我的朋友黑斯廷斯來發口令。”
“開始!”我說。
隨着我的話聲,波洛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打開梳妝枱的抽屜,從裏面拿出首飾盒,將鑰匙手插進鎖孔,打開盒子,挑出一件首飾,然後又將首飾盒關上鎖好,重新放回到抽屜里,並用力將抽屜鎖上。他的動作快如閃電。
“怎麼樣,我的朋友?”他氣喘吁吁地問我。
“四十六秒鐘?”我回答。
“你們明白了嗎?”他看着大家問。
“那位酒店女服務員根本就還會有時間把項鏈拿出去,更不要說是把它藏起來了。”
“那麼說,這件事一定是女僕乾的了。”警官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情,重新開始搜索,他走進了隔壁女僕的房間。
波洛皺着眉頭沉思着,突然,他向奧帕森先生問一個問題。
“這個項鏈——毫無疑問是被保險了吧?”
奧帕森先生覺得很奇怪,認為這不算什麼。
“是的,”他猶豫着說,“是這樣。”
“但那又有什麼用呢?”奧帕森夫人眼淚汪汪地插話說,“我想要的是我的項鏈,它是獨一無二的,不可能再買到一條和它一模一樣的了。”
“我明白,夫人,”波洛安撫地說,“我非常明白懷念舊物是正常的——是這樣嗎?不過,先生,如果不是那麼多愁善感的話,毫無疑問,總會在這件事情上稍稍感到一絲安慰。”
“當然,當然。”奧帕森先生相當不肯定地說,“可是——”他下面的話被警官勝利般的歡呼聲打斷了。他手裏搖晃着一件什麼東西,從隔壁走了進來。
奧帕森夫人尖叫一聲,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她整個像是換了個人。
“噢,噢,我的項鏈!”
她一把抓住項鏈,用雙手抱在胸前。
“在哪兒找到的?”
“在女僕的床和床墊之間。她肯定是偷了之後,趕在酒店女服務員進來之前將它藏了起來。”
“您能讓我看看嗎,夫人?”波洛輕聲問道。他從她手裏拿過那條項鏈,仔細檢查了一遍,然後略一鞠躬,又把它還給了奧帕森夫人。
“夫人,恐怕您得把它交給我們一段時間,”那位警官說,“我們要用它作提起訴訟的證據,不過,它將會儘可能早地歸還給您。”
奧帕森先生皺了皺眉。
“有那個必要嗎?”
“恐怕是的,先生。這是例行公事。”
“噢,讓他拿去吧,愛德!”他的妻子喊道,“如果他拿着,我會感到安全些。如果想到有人可能還會將它偷走,我連覺都睡不安穩。那個可惡的女孩!我再也不會相信她什麼了。”
“好了,好了,親愛的,別再這麼大驚小怪的了。”
我感到有人輕輕拍了我的胳膊一下,回頭一看,是波洛。
“我們該走了,我的朋友,我想這兒已經不再需要我們了。”
可是到了門外,他就猶豫起來,然後非常出乎我的意料,他竟對我說:“我很想看看隔壁的那間屋子。”
門沒有鎖,我們便走了進去。那個房間比奧帕森夫人的卧室大一倍,沒有人住,灰塵落得到處都是。當我的這位敏感的朋友用手指在靠近窗戶的桌子上畫了一個四方形的時候,他做了一個很怪的鬼臉。
“我們仍然有必要呆在這裏。”他冷靜地觀察着說。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窗戶外面,皺着眉頭像是陷入了沉思。
“唉,”我不耐煩地問道,“我們到這兒來幹什麼?”
他開口說道:“請原諒,我親愛的朋友,我原來是想來看看這扇門是否在這邊也被鎖上了。”
“噢。“我應了一聲,抬眼看了看和我們剛剛離開的那個屋子連在一起的這扇門,它是鎖着的。
波洛點點頭,好像還在沉思。
“不管怎麼說,”我繼續道,“這有什麼關係呢?這個案子已經結束了,我希望你有更多的別的機會來展示你的才華。但是,像眼前的這樁案子,是像那位呆板傲慢的警官那類的白痴也不會搞錯的。”
波洛搖了搖頭。
“案子沒有結束,我的朋友。在我們確定究竟是誰偷了那條項鏈之前,案子還不能說是結束了。”
“可是,是那個女僕乾的!”
“你憑什麼這麼說呢?”
“憑什麼?”我支吾了起來,“項鏈被找到——真真切切是在她的床上找到的。”
“好了,好了!”波洛不耐煩地說,“找到的並不是那條真的珍珠項鏈。”
“什麼?”
“那是件仿製品,我親愛的朋友。”
他的話驚得我透不過氣來,波洛依然平靜地微笑着。
“那個好心的警官顯然是對珠寶方面的知識一無所知。但是,眼下就要有一揚熱鬧好看了!”
“跟我來!”我抓住他的胳膊叫了一聲。
“去哪兒?”
“我們應該立刻告訴奧帕森夫婦。”
“我不這麼認為。”
“可是那個可憐的女人——”
“天啊,正如你所說,那個可憐的女人如果相信那條珍珠項鏈安然無恙的話,今天晚上她會過得非常愉快。”
“可是那個偷項鏈的人也可能攜它逃跑!”
“像平常一樣,我的朋友,你說話總是不假思索,你怎麼會知道奧帕森夫人今天晚上鎖在首飾盒裏的那條珍珠項鏈不會是一條假的呢;你又怎麼能知道真正的盜竊案不是在更早的時候發生的呢?”
“啊!”我迷惑不解了。
“事實一定是這樣。”波洛興奮地說,“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他領我走出那屋子,停下腳步好像在考慮什麼,然後大步朝走廊盡頭走去。來到服務員休息室門外停下來,裏面各個房間的男女服務員正聚在一起,很明顯,那個女服務員正在和大家講着什麼,好像是在重複她剛才的經歷,其他人都帶讚賞的表情側耳傾聽。說到一半,她停了下來,因為波洛像往常一樣,禮貌地向她鞠了一躬。
“請原諒我打斷了你的話,不過可否請你幫我打開通向奧帕森先生卧室的那扇門。”
那個女人很願意地站起來,我們隨她又向走廊這邊走來。奧帕森先生的房間在走廊的另一側,房門與他妻子的卧室相對着。那個女服務員用她的備用鑰匙打開房門,我們走了進去。
當她正想離開的時候,波洛叫住了她。
“請稍等一會兒,你是否見過奧帕森先生的一張這樣的名片?”
他伸出一張白色的名片,外觀看起來很刺眼,好像不同尋常,那個女服務員接過來,仔細地看了看。
“不,先生,我沒有見過。不過,是位男服務員最常來奧帕森先生的房間。”
“我知道了,謝謝您。”
波洛收回名片,那個女人離開了。波洛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滿意地略微點了點頭。
“請你幫我搖搖那鈴,黑斯廷斯。搖三下,叫那個男服務員上來。”
我遵命照辦,心裏卻充滿了好奇和疑惑。與此同時,波洛迅速地將廢紙簍倒在了地上,而且很快地將廢紙簍裏面的東西看了一遍。
過了一會兒,男服務員進來了,波洛向他提出了同樣的問題,又將同樣的名片遞給他看,他的回答和那位女服務員一樣,男服務員從來沒有見過奧帕森先生所帶的物品中有這樣一張特殊的名片。波洛謝過了他,當他正要離開時,看到了地上打翻着的廢紙簍和散落在地上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很不高興地將那些垃圾裝進廢紙簍,這期間,他不難聽到波洛邊沉思邊隨口講出來的話:“那條項鏈的保險費很高……”“波洛,”我喊道,“我明白了——”“你什麼也沒明白,我的朋友,”他很快地說,“像往常一樣,什麼也沒看到!太令人難以置信了——但事實正是如此。讓我們回到我們自己的房間裏去吧。”
我們沉默不語地走了回去,一到房間,波洛便出人意料地換了套衣服。
“今天晚上我要到倫敦去。”他解釋道,“這件事刻不容緩。”
“什麼?”
“絕對如此,真是膽大妄為。啊,這隻小腦袋瓜可真夠聰明的。事實就是這麼回事,我要去查找證據,證實我的想法,我會找到的!想要欺騙赫爾克里-波洛是不可能的。”
“總有一天你會變成一個自命不凡的莊稼漢的。”我對他的自負相當反感。
“別生氣,我求求你,我親愛的朋友。我指望你能出於我們的友誼而為我做件事。““當然可以。”我急切地說道,對剛才自己的壞脾氣感到難為情,“什麼事?”
“你能幫我刷一刷我剛才脫下的那件衣服的袖子嗎?你看,有些白粉末沾了上去,你肯定是看到我用手指在那個梳妝枱的抽屜上畫了一遍。”
“不,我沒有注意到。”
“你應該注意我的一舉一動,我的朋友。因此,我的手指上沾了一點兒粉末,出於一時的激動,我將粉末蹭到了衣袖上,對於我做事沒有條理的習慣,我深感遺憾——這是和我一貫謹慎行事的原則是相違背的。”
“可是那粉末是什麼?”我對波洛所謂的一貫原則並不特別感興趣。
“不是毒藥,”波洛眨了眨眼睛,“我看得出你的想像力又被調動起來了。我該告訴你它是滑石粉。”
“滑石粉?”
“是的,做傢具的人用滑石粉來使抽屜變得光滑順手。”
我笑了起來。
“你這個傢伙!我還以為你想到了什麼至關緊要的東西了呢。”
“再見,我的朋友。我在保護我自己,我要走了!”
他帶上門走了。我一半是出於嘲笑,一半是出於朋友情誼,撿起了波洛留下的那件衣服,伸手拿起了衣服刷子。
第二天早上,沒有任何波洛的消息,我就自己出動散步了,遇到了幾個老朋友,並在他們的住處一起用了午餐。下午,我們一起坐車兜風,由於車胎被劃破,耽擱了一些時間。當我回到“大都市”酒店的時候,已經是八點多了。
回到房間,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波洛,他看上去比以往更加機敏但也更加矮校他滿面紅光,心滿意足地坐在奧帕森夫婦中間吃三明治。
“我親愛的朋友,黑斯廷斯!”他大聲叫道,站起身來迎接我,“擁抱我吧,我的朋友,調查進行得如此精彩絕倫!”
幸運的是,所謂擁抱只是象徵性的。
“你的意思是說——”我開口問道。
“精彩極了,我是這樣認為的!”奧帕森夫人肥胖的臉上堆滿了笑,“我沒對你說過嗎,愛德?如果他不能幫我找回珍珠項鏈,那麼誰也不會找到。”
“你說過,我親愛的,你是說過,而且現在證明你是對的。”
我茫然地看着波洛,他解釋道:
“我的朋友黑斯廷斯,像你們英國人常說的那樣,‘對一切仍然一無所知’,請先坐下,我要給你講一下整個事情的前因後果,以及它如此美妙的結局。”“結局?”
“啊,是的,他們被捕了。”
“誰被捕了?”
“那個酒店女服務員和男服務員。當然啦!你沒懷疑到他們嗎?難道看了我用滑石粉做的實驗后你還沒得到任何提示和啟發嗎?”
“你說的是做傢具的人用了滑石粉。”
“他們當然用了——為了讓顧客在買傢具時抽屜滑動方便,開關起來容易一些。而現在有人想讓抽屜打開關上時不帶任何聲音,誰能做到這點呢?很顯然,只有那個酒店女服務員。這個計劃如此地聰明絕頂,它不是一眼就能看得穿的——即使是赫爾克里-波洛的眼睛也沒能一眼看穿它。”
“聽着,下面就是事情的經過。那個男服務員一直守在與這個門相隔的那個空房間裏,他在等待。等到法國女僕離開了這個房間,那個女服務員閃電秀地迅速拉開抽屜,取出首飾盒,打開門鎖,將首飾盒從門逢遞過去,那個男服務員用一把複製的鑰匙——這是他早已備好的——時間充裕地打開首飾盒,取出這條珍珠項鏈,然後等待時機。等到女僕又一次離開房間,唰!-像一道閃電一樣,首飾盒又被重新遞了回來,放回到抽屜里……
“等夫人來到的時候,發現項鏈失竊。那個女服務員就要求搜身,做出清白無辜、堂堂正正的樣子,然後不受絲毫懷疑地被准許離開了房間。他們自己提前準備好的這條仿製的項鏈,在早上就被那個女服務員藏到了法國女僕的床下——天衣無縫,精彩絕倫,哈!”
“那你去倫敦幹什麼?”
“你還記得那張名片嗎?”
“當然記得,它使我迷惑不解——現在仍然搞不清楚。我還認為——”我遲疑不決,看了奧帕森先生一眼。
波洛開心地笑了起來。
“開個玩笑!這都是為了調查那個男服務員。那張名處理精心設計的,它的表面經過特殊處理——為的是取指紋。我一直趕到倫敦警察廳,請我們的老朋友賈普警督幫忙。我將事情的經過講給他聽。正像我懷疑的那樣,結果這些指紋正是兩個早已受到通緝的珠寶盜賊的指紋。賈普和我一起到這裏,兩個竊賊同時被捕了。那條項鏈在那個男服務員的衣服中找到了。很聰明的一對兒,但是他們因在具體實施的細節上疏忽而失敗。我告訴過你沒有,至少是在三十六個地方出了漏洞,不講究細節操作——”“至少是三萬六千個細節上出現了漏洞也行!”我打斷他說,“可是他們在哪些細節上出了漏洞?”
“我親愛的朋友,作一個酒店女服務員或是男服務員都是一個很好的計劃——但是不可以逃避自己的工作責任,他們留了一間空房沒有打掃,因此,當那男服務員把首飾盒放在靠近那扇門的那張小桌子上的時候,首飾盒就在桌面上留下了一個方方正正的痕迹——”“我想起來了!”我叫道。
“在此之前,我還拿不準,然後——我恍然大悟了!”
接下來的是一段沉默。
“我找回了我的珍珠項鏈。”奧帕森夫人唱歌一樣地說。
“好,”我說,“我最好去吃點晚飯。”
波洛陪着我。
“這對你來說應該得到榮譽和獎賞。”我說。
“一點也不,”波洛回答說,“賈普和那位警官分享了這項榮譽。不過——”他拍了拍他的口袋——“我從奧帕森先生那裏得到了這張支票。你怎麼說,我的朋友?這個周末我們沒有好好度假,下個周末我們再來一次怎麼樣——下次由我來付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