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
霍胡山望着他的女朋友鄧小琳,三番兩次想說的話,最後還是沒有勇氣說出來。
“你是怎麼回事?看看你自己的樣子,心不在焉似的!”鄧小琳很快已感覺到她這男友神不守舍的模樣,故此瞪了他一眼問。
“沒……沒事!”霍胡山期期文艾的否認。
“沒事?”鄧小琳根本就不相信他的回答,向他翻了個白眼,然後又道:“還說喜歡研究看相算命,根本不需要怎去學,我就已經看得出,你現在正有些心事瞞我,快!把你心裏的事說出來!”
“唉!”霍胡山在這個時候,倒不忘逗逗自己的女朋友,然後就道:“果然知我者莫若你,小姐呀,我可以不隨你到你舅舅家吃飯么?”
本來在舌尖打滾要說的話,此際順理成章說出來。
“什麼?你說什麼?”
完全是霍胡山預期的反應,女朋友的嗓子,剎那間提高了八度,而眼睛已冒着怒火。
饒是在其它事情上,霍胡山是精明能幹,可是,當女友大發嬌嗔時,他卻是手足無措。
“我只是怕難為情,跟你舅舅家的人也不熟稔,姨媽姑爹一大堆,到時候把我當怪物……”霍胡山越髮結結巴巴的。
“哼!”鄧小琳從鼻腔中發出冷笑。“嫌我家人多?好呀,既然這樣你大可以不來,找個沒有親戚的女朋友好了!”
霍胡山最害怕的,也就是女朋友會說這種負氣話,頓時全面投降。
“我只是隨口說說,又不是真的不去,你說到哪裏去了!”
“隨口說說?你明明不想來,打從我告訴你今天舅舅生日要去吃飯,你就像大難臨頭的樣子。”鄧小琳一點也不放過他。
“事亡上是很尷尬呀!”霍胡山求饒。
“有什麼尷尬?我上你家吃飯時,不也尷尬,反正一次生兩次熟!”
“但你家親戚多……”
“告訴你,舅昱是個讀書人,家裏地方寬敞,還有個很大的書房,你不妨進去看書,才不會有人騷擾你!”
鄧小琳亦頗知道男朋友的性格,倒也不是真的那生氣,說了半天,倒是正的對他說
“原來還有這點好處!”霍胡山一聽,如釋重負。“為什麼不早說?”
“我就是要看看你的樣子,猜到你就會這樣,哼!霍胡山,我得警告你.現在已經是這副樣子,嫌我親戚多了,將來結婚後,你豈非什麼也嫌我?”
“兩件事根本不可以一起講的,你怎麼……”霍胡山嘆口氣,看樣子,他就要費許多唇舌,才能把女朋友哄得反嗔為笑。
躲入那間百尺的書房中,霍胡山情不自禁的舒了口氣,外邊那些人的目光,真是可怕。
儘管,每個人對自己都很友善。但那些人,卻是從頭到腳,從腳到頭,上上下下打量自己,又似要把自己看個透明一樣。
還好,鄧小琳雖然曾為了今晚赴約的事,向自己發脾氣,可是她也體諒自己的靦腆及尷尬心情,適當時侯,把自己推進書房中。
霍胡山鬆口氣之後,不由自主,留意起周圍的書架。
女朋友的舅舅,果然藏書甚豐,從《史記》到《土倫到滑鐵盧》,由日本二玄社出版的後漢碑到美國流行作家的流行作品竟然都有。
霍胡山隨手翻了幾本書,就有個感覺,藏書實在太雜了,自己也不曉得看甚麼才好!
當他翻開一本美國作家的流行小說,看了頭兩頁,毫無興趣的,就把它放回書架中。
豈料,正當他把書擱回架上時,忽然,一頁小紙片不知從哪兒掉下來。
霍胡山垂過頭,看到那張小紙片飄落在書桌的腳旁。於是彎下身來,把紙片撿起來。
當時,霍胡山本來就想把紙片夾回書里,但出於本能的好奇心,就向紙片望了眼。
見紙片上寫着八個大字。
假如是其它人,見到這八個大字,就不會再看第二眼,但偏偏撿起這張紙的是霍胡山,一切就例外。
先說,紙上寫的八個大字,就如下:
庚寅丁亥壬子乙己
對普通人來說,這八個字,一點意思也沒有,甚至不會明白,這八個字有甚麼意思。
但是,霍胡山一見到這八個字,頓時像見到什麼最有趣的東西一樣,抓着那張紙不肯放。
“奇怪,怎會有這樣的一張紙,那是誰寫下來的?”霍胡山好奇心大發,就不肯再把那本書放回書架,里裡外外的翻了一遍。
“太怪了,一本那麼普通的英文流行小說,又怎會夾了一份八字呢?這明明是一個人的八字嘛!”霍胡山找不出個所以然的時候,又自言自語起來。
當然,鄧小琳的舅舅就在外邊,他可以出去問問,說不定立即就有答案。
但從人家的藏書中,找出這樣的紙片,不隨即給人家放回原處,還要有那麼多的追問,似乎十分無禮。
“庚寅、丁亥、壬子、乙己……”出於一種好奇,霍胡山就把這八個字念了一遍,接着就把紙片夾回書上,再把書放回書架中。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推開。
“小霍──”進來的正是鄧小琳。“你怎麼老是躲在書房裏?快點出來。”
“吃飯了嗎?”
“不:我的三姨剛來,她還末見過你!”霍胡山尚未來得及說什麼,就被鄧?×兆チ順鋈ァ?
但見客廳內人頭涌涌,頓時,霍胡山就感到頭痛欲裂。除了例開嘴唇傻笑外,根本不曉得誰是誰,實在是女朋訓那子殉け蔡嗔恕?
好不容易,飯終於吃完,可以送鄧小琳回家,霍胡山覺得自己經已疲倦不堪。
“小琳你累不累?”霍胡山問。
“不累:”鄧小琳回答。“怎麼啦?想不送我回去?”
“不!怎麼會,你要自己回去,我也不放心,我只是想說,你家族的人真多,我都認不得誰是誰?”
“慢慢的,見多兩次,就會認得了。”
“你舅舅是幹什麼的?”想起那張小紙頭,霍胡山忽然問,“他很喜歡算命批命?”
“才不!”鄧小琳說,“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這麼無聊,舅舅是以前清華畢業的,念政治的!”
“哦?”霍胡山感到好奇,衝口說道:“怎會有那麼一張紙?”
“什麼紙?”鄧小琳問。
“沒有。我撿到一張紙,為了個時辰八字的,在你舅舅的藏書中!”
“什麼書?”
“一本美國的通俗流行小說!”
“那實在是太奇怪了,舅里不會看那類書籍呀!”鄧小琳答。
“也許是什麼人留下來的,不要研究,我送你回去,明天還得上班!”
本來,那天晚上的事,過去了就過去了。
但翌日下班,鄧小琳有自己的約會,霍胡山閑着無聊,記起昨天偶爾見到的八字,不由自主在自己家裏排算起來。
原來霍胡山在念大學時,就對占卜八卦發生興趣,埋頭研究幾年,有機會就作為消遣。
這晚,他不出外,就拿了看過紙張上的八字,慢慢的算起來。
這是一種新的經驗,因為他不知道,究竟對方是什麼人,算起來也特別有趣。
然而,算着算着,霍胡山對看自己在紙上寫下的東西呆若木雞──
“不會吧!怎可能這麼湊巧?”霍胡山心中嘀咕着。
看看書桌上的跳字鍾,原來自己沉緬於那個八字中,竟不知不覺弄到這麼晚。
“打個電話跟小琳說一說?”霍胡山有個主意,但心裏這麼想了之後,不禁又遲疑起來,“已經半夜一點多,小琳準是睡了。假若打去,一定被她罵個半死。”
才剛打了退堂鼓,但是,當霍胡山的眼睛,重新回到桌上那張給自己寫滿字的紙張,他的心又跳起來。
終於,不顧一切的,就撥了鄧家的電話。
“喂!”電話響了幾下之後就有人接聽,霍胡山認得,正是鄧小琳的聲音。只是,跟平時的聲音分別很大,就是聲音里有濃濃的睡意。
“小琳,對不起。一定把你吵醒了!”霍胡山把話說完之後,亦感到自己的說話荒謬得可以,三更半夜,自然是把人吵醒,那還待說嗎?
“是小霍?”鄧小琳大概還末睡醒,根本就認不出霍胡山的聲音來。
“正是!”
“小霍,你沒事吧?現在幾點鍾了?”對面的人,這才驚叫起來。
“對不起,小琳,不過,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霍胡山訥訥的解釋。
“到底什麼事?”鄧小琳聲音中的睡意已減。
“就是那張八字的事。”
“什麼八字?小霍,你究竟在說什麼呀?”顯然,鄧小琳對那天的事,完全記不起了。
無可奈何,霍胡山只好解釋一次,順便喚起她的記憶來。
“我的天!”結果,鄧小琳卻在對面驚叫,“你在搞什麼鬼,為了幾個莫名其妙的字,半夜三更把我吵醒,小霍,明早我們都要上班的呢!”
“我知道,但事關重大,我不得不找你商量!”霍胡山委婉的解釋。
“什麼事關重大?”鄧小琳的語氣,還是難釋自己的不滿。
“你可知道那個八字是誰?能否問問你的舅舅?”
“小霍,你說什麼?在這三更半夜時,打電話吵醒舅舅,就是為了那麼無聊的事?”鄧小琳的口氣,彷佛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這事很重要呀!”霍胡山硬着頭皮道。
“怎麼個重要?”
“我算了半天,那個有這份八字的人,會有大劫。”霍胡山解釋。
“我還是不明白,你別自己嚇唬自己。”鄧小琳道,“小霍,你自己的工夫不到家,算出來的事情別認真。”
霍胡山心裏不是不難受的,可是,打電話之前,他早有心理準備,女朋友必然會損自己的。然而,他又不能不低聲下氣。
“小琳,無論如何,你幫幫忙,問問你舅舅,好么?”霍胡山懇求道。
“三更半夜?”鄧小琳聲調提高了一半,“小霍,就算你真的生氣,我也不會陪你瘋!”
“可是,這……”
“睡吧!小霍,別被這種事弄得自己神經兮兮似的。”鄧小琳在那邊嘆了一口氣。
“但那個八字……”
“不要記掛什麼八字,睡吧!”
霍胡山想再說,但對面已把電話掛上了。
望着電話發獃,霍胡山實在沒有勇氣再打一次,因為他很清楚鄧小琳的個性,就算再打一次,結果也會相同。
“唉!怎麼這樣不懂事,所謂大劫,就是過不了那一關呀!”霍胡山嘆口氣,有着無限的遺憾。
在辦公室里,霍胡山呆若木雞,一夜沒有睡好,做什麼都反應遲鈍。
“怎麼樣?”忽然電話響起,才把電話抓起,就聽到鄧小琳撫媚的聲音響着,“今天喝了幾杯咖啡?”
“小琳:別挖苦我了!”霍胡山抓住電話,就苦笑道。
“你的脾氣,難道我還會不知道。昨晚你睡得着才奇怪,今天你不要喝幾杯咖啡,又如何辦公?”
“唉!精神倒沒有什麼,但是……”
“那八字令你睡不看!”鄧小琳代他接紅下去。“哼!你飧鋈耍佬圓桓?,再這樣下去,什麼正經事也誤了。我跟你打過電話給舅舅了!”
還是鄧小琳最後一句話最動聽,霍胡山興奮的叫起來,“怎麼樣?你舅舅怎麼說?”
“他不知道!”
頓時,像一盆冷水迎頭淋下。
“他不知道?”霍胡山口吃似的道:“但書是在他的書房中的。”
“我早就告訴過你,我舅舅不看那種流行小說的!”
“現在怎辦?”霍胡山一下子,像個沒有主意的孩子一樣。
“唉!我就是猜到,你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是這副樣子的,放心吧,我已經請了舅舅替我查查。”
“查到了嗎?”
“哪裏就有這麼快?”鄧小琳在對面道:“我剛與舅舅通完電話,明知道你一定擔心不已,所以才會打給你!”
“謝謝你,小琳。”霍胡山由衷的感激。
“提起精神工作吧,一有消息,我會通知你!”鄧小琳柔聲的說完,就掛斷電話。
三天過去了,霍胡山望着鄧小琳,兩條眉毛忍不住蹩起來連成一線。
“你的舅舅做什麼?你沒有跟他說清楚,人命關天。”霍胡山問。
“怎麼可以用這種口氣跟我舅舅說話的?”鄧小琳不以為然的說,“其實這件事我不應該陪你瘋,但知道你的性格,所以我才這樣做。”
“但如果能及早找到那是誰的八字,說不定叫他防避一下!”霍胡山說到這兒,猛地拍了一下額頭,“對了,我怎會這樣糊塗?有範圍的,我為何一早想不起來,那個人應該二十幾歲!”
“二十幾歲?”鄧小琳哺哺的,忽然像記起什麼的,說道:“我的表妹跟我差不多年紀,難道小說是她的,但就算是她的,那個八字──”
就在這時侯,鄧小琳家裏的電話響起來,她隨手把定話抓起。
當她放下電話,就發覺她的面色變得十分蒼自。
“什麼事?”霍胡山好奇的問。
“舅媽打電話來,表妹出事了!在街角被一個凌空的花盆摔倒,重傷垂危!”
“她幾歲?”霍胡山連忙追問。
“二十五!”
“大概是她!屬於那八字的人,剛巧二十五!”
本來,鄧小琳對她這個男友的推算研究,並不相信,但如今,她卻吃驚的叫起來。
“她會死嗎?”
“大劫的意思,自然是逃不了!”霍胡山嚴肅道。
“那我們趕快到醫院看看!”
“已經沒大礙?”鄧小琳望着她的舅母,如釋重負。
“警方通知我們去醫院時,說她垂危,幾乎嚇死我,原來是誤傳,留院一天觀察,明天可以出院了!”
“伯母,她的出生月日時是……?”霍胡山在旁不服氣問。
“你要問什麼?”鄧小琳的舅母覺得他很唐突。
當她聽完鄧小琳解釋,卻如夢初醒,繼而大笑起來,“原來是那本書,我一直在找,是我的侄兒上次來留下的,原來放到書房了!”
“是你侄兒,他也是二十五歲?”霍胡山問。
“是呀.他與我女兒也是二十五歲,不過一個三月,一個五月出生!”
“不對,不對,八字上的月份不是三月,也不是五月……”霍胡山道。
“當然不是,那夾在書上的八字,是我那侄兒在墳場上抄人家的墓碑抄來的.他跟你一樣,喜歡研究這些,常常去墳場抄墓碑上的八字來算,說是可以估計死者生前的事迹,很有趣呢!真不知這些後生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