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世界的盡頭
薩特思韋特先生來切爾西是因為公爵夫人。這超出了他所熟悉的範圍。在里維埃拉,他可以確保自己過得很舒適,而且對薩特思韋特先生來說,舒適是非常重要的。但儘管他喜歡舒適,他也喜歡一位公爵夫人。以他自己的方式:
一種無害的、紳士的、老式的方式,他是個自命不凡的人。他喜歡上流社會人士。利斯伯爵夫人是位名副其實的公爵夫人。她的祖先中沒有芝加哥的殺豬屠夫。她不僅是一位公爵的妻子,而且是一位公爵的女兒。
對於其他人來說,她則是一個外表非常不體面的老婦人,喜愛在衣服上掛黑色的珠狀飾物。她式樣過時的珠寶鑲座里有許多鑽石首飾。她像她母親那樣戴着它們:隨意地別在全身。有人曾暗示說,公爵夫人站在房間中央,她的女僕隨手將飾針、胸針等東西亂扔。她慷慨地為慈善事業捐款,把她的房客和受贍養人照拂得很好,但對小數目非常吝嗇。
她向她的朋友們蹭着搭車,在可以討價還價的地下室里買東西。
公爵夫人來科西嘉是因為一時心血來潮。她厭倦了夏納,和那兒飯店的經營者因她的房間價格激烈地爭執了一番。
“你要和我一起去,薩特思韋特,”她堅決地說,“在我們這個年紀,我們沒必要擔心流言蜚語。”
薩特思韋特先生被巧妙地恭維了。以前從未有人提到他與流言蜚語有聯繫。他太不重要了。流言蜚語——和一位公爵夫人——非常有趣!
“你知道的,風景如畫,”公爵夫人說,“強盜——諸如此類的事情。而且非常便宜,我聽說是這樣的。曼紐爾今天早晨太粗魯了。應該煞煞這些飯店經營者的氣焰。如果他們照這樣下去,他們別指望上流社會人士會來他們這兒。我非常坦白地這樣告訴了他。”
“我想,”薩特思韋特先生說,“人們可以很舒服地坐飛機來。從昂蒂布。”
“他們可能會收你相當一筆費用。”公爵夫人尖銳地說。
“當然,公爵夫人。”
薩特思韋特先生仍然處於喜悅帶來的心慌意亂之中,儘管他的角色顯然是那種洋洋得意的隨從。
當地知曉這段航線的機票價格后,公爵夫人馬上拒絕了。
“他們別認為我會花那麼一大筆錢坐他們那些又差又危險的玩意兒。”
於是他們乘船去,薩特思韋特先生忍受了十個小時嚴重的不適。最初,當船七點出發的時候,他誤以為船上會有午餐。但其實沒有。船小浪猛。薩特思韋特先生一大早在阿雅克肖下船時與其說是活着倒不如說是死着。
而公爵夫人恰恰相反,非常精神抖擻。如果她覺得她在省錢,她根本不介意不適。她興緻勃勃地看着碼頭上的景色,棕擱樹,冉冉升起的太陽。好像所有的人都跑出來看這條船,伴隨着人們激動的喊叫聲,下船的通道開始被搭建。
“Ondirait,”站在他們旁邊一個健壯的法國人說,“quejamaisavantonn’afiatcettemanoeuvreLal!①”——
①法語:他們說,他們從未受過這種折騰-譯註。
“我的那個女僕整夜在嘔吐,”公爵夫人說,“那個姑娘是個十足的傻瓜。”
薩特思韋特先生病懨懨地微微笑了一下。
“簡直是在浪費好吃的東西。”公爵夫人繼續堅定地說。
“她弄到了什麼食物?”薩特思韋特先生嫉妒地問。
“我碰巧帶了一些餅乾和一塊巧克力,”公爵夫人說,“當我發現船上沒有午餐時,我就全都給了她。那些下層的人們總是對沒飯吃大驚小怪。”
隨着一聲勝利的呼叫,下船的通道搭好了。一群音樂喜劇中海盜樣的人衝到船上,強行奪走了旅客手中的行李。
“快走,薩特思韋特,”公爵夫人說,“我想洗個熱水澡,喝些咖啡。”
薩特思韋特先生也是如此。但他不太順。一位點頭哈腰的經理把他們迎進了飯店,帶他們去看他們的房間。公爵夫人的房間帶着一個洗澡間。而薩特思韋特先生髮現他可以洗澡的地方安置在別人的卧室里。在早晨這個鐘點期望有熱水可能是缺乏理智。後來他喝了些清咖啡,是用一個沒有蓋子的壺端上來的。他房間裏的窗戶大開着,早晨清新的空氣吹進房間。陰暗而暖和的天氣,令人眼花繚亂。
侍者揮舞着手臂,讓大家注意這些景色。
“阿雅克肖,”他鄭重其事地說,“Leplusbeauportdumonde!①”——
①法語:世界上最美麗的港口——譯註。
然後他突然離開了。
看着外面深藍色的海灣,遠處白雪覆蓋的群山,薩特思韋特先生差點就同意侍者的話了。他喝完咖啡,躺在床上,很快睡著了。
午餐的時候,公爵夫人情緒高漲。
“這會對你有好處,薩特思韋特,”她說道,“去掉你那些一本正經、枯燥無味的習慣。”她舉起長柄望遠鏡四處瞧了瞧:“真沒想到!內奧米-卡爾頓-史密斯在這兒。”
她指的是一位獨自坐在窗前桌子旁的姑娘。她肩部向前彎曲,沒精打采地坐着。她的衣服看上去像是用棕色的麻袋布做的。她黑色的短髮亂七八糟。
“是位藝術家?”薩特思韋特先生問道。
他總是善於估計出人們的身份。
“非常正確,”公爵夫人說,“不管怎樣她自稱是。我知道她在地球上某個奇怪的地方閑逛。一貧如洗,卻又目空一切,像所有卡爾頓-史密斯家的人一樣愛胡思亂想。他的母親是我的表姐妹。”
“她是諾爾頓那一群人之一了?”
公爵夫人點點頭。
“是她自己害了自己,”她主動說道,“她是個機靈姑娘。
曾和一個最不受歡迎的年輕人攪和在一起。是切爾西那幫人之一。寫戲劇、詩歌還有一些不健康的東西。當然,沒有人理解他們。然後他偷了某人的珠寶,被抓了起來。我忘了他們判了他多少年。我猜是五年,但你肯定記得?那是去年冬天。”
“去年冬天我在埃及,”薩特思韋特先生解釋道,“一月末我患了重感冒,醫生堅持要我呆在埃及。我錯過了許多事情。”
他的嗓音里有一絲真實的遺憾。
“在我看來,那個姑娘很憂鬱,”公爵夫人又舉起了她的長柄望遠鏡說道,“我不能聽之任之。”
在她出去的路上,她在卡爾頓-史密斯小姐的桌子旁停下了,拍了拍那個姑娘的肩膀。
“哦,內奧米,你不是不認識我了吧?”
內奧米很不情願地站了起來。
“不,我記得你,公爵夫人。我看見你走進來了。我想很可能你大概認不出我了。”
她慢慢吞吞、懶洋洋地說著這些話,一副非常冷漠的態度。
“你吃完午飯後,來露台上和我談談。”公爵夫人命令道。
“很好。”
內奧米打了個呵欠。
“駭人的舉止,”公爵夫人對薩特思韋特先生說,“卡爾頓-史密斯家所有的人都是這樣。”
他們在外面陽光下喝咖啡。他們在那兒呆了大約六分鐘時,內奧米-卡爾頓-史密斯懶洋洋地從旅館裏走了出來,加入到他們中間。她懶散地坐到一張椅子上,兩條腿很不優雅地伸展在前面。
一張不尋常的臉,突出的下巴,深陷的灰眼睛。一張聰敏、不快樂的臉——一張恰恰缺少美麗的臉。
“哦,內奧米,”公爵夫人尖刻地說,“你在忙些什麼?”
“哦,我不知道。混時間。”
“一直在畫畫兒?”
“有時候。”
“讓我看看你畫的畫兒。”
內奧米咧開嘴笑了笑。她並不怕專橫霸道的人。她被逗樂了。她走進旅館,再出來時拿着她的畫。
“你不會喜歡它們的,公爵夫人,”她警告說,“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你不會傷害我的感情。”
薩特思韋特先生稍稍把他的椅子往近拉了拉。他的興趣被勾了起來。一會兒他更感興趣了。公爵夫人明顯地毫無同情心。
“我甚至看不出這些東西應該是什麼樣子,”她抱怨道,“天哪,孩子,從來沒有那種顏色的天空——也沒有那種顏色的大海。”
“那是我看到的它們。”內奧米平靜地說。
“哦!”公爵夫人說,審視着另一幅,“這幅畫讓我覺得毛骨悚然。”
“照道理應該是這樣,”內奧米說,“你在不自覺地誇獎我。”
那是一張用漩渦畫派畫法畫出的仙人學植物——僅此一點可以辨認出來。灰綠色中夾雜着強烈的顏色,果實像寶石一樣閃閃發光。一個魔鬼的同色擴散狀派渦,多肉——像毒瘡般四周擴散。薩特思韋特先生打了個寒顫,把頭扭到一邊。
他發現內奧米正在看着他,理解地點着頭。
“我明白,”她說,“但它確實令人不快。”
公爵夫人清了清嗓子。
“現如今當個藝術家好像特容易,”她挖苦地說,“沒有任何臨摹的痕迹。你只是畫了一些畫——我不知道你是用什麼畫的,但我敢肯定不是用畫筆畫的。”
“調色刀。”內奧米打斷了她的話,又寬容地笑笑。
“一下子太多了,”公爵夫人繼續道,“簡直是在堆砌。你瞧!我說對了吧:每個人都說:‘多聰明啊。’好了,我對這種東西沒耐心。給我——”
“一幅精彩的畫狗或馬的圖,埃德溫-蘭西爾畫的。”
“為什麼不能呢?”公爵夫人質問道,“蘭西爾有什麼不對?”
“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內奧米說,“他沒錯。你也沒錯。事物的最精華的部分總是漂亮、光潔、平滑的。我尊敬你,公爵夫人,你抓住了問題的實質。你遇到的生活是公平的,令人滿意的,你的結局是成功的。但是下層的人們看到的是事物下面的部分。就這一點來看,這是很有趣的。”
公爵夫人盯着她。
“我一點也不明白你在談什麼。”她宣佈說。
薩特思韋特先生仍在觀看那些草圖。他意識到在這些畫後面隱藏着完美的技法,這是公爵夫人意識不到的。他又驚又喜。他抬起頭看着那姑娘。
“你願意賣給我其中一幅嗎,卡爾頓-史密斯小姐?”他問道。
“你可以挑你喜歡的任何一幅,只需五個幾尼①。”那姑娘冷漠地說——
①幾尼:指一六六三年英國發行的一種金幣.等於二十一先令,一八一二年停止流通,后僅指等於二十一先令即一點O五英鎊的幣值單位,常用於規定費用、價格等——譯註。
薩特思韋特先生猶豫了一兩分鐘,然後挑了那幅仙人掌果和蘆薈的草圖。最顯著的位置是一株色彩艷麗的模糊的黃色含羞草,猩紅的蘆薈花朵在畫面內外跳動,暗示着整個畫面的那種不屈不撓和一絲不苟的則是橢圓狀的仙人掌果和基本花紋呈劍狀的蘆薈。
他朝那個姑娘微微鞠了一躬。
“我很高興得到了這幅畫,我想我是賺了。某一天,卡爾頓-史密斯小姐,我能以很可觀的價格賣掉這幅畫——如果我想的話!”
那個姑娘探前身子,看他選中的是哪一幅。他看見她的眼睛裏放射出一種新的光芒。第一次,她真正意識到了他的存在,在她朝他迅速的一瞥中含着尊敬。
“你挑了最好的那幅,”她說,“我——我很高興。”
“哦,我猜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公爵夫人說,“而且我打賭你是對的。我聽說你確實是個行家。但你別告訴我所有這些廢物是藝術,因為它不是。當然,我們不必深究這些。現在我只是打算在這呆幾天,我想看看這個島上的東西。你有一輛車,是嗎,內奧米?”
姑娘點了點頭。
“太好了,”公爵夫人說,“我們明天要去某個地方進行次旅行。”
“它是輛雙座汽車。”
“胡說,還有一個汽車後座,我想薩特思韋特先生可以坐在那兒。”
薩特思韋特先生顫慄着嘆了口氣。他早上觀察過科西嘉的公路。內奧米若有所思地注視着他。
“恐怕我的汽車不行,”她說,“那是輛非常破爛的舊車。
我以很便宜的價格買來的二手車。它剛好能把我載到山上——還得耐心擺弄它。但我不能帶乘客。在城裏有一個很好的汽車行,你可以到那兒租輛車。”
“租輛車?”公爵夫人憤慨地說,“多可笑的想法。那個長得很帥、皮膚很黃,午飯前駕着一輛四座汽車駛來的男人是誰?”
“我猜你指的是湯姆林森先生。他是一位退休的印度法官。”
“怪不得是黃皮膚,”公爵夫人說,“我曾擔心他是肝炎患者呢。他看起來確實是個很體面的人。我要和他聊聊。”
那天晚上下來吃晚飯時,薩特思韋特先生髮現公爵夫人顯得雍容華貴,光彩照人,她穿着黑色的天鵝絨衣服,戴着鑽石首飾,正在熱情地和那個四座汽車的主人交談。她命令式地招招手。
“來這兒,薩特思韋特先生,湯姆林森先生正在給我講述一些最有趣的事情,你認為怎樣?——他真的打算明天用他的車載我們去探險。”
薩特思韋特先生讚歎地看着她。
“我們必須進去吃飯了,”公爵夫人說,“你一定要過來坐到我們的桌子旁來,湯姆林森先生,那麼你就可以繼續講你正在講給我的故事了。”
“的確是體面人。”公爵夫人後來宣佈道。
“還有一輛很體面的車。”薩特思韋特先生反擊道。
“淘氣。”公爵夫人邊說邊用她經常帶着的那把破舊的黑扇子響亮地打了他的手指關節一下。薩特思韋特先生因疼痛退縮了一下。
“內奧米也要來。”公爵夫人說,“駕着她的車。這個姑娘需要有人報復她一下。她非常自私。雖不完全是自我中心,但也是對所有的人和事絕對漠然。你同意我的看法嗎?”
“我認為這不可能,”薩特思韋特先生緩緩地說,“我的意思是,每個人的興趣肯定會有個去處。當然,有以自我為中心的人——但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她不是那種人。她對自己完全不感興趣。然而她的性格很堅強——肯定有某種東西。我起初認為那是她的藝術——但結果不是。我從未見過如此與生活隔絕的人。那很危險。”
“危險?你的意思是什麼?”
“嗯,你明白——這肯定意味着某種無法擺脫的意念,而無法擺脫的意念通常是很危險的。”
“薩特思韋特,”公爵夫人說,“別傻了。聽我說,關於明天——”
薩特思韋特先生傾聽着。這無疑是他在生活中的角色。
他們第二天一大早出發,帶着他們的午飯。內奧米已經在這個島上呆了六個月了,她將做先鋒。當地坐在那兒等待出發時,薩特思韋特先生走到她身邊。
“你肯定——我不能和你一塊去?”他沉思着說。
她搖了搖頭。
“你在另一輛車的後座上會更舒服些的。放着很好的座墊還有諸如此類的東西。這輛車是輛十足的吱吱嘎嘎的舊破車。路面不平時,你會被顛到空中。”
“那麼,當然,過山路的時候也一樣。”
內奧米大聲笑了。
“哦,我那麼說只是為了使你免於坐汽車後座。公爵夫人完全支付得起租一輛汽車的費用。她是英格蘭最吝音的女人。不過,這個老東西依然是個講交情的人,我沒法不喜歡她。”
“那麼我可以和你一塊兒走了?”薩特思韋特先生興沖沖地說。
她好奇地看着他。
“你為什麼這麼想和我一塊走?”
“用問嗎?”薩特思韋特先生以他那種滑稽老式的方式鞠了一躬。
她微微笑了,但搖了搖頭。
“那不是原因,”她若有所思地說,“很奇怪……但你不能和我一塊走——今天不能。”
“可能,另一個日子可以。”薩特思韋特先生禮貌地暗示道。
“哦,另一天!”她突然大聲笑了,非常奇怪的笑聲,薩特思韋特先生想,“另一天:好吧,我們看情況如何。”
他們出發了。他們駕車穿過城裏,然後繞過海灣長長的彎曲的海岸線,繞內陸婉蜒前進穿過河流,然後又回到有着成百個小沙灘的海灣。然後他們開始向上攀登。他們朝下望去,遠遠的是藍色的海灣,另-一側,阿雅克肖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就像一座神話中的城市。
道路彎彎曲曲,他們身邊是接二連三的懸崖峭壁。薩特思韋特先生有點頭暈目眩,還覺得有點噁心。路面不太寬。
他們依然在向上行駛着。
天氣很冷。風夾雜着雪片劈頭蓋臉地向他們吹來。薩特思韋特先生樹起衣領,在下巴下緊緊地扣住。
溫度非常低。水面那邊,阿雅克肖依然沐浴在陽光里,但在這兒,厚厚的烏雲飄過來,遮住了太陽的臉。薩特思韋特先生停止驚嘆這景色。他渴望蒸汽供暖的飯店和一張舒適的扶手椅。
內奧米的小雙人座汽車在他們前面穩穩地向前行駛着。向上,仍然向上。他們現在在世界的最高處了。他們的兩側都是低矮的群山,山巒傾斜下去是山谷。他們徑直向雪峰看去。吹過來的風像鋒利的刀子割在他們臉上一樣。突然內奧米的車子停住了,她回頭看看。
“我們到達了”,她說,“世界的盡頭。我不認為今天是個好天氣。”
他們都下了車。他們來到一個有半打小石屋的小村莊,幾個一英尺高的字母組成一個令人難忘的名字。
“COtiChiavecri。①”——
①音譯:科蒂恰維里-譯註。
內奧米聳了聳肩。
“那是官方命的名,但我更喜歡叫它世界的盡頭。”
她繼續走了幾步,薩特思韋特先生陪着她。他們現在在房子的另一邊。路終止了。正如內奧米剛說的,這是盡頭,天涯海角。他們身後是白色飄帶般的公路,他們前面——什麼也沒有。只是在下面很遠很遠的地方,是海……”
薩特思韋特先生深深地吸了口氣。
“這是個不同尋常的地方。這兒讓人覺得可能發生任何事情,可能會遇到——任何人——”
他停住了,因為就在他們前面,一個男人坐在一塊巨櫟上,面朝大海。他們剛看到他,他的出現就像突然變魔術變出來似的。他好像從地面上冒出來似的。
“我不知道——”薩特思韋特先生開始道。
但就在那一刻,那個陌生人轉過了身子,薩特思韋特先生看到了他的臉。
“哦,奎思先生!多麼不可思議啊。卡爾頓-史密斯小姐,我想把我的朋友奎恩先生介紹給你。他是最不平凡的一個人。你是的,你知道這一點。你總是在緊要關頭出現——”
他不說了,有一種感覺:他說了些非常重要的東西,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它究竟是什麼。
內奧米以她慣常的生硬的方式和奎恩先生握了握手。
“我們來這兒野餐,”她說,“我看我們差不多要凍僵了。”
薩特思韋特先生顫抖了一下。
“可能,”他不確定地說,“我們該找個能避風雪的地方?”
“這話不錯,”內奧米贊同道,“但這個地方依然值得一看,是嗎?”
“是的,確實如此。”薩特思韋特先生轉向奎恩先生,“卡爾頓-史密斯小姐把這個地方稱作世界的盡頭。很好的一個名字,是嗎?”
奎思先生不住地慢慢點頭。
“是的——一個非常容易引起聯想的名字。我想一個人一生中只會來那樣的地方一次——一個人們無法繼續再走下去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什麼?”內奧米尖銳地問道。
他轉向她。
“哦,通常,人們有一個選擇,不是嗎?向右或向左。朝前或朝後。在這兒——在你身後有條路,而在你面前——什麼也沒有。”
內奧米盯着他。突然,她打了個哆嗦,開始順原路返回,朝其他人走去。兩個男人伴在她身邊。奎恩先生繼續談着,但他的語氣無疑是親切隨便的。
“這輛小汽車是您的,卡爾頓-史密斯小姐?”
“是的。”
“你自己駕駛?我想,一個人需要很沉着才敢這樣做。拐彎處令人膽戰心驚。一個不留神,一下子沒剎住車,就會摔下懸崖。這太容易了。”
他們現在加入到其他人中間。薩特思韋特先生向大家介紹了他的朋友。他覺得有人拉了拉他的手臂。原來是內奧米。她拉着他離開眾人。
“他是誰?”她兇巴巴地問。
薩特思韋特先生吃驚地看着她。
“哦,我幾乎不知道。我是說,我認識他有些年了——我們不時地碰見彼此,但談到真正了解——”
他不說話了。他這些話都白說了,他身畔的姑娘根本沒聽。她站在那裏,低着頭,緊握着雙手。
“他了解許多事,”她說,“他了解許多事……他是如何知道的?”
薩特思韋特先生無言以對。他只能無言地看着她,不明白是什麼使她心神不寧。
“我害怕。”她小聲說。
“害怕奎思先生?”
“我害怕他的眼睛。他能看透事情的真相……”
某種又冷又濕的東西落在薩特思韋特先生面頰上。他抬頭看看。
“哦,下雪了。”他驚呼道。
“選了個好日子來野餐。”內奧米說。
她努力恢復了常態。
下一步做什麼?大家嘰嘰喳喳提了許多建議。雪下得又厚又大。奎思先生提了個建議,大家都贊成。在那排房子的盡頭有一個小快餐館。大家蜂擁而去。
“你們帶着食物,”奎恩先生說,“他們可以給你們煮些咖啡。”
那是個很小的地方,非常暗,那扇小窗戶照不進多少光來,但是在房間的另一頭閃着令人欣慰的火光,傳來陣陣溫暖。一個科西嘉老婦人剛往火里扔了一把樹枝。火熊熊燃燒起來,藉著火光,這些新來者發現原來已經有人在這兒了。
三個人坐在一張空木桌的另一端。在薩特思韋特先生看來,這情景看上去有些不真實的東西,而那些人看上去更不真實。
坐在桌子那一端的那位婦女看上去像位公爵夫人——
也就是說,她看上去更像人們通常想像中的公爵夫人。她是舞台上理想的貴婦人。她高貴的頭顱昂得高高的,雪白的頭髮整理得完美元缺。她穿着灰色的衣服——柔軟的布飾垂在她的周圍,打成很藝術的褶層。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托着她的下巴,另一隻手拿着一幅展開的紙卷Patedefoiegras。1她的右側是個面龐十分白皙的男人,非常黑的頭髮,戴着一副角質框眼鏡。他穿得極其華麗漂亮。就在那時他的頭朝後一仰,他的左臂向外一揮,好像要做什麼慷慨激昂的演說。
那位白髮女士的左側是位樂呵呵的矮個子男人,禿頂。
看了他第一眼之後,沒有人再看他了。
只是剎那的猶豫,然後公爵夫人(那位名副其實的公爵夫人)說話了。
“這場暴風雨太可怕了,不是嗎?”她愉快地說著,朝前走過來,別有深意地微微一笑——她在為福利機關和其它委員會工作時發現這一微笑非常有用,她說:“我想你們是和我們一樣被困住了?但科西嘉是個不同尋常的地方。我只是今天上午才到。”
那個黑頭髮的男人站了起來,公爵夫人優雅地笑笑,坐到了他的座位上。
那位白髮的女士講話了。
“我們在這兒呆了一星期了。”她說。
薩特思韋特先生吃了一驚。有誰曾經聽過這聲音之後會忘記呢?它迴響在石屋中,充滿了激情——帶着微妙的憂鬱。在他看來,她說了些美麗動聽,令人難忘,飽含深意的話。她的話是從心底里說出來的。
他急忙對湯姆林森先生說了句題外話。
“那個戴眼鏡的男人是維斯先生——製片商,你知道。”
那位退休的印度法官正極其厭惡地看着維斯先生。
“他制出了什麼?”他問道,“孩子們?”
“哦,天哪,不,”薩特思韋特先生震驚於把維斯先生和如此粗魯的話語聯繫在一起,“戲劇。”
“我覺得,”內奧米說,“我得再出去一下。這兒太熱了。”
她的聲音有力而且粗魯,這使薩特思韋特先生吃了一驚。看上去,她簡直是麻木地向門口衝去,把湯姆林森先生撥到一邊。但在門口她面對面地碰上了奎恩先生,他擋住了她的去路。
“回去坐下。”他說。
他的聲音是命令性的。使薩特思韋特先生驚奇的是她猶豫了片刻,然後服從了。她在桌腳旁坐下,儘可能離其他人遠些。
薩特思韋特先生急忙走前去,強拖住那位製片人說話。
“你可能不記得我了,”他開始道,“我的名字是薩特思韋特。”
“當然!”一隻修長的、骨瘦如柴的手突然伸了出來,緊緊地握住了另一個人的手。“親愛的。很高興在這兒見到你,你當然知道納思小姐了?”
薩特思韋特先生一驚。怪不得那個聲音那麼熟悉。成千上萬的人們,乃至整個英格蘭,都曾為那絕妙的充滿激情的嗓音所震顫。羅西娜-納思:英格蘭最有感染力的女演員。薩特思韋特先生也曾為她着迷。沒有人能像她那樣表現角色——展示出最細微的差別。他一直認為她是一個有天賦的女演員,一個能理解、進入到她的角色的靈魂里的演貝。
沒認出她是個難以自圓其說的借口。羅西娜-納恩的愛好極不穩定。二十五年來她一直是金髮。一趟美國之行,她回來時頭髮就黑油油的了,開始認真地研究悲劇。這個“法國貴婦人”的形象是她最近的心血來潮。
“哦,順便說一句,賈德先生——納恩小姐的丈夫。”維斯漫不經心地介紹了那個禿頂的男人。
羅西娜-納恩曾有過許多任丈夫,這薩特思韋特先生是知道的。賈德先生顯然是最近的一任。
賈德先生正忙着把那些從他身邊那個有蓋的大籃子裏取出的東西打開。他對他的妻子說道:
再來些pate①,親愛的?那些沒有你喜歡的那麼厚。”——
①法語:pate:餡餅——譯註。
羅西娜-納恩把她手裏的紙卷交給他,一邊小聲說:
“亨利總是能想出最醉人的膳食。我總是把給養留給他。”
“喂動物。”賈德先生說,大聲笑了。他拍拍他妻子的肩膀。
“對她就好像對待一隻狗,”維斯先生憂鬱的嗓音在薩特思韋特先生耳邊輕聲說道。“為她切好食物。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
薩特思韋特先生和奎恩先生放着打開的午餐。煮得很老的雞蛋,冷火腿,格律耶爾乾酪,大家沿桌分發。公爵夫人和納恩小姐看起來專心小聲聊着知心話。女演員深沉的女低音傳過來隻字片語。
“麵包一定得輕微地烤一下,明白嗎?然後只塗薄薄的一層柑梧果醬。捲起來,放進烤爐里烤一分鐘——別多烤。
簡直味道美極了。”
“那個女人為食物活着,”維斯先生小聲說,“只為食物活着。她想不起其它任何東西。我記得在‘海上騎士’——
劇中——你知道‘我想要的是那種安靜、祥和的氛圍效果,,我死活得不到我想要的效果。最後,我告訴她想想薄荷冰激淋——她非常喜歡薄荷冰激淋。我馬上得到了我想要的效果——一種穿透你靈魂的恍惚的神色。”
薩特思韋特先生默不做聲。他在回憶着。
對面的湯姆林森先生清清喉嚨,準備加入談話。
“你製作戲劇,我聽說,是嗎?我本人很喜歡好劇作。
‘抄寫員吉姆’那才是劇作。”
“上帝呀。”維斯先生說,全身打了個寒顫。
“放一點嫩蒜,”納恩小姐對公爵夫人說,“你告訴你的廚子,這樣味道美極了。”
她愉快地嘆了口氣,轉向她的丈夫。
“亨利,”她哀怨地說,“我甚至從來沒見過魚子醬。”
“你差不多就要坐在它上面了,”賈德先生歡快地回答道,“你把它放在你身後的椅子上了。”
羅西娜-納思匆匆地找到魚子醬,熱情地朗坐在桌子四周的人們笑笑。
“亨利太了不起了。我太健忘了。我永遠記不住我把東西擱哪兒了。”
“就像那天你把你的珍珠放在盥洗用品袋中。”亨利開玩笑地說,“然後把袋子遺忘在飯店裏。好傢夥,那天我可打了不少電報和電話。”
“它們是保了險的,”納恩小姐神情恍您地說,“不像我的蛋白石。”
一陣令人心碎的痛苦的抽搐掠過她的臉龐。
當和奎恩先生在一起的時候,薩特思韋特先生多次有過在參與一部戲的感覺。他現在又很強烈地感到了這種幻覺。這是一場夢。每個人都在扮演各自的角色。“我的蛋白石”是提示他出場的台詞。他向前傾了傾身子。
“您的蛋白石,納恩小姐?”
“你帶黃油了嗎,亨利?謝謝你。是的,我的蛋白石。你知道,它被偷了。我再沒找到它。”
“告訴我們是怎麼回事?”薩特思韋特先生說。
“哦——我出生在十月——所以蛋白石是我的吉祥物,而且因此我想要一件真正的絕妙的東西。我等了很久才得到它。他們說它是最完美的。不是非常大——大約兩先令的硬幣那麼大小——但是,哦:那顏色像火一樣。”
她嘆了口氣。薩特思韋持先生注意到公爵夫人一副坐立不安,心神不寧的樣子,但現在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納恩小姐講下去了。她繼續說著,她優美的曲折變化的聲音使這個故事聽起來就像某個悲傷古老的傳記故事似的。
“它是被一個叫亞歷克斯-傑勒德的年輕人偷走的。他寫過劇本。”
“非常好的劇本,”維斯先生職業地插嘴道,“哦,我曾經把他的其中一個劇本保存了六個月。”
“你把它製成片子嗎?”湯姆林森先生問。
“哦’,沒有,”維斯先生對這個想法感到很震驚,“但你知道嗎,我一度確實想到這樣做?”
“裏面有一個很好的角色適合我,”納恩小姐說,“‘雷切爾的孩子們’,這是那部戲的名字——儘管劇中無人叫雷切爾這個名字,他來找我談這部戲——在劇院裏。我喜歡他。
他長得很英俊——非常害羞,可憐的孩子。我記得”——一種美麗的恍倪的神情悄悄掠過她的臉龐——“他給我買了些薄荷冰激淋。那塊蛋白石躺在梳妝枱上。他曾去過澳大利亞,知道一些關於蛋白石的事情。他拿過去就着光線看蛋白石。我想他肯定悄悄地把它裝在了他的口袋裏。他一離開,我就找不見它了。你記得嗎?當時一陣大驚小怪。”
她轉向維斯先生。
“哦,我記得。”維斯先生咕噥了一句。
“他們在他的房間裏發現了那個空盒子,”女演員繼續道,“他原本極其桔據,但就在這之後第二天他就把一大筆錢存入了他的銀行戶頭。他假裝解釋說他的一個朋友替他賭馬贏了錢,但他造不出一個朋友來。他說他肯定是無意中錯把那個盒子放進了口袋裏。我覺得那是一個非常站不住腳的借口,不是嗎?他本可以找到一個更好些的理由的……
我不得不去作證。我的照片遍佈所有報紙。我的新聞廣告員說這是引起公眾注意的好辦法一-但我更願意找回我的蛋白石。”
她悲哀地搖了搖頭。
“要些菠蘿醬嗎?”賈德先生說。
納恩小姐一下子笑逐顏開。
“在哪兒?”
“我剛給了你。”
納恩小姐看看她後面,又看看她前面,看見了她灰絲綢的信封式女用小提包,然後又把放在她旁邊地上的一個大紫色包拿起來。她開始慢慢地把包里的東西掏出來放在桌子上,更多的是為了滿足薩特思韋特先生的好奇。
裏面有一個粉撲,一支口紅,一個小珠盒,一束羊毛狀物,又一個粉撲,兩方手帕,一盒巧克力奶油食品,一把彩釉的裁紙刀,一面鏡子,一個深褐色的小木盒,五封信,一個胡桃,一小方淡紫色的中國縐紗,一條緞帶和一些羊角麵包屑。最後是菠蘿醬。’“Eurcka。1”薩特思韋特先生溫柔地小聲說——
①Etlreka:希臘語。我找到了!我想出了!-譯註。
“請您再說一遍?”
“沒什麼。”薩特思韋特先生匆匆地說,“多麼漂亮的裁紙刀啊。”
“是啊,確實是。某個人送給我的。我想不起是誰了。”
“那是個印度盒子,”湯姆林森先生說道,“設計新穎的小玩意兒,不是嗎?”
“也是某個人送給我的,”納恩小姐說,“我擁有它好久了。它過去通常是放在我在劇院的梳妝枱上的,我不認為它很漂亮,你看呢?”
那個盒子是用沒有花紋的褐色木頭做的。開關在側面。
盒子上方是兩片木頭口蓋,可以扭來扭去。
“可能不漂亮,”湯姆林森先生輕笑了一聲說,“但我打賭你從未見過類似的盒子。”
薩特思韋特先生向前傾了傾身子。他有一種激動的感覺。
“為什麼你說它設計新穎?”他質問道。
“哦,不是嗎?”
法官求助於納恩小姐。她茫然地看着他。
“我想我不一定非得表演這個小把戲了吧——呢?”納思小姐依然看起來一片茫然。
“什麼把戲?”賈德先生問。
“上帝保佑,你不知道嗎?”
他望了望四周疑惑的面孔。
“真想不到。我能把盒子拿過來一分鐘嗎?謝謝你。”
他把盒子打開。
“現在,誰能給我點什麼東西好放進去——不要太大。
這是一小塊格律耶爾乾酪。這就很管用了。我把它放進去,關上盒子。”
他用手摸索了一會兒。
“現在看着——”
他又打開了盒子。裏面是空的。
“哦,我從來不知道,”賈德先生說,“你是怎麼弄的?”
“非常簡單。把盒子上下顛個個兒,把左邊的那個口蓋轉半周,然後關住右邊的那個口蓋。現在要想再讓我們的那塊奶酪回來,我們必須反過來。右邊的那個口蓋轉半周,關住左邊的口蓋,仍然讓盒子上下顛倒着。現在——說變就變!”
盒子開了。桌子四周一陣驚呼。那塊奶酪在那兒——
但還有其它東西。一個圓圓的東西閃爍着彩虹的七彩光芒。
“我的蛋白石!”
叫聲響亮清晰。羅西娜-納恩直直地站着,兩手緊緊握在胸前。
“我的蛋白石!它怎麼會到了那兒呢?”
亨利-賈德清了清嗓子。
“我——哦——我想,羅西,親愛的,肯定是你自己放在那兒的。”
有個人從桌邊站起來,踉蹌地衝到外面。那人是內奧米-卡爾頓-史密斯。奎恩跟着她。
“但是什麼時候?你是說——?”
薩特思韋特先生看着她漸漸明白真相。她花了兩分多鐘才明白過來。
“你的意思是去年——在劇院。”
“你明白的,”亨利抱歉地說,“你確實是亂扔東西,羅西。瞧你今天擱魚子醬的事。”
納恩小姐正在痛苦地對她的思路尋根究底。
“我隨意把它放了進去,然後我想我是轉動了盒子,碰巧撥弄了它一下,但是然後——然後——”最終她說了出來,“但是亞歷克-傑勒德根本沒偷東西。哦!”——一聲洪亮的叫聲,深深打動人心——“多麼可怕啊!”
“哦,”維斯先生說,“現在可以糾正過來了。”
“是的,但是他已經在監獄裏呆了一年了。”然後她使大家吃了一驚。她猛地轉向公爵夫人間道:“那個姑娘是誰——那個剛剛出去的姑娘?”
“卡爾頓-史密斯小姐,”公爵夫人說,“已和傑勒德先生訂婚了。她——對此事感到非常傷心。”
薩特思韋特先生偷偷溜了出來。雪已經停了,內奧米坐在一堵石牆上。她手裏拿着一本素描,一些彩色蠟筆散落在四周。奎恩先生站在她身邊。
她把素描本遞給薩特思韋特先生。非常粗糙——但很有天分。萬花筒般的雪花漩渦,中心有個人影。
“非常好。”薩特思韋特先生說。
奎恩先生抬頭看了看天空。
“暴風雪結束了,”他說,“路會很滑,但我認為不會出什麼事——現在。”
“不會出事的。”內奧米說。她的聲音里充滿了某種薩特思韋特先生不懂的含義。她轉過身來,朝他微微一笑——突然燦爛的一笑。“如果薩特思韋特先生願意,他可以和我一道乘車回去。”
他然後明白了,她曾是被多麼深的絕望所驅使。
“哦,”奎恩先生說,“我必須得和你們說再見了。”
他走開了。
“他要去哪兒?”薩特思韋特先生說,盯着他的身影。
“我想,是回到他來的地方。”內奧米以一種奇怪的聲音說。
“但——但那兒沒有任何東西,”薩特思韋特先生說,因為奎恩先生正朝他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個懸崖盡頭走去。“你知道,你自己說過那是世界的盡頭。”
他遞還給她素描本。
“非常好,”他說,“非常像。但為什麼——呃——為什麼你把他畫成是穿着化裝服裝?”
她的眼睛在一剎那間和他的眼睛相遇了。
“我看到的他就像那個樣子。”內奧米-卡爾頓-史密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