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埃及島,美國6
一九八六年八月十五日上午十點,水晶金字塔這座建築物終於發揮出自己頗具戲劇性的意義。早晨艷麗的陽光透過遮蔽天花板的岩石縫隙,照到了煙霧效果機留下的發白的污濁空氣,射在了水晶金字塔內部的沙地上。
沙地上兩三人用的小帳篷一字排開,工作人員就是在這裏面睡覺的。
因為他們中間大多數人都一直工作到黎明,所以起床的時間也很遲。神殿後面,外景隊雇傭的廚師已經在給大家準備午餐。
藝術總監埃里克·貝爾納爬出帳篷,先是四肢着地,後來慢慢站起身。
金字塔的入口大門洞開,八月的墨西哥灣如同在畫框裏。此時它一掃昨夜的粗暴野蠻,風平浪靜、波光粼粼,不禁讓人想到酒精中毒的雙重人格患者,彷彿就是對着麥克風它也會說:“我不記得昨天晚上的事。”
信步踱到金字塔外面,周圍的岩石仍然濕漉漉的,殘留着昨夜雨後的痕迹,但是岩石頂部已經開始乾燥發白了。
站在金字塔的拐角處,八月上午的陽光耀眼奪目,而輕輕拍打岩石的波浪如同依偎在腳邊的小貓一樣溫存可愛。巨大的變化令埃里克不禁啞然失笑。
“早上好!”攝影總監布萊恩·惠特尼向他打招呼,“女人的心,天上的雲。惡女岬現在也是好天氣!你不去刷牙嗎?”
他說著,返回金字塔的帳篷里去了。
埃里克也返回帳篷,拿出牙刷和毛巾,向圓形塔樓的方向走去。
埃及島上的這兩座建築物,從居住條件來講恐怕算世界上最艱苦的地方。埃里克想,波爾·阿萊克森這個異端的考古學者居然在這裏住了三年,這種日子他也真受得了!和這裏相比,《魯賓遜漂流記》中的住處可以說是豪宅了。
首先,不管是金字塔還是圓形塔樓,裏面都不通電,所以不但沒有電視機和收音機,而且沒有洗衣機、吸塵器,甚至電燈也沒有。照明全靠煤油燈,跟上一個世紀的生活沒什麼兩樣。
就是煤油燈也不是隨處都預備好的,金字塔內部一盞也沒有。圓形塔樓裏面倒是有,但也只有一層、二層、三層和頂層,還有頂層下面那層有,而且數量屈指可數。
考古學者據說是一個人獨居,所以他也沒有必要到了晚上還轉上一圈點亮所有的煤油燈。
圓形塔樓的頂層視野最好,做了寢室,還有一層的衛生間,只有這兩個地方經常點着煤油燈。就是現在去觀察圓形塔樓內部的照明設施,也會發現,除了這兩個地方以外的煤油燈都沒怎麼用臟。
圓形塔樓的三層是書庫,雖然保存了大量的圖書、筆記和其他資料,但是這裏的煤油燈也是嶄新的。學者不可能不讀書寫書,所以估計他是在白天裏就着太陽的自然光線進行學術研究。
一層有一個簡陋的衛生間,旁邊就是倉庫。倉庫里有一台日本造的汽油引擎發電機,似乎一直放在這裏,不曾使用過。旁邊的塑料油桶里有些裝了煤油,但卻沒有汽油。金字塔這邊沒有衛生間,這麼說來,整個島上只有一處衛生間了。
衛生間的旁邊是洗手池。用頭頂上的桶收集到的雨水順着龍頭流出來,雨水桶上面是接向圓形塔樓外面呈半圓形的漏斗,所以桶里當然是雨水,不能飲用。
這裏也能利用雨水淋浴,但意外的是沒有浴盆。
二層是個簡單的廚房。地面上堆放着飲用水瓶和啤酒瓶。這裏能喝的就是礦泉水、果汁和啤酒之類的了。野營的人都知道,人類並不是整天喝水的動物。
廚房裏有使用液化石油氣的炊具,洗菜盆上面仍然是一個帶室外漏斗的雨水桶,看來清洗餐具用的也是雨水。旁邊有一個小窗戶,前面是一張粗糙的餐桌,就連偏僻地區的中學教師的辦公桌也要比它強。因為沒有人造訪,主人可能總是獨自進餐,所以只有一把椅子。
洗菜盆旁邊還有一個小冰箱,因為沒有電源,發電機上也掛滿了灰塵,可以肯定這個小冰箱從未被使用過。
外景隊的廚師就使用這裏的廚房,但是液化氣鋼瓶、炊事用水、大量的餐具和炊鍋等都是從外邊帶進來的。玲王奈的活動浴室和淋浴用水都是由幾個男性工作人員交替着運到島上來的,放在了泡沫神殿的後面。
考古學者每天到底吃些什麼呢?如果要購買食品,首先必須在海邊的岩石地帶步行三十分鐘,上了高速公路再坐車半小時,才可能遇到食雜店。
那麼這位叫波爾的人到底有沒有汽車呢?很難想像他會有車。那麼他從哪裏購買食品呢?是要求送貨上門嗎?這附近有哪家商店能滿足他的要求呢?就算有,也只會送個一兩次。
如果這麼考慮,那麼波爾就是靠着易於保存的食品生活,比如說罐頭或者壓縮食品,每天吃一點,就這樣過三年。事實上,在廚房的角落裏,還有圓形塔樓周圍,都堆放着數不清的空食品罐。這裏的生活,恐怕比無期徒刑的犯人更枯燥。
波爾·阿萊克森到底多大年歲?這一點雖然弄不清楚,但他是年屆五十的鑽石王老五理查德的哥哥,所以怎麼也要超過五十歲,或許已經接近六十了吧?幾乎是個老人。
在遠離人煙的地方,如同一個孤身漂流的人,老考古學者一直在這裏生活,想起來不禁令人感到無限悲涼。
去過了衛生間,刷過了牙齒,埃里克·貝爾納站在岩石上,面向大海做着深呼吸。工作人員開始從金字塔里三三兩兩地走出來,他們去洗漱。
埃里克走到金字塔的底部,在最下層的石階上坐下來,從腰邊的口袋裏掏出一小支口琴,吹起古代意大利樂曲的一個章節。一邊吹,一邊望着安靜無風的海面和為輪流洗漱而站在岩石上等待的工作人員們。
眼前一派安詳平和的景象。依靠女主角的努力,昨晚非拍不可的畫面已經全部完成,沒有絲毫疏漏。現在,導演艾維·特芙拉應該已經從舒適的睡夢中醒來了吧?現在開始進餐,晚上將在神殿的舞台和沙地上分別拍攝百人翩翩起舞的場面。如果順利,明天就可以返回有着高級夜總會和豪華浴室的都市了。
這個地方只有在扮演成阿依達的玲王奈的幻想中才會出現,所以明星只有玲王奈一個就可以了。演員一朝成名后往往變得心高氣傲、很難伺候,只有玲王奈的忍耐力還比較強,所以工作人員應該感到慶幸。
埃里克抬頭望着圓形塔樓,這是一座七層高的建築,理查德·阿萊克森應該就睡在最上層的房間裏。今早還沒有看見他的身影,他或許到什麼地方散步去了,或許還沒有起床。
理查德在沒有電梯的圓形塔樓里,特地選擇最頂層入眠不是沒有原因的。七層是這座圓形塔樓,不,是把金字塔也算在內的整個島嶼上,唯一像是人類的居室的清潔舒適的地方。
奇怪的考古學者也曾把最頂層作為自己的卧室。圓形塔樓是圓筒形的,這個房間內部當然也是圓筒形。令人備感舒適的是這個房間的牆壁、地面和天花板不知為什麼都使用了花崗岩,所以極盡奢華。理查德用慣了昂貴的東西,當然選擇這裏做窩。
昨天埃里克到圓形塔樓參觀,發現這些花崗岩的表面都經過仔細打磨,並且上面塗了一層薄薄的蠟膜,滑溜溜的像鏡子一樣。
不僅牆壁,地面和天花板也同樣經過仔細打磨,彷彿把臉湊近就可以照着刮鬍子一樣光滑。今天埃里克不用刮鬍子,如果要刮的話,也可以考慮一下照照七層阿萊克森卧室的光滑牆面。
七層作為自己的地盤,考古學者用經過打磨的花崗岩裝飾,據說因為吉薩的胡夫大金字塔內部的法老墓室也是用花崗岩做成的。他的弟弟理查德的解釋是,哥哥像金字塔的主人一樣睡在這個房間裏,就能夠得到解開金字塔之謎的靈感。
埃里克也記得自己曾經讀過幾本這方面的書。他雖然沒有去過吉薩,但是對於胡夫大金字塔、圖坦卡蒙陵墓和阿布·辛貝爾神廟,因為興趣所向,比常人的知識要豐富一些。這次因為電影的拍攝,他又特地找來以前的資料重新翻閱了一遍。
胡夫大金字塔裏面的法老墓室是一個簡單的長方形空間,裏面放着一個可以移動的石棺。考古學者在塔頂睡覺的地方也是如此,在一個經過打磨的花崗岩圍繞起來的圓筒形空間裏,孤零零地放置着一個單人鋼架床。
此外這裏沒有任何傢具。衣櫥衣櫃、鞋盒內衣盒等一概沒有。就像日本茶的茶筒一樣毫無情趣的房間裏只有一張鋼架床。光禿禿的牆上也沒有懸挂什麼名畫或者複製品。
泛着黑色光芒的牆壁上的唯一娛樂性的東西,就是一扇面向大海的窗戶。但它很小,上下也就一米高,左右最多也就四十公分寬。
而且這扇小窗戶的玻璃是嵌死在窗框上的。就算失眠的夜裏很想呼吸新鮮空氣,也連一個一厘米見方的縫隙都沒有。玻璃中間還夾着鐵網,十分結實。這裏想要好好欣賞一下墨西哥灣的夕陽都不可能,但是如果只想觀看大海或者金字塔,只需打開房門,沿着螺旋形的鐵梯再上一層就是露台,可以三百六十度地展開寬闊的視野。金字塔,墨西哥灣,以及惡女岬的岩石,都盡收眼底了。
這樣乏味的房間,確實能給人以現代風格的簡約感覺,能夠刺激藝術家的靈感,但是如果把它簡單地當成卧室來使用,就非常糟糕了。換上睡衣之後,白天穿的衣服放在哪裏呢?褲子和鞋放在哪裏呢?心愛的雪茄煙呢?
事實上,埃里克·貝爾納初次進入這個房間時,就想起了巴黎橘園美術館裏《睡蓮》的展室。那也是一個圓筒形的寬敞房間,裏面只有一幅莫奈的名畫《睡蓮》。
實際上換衣服好像是在六樓進行的,六樓是遠離時尚好幾光年的老考古學者的簡單更衣室。佈滿划痕的大型舊衣櫥和臟木箱佔了房間的大部分,裏面雜亂地堆放着南方男人經常穿的格子上衣和落伍的舊牛仔褲。能夠穿出去參加聚會的西裝一件也沒有,存放在那裏的所有衣物還不及松崎玲王奈帶到島上的衣服數量的三分之一。
總之昨晚,理查德·阿萊克森入鄉隨俗,在六樓的更衣室里換上了自己帶來的絹質高級睡衣,放棄雪茄,只穿着鞋,披上外景隊送給他的畫有派拉蒙影業公司山峰圖案的塑料斗篷,準備興沖沖地跳到七樓去——他對自己的跟班這樣說。
恐怕實業家的確是那樣做的。因為他說六樓還有相對入眼的墊子和床單等床上用品,可以鋪在七樓的床上。理查德人生唯一的愛好就是女人,所以他快五十歲了仍然單身。他居然可以自己照料自己,這在中年富翁中非常少見。
七樓和六樓就是這樣。六樓衣櫥和木箱裏堆放着衣服、鞋、雨具和毯子、枕頭等寢具,這裏甚至還有幾個書箱子,人睡覺的地方則完全不夠了。如果有誰高興把這些傢具和木箱整理整理,搬到樓下去,那麼這裏也應該能騰出人睡覺的地方。但在昨夜的颶風之下,包括理查德,沒有人願意愚蠢地張羅這麼繁重的勞動。
一樓是衛生間和盥洗室,二樓是廚房,三樓是書庫,四樓和五樓是空置的。雖然四樓五樓也有房間,但也只能是拿嘴說說而已。牆上的混凝土塊裸露出來,上面的縫隙特別顯眼,地面也沒有抹平,地上四處是洋灰碎片、空箱和空瓶,比看shou所里的小號還不如。理查德的保鏢都鑽進睡袋,兩個睡在了五樓,一個睡在了四樓。
如果有不受歡迎的人想接近七樓的理查德,只有兩個方法。一個是輕手輕腳地通過四樓五樓保鏢的門外上到七樓,另一個辦法是從金字塔這邊,經過空中棧道走到圓形塔樓那邊。
但是后一種辦法僅靠人類的技巧是難以實現的。因為爬上這條空中棧道只有兩條路。一個是攀登上金字塔內部的人造岩壁,先上到石崖頂上,然後沿着通往圓形塔樓方向的凹陷下去的小路爬上玻璃,打開動物籠子一樣的鐵柵,出去后就是空中棧道。這雖然是個辦法,但要想順着金字塔內部的岩壁爬到上面的平台去,首先在物理上就不可能。因為人工岩壁越往上就越向外凸出,最後變成了天花板。
並且通往空中棧道的鐵柵是鎖着的,鑰匙只有理查德手裏有。更重要的是,金字塔內部還有外景隊的大批人馬,任何人的可疑舉動都逃不過眾人的眼睛。
爬上空中棧道的另一條路,是直接從金字塔外部的石制部分攀上去,這仍然不是徒手所能做到的。因為空中棧道比金字塔的石制部分至少高出五米來。在這五米的距離里,有大量的雨水順着金字塔表面的玻璃流淌不止,人根本不可能爬上去。
但是如果在空中棧道上吊上繩索,在暴風雨中靠着繩索幫忙能否爬上去呢?或許可以,但前面還有難關。空中棧道上就像蜘蛛網一樣,密密麻麻地佈置着帶刺的鐵網。
因為上面的這幾種困難,通過空中棧道到達圓形塔樓的屋頂的可能性被排除了。三個保鏢也是這麼考慮的,所以他們睡在圓形塔樓的四樓和五樓。當然,也並沒有什麼人一定要取理查德的項上人頭。儘管如此,三個專業保鏢還是十分敬業,沒有絲毫懈怠。
金字塔內部傳出的鐘聲表示上午的伙食已經準備妥當,埃里克·貝爾納站起身,把口琴放回牛仔褲後面的口袋裏。
他偶然地望向圓形塔樓,注意到三個保鏢站在理查德的門外。
因為他們在距離很遠的高處,所以埃里克並不很確定。三個人似乎站在他們的實業家僱主的門外說話。就在露天的螺旋形鐵梯的緩台處,兩個人站在門前,第三個人坐在扶手上。從埃里克這邊的角度看,那坐在扶手上的保鏢的一半身子懸在螺旋樓梯之外,讓人感到有點擔心,但是那保鏢本人看來似乎並不感到害怕。
保鏢們似乎在叫理查德·阿萊克森起床,然後就在那裏說著什麼。好色的實業家對松崎玲王奈很有興趣,這件事在攝製組的工作人員中間已經人盡皆知了。據說,理查德本人也給這部電影出了錢,他在聽說了《阿依達1987》的劇情、得知自己的哥哥留在埃及島上的建築物是非常理想的外景地后,就一擲千金,買下了這片島嶼。這一切都是出於對玲王奈的用心。現在甚至有傳言,說兩個人的關係已經相當深厚,非同一般了。
現在就要開始拍攝了,而理查德先生還沒有下樓,真是不可想像。埃里克認為他不管怎麼忙,也會來參觀今晚玲王奈跳舞場面的拍攝。說不定保鏢就是根據理查德的指示前去叫醒他的。
埃里克把兩手插進牛仔褲兩側的褲兜,無所事事地走過佈滿水坑的岩石,返回了金字塔的入口。
踏上金字塔內部的沙地,和昨晚一樣,只見正面的神殿前是一大排鋪着白布的桌子,玲王奈就像《最後的晚餐》中的耶穌基督一樣,坐在桌子中間。她兩邊的座位還空着,沒有看到艾維·特芙拉導演的身影。
攝影總監布萊恩·惠特尼出現了,美術助理、埃里克的兩個部下斯蒂芬·奧爾森和哈里森·泰納也都到了,外景隊的助手們正在拆卸摺疊小型帳篷,把它們放進專用的布袋后,堆在角落裏的岩石跟前。已到這般時候,總導演肯定不會在什麼地方呼呼大睡,可能是已經在洗漱,或者在島嶼周圍尋找外景地吧。
“埃里克,感覺還好吧?”攝影總監布萊恩·惠特尼坐在座位上和他打招呼。
“不錯!”埃里克一邊回答,一邊走過沙地,仍然坐在他昨晚的位置上。
“看你臉色好像昨夜沒有睡好。”玲王奈和他開玩笑說。
“是嗎?真不巧,我睡得很香。今晚是集體舞,會有很多舞蹈演員被帶到這裏來吧?成敗就在今晚了,如果現在就累了,就不可能完成今天的工作。最重要的是你,你的身體感覺如何?沒有感冒吧?如果跳不成可就糟了。”
“我沒關係,在帳篷里睡得非常好。昨晚似乎有些發燒,但現在已經沒事了,非常精神。為了今天的表演我不久前還在上舞蹈課。如果不努力,就會在專業的舞蹈演員面前敗下陣來。”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艾維·特芙拉導演出現在神殿的舞台上,大聲說道。只見他慢慢從台階上下來,坐在了玲王奈左邊的椅子上。
“多虧諸位和玲王奈的努力,昨晚拍攝到了非常出色的場面。不管動用幾台消防車,用上多少台大型風扇,都難以營造真實的颶風場面。尤其是第一百二十三、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五號場景,希望大家都能為這些片斷而興奮。諸位,如果你們現在還沒有埋頭進餐,左右兩手還空着的話,請為我們的攝影總監布萊恩·惠特尼和他手下的第一攝影師愛德華·福林布爾及其助手特納爾德·奧斯曼,第二攝影師斯蒂夫·米拉及其助手弗里斯·泰拉,第三攝影師詹姆斯·奧科南及其助手尤蘭達·弗里曼,最後還有松崎玲王奈的過人膽識而熱烈鼓掌吧!”
餐桌周邊立刻響起了一片掌聲。
“噢,斯蒂夫·米拉還沒有到呀。另外,在雨中奮戰的諸位,請允許我以微弱的掌聲向你們致敬。非常感謝大家。”總導演一個人鼓掌。
“好,讓我們進餐吧!外面的暴風雨已經過去了,我們的戰鬥在今晚仍將繼續。”
這時,理查德·阿萊克森的三個保鏢穿過沙地走近餐桌,在他們昨晚的位置上坐了下來。然而他們的左側,也就是玲王奈右側的椅子,仍然空着。
“你們在慶賀什麼?”保鏢們中間最年長的里奇·斯比丁克問道。
“我們正在慶賀颶風的離去。本來想開香檳,但還是留到今天晚上的好。你們的老闆呢?”
“他可能頭痛,讓他睡一天。”
玲王奈瞪大了眼睛:“你們說的是號稱東海岸最強實業家的理查德嗎?頭痛?怎麼像是一個青春期的女學生?”
“畢竟上了歲數,”特芙拉導演說,“他總是頭痛嗎?”
保鏢歪着厚嘴唇苦笑了一下。
“麻煩各位克制一下,”里奇·斯比丁克擺出一副嚴肅的面孔,慎重地說,“這個世界正是禍從口出啊!”
這時,第二攝影師斯蒂夫·米拉,玲王奈的服裝師瑪格麗特·弗斯塔,還有小道具師湯姆·凱利等人,三三兩兩地來到了桌邊。
“諸位,粗茶淡飯,稍稍吃點吧,吃了飯就會體力充沛。今晚又是一場戰爭啊!”特芙拉導演對他們說道。
埃及島,美國7
悠閑地進餐之後,工作人員們都分別進入各自的崗位開始工作。三個保鏢也簡單地吃了些東西,然後都到外面去了,他們在岩石上找了能看見圓形塔樓最頂層的位置,坐在石頭上望着平靜的大海。
海面孤零零地盪着一個紅色的浮標鍾。昨夜它敲得那麼響,而現在則默不作聲了。
美國南部的八月,陽光非常強烈,尤其是颶風剛剛過去的現在,天上一絲雲也沒有,好像非洲一樣。在上午隨處可見的小水窪,一過下午兩點也就找不到了。濕漉漉的岩石早就變幹了,泛着白光。
藝術總監埃里克·貝爾納和主演玲王奈留了下來,商量當天晚上的場景配合。為了和神殿上的舞颱風格相一致,關於玲王奈的胸飾和化妝他們和特芙拉導演三個人有三種意見,根本無法統一。
關於這個幻想中的場景,早在開機之前三個人的意見就很對立。埃里克把道具神殿製造出來以後,分歧越發明顯了。在這樣的情況下玲王奈往往頑固得可怕,最後特芙拉導演不得不舉起雙手投降,順應了另外兩個人的意見。
“看,大海是藍色的,”埃里克把玲王奈帶到金字塔外,指着海面一邊說,一邊向圓形塔樓的方向疾步走去,“在古代東方的文明中,最讓我們感到驚異的鮮艷色彩就是藍色。我以這一點為基礎,策劃了大至神殿,小至首飾的各種大大小小的道具。伊麗莎白·泰勒在拍攝《埃及艷后》時也大多使用藍色眼影。涉及古埃及的藝術,鮮艷的藍色是非常必要的。”
“但是埃里克,我們拍攝的是幻想電影。沒有必要弄得知識性完美無缺,也沒有必要得到埃及學者的首肯。我想創造一個自己的埃及,我不認為藍色合適我。”
“玲王奈!”
“我知道,我這樣太主觀了。其他事情我都可以妥協,但是要展現出我最漂亮的一面,這不是前提嗎?”
“看來我們的意見在兩條平行線上。”
埃里剋死心了。他把目光從玲王奈身上移開,望向四周。在金字塔的石造部分,最下面第三層和第四層石頭上,坐着理查德·阿萊克森的三個保鏢。
“不管什麼差事都很難啊!我就像那邊坐在石頭上的三個保鏢,而你則是高塔里的實業家。最後的結果恐怕是我和導演都不得不遵從你的意見……”
“但我們合作的時間比他們長多了,理查德雇傭他們幾個才不長時間,所以他們才像看門狗呆坐在那裏。”
“為什麼他們合作的時間都很短?”
“理查德的脾氣非常暴躁,動不動就解僱保鏢。”
“是嗎?”
“就像暴君尼祿一樣呢!所以他們這些剛來的保鏢很可憐,整天戰戰兢兢,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可能丟飯碗。”
“他們一伙人總是跟着老闆,卻什麼也不懂,就是這個原因吧?”
“他們只知道理查德出的工資很高,還有他經常解僱保鏢,僅此而已。所以他們現在還摸不透老闆的步調,只好一心一意地跟着,慢慢體會老闆的為人。”
“他為什麼要那麼頻繁地換保鏢呢?來做保鏢的人不都是那些不入流的黑道人物嗎?”
“不對。自己的秘密或者醜聞被人知道了就很麻煩。所以在合適的時候就換人。他們知道得太多,理查德就有被敲詐的危險。這是阿萊克森家族的共同特點。”
“是關於女人的醜聞嗎?”
“在理查德身上,這種可能性很大。據說他對女人也非常提防,上床的時候也把保鏢安排在隔壁,結果就是保鏢們都知道了他的風流韻事。”
“原來如此。那麼他被女星或者模特拒絕的話也都會被保鏢知道吧?但他和你約會的時候,把保鏢扔在了這裏。”
“看來他認為新奧爾良比較安全,這裏又遠離人煙。但是他感到神經過敏的絕不只是關於女人的性醜聞,我想阿萊克森財團肯定還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嗯!”
“總之,我們的關係與那些保鏢和理查德的關係完全不一樣。我們之間沒有秘密。現在我們只是為了把電影拍好而進行爭論,就好像母親和女兒兩個人爭着烤生日蛋餅一樣。”玲王奈說。
“生日蛋餅啊。”埃里克說,“但這可是大問題。”
於是兩個人返回金字塔入口處。外面的三個保鏢仍然如同石像一樣,一動不動地望着塔頂。
下午四點,舞蹈演員們唱着歌,熱熱鬧鬧地來到了拍攝現場。人數恰好是一百個,其中男性只有二十五人,而女性則佔了剩餘的那四分之三。島上的衛生間只有一個,埃里克·貝爾納和另兩個工作人員在拍攝開始后就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了,於是到衛生間附近去幫女演員們維持秩序。
他們把運進來的大批清涼飲料散發到每個人手裏,早已準備好的音響開始播放音樂,在負責動作指導的舞蹈家面前,眾人像表演團體操一樣開始了場面宏大的練習。
在音樂的伴奏下,整齊的隊列快速踏着節拍,在沙地和舞台上縱橫交錯地變換形狀,金字塔內部到處都是飛舞的塵埃。
三台攝影機為完全掌握他們的動作,幾次測試動作步驟。攝影總監手下的六個人在塵埃中反覆操練。
埃里克·貝爾納很快就躲到金字塔外邊去了。天色漸漸昏暗下來,西面的海平面上空已經顯現出橙紅色。
入口附近,埃里克背對着大海,在一個能看見金字塔內部的岩石上坐了下來,望着在橙色光線下手舞足蹈的演員們的身影。這時他們穿着截短的牛仔褲和T恤衫,還沒有換上演出服裝。主角玲王奈仍然呆在神殿後面的休息室帳篷里,沒有參加綵排。
“貝爾納先生!”
海風吹在臉上,埃里克感到有些寒冷的時候,聽到有人叫他。因為金字塔內部充斥着快節奏的音樂,這樣的男低音聽不太清楚。
他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過身,黑暗之中是里奇·斯比丁克高大的身影。
“什麼事?”埃里克問。
“攝影隊裏有鐵鎚或者鐵撬棍嗎?”里奇·斯比丁克唐突地問。
“有鐵鎚,但是鐵撬棍……”埃里克回答。
“要是有長鐵棍就好了。”保鏢用孤單無助的口氣說。
“到底怎麼了?”埃里克·貝爾納問道。
斯比丁克的低音很難聽清,他似乎有點急躁:“因為,阿萊克森先生的狀況不太正常。”他盯着自己的鞋尖說。
埃里克從岩石上下來,右手推着保鏢的後背,遠離吵鬧的音樂聲,向圓形塔樓方向走去。
“他的狀況怎麼不正常了?”
“嗯……”保鏢顯得吞吞吐吐,現在兩張臉離得很近,也遠離了金字塔入口,聲音變得清晰了,“我們敲門,但是裏面沒有反應。他就是睡著了也該有鼾聲啊!現在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了,可是裏面似乎沒有點燈的意思。”
“他不會是睡熟了吧?熟睡中自然就不會點燈。”
“可現在已經五點了。從上午我們去叫他,到現在已經過去六個小時了。就算是熟睡時間也太長了。”
“嗯,說的也是……”埃里克·貝爾納因工作原因,作息時間極不規律,所以他並沒有像保鏢那樣感到異常。他經常通宵工作,直到天明才去睡覺,然後就是睡到傍晚五點也不睜眼。
“現在我們說什麼也沒有用。什麼‘叫他卻沒有反應,怎麼辦好啊’這樣的話,完全像個耳聾的老太婆的女傭。”他頗有些自嘲地說,“但總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啊!”
“那就用鐵鎚和撬棍破門而入?如果阿萊克森先生正在酣睡怎麼辦?他肯定暴跳起來!”
“那怎麼辦?就這樣等到明天早晨嗎?”
“也可能是吃了安mian葯才這樣的吧?”
埃里克說話時黃昏中黑黝黝聳立着的圓形塔樓依稀可見。的確,七樓的小窗戶看不見燈光。七樓前面的螺旋形樓梯上,里奇·斯比丁克的兩個保鏢部下孤零零地坐在那裏。
“原來如此。看來他還在夢鄉。是不是只有玲王奈才能把他叫起來呢?”
埃里克開着玩笑,踏上了螺旋形的樓梯,和里奇·斯比丁克肩並肩,慢慢向上走。
兩個人的身影就這樣順着樓梯圍繞着圓形塔樓向上升高。與金字塔的石基距離漸漸拉開,只見西邊橙色的天空下,是平靜幽暗的墨西哥灣。海面上的浮標鍾在這種光線下呈現出烏黑的顏色。
又轉半圈,映入眼帘的又是下面金字塔的石基。
隨着兩人的升高,太陽沉沒到海平面以下,海風吹得人越來越冷,似乎又要起大風了。海上也隨之翻起輕微的波浪,浮標鍾時而鳴響,還有波浪在拍打石岸。
金字塔內部依然傳出吵鬧的現代風格的音樂,百人的舞蹈隊踏着節拍,腳步聲轟轟作響。
向上看,金字塔內部的照明燈透過金字塔上部的玻璃散發出橙黃色的光亮。
最後埃里克和里奇·斯比丁克終於到達了無精打采地依靠在台階和扶手上的兩個保鏢身邊。
“怎麼樣?還是那樣嗎?”埃里克和兩個保鏢搭話。
“沒變化,一直這樣。”其中一個保鏢搖着頭回答。
埃里克·貝爾納從兩個保鏢身邊過去,在七樓的鐵門前站住,握緊拳頭,狠狠地敲了兩下,鐵門響起沉悶的聲音,好像一面生了銹的破鑼。
“阿萊克森先生!”他大聲叫道。
沒有迴音。埃里克·貝爾納轉身看了看一直站在身後的里奇·斯比丁克,只見這個身材高大的保鏢在黑暗之中聳了聳肩膀。
“阿萊克森先生!阿萊克森先生!”
他再次以更大的聲音呼叫,同時握緊的拳頭把門擂得更響了。這時墨西哥灣的夕陽已經完全沉沒下去,夜幕轉眼之間就緊緊包圍了一切。
圓形塔樓的螺旋形樓梯附近沒有燈,但是下面為舞蹈演員準備的強烈的照明燈光也照在金字塔上部的玻璃部分,使巨大展示櫃中間的石山和玻璃框架散發出黃色的光輝。那邊的光線也照到了這邊,可以隱隱約約地看清阿萊克森的鐵門輪廓。
“是吧?很奇怪吧?”里奇·斯比丁克說。埃里克沒有說話,只是動了動下巴,表示同意。
埃里克又抓住門把手用力擰,把手很容易就轉動了,可是鐵門仍然像被焊住一樣紋絲不動。
“內側上了門閂,”斯比丁克說,“所以從外邊根本打不開。昨晚我送阿萊克森先生到過這裏,看過裏面,記得清清楚楚。鐵門內側的確有一根大門閂。”
“昨晚阿萊克森先生怎麼樣?沒有什麼特別異常的表現嗎?”
“沒什麼特別啊,雖然不是很高興,但也沒有奇怪的地方,和往常一樣啊。”
“他幾點回來的?”
“一直在觀看大家拍電影,將近兩點才回來。”
“你們三人一直把阿萊克森先生送到這裏?”
“是啊,我們三人把一塊塑料布這樣展開,遮在阿萊克森先生頭頂,因為當時根本撐不開傘……”
“兩點正是颶風最強烈的時候啊!”
“是啊,好厲害的瓢潑大雨!從我懂事時候開始,第一次遇到這麼強烈的暴風雨。總之,似乎連這圓形塔樓都在晃動。”
“啊,的確是暴風驟雨。當時你們沒有確定今天的起床時間嗎?”
“攝影隊不都是說十點左右再起床嗎?阿萊克森先生和我們都聽見了,我們總覺得應該在那時間前後起床。阿萊克森先生也這麼說過。”
“嗯……那門為什麼還關得這麼緊呢?像個保險柜一樣,”這時金字塔內部又傳來了激昂的音樂,埃里克問,“你們住的房間也安裝着這麼結實的鐵門嗎?”
“不,只有這個房間很特殊,尤其花費了一些心思。”
“這門真是厚得驚人。而且,連能插進螺絲刀的縫隙都沒有。這就難辦了,就是砸開也很費勁。”埃里克從上到下對鐵門敲敲打打,同時說道,“要弄開真是不容易。但是阿萊克森先生真的在裏面嗎?你們不是被他捉弄了吧?也許現在他正在某個角落向這邊揮手呢。”埃里克指着圓形塔樓黑黝黝的下部說。
“不會的,他還能到哪裏去呢?阿萊克森先生肯定就在裏面。”
“可是,他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埃里克這樣問。但是保鏢們無法回答。
里奇·斯比丁克從剛才開始就沉浸在漠然置之的態度里,這其實是表達悲觀的一種方式。他們一直生活在美國社會的黑暗角落,遇到什麼事情總是向最壞的方向考慮。但是,對於阿萊克森把自己鎖在卧室里,對外邊的呼叫毫無反應這件事,在一直生活於和平世界裏的埃里克看來,更像是開玩笑或者睡過頭。
“用鐵鎚和撬棍恐怕也弄不開這扇鐵門,我看非用高溫切割機不行,可是我們沒有那種設備。必須到城裏的汽車修理場之類的去借。窗戶呢?應該先從窗戶往裏看看……”
“面向大海的窗戶在這背面,比樓梯高了有十五英尺。不是長頸鹿的話就看不到房間裏面。”斯比丁克說著,朝塔頂方向又上了兩級台階。
埃里克又開始砸門:“真急人!至少我們要知道阿萊克森先生是否在裏邊。”
金字塔那邊的音樂停了下來,這時應該是所有的舞蹈演員在換服裝,準備開始真正的演出的時候。但在最後的綵排之前,恐怕要先安排晚飯。
“貝爾納先生,我們的心情和您一樣。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太陽已經落了,裏面肯定漆黑一片,就是透過窗戶也什麼都看不見。”
“是啊,你說得對。”
埃里克·貝爾納抱起雙臂。他想,這件事無論如何,都有必要報告給特芙拉導演。
晚餐的景象蔚為壯觀,如同熙熙攘攘的曼哈頓地區。因為外景隊加進了一百位舞蹈演員,人數膨脹了三倍。也許是因為職業原因,他們活力四射,始終吵吵嚷嚷。用鼻子哼歌,拍手大叫,大聲說著笑話,還時而拍着桌子跺着腳,比一般臨時演員的噪音大了一倍,金字塔內部早就成了小學校的禮堂。
並且他們在談笑之間,不忘經常像偷窺校長一樣,對坐在桌子中間的松崎玲王奈遠遠地觀察一下,接着就低聲議論些什麼。
“艾維!”
埃里克湊近了導演說著悄悄話,但他很快發現根本沒有必要壓低聲音,在周圍舞蹈演員們的吵鬧聲中,不管什麼秘密都必須喊出來才能讓對方聽見。
“什麼事?”
導演正在往嘴裏塞麵包。他旁邊是玲王奈,而玲王奈另一側的座位依然空着。
“我想說,理查德·阿萊克森他……”
埃里克說話的同時,瞥了一眼裏奇·斯比丁克,只見他平靜得出奇。在遠離文明世界的這座島嶼上,連電話之類的東西都沒有,他們看來無計可施。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他已經預感到不論事態如何,自己的飯碗都要砸掉了。
“阿萊克森先生似乎頭痛得很厲害啊!”導演說道。
但埃里克並沒有去附和導演的話,而是直接開始敘述剛才事情的經過。特芙拉作為一百多人的大部隊的總指揮,停止了進餐,開始皺着眉頭聽他講話。
“不能透過窗戶看看裏面嗎?”
“不行,”埃里克緩緩地搖頭,“窗戶在螺旋形樓梯上面很高的地方,再說現在天已經黑了,縱然我們長了翅膀,或者脖子像長頸鹿一樣,也看不清黑漆漆的室內。”
“埃里克,你聽好了,”導演把臉湊近,壓低了聲音,“這件事對誰也不要說。”
“可是艾維……我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找警察……”
“埃里克,你聽到我的話了吧?”特芙拉舉起了右手,打斷了藝術總監的話,“不管是對警察還是對其他什麼人,都不要說。”
“但是艾維,這很可能是件很嚴重的大事。如果真像我擔心的那樣,靠我們自己只怕……”
“埃里克!埃里克!”導演再次舉起右手,似乎很煩躁的樣子,制止了藝術總監的發言,一字一頓叮囑說,“別讓我重複。一切事情都由我來負責,特別是對警察,暫時不要說。來好幾打警察,他們說‘OK,愛德華,離開攝影機,鮑勃·羅伊斯,把分鏡板放在腳下,大家都靠牆站成一排,挨個兒點名字,聽到叫自己名字的時候就到這邊來,我們錄口供’……這可不是開玩笑!你想想看,我們花費時間孜孜不倦地要從一百三十號場景拍到一百四十一號場景,你想讓我們這麼完美的綵排這個時候泡湯嗎?我們的拍攝多拖延一天,就損失兩萬美金。埃里克,你能代替我去和投資商老闆解釋這些嗎?因為一個叫理查德·阿萊克森的看熱鬧的人睡了懶覺,我們就叫來了警察,於是從一百三十號到一百四十一號場景就沒有拍成?我可以向你保證,那樣我們兩年之內就什麼活兒也找不到了!”
“可是……”
“這件事你來把它處理好,埃里克,你和阿萊克森的保鏢一起把門弄開進去看看。”
“怎麼弄開?”埃里克攤開兩手,瞪大了眼睛,很快又壓低了聲音說,“你看過那扇結實的門嗎?鐵鎚和撬棍根本不頂用,非得高溫切割機不可。”
“那就借個切割機在門上開個洞。”
埃里克默默地注視着導演。
“到新奧爾良去,我知道有一家汽車修理廠,你上了大道之後先找個電話亭和他們聯繫一下。他們和我是老朋友,你只要提我名字就能把切割機和乙炔鋼瓶借來。我們的無線電話出毛病了。”
“你真的決定了?艾維?如果這是樁殺人案怎麼辦?最後會追究我們的責任。”
“是啊……”特芙拉導演陷入了沉思,“如果是那樣,就麻煩你順便抓住嫌犯。”
埃里克呆若木雞。電影導演這種人從前就是這樣,現在也依然如此,頭腦里只有自己要拍攝的畫面,就是外景地死上一兩個人他們也不會太在意。而且如果他們不這樣冷漠無情,似乎也難成大器。
“阿萊克森一定就在裏面嗎?說不定他忽然想起什麼急事,就連夜趕回費城了。”
“連保鏢都扔下了?”
“他稀里糊塗地可能忘記把解僱保鏢的台詞告訴他們三個了,因為導演不在嘛!大概他想在費城找更可靠的跟班吧?”
“我就是現在到大路上去,再去城裏借來切割機和兩個乙炔鋼瓶,然後回到這裏又能怎麼樣呢?島上沒有電源,難道要把那台發電機搬上去嗎?”
導演沒有說話,點了點頭。
“只能把鋼瓶和發電機搬到塔頂,從那裏接上電線,如果不夠長還必須使用延長電纜。”
“你負責大型道具,對你來講這些都是小菜一碟。”
“然後發動引擎點燃乙炔噴嘴,是嗎?等我們進到阿萊克森的卧室里,恐怕已是早晨了。”
“那不是正好嘛!埃里克,”特芙拉導演說,“聽好了,這是導演的命令。儘可能地拖延時間,決不能在一百四十一號場景拍攝完畢之前把門打開。不管有多大的難度,我們一定要在今夜把一百三十號到一百四十一號場景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