鑼神

鑼神

弗蘭博一把抓起神父,將他橫跨在自己肩上,邁動長腿飛步逃去……他們身後,一個森然可怖的神秘社團,武裝着現代文明與嗜殺本能,正挾持着黑暗與海濱的腥鳳,一齊向他們壓迫過來……

初冬,一個寒冷空曠的下午。太陽喪失了金燦燦的光澤,呈現出白蠟般的銀灰色,一家家辦事處蕭條無生氣,一戶戶人家的起居室令人呵欠不斷,驚厴欲睡。假如這一切還僅僅是沉悶的話,那麼,埃塞克斯的平坦海岸線就簡直是死氣沉沉了。海濱的乏咪更透出了幾分殘忍。稀稀落落的路燈桿比樹木更缺少文明色彩,而樹木又比路燈桿更多幾分醜陋。剛下的一場小雪已經在地面融化得只剩下一些細細的條帶,讓霜給封凍起來,顯得依然是那麼沉悶獃滯,似鉛不似銀。老天爺末曾降過絲毫的新雪,但昔日的殘雪卻像飾帶一般沿着海岸線伸展,與海水的蒼涼白沫所形成的飾帶比肩并行。

海洋的線條彷彿給凍結得成了鮮亮鮮亮的紫藍色,好像凍僵的手指頭中的血管。漫漫長途上,無論朝前還是朝後,若干英里內見不到一個呼吸空氣的生靈,只有兩個行人邁着活潑潑的步子並肩疾行,雖然一個人的腿比另一個人的腿更長,步子也比他跨得更大。

到這樣的地方來度假看來很不合時宜,但由於布朗神父差不多沒有什麼假日,所以一旦有了假日,就非得利用起來休養一下不可。此外,如果可能的話,神父就總願意與他的老朋友弗蘭博結伴同行,這位朋友從前是一名罪犯,繼后又當了偵探。神父老早就心痒痒地想要去科布霍爾看看他的老教區了,此刻他正沿着海岸朝東北而去。

再往前行走一二英里之後,他倆發現海岸漸漸得到了人們的着意整治,出現了築壩防波的景象,防波堤恍若一條遊行隊伍似的從跟前延伸出去;醜陋的路燈桿變得更加零落稀疏起來,雖然還是那麼難看,但彼此間距離的增大,使得這些路燈桿幾乎喪失其自身作用,反倒富有了一點點裝飾性。再走出半英里,布朗神父首先就為路邊擺放得頗有點錯練複雜的花盆而困惑起來,盆中沒有花卉,長滿了低矮肥碩,色調樸素的植物,這些植物使得這地方不怎麼像花園,倒更像鑲嵌的行人路,夾在不夠標準的彎曲道路與成排的配有曲形靠背的座椅之間。對於並不怎麼感興趣的海濱城市的某種氣氛,神父含含糊糊地表示嗤之以鼻,而在他順着蜿蜒不絕的防波堤向前展望時,他清楚地看見灰濛濛的遠處,海濱療養院的大型演奏台就像是一隻六條腿的大蘑菇,高高聳立着。

布朗神父翻起大衣領,將羊毛領帶在頸子上緊了緊,說道:“我想咱們正走近一處令人賞心悅目的風景名勝吧。”

“恐怕現在沒有幾個人會到這兒來遊玩吧,”弗蘭博回答道。“人們利用冬天竭力修繕好這些地方,但除了不列顛南部海岸的休養地,以及其它一些古老名勝外,這樣的努力絕不可能獲得什麼成功。我敢肯定,這地方應該是普利勛爵在這裏的試驗基地西爾伍德了;勛爵在聖誕時節就把那些西西里歌星請來,還大肆張揚地談到要在這裏舉行一場空前盛大的拳擊賽。但他們將不得不把這個破地方扔給大海;這種事就同錯過火車一樣令人難堪。”

他倆來到巨大的演奏台下面,神父特別好奇地仰望着建築物的上部,彷彿那上面有什麼古怪的東西似的。他的頭偏着,像只鳥兒的腦袋一樣。演奏台建造得頗為正規,並非那種為滿足一時所需而建造的廉價、俗麗之物。平整的圓頂天篷,處處鍍金鏤花,六根上漆的木質細柱將演奏台撐起,整個圓形木台高出堤壩五英尺,像一隻巨型大鼓。這裏留傳着一些關於雪的荒誕不經的故事,結合著一些有關金子的人工編造的東西,不光困擾着布朗神父,還紫繞在他的朋友弗蘭博的腦子裏,使其產生某種難於捕捉的聯想,但弗蘭博即刻就明白,這種聯想不過是藝術性的,超常的。

“我懂了,”弗蘭博終於說道,“這是日本式的建築,看起來真像那些奇異的日本油漆畫,那山上的雪就像是白糖,塔上的鍍金就像是薑餅上的表面裝飾。嗨,這玩意兒真像是一座異教徒的小廟。”

“不錯,”布朗神父說道,“咱們去瞧瞧小廟裏供奉的是哪——尊神。”只見他用一種在他身上很難見到的靈活敏捷,縱身躍上檯子。

“噢,真不錯啊,”弗蘭博邊說邊笑道;只一瞬間,他自己那雄峙偉岸的身軀就出現在這古雅的檯子上了。

高度差儘管很微小,但是演奏台搭建在平整的荒地上,還是產生了一種超越感,可從這裏越過陸地海洋,看得愈來愈遠。朝內陸方向看去,只見冬季里荒疏的園林與灰濛濛的雜樹林混在一起,一派蕭索的景氣。視線前移,到了遠方,便見到一所孤獨農舍及其低矮的牲口棚,農場後面便什麼也沒有了,只是茫茫一片,那是悠長的東安格利安平原。朝海面看去,沒有帆影,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只有幾隻海鷗在飛着,而且就連這幾隻海鷗,看起來也好像只是幾片殘佘的落雪,似乎只在降落而不是在飛翔。

弗蘭博突然因為身後出現的什麼東西而驚呼起來。那東西似乎來自下面某個不可思議的地方,不是一下子降臨到弗蘭博的後腦勺,而是發生在他的腳後跟。他立即本能地出手,但即刻便為自己所見到的情況而哈哈大笑起來。也不知是什麼原因,檯子竟然在布朗神父的腳下塌了下去,弄得這位不幸的小個子男人掉在堤壩的地面上了,他的個頭正好高得適中,也可說矮得適中,使他的頭還留在破碎的木孔之上。看起來彷彿是施洗者聖約翰的頭,伸在被指控的檯子上。神父的面孔帶着一種倉皇失措的表情,或許正像當初施洗者聖約翰的表情。

片刻之後,弗蘭博的笑聲消失了。“這木板一定是他媽的朽木頭。”他咒罵道。“不過看來還有點古里巴怪,竟然還能承受住我,你或許踩到了碎弱之處了吧,來,我拉你上來。”

但小個子神父此刻已經變得十分好奇,正瞪眼看着所謂的朽木材的邊角,他的額頭上顯出遇上了某種麻煩的神色。

“來吧,”弗蘭博不耐煩地叫道,黑黝黝的大手還向前伸着。“你不想從這鬼窟窿里出來嗎?”

神父用指頭捻着一小塊碎木片,並沒有立即回答。終於,他帶着沉思的腔調說道:“想要出來?哦,不。我倒是想要進去。”說著他就沒人到木地板下面的黑暗之中去了,去得那樣急促,致使他的曲邊大教士帽也從頭上脫落下來,蓋在了地板的孔洞眼上,帽子裏已經沒有了神父的頭。

弗蘭博再次向內陸方向眺望,繼而向海面望去,但他看到的還是那蕭索的、寒雪一般的誨面,以及和海面一樣平靜的雪原,除此之外就什麼也見不到了。

弗蘭博的身後發出了急急轉動的聲音,接着就見小個子神父從孔洞中爬了上來,上得之快,超過了他先前掉落下去的速度。留在他臉上的不再是倉皇失措的表情,而是十分的堅定,只是因為雪的映襯,才使他的臉色顯得比平常稍稍地蒼白一點。

“呃?找到廟神了嗎?”高個子的朋友問道。

“沒有,”布朗神父回答。“我倒是發現了有時看來會更顯得重要的東西:祭品。”

“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弗蘭博警覺地叫道。

神父沒有回答。他的額頭緊鎖,瞪視着周圍的景觀;突然他指着前方問道:“那房子是幹什麼用的?”

弗蘭博順着他的手指望去,這才首次看見一座房屋的屋角,比農舍離得近一些,大部分都給一片樹林給遮住了。那不是大家邸宅,它坐落的地方離海岸也比較遠;但其閃耀的裝飾卻表明它與這座演奏台、那些小花園、以及曲靠背鐵凳的裝飾如出一轍,都是同一項海濱遊覽處規劃中的一部分。

布朗神父從演奏台上跳下,他的朋友緊隨其後。當他們朝着那方向走去時,那些小樹林時左時右地沿路生-氏,最後他們見到了一座小而浮華的旅館,那是風景名勝地常有的那種小旅館_名副其實的酒吧旅館而不是宴客旅館。幾乎整個房子的正面都裝飾着鍍金花紋與雕花玻璃,但由於房子是處在灰濛濛的海域與影影綽綽如鬼似魅的叢林之間,它這華而不實就反而在陰鬱之中平添一份恐怖來。兩位來者都依稀感覺到,假如由這樣一家旅館主動提供什麼食物或飲料的話,那也只會是些紙板做成的火腿以及表演啞劇式的空杯子而已。

然而,他們這時還並不十分心中有數。隨着他們走得離

那地方越來越近,他們看見了分明緊閉着的小賣部,在小賣部的前面,同樣放着一張有着彎曲靠背的花園鐵凳,但這一張卻要長得多,幾乎與整個的旅館正面的長度相當。把它安置在這裏很可能是為了客人們能夠坐在這裏觀賞海面。但在這樣的季節中,幾乎不可能指望有任何人會坐在這兒觀賞海景的。

可是就在鐵凳的最前端,擺放着一張餐用小圓桌,桌上放着一小瓶白葡萄酒和一盤子杏仁和葡萄乾。桌子後面的鐵凳上坐着一個深色頭髮的年輕人,沒戴帽子,兩眼直瞪瞪地看着大海,一動不動的定在那裏,模樣令人驚異。

儘管年輕人靜得像一尊蠟像,但是當兩位客人走到離他約四碼開外時,他卻像魔術箱似的突然彈跳起來。片刻之間,三人便湊在了一起,以彼此恭恭敬敬,但又毫不拘泥的態度交談起來。“恭請光臨,恭請光臨,先生們,請進來吧。我眼下沒有幫手,不過單靠我自己就能使你們舒心如意了。”

“真夠盡責的,”弗蘭博說道。“那麼您就是旅館主人嘍?”

“不錯,”深色頭髮的人以他特有的靜謐方式向後微微退了一點說道。“我的侍者都是意大利人,我想,你們是明白人,知道如果有可能的話,讓他們去親眼看看他們的同胞如何打敗尼格爾,這應該是合情合理的。你們知道,馬爾沃尼和尼格爾。內德的拳擊大戰已經到了收尾階段嗎?”

“恐伯我們不能停留那麼久,認真說不敢有勞盛情接待,”布朗神父說。“但可以肯定,我的朋友會很高興來上一杯雪利酒暖暖身子,並且還很樂意為馬爾沃尼奪取冠軍而乾杯。”

弗蘭博並不喜歡雪利酒,但是喝一杯他至少也不會反對。他和顏悅色地說道:“哦,非常感謝。”

“雪利嗎,先生——當然,”旅店主說道,轉身走向旅店。“請原諒我耽擱幾分鐘。正如我剛才告訴你們的,我現在沒有店員——”說完他就走向他那用百葉窗遮閉着的、不透光亮的黑色櫥窗。

“喔,實在沒必要費那份心,”弗蘭博開口說道。但店主轉過身來安定他的心。

“我有鑰匙,”他說道,“我在黑暗中走熟了路。”

“我無意——”布朗神父開口說道。

他的話給一個人的吼叫聲給打斷了,聲音來自無人居住的旅館內部。轟雷般的叫聲中響亮地出現了某個外來名字,響亮卻又辨別不清,但叫聲卻使得旅店主更加急促地跑過去,比片刻之前應付弗蘭博的雪利酒還要殷勤快捷。事實證明,店主當時和隨後都是不折不扣地在說真話。但弗蘭博和布朗神父總是這樣坦白地承認:當時那一聲食人魔鬼似的喊聲,從那國靜而空虛的小客棧中發出,實在是他們所有的冒險(包括常常遇上的暴力冒險)當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是我的廚師!”店主人慌張地叫道。“我把我的廚師給忘掉了。他即刻就會動手。只要雪利酒嗎,二位先生?”

果然,門廳中實實在在地出現了一個肥碩的身軀,帶着白帽子,圍着白圍裙,一身廚師的打扮,與那黝黑突出的面孔實在有點不相稱。弗蘭博常常聽說黑人善於烹飪。但不知怎的,某種種族與世系的鮮明對照增加了弗蘭博的詫異。幹嘛是店主應諾廚師的呼叫,而不是廚師應諾店主的呼叫呢?他即刻又反應過來,有些大廚師或廚師長往往都表現得十分倨傲;再有,當時主人出來了,在處理雪利酒的服務,而裏面又是遇上了要緊事情。

“我有點奇怪,”布朗神父說,“當這次拳擊大戰終於來臨之際,到這海灣來遊玩的人還會這樣的少。不是嗎,我們走了好幾英里才碰上一個。”

旅店主聳聳肩。“他們是從小鎮的另一邊來的,你們知道一車站那邊,離這兒三英里遠。他們這些人只對體育運動感興趣,在旅館停留只是為了過夜。畢竟,現在也差不多過了來海濱曬太陽的季節。”

“也不是閑坐在茶亭酒謝的季節,”弗蘭博指指小圓桌說道。

“所以我總得留神,”旅店主人說話時臉上毫無動靜。他是一個安靜而體態優雅的人,氣色有點不好;他的深色衣服不能使他具有任何特色,只有他脖子上的那條黑色的領結,系得高高的,顯得有點特別,好像一個托盤,領結還用一枚金別針牢牢地穩定住,別針頭上鏡刻着一些怪異圖案。他的臉上也沒有任何引人注意的地方,除了某種似乎神經質的跡象——某種一隻眼比另一隻眼睜得開一點什麼的,這就給人一種一隻眼大一隻眼小的感覺,或讓人以為他的一隻眼是假眼。接着到來的沉寂給旅店主人的話打破了。他說道:“你們在路上大概什麼地方碰見一個人的?”

“真有點怪,”神父回答道,“離這兒很近一就在那座演奏台旁邊。”

弗蘭博一直坐在長鐵椅上,喝着他的雪利酒,這時放下酒杯,站起身來,十分驚訝地瞪着自己的朋友。他剛要張嘴說什麼,卻又忍住了。心想:“怪了!我們在什麼地方碰上人了?”

“奇怪,”黑頭髮店主沉思着說道。“他的外表怎麼樣?”

“我們看見他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布朗神父開口說道,“但是他——”

正如前面說到的那樣,旅店主人說的話都是不折不扣的實話。他說廚師立即就下廚烹飪,事情果然就在一絲不苟地這樣進行,因為當廚師出來的時候,已經戴上丁做廚的宇套,儘管只是剛剛才說到這件事。但在白人和黑人的混合人群中,他這人卻顯得非常不一般。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他簡直就像是用紐扣和紐帶從腳到頭全身密封起來,一直到那對熠熠閃光的眼珠,而且用的是最耀眼最時髦的外包裝。一頂高高的黑色禮帽斜戴在他那黑髮闊頂的頭上,那是一頂法蘭西智者們所謂的八面鏡那樣的禮帽。但不知怎的,這位黑人竟與這頂黑黑的禮帽似模似樣。不錯,他是很黑的,他的平滑而富有光渾的皮膚朝八個角落或更多的方向投出光亮。不用說他在背心裏面抹上了白色的蚝油和滑粉。他插在紐扣孔里的那朵紅花顯得十分刺眼,彷彿是突然從那孔里生長出來的。而他一手拿手杖一手拿雪茄,站在那裏的模樣好像是天經地義的樣子,是我們談及種族偏見時就總會記得起來的樣子,抑或是某種既有無辜又摻和了侮慢的樣子——蛋糕步(昂首闊步地前進(后演化成了一種舞蹈),美國黑人在為蛋糕而登上競賽場時所走的步子)態。

“有時,”弗蘭博從後面盯着他說道,“我對他們遭受私刑的說法也不會感覺奇怪。”

“我也絕不會感覺奇怪,”布朗神父說道,“無論用的是地獄中的任何什麼酷刑。但是正如我剛才說的那樣,”就在他繼續講下去時,黑人戴上了黃色手套,精神抖擻地向那灰濛濛露津津的海濱走去,那裏不過因為有一座怪模怪樣的音樂演奏台,便成了所謂的勝地——“不錯,如我剛才說的那樣,我不能詳細地描述遇見的那個人。但他蓄着密密匝匝的老式鬍鬚,顏色很深或是染過的,使他顯出一副照片中的金融家模樣;他的脖子上繞着一根長長的紫色領結,領結簡直給繫到了喉頭,好像是保姆用安全別針給孩子繫上的羊毛圍巾,隨着他的走動在風中不斷地擺動。只是這東西——”神父靜靜地看着遼闊的海面,頓了一下補充道,“才是安全別針。”

坐在長鐵椅上的男子也是十分安靜地瞪着遼闊的海面。現在弗蘭博又處於十分平和的心態了,所以很有把握地感覺到這人的眼睛是天生的一隻大一隻小。現在兩隻眼都完全睜開了,使弗蘭博幾乎可以想像到他的左眼在瞪視時會變得更大一些。

“那是一支很長的金別針,頭部雕刻成了猴子或別的諸如此類的動物的頭,”神父繼續道,“別上去的方式很古怪-他還戴了一副夾鼻眼鏡,穿一件寬大的黑色喪服——”

椅子上一動不動的男子還繼續瞪着海面,長在他頭上的兩隻眼睛似乎很可以歸屬於兩個迎然不同的人。一隻眼望着一處,隨後他快速地閉了閉眼。

布朗神父背過去向著他,這一瞬間,一把匕首的閃光像死亡的影子閃現在他的臉上。弗蘭博沒有武器,但他那雙紫銅色的大手已經擱在了長長的鐵椅子的一端。他的雙肩迅速地改變了姿勢,只一拱鐵椅就豎了起來,向店主倒去,彷彿頭人的利斧正高舉着要劈下一樣。這張椅子直立起來,單單就其高度而言,就顯得完全像是一架長長的鐵梯,他正站在旁邊,遨請人們爬上去摘取天上的星星。但在晚間,從平面方向射來的燈光使得它的長長的陰影恍若一個巨人在舞動着艾菲爾鐵塔。就是這搖曳的光影使得店主人畏怯,躲避,然後急急躲進他的小旅店,把鋥亮的匕首啷噹一下扔在了地下。

“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裏,”弗蘭博嚷道,縱身彈開長椅子,怒氣沖沖使他對海濱的情況毫不理會。他抓住小個子神父的手肘,拽着他跑過荒涼灰暗的後花園,後花園盡頭有一道緊緊關閉着的後院小門。弗蘭博憤怒而又沉靜地彎腰搗弄了一會兒,說道,“這門給他媽的鎖住了。”

在他說話之際,一棵裝飾性的杉木樹上落下一片羽毛,擦過他的帽邊,這使他大吃一驚,比剛才聽到遠處一聲沉鬱的爆炸聲還要驚駭。接着又發生了一聲爆炸,一顆子彈打來,陷進了他正試圖弄開的門板中,使門震動不止。弗蘭博雙肩再度凝聚力氣,然後猛力撞上去,三個鉸鏈與鎖同時給撞脫,弗蘭博衝出去,連着院門一齊撲上了門外空蕩蕩的小路,好像大力士參生負起了加扎之門。

然後他將花園門拋過院牆,扔進院子裏,與此同時,一顆子彈打在離他腳後跟不遠處的地上,將地面的雪和土濺起一團。他不再顧全禮節,一把抓起小個子神父,將他橫跨在自己肩上,邁動長腿飛步跑向西爾伍德。直到跑出將近兩英里后,他才把自己的夥伴放下來。這當然說不上是一次體面的逃亡,儘管可以用經典的安奇塞斯(見維吉爾所著《埃涅阿斯紀》,敘述特洛伊城被希臘人攻陷后,埃涅阿斯被兒子安奇塞斯負起逃離,最後到意大利建立羅馬的故事)模式來圓場,但布朗神父的臉上卻只是露齒而笑。

“啊啃,”弗蘭博不耐煩地忍受了一段時間的寧靜后說道,“我不明白這一些都是什麼意思,但我認為,我可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沒有看錯。”這時他倆已經恢復了正常的徒步旅行,正在小鎮的邊緣部分穿街而行,這種地方不必擔心會出現什麼暴力行為。“我看你從來沒有遇見過你那麼詳盡描述的人。”

“從某種意義上說我確實是見過他。”布朗說道,頗為神經質地咬着手指——“確實見過。只是光線太暗,不大看得清楚,是在演奏台下面的緣故。但我恐怕我到底肚沒能如實準確地描述好他,他的夾鼻眼鏡被壓碎了,那長長的金別針刺穿的也並不是他的紫色領帶,而是刺穿的他那顆心。”

“我想,”夥伴用低沉的聲音說道,“那個配上玻璃假眼的小子一定與此事有關。”

“開先我希望他與此事有關的不多,”布朗道,聲音顯得頗為煩惱。“我當時點出來可能是錯誤的。我有點一時衝動。這件事一定有更深更陰暗的根源。”

兩人默不做聲地邁步前進,穿街過巷。此時夜色低垂,寒氣陣陣,沿街的黃色路燈漸漸亮起來了。顯然他們正越來越走近小鎮的中央部分,色彩鮮艷、耀眼奪目的廣告牌告知人們尼格爾。內德與馬爾沃尼拳擊系列大戰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

“嗯,”弗蘭博說道。“我一生中沒有殺過人,哪怕在我的那些犯罪的日子裏。但對任何在這種沉悶的地方殺人的罪犯來說,我是絕不同情的。我想天底下所有被天主遺棄的廢地當中,最令人心碎的就是諸如演奏台那樣的地方。按照初衷,它或許是要搞成歡樂喜慶的地方,結果卻成了荒蕪凄楚之鄉。我可以想像得到,一個病態的人處在這樣一種孤寂而又具有諷刺意昧的環境中,自然會感到必需幹掉自己的敵手。記得在你創造過輝煌的薩里郡的群山中,我曾經作過一次徒步旅行,當時想到的只是要採集金雀花,捕捉雲雀之類的。後來不知不覺地到了一片環形的開闊地,迎面無聲無息地聳立着一座巨大的建築結構,層層疊疊的座位,整個建築活像就是羅馬的圓形競技場,但又像信件架一樣空空蕩蕩。一隻鳥在建築物頂上的天空盤旋。那建築就是薩里郡大賽馬場。我當時就感到,在那樣的地方,再也不會有人會獲得快樂了。”

“真奇怪,你竟提到了賽馬場,”神父說道。“你還記得所謂的薩頓之謎嗎?就因為兩個可疑的人一我想是兩個賣雪糕的吧一碰巧住在了薩頓?他們最終還是給釋放了。據說發現有個人被扼死在公園附近的丘陵草原上。其實,我從一名愛爾蘭警察(我的朋友)那裏得知,死者是在離薩里郡大賽馬場很近的地方被發現的——身上蓋着一扇很低矮的門。”

“那真是古里八怪,”弗蘭博說道。“這個薩頓之謎堅定了我的看法:這樣的娛樂場所到了淡季會顯得可怕的寂寞,否則那人就不會被殺死在那裏了。”

“我不敢肯定他——”布朗欲言又止。

“不敢肯定他是被殺死的?”夥伴疑惑,詢問道。

“不敢肯定他是因淡季被殺的。”小個子神父回答,口氣簡樸直率。“你不認為有着應付這類孤寂的某種伎倆嗎,弗蘭博?你敢肯定,聰明的殺人犯總要找到僻靜的地方,然後才作案嗎?一個人要完全獨處一鄉,那是非常非常難於做得到的。除掉這一點以外,一個人越孤獨,他就肯定會越引人注目。不,我想一定還有別的原因——啊,我們現在是在什麼亭台褸閣,或是宮廷殿堂,或是別的地方?”

他們來到一個燈火輝煌的小廣場。在燦燦的貼金箔和燈柱上的華燈的映襯下,廣場上的主建築顯得灰不溜丟的,側面相接的是馬爾沃尼和尼格爾-內德的巨幅照像。

“喂喂,”弗蘭博十分驚訝地叫道,與此同時,他的教士朋友徑直踏上了寬闊的階梯。“我不知道拳擊是你近來的業佘愛好。你要去看看這湯拳擊賽嗎?”

“我想不會有任何拳擊比賽的,”布朗神父回答道。

兩人迅速穿過一間間賭注室和內室;走過擊斗廳時,只見斗台給升高起來,有粗繩圍欄,設有無數座位與包廂。這時神父仍然沒有左右顧盼,或作片刻停留,而是一直走到書記桌前的辦事員跟前,書記桌位於一扇門前,門上標有“賽務委員會”的字樣。神父在這裏停下來,要求見普利爵士。

書記員回答說爵士閣下此刻非常忙,因為拳擊搏鬥最近就要舉行了。但布朗神父很有耐心地反覆重述自己的要求,這樣的單調是一般的公事公辦頭腦所始料不及的。片刻之後,弗蘭博就頗感迷惑地隨神父一道,出現在一位男士面前,只見這位男士正在朝門口走去的另一男子嗷嗷吼叫。“給我小心,你知道有哪些繩子在第四個回合之後——呃,那麼你們想要什麼,告訴我!”

普利爵士很有紳士風度,和大多數僅存於我們這個時代的貴族一樣,對錢尤其操心不已。他的頭髮半灰半黃,眼睛裏閃耀着興奮,鼻粱高高的,鼻尖上生着凍瘡。

“只說一句話,”布朗神父說道。“我來為了阻止——一個人被殺死。”

普利爵士一下子從椅子上蹦起來,彷彿那椅子上安有彈簧,把他突然彈了起來。“假如我還能忍受這種事情再度發生我就該死!從前難道就沒有教區神父嗎,那時人們拳擊不戴手套。現在他們比賽按規定戴手套,上揚運動員沒有哪方會有絲毫被打死的可能。”

“我的意思不是兩位參賽拳師中的哪一位。”小個子教士說道。

“天吶,天吶,天吶!”貴族爵士語調中不無幽默地說道。“到底是誰要被打死呢?裁判嗎?”

“我不知道誰會被打死,”布朗神父回答,直瞪着眼,一臉深思的神色。“假如我知道是誰,我就不會來攪擾您的雅興了。我可能直接設法,讓他躲過劫難就成了。關於獎金拳擊,我還從來沒有發現這種有獎拳賽自身有什麼弊病。既然如此,我得請求您宣佈現在停止拳賽。”

“還有別的請求嗎?”爵士眼裏閃耀着興奮,用嘲弄的口氣說道。“您要對兩干名已經趕來看比賽的人說什麼呢?”

“我說等他們看完比賽后,就只會剩下一干九百九十九個還能夠活下去,”布朗神父說道。

普利爵士看着弗蘭博問道,“您的朋友瘋了嗎?”

“還差得遠,”弗蘭博回答道。

“那麼聽我說,”普利回復到了先前的不安神態,“這就比你們說的還要糟糕。有一大群意大利人反目,支持起馬爾沃尼來了——這些黑黝黝、粗野的傢伙不知是從哪個鄉下跑來的。你們知道這些地中海人種是怎樣的性格。如果宣佈停賽了,我們就會看見馬爾沃尼率領整個的科西嘉部落衝到這裏來。”

“我主神明,那可真是生死攸關了,”神父說道,“按一下鈴吧,把您的聲音傳出去。看看回答的是不是馬爾沃尼。”

這位貴族先生撳了撳桌上的電鈴,心中懷着油然而生的,莫名其妙的好奇。不一會兒,書記員就出現在了門口,爵士對他說道。“我有一項嚴峻的通知,要趕快向觀眾發佈。同時,請你費費心,告訴兩位奪標拳師比賽不得不推遲舉行。”

書記員兩眼直愣愣地一動也不動,彷彿看見了鬼怪,隨後他便轉身消逝在門外了。

“你說那些話有何根據?”普利爵士突然轉身問道,“您和誰商談過?”

“和一座音樂台,”布朗神父說道,撓撓自己的頭。“哦,不,我弄錯了;我還和一本書商談過。那是我在倫教的一家書店順子買來的——而且還很廉價呢。”

說話時他已經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本結實的皮面小書,同時,弗蘭博從他的肩膀上方窺探過來,看到那是一本陳舊的旅遊手冊,其中一頁向裏面折進去,以便參閱。

“‘這是巫瀆(源於美洲的宗教信仰或巫術。最初出現在西印度群島和美國南方諸洲的黑人當中。參看《福爾摩斯探案集》的《最後致敬》,其中的《紅圈會》描述了令人心悸的巫瀆教廚師。《最後致敬》發表於l9l7年,但最初是以《擱淺》為名發表於1908年10月至1l月。據推測切斯特頓創作本篇故事時。便是從上文中獲取的有關知識。)當中的惟一方式了——’”布朗神父開始大聲朗讀。

“什麼當中的什麼,啊?”爵士閣下追問道。

“‘以這種方式,巫瀆蔓延出了牙買加本土,’”朗讀者幾乎是有滋有味地重複,並接下去念道,“‘組織廣泛發展,其象徵形式是猴子,抑或是他們的鑼神。在南北美洲兩塊大陸,許多地方鑼神具有非常強大的魔力,尤其是對於那些混血兒,那些看上去完全像是白人的混血兒。巫瀆不同於大多數別的拜鬼和祭人方式,事實上在祭壇並沒有正式的流血,而是通過在人群中進行某種形式的刺殺。當神龕門或廟門打開的時候,鑼聲就打得震耳欲聾,同時將猴神放開;幾乎整個的集會都給鉚釘鉚住了一樣,狂喜的一雙雙眼睛死盯着猴神。但就在這之後——’”

房間門膨地一聲打開了,那位八面風光的黑人拳師站在門框之間,兩眼轉動着,錦緞禮帽侮慢無亂地斜戴在頭上,“哼!”他張嘴叫道,露出猴牙般的牙。“這是什麼?嗯!哼!你們偷走了一位黑人紳士的獎金——已經到他手頭的獎金——還自以為那個意大利白人混蛋——”

“這隻不過是個延期的問題嘛,”爵士平靜地說道。“我過一兩分鐘來向您解釋。”

“向誰——”尼格爾-內德嗷嗷直叫,他一下子就暴跳如雷了。

“我的名字叫普利,”回答道,語氣中透出使人信賴的冷靜。“我是組委書記,我奉勸您現在離開這個房間。”

“這傢伙是誰?”黑人冠軍喝問,侮辱性地指着神父。

“我叫布朗,”回答道。“我現在也奉勸你,離開這個國家。”

獎金拳擊師兩眼直瞪瞪地站在原地,僵了片刻之後,突然跨步出去,膨地一聲將門在身後帶上。弗蘭博和其他人不由得大吃一驚。

“請問,”布朗神父邊說邊把他那風塵僕僕的頭髮向上掠了一掠,“您認為利奧那多-達-芬奇如何?了不起的意大利頭腦?”

“瞧這裏,”普利爵士說道,“我對您的無遮無掩的話已經承受了相當大的貢任。關於這件事,我想您應該讓我知道得更多一些。”

“很好,我的爵士,”布朗神父答道。“費不了多少事就可以向您講清楚,”說著他把皮面小書裝進大衣口袋。“我想凡是這本書能告訴我們的,我們都知道了,但我說得是否正確,您可以通過它來判斷。剛才在這裏虛張聲勢,唬唬嚇人的那個黑人,其實是世界上最危險的人物,就因為他具有歐洲人的頭腦,又還有食人者的本能。在他們那些野蠻人當中同類間的屠殺可謂是直截了當的,常識性的事了。而他把這些屠殺夥伴組織成了一個非常現代化的、武裝了科學知識的秘密刺殺社團。他不知道我知道這個社團,並因此而不知道我不能證明它的存在。”

接下來一片沉寂。小個子神父繼續道:

“但假如我要謀殺某個人,只有當我和他單獨在一起時,才算是真正的最佳方案嗎?”

普利爵士看着這位小個子教士,兩眼又恢復了先前的那種冷淡。他只說道,“假如您要謀殺什麼人,我應當與您商量。”

布朗神父搖搖頭,像一個經驗頗為老到的謀殺者。“弗蘭博也這樣說過,”他嘆息一聲回答道。“但是想想看,一個人越感覺孤單,就越沒有把握他是獨自一人的。必須說清楚他的周圍都是一片空曠,而這樣的環境又使得他明顯突出。您曾經從高處觀看過一個人耕地嗎,或是一片谷地中的牧羊人嗎?您從來沒有孤身一人沿峭壁行走,而同時觀看另一個人沿沙灘漫步?您就不知道他曾幹掉了一隻螃蟹嗎?而且您斷然不會得知他幹掉的是否是一位債權人吧?不!不!不!對於您我這樣聰明的謀殺者來說,在這種場所中要確信沒有人看見您,那簡直是不可能的。”

“那還有別的什麼方案嗎?”

“只有一種,”神父說道。“那就是確保每個人都正注目在別的事情上。當一個人在緊靠賽馬場大看台的地方被扼死時,雖然大看台上空空如也,這件事還是可能給任何人看見——給任何一個篷蓋下徒步而行的路人,或是任何一個正在山間行駛着的汽車司機看見。但是,當看台上人山人海的時候,當整個圈子喊聲如潮的時候,當人們心愛的馬兒一馬當先、首當其衝的時候,或是當它落伍下去、目不忍睹的時候,這時什麼領帶絞扭,什麼把屍體猛推到門后等行為就只在轉瞬之間——而且只要那麼一個轉瞬之間也就足夠了。當然,”說到這裏神父把目光轉向弗蘭博,“這與演奏台下那可憐傢伙的情況完全一樣。就在娛樂活動令人如痴如狂的時候,就在某個天才小提琴家躬身行禮的時候,或是在某個大腕歌星的悅耳歌聲將晚會推向高潮的時候,他——給什麼東西擺弄了一下,掉進了一個並非偶然的孔洞。在下面,一下重擊將他幹掉——這當然就是不獨有偶的嘍。以上就是尼格爾-內德從他的老鑼神那裏借用過來的小小花招。”

“順便問一下,那位馬爾沃尼呢——”普利開口問道。

“馬爾沃尼和這一勾當毫不相關,”神父說道。“我可以斗膽地說,在他的身邊包圍着一些意大利人,但我們這些和藹可親的朋友卻不是意大利人。他們是一些有八分之一黑人血統的混血兒,是些形形色色遮掩下的非洲混血兒。我恐怕我們這些英國人會以為所有的外國人,只要膚色深、骯髒,就都大同小異、裡外一般了。再者”,仙略頓一下,微笑着補充道,“我恐怕英國人的區分能力越來越差,對於我們的宗教所造就的道德人格與巫瀆教滋養下急速發展起來的人物之間的細微差別,我們是越來越沒有鑒別能力了。”

春季的熱浪一下子蔓延到了西爾伍德,不等兩位朋友再度涉足此間,就已經將海灘星星點點地綴上了一簇簇家人,一套套沐浴設施,還使得到處都是游牧式的傳教士和黑人吟唱詩人。這時大規模追捕那些透着古怪的秘密社團分子也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着。社團分子的神秘目的幾乎在各個方面都腐爛了,消逝了。旅店主的屍體被人發現像一團海草那樣漂浮在海上;他的右眼平和地闔着,但左眼卻瞪得老大,像反射月光的玻璃鏡片一樣,放射着陰森森的光芒。尼格爾-內德逃出不到一兩英里就給追上了,搏鬥中他用左手打死了三名警察。餘下一名警官驚呆了——不但如是,還傷痛不堪——於是黑人拳師逃之夭夭。但這次行動在英國各報刊上鬧得沸沸揚揚,以至於整個大英帝國在隨後的一兩個月中,主要目的就是防止這隻黑臭蟲(他對這兩層意思兼而有之)從任何一個英國機場逃走。與他稍微相似但差距甚遠的人,都難免要受到嚴密盤查,須得使勁擦洗臉面之後,才會讓其登機或上船,彷彿每一個白膚色的人都是靠油脂染料用力塗抹、化妝而產生出來的一樣。英國的所有黑人都受到特別的限制,他們被強迫去報名登記;出海的輪船不許搭載黑人,彷彿他們都是怪蛇(神話中的怪物,傳說一瞪眼或一吐氣即能致人於死命。根掂古羅馬學者普林尼的《博物志》,該物的西文名稱BASILSK山因其皇冠似的頭而得名,而在古希臘語中BASILSK亦即“國王”之意)。鑒於人們已經知道這個野蠻的秘密社團有多麼可怖,多麼龐大,行事多麼不動聲色,所以到了弗蘭博和布朗神父四月份再度來到海濱,站在防波堤上憑欄遠

那時,黑人(THEBLACKMAN一語在古蘇格蘭語中意為魔鬼THEDEVI)②這個詞在英國差不多已經恢復了它從前在蘇格蘭語中的意思——魔鬼。

“他一定還在英國,”弗蘭博望着遠方說,“不過藏得非常隱蔽。假如他只把臉塗白,他們就一定會在哪個港口發現他。”

“你知道,他確實是個聰明人,”布朗神父不無遺憾地說。“我敢擔保他不會把自己化妝成白人。”

“嗯?那他會怎麼做呢?”

“我想他會把自己塗黑,”神父說。

弗蘭博一動不動地靠在欄杆上,哈哈大笑着說,“啊,真想得出!”

布朗神父也是一動不動地靠在欄杆上,迅速指了指那些在沙灘上吟唱,用煤黑化妝成黑人的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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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K.切斯特頓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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