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從來沒看過這麼精彩的魔術!”走出瑪諾斯,傑瑞米便大聲驚呼,“你到底是魔術師還是巫師?只要你一拍手,就可以從花瓶里變出安娜塔西亞的兒子嗎?”
“嗯,偶爾可以啦。”
“或者,他是你花錢請來的演員?為了開我玩笑嘛?”
“是真的,他是真正的皇帝。”御手洗嘴上這麼說,但聲音聽起來卻不高興,好像正在思考什麼。好像由某一個環節,沒有如他預期地進行。這時太陽已經西沉,海面吹來的風已經變涼了。我們任風吹拂着頭髮,沿着河堤邊步行時,御手洗說:“不過,這位皇帝的話還真少呢。這麼一來就算找到人了,對事態的進展也不會有太大幫助。”
可是傑瑞米整個人興高采烈,現在一點都不介意。能夠見到安娜塔西亞的兒子,讓他現在宛如置身夢境。“只要認識你,就經常可以這麼輕易地和歷史上的名人見到面嗎?”傑瑞米一邊說一邊回頭望着瑪諾斯。那是一間很小、很不起眼的餐廳。“他真的是安娜塔西亞的兒子啊?”
“是真的,不過我想可能是和布爾什維克的混血。”御手洗說。
“和布爾什維克?”說完后傑瑞米又用力地點着頭,“對!沒錯,一定是這樣!”
“歐洲勢力最龐大的貴族,和瀕臨餓死的貧民代表之間所生的孩子,這樣的人到底能不能算是皇帝,還是一個疑問,不過他完全可以代表俄羅斯。他來到了橫濱,長大成為一個個性陰沉的人,因為自己坎坷的命運變得憤世嫉俗,經營着一間小小俄羅斯餐廳做着日本人的生意。要是普希金知道了這件事,不曉得會寫出怎樣的作品呢?”御手洗說。
“你說這個地方叫做什麼?”傑瑞米問道。
“你說地名嗎?橫濱車站前的……是西區南幸嗎?石岡?”
“嗯,應該沒錯。”我答道。
“潔,我再問你一次,那個人真的是安娜塔西亞的兒子嗎?”傑瑞米再次問道。
“千真萬確。”御手洗也回應着他。
“你能跟我保證嗎?”
“當然可以。”
“你既然這麼說,我就相信你。沒有錯,的確有過一首詩。“這是一座美麗的城市,足以媲美列寧格勒。西區南幸,我要牢牢記住。這個日本城市的風景、建築、河川,還有散步道。海在那一邊嗎?我好像隱約嗅到一絲潮水的香氣。這就是我漫長旅途最後一站的香氣”。”
傑瑞米說:“這實在是太神奇了。我好像並沒有搭上飛機,而是躺在LA的某間飯店床上做着夢一樣。今天這一天,感覺上就像一年一樣久。我是這個世界上少數能見到安娜塔西亞,還能見到她兒子的記者。”
“是唯一的一個啊,傑瑞米。”御手洗更正了他的說法。
“啊,沒錯,一定是。我翻遍了俄羅斯什麼都沒找到,只看到雪和寒冷。原來,答案竟然在美國,還有日本。可是……”這時候他終於呈現出憂鬱的表情,繼續說:“看他的樣子,很難說服世人相信他就是安娜塔西亞的兒子吧。等一下他回到我住的飯店來的可能性,就像金日成和盧泰愚握手的幾率一樣……咦,這是什麼?”
御手洗突然將手帕拿到傑瑞米的鼻尖前。正確地說,是用手帕包着的某個東西。“這是什麼?”
“倉持寢無里身上有羅曼諾夫,也就是英國皇室血統的物證。別打開,就這樣連手帕一起放進你的口袋裏。”
那是御手洗剛剛在地下街買的馬毛刷子。
“頭髮會被風吹跑的。小心點,否則你就會變成美國最有名的片子啰。待會兒記得放倒膠袋裡,這可是安娜塔西亞之子附有毛囊的頭髮。其中可能也有我的,不過馬上就可以分辨出來。白色頭髮屬於羅曼諾夫的兒子,幸好我的頭髮還是黑的。”
“哦哦!”傑瑞米慢慢將刷子放回口袋,順勢跪在步道的石板上。接着,他假裝親吻御手洗的鞋子,說:“你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啊!潔,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名字,還有你的能力。我第一次遇見像這樣的男人。等到安娜塔西亞的工作結束之後,接下來我一定要把你介紹到美國去工作。當然,還有這位朋友。”
“哎,別開玩笑了,快站起來吧,傑瑞米。你搞錯對象了吧,我可不是羅曼諾夫的皇太子啊。”
“你比他厲害多了。”
“哥倫比亞大學有一位不錯的細胞生物學家,我可以替你介紹。加州工科大學也有,還有玲王奈,她應該也有認識的專家吧。”
“毛囊的DNA鑒定嗎?”
“沒有錯,我們先回飯店吧,我的話還沒全部說完呢。”說著,御手洗便邁開了步伐。
傑瑞米說要回房間把附有毛囊頭髮的珍貴馬毛刷保管在膠袋裡,所以我們也跟着進了房。距離該在酒吧等候的時間還很早。
我坐在窗邊的沙發上,看着他從口袋裏輕輕掏出頭帕,簡直像是保管羅曼諾夫王冠般,仔細地放在附有拉練的膠袋裡。我站起身來拉開窗帘,這個房間望出去的景色還不錯,可以看到車站前的夜景和地標大廈,還看得見遠方船舶大廈的燈光,在林立的高樓上方若隱若現。
“那就勞駕您解密了,大偵探。不好意思,我能錄個音嗎?”傑瑞米走過來坐在沙發上,打開了卡式錄音機。
“先從哪裏開始好呢?”御手洗問傑瑞米,我決定什麼都不說。
“為什麼你知道她是安娜塔西亞的兒子?”
“這很簡單。寫信給玲王奈的倉持由里,在心裏透露出她是混血兒的可能性。這麼一來,她的雙親就不是日本人了,說不定連祖父母輩也不是日本人,而倉持平八先生又始終是孤身一人。如果寢無里先生的雙親里有人不是日本人,那麼很有可能平八先生的妻子是外國人,生了孩子之後兩人馬上分手,或者是平八先生領養了外國人的孩子。”
“這我了解,但是光憑這樣,也不能判斷平八和安娜塔西亞有過很深厚的關係啊?”傑瑞米說道。
“沒錯。光是這樣並不能斷言,但是有許多的事實,都在證明着兩個人之間確實有關係,證據其實相當多。比方說平八先生知道夏洛茨維爾有一位安娜?安德森?馬納漢女士的存在,這就表示他一向很注意安娜的動向。平八先生說過想向她道歉,而且事情發生在柏林,而安娜?安德森在第一次大戰後首次出現,就是一九二〇年的柏林。平八先生知道箱根出現的幽靈軍艦事件,這張拍有軍艦的照片很可能就是他自己寄到富士屋去的,也就是說,在那之前這張不可思議的照片可能是由他來保管的。還有安娜塔西亞可能是搭乘這艘幽靈軍艦到日本來,並且在富士屋生下兒子……”
“啊,在富士屋生產?”我忍不住插了嘴。
“沒錯。”
“你為什麼會知道呢?”
“這是因為……傑瑞米,那張幽靈軍艦照片借我一下。”
傑瑞米拿出照片,御手洗指着正在走路的那個嬌小女性,說:“她雖然被左、右兩位男性的身體擋住,看不太清楚,可是看看這個部分,就可以知道她的肚子應該相當大了。”御手洗指着她的腹部附近。可是,我還是覺得看不清楚。“富士屋當時曾經請醫生來。但是在這張照片里,並沒有人傷重到需要半夜裏請醫生來,至少在軍隊人員里沒有。所以說,這位醫生是為了她生產而請來的。”
我點點頭,但還是覺得有些牽強。
“其實還有許多理由。安娜塔西亞的孩子在日本出生是最有利的,對誰而言呢?對日本的軍方。孩子如果在日本出生,就可以入日本國籍。日本隊國籍判斷原本並不是屬地主義,但這種情況是可以容許例外的。這麼一來,當日本想以安娜或者她兒子當做國王建立西伯利亞的傀儡國家時,日本政府就有加以援助的必然性了。”
“哦!”
“正確地說,應該是更容易編造出具有必然性的故事,所以日軍無論如何都想把懷孕中的安娜塔西亞在生產前帶到日本。就是這種堅持,才產生了幽靈軍艦事件。”
“幽靈軍艦到底是什麼呢?”傑瑞米問道。
“現在看起來,就是一項砸了大錢的計劃名稱吧。但是資金方面不會有問題,因為有了羅曼諾夫的金塊,這個問題我待會兒再說明。總之當時的安娜塔西亞,我想已經快要臨盆了,陣痛應該也已經開始了吧。所以才會像這樣由兩位軍人左右攙扶着她,讓她慢慢走。萬一情況緊急,軍人可以隨時將她抱起來。”
“而她生下來的就是寢無里嗎?”傑瑞米問。
“沒有錯,傑瑞米,就是寢無里。而這件事情被當做一項國家機密,要是被人知道安娜塔西亞母子被帶到日本,就有被暗殺的危險。因為對俄羅斯國民來說,這對母子將會是西伯利亞被奪取的原因。”
“所以說,剛剛那家餐廳里的老頭子,差一點就當上國王了嗎?”傑瑞米問道。
“可能是吧,”御手洗苦笑着說,“日本原本就對西伯利亞很有野心。雖然一開始是在歐美的要求下出兵,但是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各國都紛紛收兵,日本還是遲遲不退,讓全世界都看穿了日本的野心。所以將安娜塔西亞送到日本來這件事,一定要極機密地進行。”
“原來如此。所以你就認定他就是安娜塔西亞的兒子?”傑瑞米說。
“不是的,光是這樣我還沒有十足把握。最後的決定關鍵就是他的名字。傑瑞米,你知道Anesthesia是什麼嗎?”
“Anesthesia?麻醉嗎?”
“沒錯,Anesthesia和Anastasia,她的名字與手術時麻醉雖然拼法不同,但是兩者的發音相當類似。一九一九年,醫院裏已經出現了麻醉yao。通曉外文的平八先生從Anesthesia的發音產生聯想,將她兒子取名為“寢無里”。Nemuri,就是“睡覺”的意思啊。”
“真的嗎?”
“沒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終於確信,寢無里先生就是安娜塔西亞的兒子。”
“嗯。”
“由此可知,在生產的時候,平八先生已經負起了養育安娜塔西亞兒子的責任,甚至可以替他取名字。對於安娜塔西亞來說,平八先生一定是極為特別的一個人。”
“那克拉契瓦呢?”傑瑞米問道。
“就是平八先生啊。”御手洗一派輕鬆地說道,傑瑞米和我聽了都相當驚訝。
“真的嗎?那,為什麼要叫他克拉契瓦(Kurachiwa)呢?”
“因為平八先生的姓倉持(Kuramochi)啊,大腦受傷的安娜塔西亞,和平八先生分開后拚命回想他的名字,但怎麼也想不起來,於是名字就在腦中變形為她熟悉的俄羅斯名字了。”
“原來如此啊!”我們終於恍然大悟。謎樣的人物克拉契瓦總算從歷史迷霧中現身。
“從以上這些事實,我確信寢無里先生就是安娜塔西亞的孩子。而我也知道,如果想見他,只要到西門的瑪諾斯去就行了。”
“是這樣的啊。但是,他們兩人為什麼會分開呢?”傑瑞米問道,“我是說安娜塔西亞和倉持。”
“這一點我也不知道,光靠推理沒辦法知道這個部分。安娜塔西亞和平八先生兩人都過世了,如果平八先生沒有講事實告訴寢無里先生,那麼我們就無從知道真相,不過,我倒可以猜想到他們到德國去的理由,就是為了那艘幽靈軍艦。”
“對哦,還有那艘幽靈軍艦。那到底是什麼啊?”傑瑞米說著,我也將上半身往前探。
“傑瑞米,借用一下你的電腦。”在御手洗要求之下,傑瑞米站起來從行李箱中取出電腦。插上插頭、連接上電話線,再裝上鼠標。
“這是哪個牌子的?哦,Thinkpad,是IBM的,美國制的嗎?那就好。”
御手洗啟動了電腦。我在一旁乾咽着口水,等着看他打算做什麼。畫面出現了,御手洗敲着鍵盤,首先出現了寫滿英文的畫面。
“幽靈軍艦是一位德國年輕天才的作品。他的名字叫做多尼爾。在日本大家並不熟悉他的名字,美國也幾乎沒有名氣。不過,在德國呢……”
御手洗用我眼睛追不上的速度喀嗒喀嗒敲着鍵盤。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御手洗打鍵盤,真是大開眼界。
“在航空迷之間可是相當有名呢。”說著,御手洗用手指了指液晶畫面。畫面上浮現了一個謎樣物體的影像。
“這……這是什麼?”傑瑞米這麼說著,畫面上一艘巨大的船,但是上面還有跟船身一樣巨大的機翼,呈現交叉的十字形承載在船上。
“GiantFlyingBoat?”傑瑞米念出了上面僅有的英文。“……DO—X?”
“沒有錯,傑瑞米,這就是DO—X,世界上首座巨大飛行艇。”我和傑瑞米都看着御手洗的臉。
“大正時代就已經有這種東西了嗎?”我問,御手洗點了點頭。
“應該找得到側面視角的圖。”他一邊說,一邊拿起鼠標不知道點了什麼什麼地方。畫面切換了好幾次之後,我忍不住發出驚叫聲。屏幕上出現的是和我們在富士屋所看見的照片,完全一模一樣的軍艦。“世界第一艘飛行艇,形同其名,就是在船身上加上翅膀的產物。”
然後御手洗用食指指着畫面某處,念着上面細小的德文。但是傑瑞米馬上表示不滿,御手洗馬上又切換為英文。也就是說他一邊翻譯成英文一邊閱讀,之後又為了我再次翻成日文,真是辛苦他了。
“多尼爾教授成立了多尼爾公司,在一九一六年着手進行這艘飛行艇的設計和雛形製作,一九一八年春天完成一號機。但是這艘一號機的機體卻下落不明。之後,他又花費了十一年,在一九二九年完成了DO—X。船體的機身上,承載着高翼式的巨大布制主翼,上面又放有六個引擎艙,引擎艙前後各裝了一具四葉螺旋槳,共計有十二座螺旋槳,以十二座水冷式引擎來驅動……”
“十二座螺旋槳?這太瘋狂了吧!”傑瑞米說道。
“這和在阿爾伯馬爾灣的基蒂霍克,想要用裝上引擎的奇怪機器飛上天空的那對兄弟一樣瘋狂。機身分為上下三層,一九二九年七月二十五日首次飛行時,共乘坐一百六十九位乘客”,成功地飛行了約一小時。一九三一年時,展開兼具展示目的的飛行,畫了九個月時間成功飛行世界一周。”
“當時對外宣佈這艘船上有豪華客室,正常載客人數為七十名,將進行定期飛行,但由於近乎天價的高價格,以及實用上的諸多問題,並未獲得德國國營航空的訂購,結果僅出口了兩架給意大利,業務推展上以失敗告終。西伯利亞的航空博物館曾經展示了一架,但已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火中毀壞。”
“啊!”傑瑞米也情不自禁地驚嘆,“這簡直是B29超級堡壘轟炸機嘛。不,這根本就像我今天早上搭的巨無霸客機。”
“很類似了,不過這種飛行艇只有兩層地板。這裏寫了它的尺寸和性能資料。全寬48米、全長40.05米、全高9.6米,重量5萬7千5百公斤,引擎,使用寇蒂斯公司的“征服者”水冷型V型12汽缸,640馬力×12,最大速度210km/h……”
“公制我們美國人看不太懂,不過總而言之,實在很巨大,這簡直像是足球場的大小嘛。”
“沒有錯,相當大。”御手洗也說道。
“原來不是軍艦啊……”我說。
“嗯,並不是,只不過是形狀很類似而已。這其實是一架飛機啊。”
“天啊……”
“這裏還有多尼爾教授的個人資料……嗯,一九六九年過世的啊……多尼爾公司並沒有讓兒子們繼承……哦,他在二十幾歲時就製造出這架飛行艇了呢。”
“二十幾歲,真是個天才啊!”我忍不住感嘆。
“可是石岡啊,仔細想想,建造那座V2號(註:V2火箭,為納粹德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發明的一種中程導彈,也是世界上最早投入實戰使用的彈道導彈。)的時候,馮?布勞恩也才二十六歲啊。系統完成後,就可以躋身出人頭地的行列。因為第一號往往沒有競爭者,所以二十來歲也會被承認是天才。世界性的偉大發明,多半是這樣的。”
“他們就是搭這個飛行艇到箱根的嗎?到蘆之湖?”我說完,御手洗點了頭。
“沒有錯。”接着他咧嘴一笑,說,“因為當時已經沒有其他方法了啊。孩子已經快生出來了,得趕快把安娜塔西亞送到日本才行,可是從貝加爾湖東岸搭乘西伯利亞鐵路,再搭船往日本,時間根本來不及。所以才去跟德國的多尼爾公司交涉,請他們出讓剛完成的DO—X試驗機,報酬是足以購買一個非洲落後小國的金額。”
“你為什麼知道這些呢?”
“因為這裏是這麼寫的。由於多項技術性困難以及資金不足,這項計劃在一九一八年暫停。可是後來又獲得資金援助重新展開,於一九二九年終告完成……這就是日本所支付的費用啊。”
“日軍哪來那麼多錢呢?”我問。
“別人的錢包,用起來當然一點也不心疼啊。”御手洗說著。
“他們用羅曼諾夫的金塊付的錢嗎?”
“很可能只付了前賣弄的頭期款吧。”聽到這裏我忍不住笑了。
“你怎麼可能連這種事都知道呢,別開玩笑了。”
然而御手洗卻說:“很有可能。因為隔年倉持么上就再次到柏林去了。”
“就因為這樣?”
“他何必非要趕在隔年到德國去呢。我認為他這麼急着趕過去,就是因為還有款項沒有付清。所以他拿着金塊,打算去結清剩下的費用。到柏林的多尼爾去。”
“這就是他到柏林的理由嗎……”
“不問問當事者就不能知道正確答案,不過,我猜最大的理由就是為了這件事。”御手洗說道。
“可是箱根的那艘幽靈軍艦,並沒有機翼啊?”我提出了疑問。
“那些機翼怎麼了?”
“當然拆掉了啊。”
“拆掉了?可以拆得掉么?”
“如果是試驗機,我想應該可以吧,因為機身上應該留有很多螺絲孔。另外,當時還是飛機的黎明期,我想這艘飛行艇從貝加爾湖離水之前,一定重新鎖緊了各處的螺絲,在蘆之湖降落之後,必須要再次鎖緊。既然如此,不如拆掉主翼。”
“丟到湖裏吧。畢竟是包着布的機翼,上面裝了十二個沉重的引擎,一拆下,馬上就會沉到湖裏去的。”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為什麼要拆掉主翼?為了假裝是軍艦嗎?”
“應該不是,我想原因應該在這裏。”御手洗用手指指着幽靈軍艦照片的某個地方。
“這裏有好幾棵松樹,這裏還有岩石。如果有龐大的機翼,就可能會到處碰撞,到不了這座碼頭邊。”
“啊,原來如此啊!”我不禁覺得佩服。御手洗也用英文說明這一點給傑瑞米聽。
“這麼一來,就出現了軍艦來到箱根的怪談。不過,其實只是為了把羅曼諾夫的公主秘密地送到日本來而已啊。”
“而且降落的地點也真糟糕,偏偏是賽之河原呢。”我說完后,御手洗也笑了。“在加上安娜塔西亞的父親在身為皇太子時曾經來過,所以大家就以為是他的靈魂回來了。”
“這艘飛行艇應該有尾翼吧?”傑瑞米問道。
“應該有。”御手洗回答着。
“尾翼也拆掉了嗎?”
“我想應該沒有拆掉,尾翼並沒有那麼容易折,可能是因為濃霧,所以看不到後面吧。”
“哦哦……”我整個人呈現恍神的狀態。
“……那,這艘飛行艇後來呢?”
“主翼盒螺旋槳都沒有了,就再也不能離開這座湖了。隔天並沒有人看到軍艦,那一定是沉到湖裏了吧。”御手洗斷然地說。
“沉下去?沉到蘆之湖裏?”
“嗯。”
“怎麼沉下去?”
“可能事先在船底好幾個地方裝上火藥吧。”
“那麼……行蹤不明的軍艦……”
“其實就在蘆之湖底部。”
“原來是這樣啊……”過度的驚訝讓我覺得全身虛脫。竟然會有這種亂七八糟的龐大計劃,而且還是在大正時期的日本。
“等……等一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既然沒有了引擎,那是怎麼到達碼頭的呢?船要怎麼前進呢?”
御手洗指着照片的某一個地方。“這裏裝有櫓。門外的站台處裝着櫓,由軍隊來划動前進。另一面應該也有吧,總共有兩個地方,用人力來划動。”
“那麼,這裏所看到的並不是木造小船……”
“嗯,是往外突出的站台。”御手洗以電腦畫面呈現出來,的確可以看到長長往外突出的站台。
“降落時,客人會先從這道站台下船,再換乘小船。離陸時則先從小船上到這站台,在進入船內。”
“那,如果要沉入湖心的時候呢……”
“那可能就會在站台的相反側裝櫓,反方向划動吧。這種時候日本的櫓就很好用,要是光用槳就沒有這麼方便了。”
我又嘆了口氣,安靜了下來,獃獃地聽着御手洗用英文對傑瑞米所做的說明。“可是……在暴風雷雨中,而且這麼濃的大霧裏,要怎麼降落在一片漆黑的湖水上呢,簡直是神乎其技嘛。”我說道。
“所以才會停電啊。”
“啊?”
“在深夜的濃霧中,不管是多麼厲害的天才駕駛員,都不可能成功降落。於是在湖面上浮了一整列誘導用的燈。為了點亮這些燈,需要龐大的電力,所以當時箱根町一帶才會因此停電。”
這一瞬間我幾乎說不出話來,接着我忍不住笑了,問道:“你為什麼連這個都知道?”要是連這個都知道,御手洗簡直就是神了。
“村木不是說過嗎,當時整座湖都泛着亮光……那就是誘導用燈光的亮光啊。濃霧之中,從山路上看下去湖水整體就像發著光一樣。”
“啊啊……”我終於被徹底擊倒,安靜了下來。
“霧這種東西,本身就會發光。彼此之間漫反射,看起來就像湖水上空浮着一團光暈。貼別挑選雷雨的日子,就是為了掩蓋引擎的聲音,日本陸軍以試驗機DO—X從貝爾加湖飛刀蘆之湖,因為距離很長,所以可能連客艙都堆滿了燃料。正因為是巨大飛機,所以才能夠這麼做。這是一場極機密地將俄羅斯公主送到日本的戰略。”
“我認為這趟飛行,他們當時一定是抱着必死的決心。這畢竟是一架未完成的試驗機,說不定引擎會在途中停止,螺絲會磨耗,導致整架飛機在空中分解。多尼爾公司本來也不想賣,不過為了繼續開發夢想中的飛行艇,只好先度過眼前的難關,有所犧牲了。正因為有這樣的背景,從那之後過了七十年,世界上還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個天大的秘密。”
原本沉默的我,又突然想起問這件事:“嗯……那倉持平八先生也在這裏面?”
“他當然也在,在這座DO—X裏面。”御手洗說。
“可是你怎麼知道這就是DO—X呢?”我問。
“既然不是海底軍艦,就只剩下在天空飛的可能了吧。大家都以為大正時代不可能有這種飛機存在,這就是最大的盲點。查了之後,發現特大的飛機只有一架曾經存在於德國,相當簡單哪。”御手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