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白梅寺殺人案件

京都白梅寺殺人案件

I

最近一段時期,大木夏彥成天躲避着女友水上明子。理由非常簡單,大木另外又攀上了一件喜從天降,出乎意料的姻緣,並趁熱打鐵,私定了終身。

對於二十八歲的大木來說,娶自己供職的公司董事之女為妻,是一個莫大的榮譽,這將為自己今後飛黃騰達,出人頭地鋪出一條光明大道。

他暗想,即使姑娘容貌不佳也沒什麼關係,反正女人習慣了都一樣。一向放蕩不己,逍遙自在的大木帶着這一念頭,按時赴約了。令他喜出望外的是,姑娘不僅不難看,並且眉清目秀,亭亭玉立,簡直是仙女下凡。

姑娘貌美非凡,身材勻稱,發育良好。望着姑娘那雙清澈純凈的大眼睛,大木呆住了。

大木平素善交女朋友,大都是時裝模特兒、女演員等初出茅廬的女孩子,其中不乏漂亮的女人,然而,由美這位姑娘則與她們迥然不同。

他認為由美必定是一個處女無疑,即便不是,也不由使人感到,這是一位純潔無瑕的小姐,與大木過往甚密的明子相比,明子則頓時黯然失色,無以倫比。

他預感到,與明子分手可能是一個棘手的難題。

一年前,當大木認識明子時,明子還屬於他人的妻子,但在五個月前為了達到與大木結婚的目的,她毅然離了婚。

兩人相識三個月了,明子仍不願與大木發生關係,她告訴大木:“我有丈夫,不能這麼做。”經她這麼一拒絕,大木越發對明子着迷了。當初,他不過是想玩玩,消遣消遣而已,卻不料自此熱情與日俱增。一天晚上,當明子終於投入他的懷抱時,他禁不住向明子求婚:“我們結婚吧,好嗎?我們結婚!”

她的身體是那樣的使人忘情,敏感、反應快,而且皮膚白晰,魅力無窮,令大木如痴如醉。

好幾個月裏,大木和明子沉緬於卿卿我我的甜蜜之中。

在這一段時間裏,大木要和明子結婚的想法並不摻假,他決定非明子不娶。可是,明子早已和別人結婚了,不可能達到和她結婚的目的。

不過,事情的發展卻很簡單,她離婚了。

她對大木說:“我離婚了。你別擔心,我半句也沒提及你。在法律規定離婚者在離婚後半年內不得結婚的期限內,我決不會把咱們兩人的關係讓任何人知道。一旦謠言四起,可就麻煩了,請你也保守秘密。”大木答應了。

事情經過就是這樣。可是自從明子離婚後,大木卻漸漸對她失去了興趣。俗話說:“女人再婚二鍋頭”。這個女人曾是他人的妻子,我不能和她結婚,何況,萬一被她的丈夫獲知,一怒之下,恐怕還會殺死我。他把明子摟抱在懷裏,這麼思忖着。這的確富有刺激,使人興奮,然而,明子已經不是別人的妻子了,也就使他失去了一種冒險的心理。有時,他常常會產生厭倦這個女人的念頭。

儘管如此,每當明子打來電話,他依然準時赴約。但在他剛訂完婚時,他失約了一次。事後,他仍每次答應,同明子私下幽會。

他心裏在盤算着:反正我現在還沒和她結婚,分得了手。但一想到當初是他讓她離婚的,他只得放棄了這一打算。

一個執着於愛情的女子,在考慮離婚時,她不會計較任何因素,一旦決心離婚,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無論你出多少錢,也無法動搖她的意志。

明子的手裏有一張他交給她的結婚登記表,她如獲至寶般珍藏着。當初他遞給她時曾表示,你離婚後六個月期限一過,我們就登記。

明子常把這張表向寶貝一樣拿出來,一邊端詳着一邊說:

“眼看要到六個月了。六個月一到,我就可以正式和你結婚了,啊,真幸福。”

和由美的婚禮迫在眉睫,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了。

由於久疏音信,明子隱隱感到一種不安。有一次,她提醒大木說:“萬一我不能和你結婚,我就自殺,留下一封怨恨你的遺書。”

大木感到,必須要想出個辦法來。近來,他夜裏輾轉反側,不能成眠。

“不管如何解釋,給她多少錢,她也會置若罔聞,不加理睬的。待我結婚時,她獲悉后,肯定會竄入結婚會場,大吵大鬧,亂攪一氣,怎麼辦好呢?”

正當他再三考慮時,明子打來了一個電話。

“元旦休假時,我想請你帶我去旅遊。算是訂婚旅行吧,費用由我來出。”

聽了這話,大木的腦海里驀地閃出了一個設想:“帶她到一個地方去旅行,在那裏幹掉她。只能這麼幹了。”

於是,他表示贊同,說:

“那麼,到京都去怎麼樣?新幹線列車太擁擠,我們開車去。不過,這事對誰都別說,因為,公司在年底到元旦之間,原來要派我去東北地區的溫泉出差,我以身體欠佳為借口,回絕了他們,所以,我們出外旅行被人知道,會帶來不便。”

“真的?你真的要帶我去嗎?我太高興了。我是第一次和你出外旅行呀,一切拜託你了。”明子掩飾不住萬分欣喜。

大木又補充了一句:

“還有一件事。我記得以前曾對你說過,勸你最好剪短髮。我過去有一個女朋友,和我大吵了一架後分手了。她留的是長發,所以,每當我在約會時遇見你,半夜裏醒來看到你,你的長發就印入了我的眼帘,我往往心驚肉跳,熱情大減。這次去旅行,你能不能剪個超短髮。”

“我聽你的。我自己剪,不去美容廳。”

大木知道,明子是從來不去美容廳的。她也不燙髮,而是把墨黑的直發從中間分開,再束上髮帶,這是她喜愛的一種髮型。

開始,他覺得這種長發看上去神秘莫測,然而,近來他越來越感到,她不燙髮,是出於她那倔強的性格。

大木囑咐明子剪短頭髮,是為了在殺死她掩埋后,某日被人發現的時候,消除長發的特徵。

三十一日清晨,大木開車載着明子駛向京都。

果然,她遵循大木的囑咐,剪了一個短髮。

“你剪得漂亮極了。上次的髮型太沉悶。”

“你說得對,這下好了。”說著明子用手捋了捋頭髮。

大木為了擋住臉部,戴上了墨鏡,圍上了兩道圍巾,顯得謹慎小心。

始於東京的公路出人意料地空曠,該回鄉過節的人都回去了,今天大概都在故鄉忙於迎接元旦。

長途運輸卡車也停駛了。大木加快車速,花費了六個小時趕到了京都附近,比預定時間要早。

“住哪家飯店?”

“皇家飯店。”

“是否預約一下?”明子一說起飯店兩字,就露出一種天真的神色。

“天色不早了。等我們登記后出門,所有的名勝古迹都該關門了。我們還是順路去參觀一座寺廟,然後去吃飯,再到飯店去。”大木顯得若無其事地主張道。不用說,他計劃在此以前幹掉她,不必再去什麼飯店住下,而掉頭連夜返回東京去。

小汽車繼續在高速公路上奔馳,不一會,開出了京都東面的高速公路出入口處。

大木提儀;“咱們參觀一下寺廟吧。”

說起京都的寺廟,明子只知道金閣寺,她問:“好的,是哪一座寺廟?金閣寺嗎?”

“不是,去金閣寺的方向完全相反,而且,大多數寺廟在十二月三十一日是關閉寺門的。我看過京都導遊圖,離這裏不遠的山科,有一座人稱白梅寺的大寺廟。據說,這個時節那裏正不負其名,早盛的白梅已紛紛開花。白色的梅花富有浪漫的情調,象徵著純潔。我們觀賞后再去吃晚餐,而後,我們趕到旅館收看電視轉播“紅白節目”,最後參拜八坂神社,怎麼樣?”

“可以嘛。”明子象孩子似的,爽氣地答應了。

少頃,汽車開到了白梅寺。

大木把車停在附近一處雜草叢生的空地上,兩人下車走進了寺里。

他倆從大門左側的中門穿過,迎面瞧見右側有一座宮殿式的建築物,周圍盛開着梅花。

寺院內微微發暗,唯有白色的梅花格外觸目,在幽暗中爭奇鬥豔。在這種臨近節日的時刻,寺廟門衛室里和庭院裏沒有一個人影。

“梅花真香啊。”明子閉上眼睛,吸嗅着梅花沁人的香味。

“往裏走還有更多的梅花哩。”大木漸漸把明子引入了寺院深處。

幽深處有一泓寬泛的池塘。

如果把她沉入這個池塘里,會不會浮出來?大木正陷入沉思之中,猛然間,明子問他:

“關於這座寺廟有什麼傳說嗎?”

大木心虛地連忙取出手冊,說:“有,有。嗯,有個名時藤原高藤的人,在十五歲的時候來到這一帶打獵。忽然下起了大雨,雷電交加,藤原奔到這兒來躲雨。

“這兒的主人了解藤原的身份,就請他進屋裏,讓女兒列子招待他,還備了酒菜。那天晚上,兩人睡到了一起。

“第二天早晨,藤原留下了獵刀回到了家裏。

“藤原的爸爸教子嚴格,他獲知兩人的關係后,不許藤原出去。藤原整天思念着列子,希望某一天能見到她。五年後,他爸爸死了,藤原找到了列子,列子已經生下了他的女兒胤子。就是這位胤子,後來成了醍醐帝的母親。”

“啊,真是一個富有浪漫色彩的傳說。”明子聽得心蕩神馳。

“你到這兒來。”

大木把明子喚到一棵大樹的樹蔭下,親吻着抱住了她,同時,悄悄地用手上備着的一根繩子猛然勒住她的脖子。

“咕!”明子發出一聲鳥叫般的喉音,不一會兒,身體便癱軟無力了。

大木暗然,這一切幹得太順利了。他環顧了一下四周。悄無聲息,闃無一人。

他拖着屍體,來到白梅樹下,找了一個大洞穴放進屍體,用土掩埋了。一切完畢,下一步是不讓別人瞧見,儘早回家。想罷,他躡手躡腳地溜出大門,來到寺廟外,然後,裝出若無其事的神情,朝停車處走去。為了今天的計劃,他特地去廢舊汽車停置場拿了一塊汽車牌照換上。

在回去的路上,他把車開得謹慎小心,車速反而減慢,他想,要是半道上發生車禍,那就露了天機了。因此,等他跨進家門時,已經是凌晨三點了。

好了,這回兒我舉行婚禮不會再有麻煩了。他打開冰箱,取出一瓶啤酒,津津有味地喝了起來。

對於大木來說,與其說明子可憐兮兮,倒不如說排除了一個絆腳石,使他心情為之輕鬆更為貼切。唯一煩心的是,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將要睡着之際,白梅樹旁,明子那比白梅花更白的臉蛋閃過了腦際,不過他立刻抹消了這一形象。他暗自盤算:明天我必須去一趟她的公寓,查一查有沒有可能成為我們之間有交往的證據。

大木帶着從屍體上取到的鑰匙,來到她居住的高層公寓。令他大吃一驚的是,明子在幾天前已遷離原住處,公寓已由別人租借。明子的郵箱上貼着一張紙條,上寫:

水上明子女士業已搬走,請勿投放她的郵件公寓管理人

她會搬到哪兒去呢?去問管理人,倘若被他留下印象,就糟糕了。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已證實,明子是不寫日記的,然而他仍有一絲不安。

從京都回來后,第二天是元旦,他去看望頂頭上司,接着,在二日,他應邀來訂婚的對象山岡由美家。

山岡董事豪華的府第處於東京市中心,面積達一千二百平方米。跨入大門,只見兩旁種植着大量的松樹和梅花;山茶花競相爭妍開放。純日本式的房子中,僅有一處二十張席子大小的客廳是西式的。

客廳里放着一架大鋼琴,上面放着一塊正月的年糕以示迎接新年。

山岡的女兒由美身穿長袖和服出來迎他。

“歡迎光臨,新年好。”

“嘿,真有氣派。”

“新年好。”由美純真地又一次向大木道喜。

“新年好。你的和服真漂亮。”

由美端坐在桌旁,遞上了一杯茶,此時露出的髮際顯得整潔而妖艷。他不禁想道,她才應該成為我的妻子。客人來訪時,就該這樣端茶招待客人。此刻,他忘卻了明子的死,漸漸興奮起來。

須臾,由美的父親出來了,領大木進了一個日式客廳。這裏有兩間客廳相聯,分別有八張和十張席子大小,裏面放着圓形大粘糕。

山岡接受過大木的拜年後,吩咐妻子端菜。除了以往的過年菜肴外,還有烤真鯛魚、肉食品等,擺了滿滿一桌。

“來,吃吧。”說著,山岡親自為他斟酒夾菜。由美也不時給他揀好菜吃,還不停地添酒。本來就不太會喝酒的大木不多會兒便滿臉通紅。

吃到一半,公司里部長和科長們都趕來拜年。他們對大木畢恭畢敬,笑嘻嘻地向大木打招呼。大木心裏在小聲說,嗯,看來今年是個好年景。

客套一番后,山岡領大家來到花園,指着漫遊在水池裏的鯉魚誇耀說:“這是從郡山帶來的,聽說這種魚市場上不出售。”

一個部長討好地說:“價格一定很昂貴,一條值一千萬日元吧?”

“沒那麼貴,那麼貴誰買得起啊。”

正當山岡笑逐顏開應酬大家的時候,大木在一旁驀然發現水池邊,有一棵開一枝花的梅樹。

這是一棵白梅樹!

看着看着,大木彷彿看見明子出現在自梅樹旁,他不禁有點心驚肉跳。

一位科長似乎也瞧見了那棵白梅,走上前去,嘖嘖稱奇:

“可喜可賀,在這種季節里,府上的白梅花竟已盛開了。”

“真是不可想像,今年是頭一次遇到。今年好象溫暖如春哇。”

不知為什麼,頃刻間,大木開始惶惶不安了。她的屍體會不會被人發現?

然而,元旦過去多日,報紙上依然沒有登載發現屍體的報道。時光在一天天流逝。

轉眼間進入了二月份,大木和由美的婚禮定於二月三日舉行。他們的新居選在山岡董事家的附近。大木每天忙個不停。有時,明子的影子常常閃過他的腦際,但他總把它擺脫掉了。

在舉行婚禮的前兩日,山岡突發腦溢血,被即刻送進了醫院,這一意外事件在山岡家引起了一片慌亂。大木時刻不離左右,照看着山岡。第二天,山岡的病情稍有好轉,恢復了說話功能。大木見狀,忙把嘴附在山岡的耳朵上說:“明天的婚禮將延期舉行。”但山岡聽了卻搖搖頭說:“按期舉行吧,通知各位來賓不方便,而且又麻煩。只可惜我無法親睹由美的新娘裝束了,不過,以後可以看到錄像的。”山岡夫人也認為婚禮延期會帶來諸多不便,為此決定,婚禮如期舉行。

大木原打算婚禮後去夏威夷度蜜月,並在近幾日整理一下搬入新居的行李。山岡夫人卻勸大木改變主意取消夏威夷之行,她對大木說:

“我說,能否在國內旅行兩天,譬如選擇京都怎麼樣?全然取消新婚旅遊,由美也太叫人可憐了。你們的公寓新居還沒裝好照明設備,傢具也沒搬進去。你伯父的病你別放在心上。”

大木同意了岳母的意見,只是地點也選在京都使他憂心忡忡。然而,取消國外旅行計劃,代之國內旅行,一有電話來,便能即刻趕回的地方非京都莫屬了,何況,山岡夫人早已預訂好了新幹線列車的車票及飯店,大木無奈,只得順從了。

婚禮順利地結束了,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條不紊。

替新娘行使父親之職的是新娘本人的叔叔。公司的大部分職員也出席了婚禮。

接着,新婚夫婦啟程赴京都蜜月旅行,婚禮參加者中,約有十人把他倆送至車站。由美的女友們向由美獻上了花束;男職員們則頻頻歡呼,雖然場面讓人司空見慣了,可一旦輪到自己的身上,便往往使人既興奮又害羞。

“我真難為情啊。”由美在列車啟動后,對大木說道。她漲紅着臉,俯身向窗外強望。大木見了由美通紅的臉,發覺此時她很可愛,簡直想把她抱在懷裏。

一想到今晚由美的模樣,大木興奮異常,心花怒放。

宿處定在皇家飯店,當大木獲悉是皇家飯店時,他頓感一陣心悸,這正是那家明子盼望住宿的飯店。由美的母親告訴他,由於事急匆忙,節日期間所有的飯店、旅館都告客滿,皇家飯店由公司給預定的。大木只得從命。

黃昏時分,兩人到達了皇家飯店。這家飯店設在京都河原町三條,氣勢宏偉,極為豪華。大木心想,反正我沒和明子在這裏一起住過,沒事兒。

蜜月旅行的費用由岳父母支出,數額綽綽有餘,他要在那兒飽餐一頓豐盛的菜肴。剛一踏進飯店的包房,他先給醫院掛了一個電話,是岳母來聽的。他告訴岳母,他倆平安到達,然後,他問:

“爸爸的身體狀況如何?”

“唔,還是老樣子,剛才喝了一點稀薄的米湯,情況看來有些好轉。由美呢?”

大木把話筒轉給了由美。她彷彿是在進行休學旅行似的,新幹線上的經歷啦,飯店裏的趣事啦,詳細地向她母親作了彙報。未了,她母親祝她快樂,便掛了電話。

兩人來到一家京都著名的餐廳吃了一頓,然後回到了皇家飯店。洞房之夜的儀式即將開始。

“我們洗澡吧,”和由美一起收看了一會兒她愛看的電視節目后,大木開口說道。

“你先洗吧,我看完續集就去。”由美回答得很乾脆。

大木只好一個人悻悻地進了浴室。他不由想起了和明子一起洗澡,渾身塗滿肥皂沫嬉笑打鬧的情景。

等他簡單地擦洗了一下出來后,由美進了浴室。

“哎呀,你怎麼不放掉水啊。”說著,由美放掉了水,換上了清水。大木聽了,不免感到喪氣。放水花了整整十分鐘,浴缸里灌滿水卻用了近三十分鐘的時間。

在這一段時間裏,他身上僅披着一件浴巾,冷氣透骨,於是,他又穿上了一件睡衣。她仍未洗好,半途上,他走近浴室門去探究其因,門從裏面鎖得牢牢的,她正在裏面唱歌,是一首英文歌曲。

她知道這是在蜜月旅行嗎?大木開始坐立不安了,剛才那種因期待而激起的熱情漸趨下降。

洗了三十多分鐘后,由美總算告畢,走出了浴室,衣服絲毫不亂地穿戴在身上。

接着,她坐在鏡子前面,慢悠悠地梳妝打扮起來,似乎不屑大木的等待。大木等她打扮好,就躺在床上招呼她:“請過來。”由美卻說:“你還沒睡着啊。”

看上去好象她不是怕難為情,也不是故意裝腔作勢,更不是嫌厭大木。

大木起身過去硬拉住她的手,讓她躺在床上。他先是吻住了她,但她急忙推開了。

“我給你憋得要死了。”一副孩子氣的表情。

他萬般無奈,只能等她睡著了再說。接下來,他們看了約一個小時的電視節目,她終於換衣服了,換的是她自己帶來的一件長袍睡衣。

換好睡衣,由美髮現房間裏只有一張床,便走向沙發打算睡下。

“你怎麼了?一塊兒睡吧,今天可是新婚之夜呀。”大木終於忍不住火了,他爬起身來,不由分說捏緊由美的手腕往睡床走去。由美躺在床上,蓋好毛毯,說了一句:“晚安。”便閉上眼睛,倒頭便睡。看那架式,是真的要睡。大木見這情景,忙躺在她身旁,緊緊地抱住了她,他吸取了剛才的教訓,這一次只是短暫地親吻了她一下。這回她聽其擺佈。

大木鬆了一口氣,他又把嘴唇放在由美的脖子上,由美“喲!”地叫着,一骨碌坐了起來。

“我怕癢。”

他嘆了一口氣,又把嘴唇放在由美的胸部,她又說怕癢。最後,大木死心了,他自己也毫無興緻了。

她入睡了,睡得很香甜,然而,大木卻一直睡不着,旁邊明明睡的是新婚燕爾的妻子,他卻無能為力。一想到這一點,他的神經就分外疲勞。

迷迷糊糊睡了約二三個小時,他猛然被人推醒了。

“怎麼回事?”

“唔……,你呼嚕打得太響了。我睡不着,你能不能找個地方去睡?”由美一本正經地說道。

“找個地方睡?這深更半夜的,到哪兒找。……那麼,我坐到那個沙發上去。”

“好吧,對不起了。”說罷,由美在雙人床上四肢伸展,眨眼見睡著了。

在沙發上坐了一個多小時后,大木下了決心,走到床前,掀開了由美身上的毛毯。由美驚醒了。

“啊!別別動……”

“什麼別動不別動的,今天是我倆結婚的日子嗎?”

“是的。”

“那你應該照我說的做。”

“我不願意。我怕癢。”

大木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撲了上去。

她又嚷叫不停,大木這下徹底泄氣了。難道每晚都會這樣嗎?她肯定不知道結婚的目的是什麼。

翌日清晨,他走出房間用餐,精神萎靡,顯得憔悴不振。這一天,他們在市內的廟宇和古迹轉了一圈,便早早地趕回來用晚餐。之後,他循循菩誘地耐心向由美談了一些有關性的知識,他認為由美對此一竊不通。由美一聲不吭地聽着。

這回她和大木共寢一床了,也不躲開,一動不動的。大木見她光睜着大眼,直愣愣的,不免感到掃興。他吻她也好,撫摸她也好,就是毫無反應。

結果事到半途,不歡而散。大木慾望未遂,急不可耐。他往日結交的女人雖說不怎麼貞潔,卻備具性感,極有魅力。他禁不住回味起明子那嬌嫩的肢體。他開始後悔殺了她。他感到,再這樣在京都呆下去,一定會整天疲憊不堪,正在這時,東京打來了一個電話。

山岡夫人在電話中用慌亂的聲調說:“你爸爸的病情發生急變,你們馬上趕回來。

兩人趕回東京,即刻趕赴醫院,正如預料中的,山岡溘然長逝了。

旋而,守靈,初葬、頭七,忙得暈頭轉向。由美回到了娘家,也沒來過大木的公寓。大木每天來往於公司和山岡家之間,只是在睡覺時間返回自己的公寓,他拿由美也沒辦法。

不多久,舉行了正式葬禮。

一天,大木無精打采地來公司上班,聽到別人在議論總經理因年事已高將隱退的事。總經理是原公司創始人的公子,現年八十歲,膝下無子,也無親戚在本公司工作。大木聞訊,向一個曾來參加婚禮的科長打聽:“下一任總經理是哪一位?”“是磯田常務董事,如果山岡先生沒去世的話,我想肯定是非山岡先生莫屬。”“是磯田先生嗎?”“挺麻煩哪,磯田先生和山岡先生兩人是水火不相容的。”“……”

大木開始領悟到,自己是一個難交好運的人。

老總經理最近將隱退早成定局。誰都明白,山岡升任總經理必是無疑。山岡作為董事正當年富力強之時,至少可擔任總經理十年以上,而這期間,磯田理應退休回家了。然而,山岡卻這麼撒手西歸了。若公司變成了磯田的天下,山岡派的人肯定會遭到冷遇。

從個人的角度來說,大木很討厭磯田,正因為這一點,大木瞄準了山岡。現在,大木覺得自己幹了一些傻事,和由美結婚的目的何在呢?不過,磯田常務董事歲數已大,又是外來戶,至多干五年總經理就退休了,我熬它個五年再說。山岡家裏有房產,也有財產,我一個小職員干一輩子也只能買一幢房子,從這一點考慮,也不算失誤。大木心裏這麼盤算着,給自己打氣。

二月份臨末,梅花也陸續在東京的街頭巷尾盛開。每當看見梅花,大木就想起了明子那雪白的膚肌。

一天,他疲勞之極,回到了公寓,打開門剛跨入房間,驚叫了一聲便呆立着不動了。

房間裏充滿了梅花的芳香,在撲鼻的花香中,奔出了一位女子。

“明子!”

然而,他定神一打量,原來是由美。房間點綴着由美插下的梅花。

“怎麼回事?”

“我從娘家回來了。我媽說拖着不回家不好。”

“哦。你突然出現,真嚇了我一大跳。”

“你剛才說明子,她是誰?”由美瞪視着一雙大眼睛問大木。

“嗯?哦,我是說真嚇人。”大木含糊其詞,打着馬虎眼,由美眨着眼睛陷入了沉思。

“不過,確有一個叫明子的人寄來了一封信。”

“什麼?明子寄信?這不可能。”

“那我讀給你聽聽,可以嗎?

“夏彥先生,您為何不和我見面?明子我非常孤單,您連電話也不打一個來……”

“等一等!讓我看看,你別瞎編胡言來套我。”

由美看到大木氣勢洶洶的神情,大為駭然,忙把信箋交給了他。

大木看着信箋,臉色蒼白。這確實是明子頗具特點字體。由美在旁顯得很平靜,她問:

“是夏彥先生的她吧?為什麼不與她會面?”

大木凝神閱讀了這兩張信箋。上面寫滿了她多麼愛大木,見不到他有多麼地寂寞的語句。她甚至還引用了一首歌謠中的句子:“當你擁抱着我的時候,我彷彿變成了一隻蝴蝶。”

大木陰沉着臉向由美髮問:“這封信什麼時候送來的?”

“剛送來,我上午回來的時候還沒送來,是下午送到的。我說,這個人是住在哪裏的?信封上連地址,姓名都沒寫。”由美並沒有說謊。

按理說她應該死了,怎麼會發出這封信呢?難道她還活着?

“你愣着幹嘛?我從媽媽那裏帶來了飯糰,你當晚飯吃吧。”

說著,由美掀開了飯盒,裏面放着自製的蛋餅、飯卷和什錦飯糰,色彩鮮美,令人垂涎,可是大木沒有胃口吃。

由美轉身去燒茶,大木趁機又拿起了那封信箋。

信箋是明子平素常用的日本紙,這是他曾記得的;纖細的鋼筆字,連體的筆向,無疑出自她的手筆。

是誰抱着威脅的目的寄來這封明子的信函的呢?他勉強咬了幾口飯糰,便睡在床上,現在,山岡已離世多日,即使有人知道他結婚前與她有來往,也無啥窘迫,可是,一旦知道是他大木殺死了她,那就麻煩了。

難道由美早已對明子的事心中有數了嗎?

正在這時,由美進來了,卧室里放置着兩張睡床,由美一聲不響地走向自己的床鋪,擰亮了枱燈。

“叫明子的這個女人在我們訂婚時,曾經打來過電話。”由美忽然說道。

大木大感意外:“她說了什麼?”

“她問我,你真的要和夏彥先生結婚了嗎?”

“那你說什麼?”

“我說是的,於是,她說,請你要珍愛他。”

“不可能的事。因為她一直想和我結婚。”

“那你為何不和她結婚呢?如果你真心愛她的話。”

由美淡淡地問了一句,大木摸不透由美在想什麼。

“大概是覺得我家很有錢吧?我家可沒錢吶。”

“你怎麼了?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我喜歡你!”

大木話音剛落,由美轉過身來,朝大木微微一笑,說:

“那就好了。今天我向我家的委託律師打聽了一下,他告訴我,爸爸買進的信用股票價格大暴跌,看來非賣房子不可了。”

“嗯?有那麼嚴重啊。我是為了……”

大木心中的怒火直往上竄。我是為了什麼而結婚的!為你連明子也殺死了!一想到這些,他的血一個勁兒地往腦門沖。無處發泄的怒火和難遂慾望的焦灼,一瞬間,化成了想糟塌一番由美的衝動。他翻身起床,上前粗暴地掀開由美身上的被褥,拉下了她的睡褲。由美叫道:“我不願意,不願意!”大木生硬地用口唇吻住了她,並用手捏住了由美還未成熟的乳房。

“疼死我了!”由美掙脫着。急紅了眼的大木脫掉了由美的睡褲,丟棄一旁,強行蹂躪了纖瘦的由美。

疾風暴雨過去了,由美仰天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瞪着一雙大眼直視着天花板。

大木去浴室沖洗了一下,出來時,一枚花瓣飄然落在他的皮膚上。這是一枚白梅花的花瓣。他回頭望去,浴室里也插放着一枝梅花。

花瓣象明子那倔強的脾氣一樣,緊緊地粘附的皮膚上,難以揭離。

人們發現京都白梅寺一具掩埋的女屍是在三月春分前後。大木在報上看到這條新聞,悚然大驚,他嚇得禁不住全身發抖,因為最近,他曾覺得,殺死明子早就成了恍如昔日的事了。

手提包、大衣和衣袋裏的東西,他都搜尋過了,並拿回家了,所以,他肯定明子的身份一時無法查明。

倘若在東京發現,或許有人會指認,在京都是不會有人認出她的。但是,從衣服上的洗染店名和鞋子上的製造廠名恐怕能查清其身份。當時考慮到必須迅速處理,因此,掩埋屍體,帶走攜持物的時間勉強夠用。

大木又喝了一杯咖啡,使心緒穩定下來,才起身去公司上班。自他發泄怒火的那天開始,妻子由美一直呆在娘家。

在公司上班的時間裏,他還能忘記一會兒明子的屍體被人掘出的事,但一回到家,他就時時不能忘卻這一事實。他心慌意亂地打開了電視機。

電視台的新聞節目也報道了這一事件。報道說,目前尚未查清死者的身份,為此播出了一張模擬像。大木見狀,目瞪口呆。那張模擬像上梳留着舊日的長發!

這決不可能。那天明明留的是短髮,做的也不是翻翹式,而是剪得象童式髮型一樣短齊。

大木忐忑不安,心裏感到一陣陣悶痛,相識者一瞧見模擬像,即時便知其身份,雖然他對他倆的關係守口如瓶,但會不會有人早已察覺呢?

他越是擔心,越是胡思亂想。前幾天,明子的來信究竟是誰寄出的呢?他曾認為她還活着,屍體被發現后,他知道發信者不會是明子。

電視新聞報道了發現屍體時的情況。

報道說,春分時節,有一個小學生隨父母去自梅寺拜佛時,偶而看見一棵白梅的樹根旁有一株長着桃色花蕾的紅梅樹苗,他順手一拔,露出了一隻人腳。

一位寺廟的住持說:“在不遠處,曾播種着一枝紅梅樹,我認為,那女子是在那裏被殺害的。這枝紅梅樹苗是兇手在拖曳屍體,放進土坑時,纏在屍體腳上一起埋入的。我一直納悶,我根本沒在這地種過紅梅樹,卻奇怪地長出了一棵。”

那朵花也許正象徵著明子的執拗。大木這麼想道,脊背上掠過了一陣寒意。

正如大木所擔憂的,第二天,明子的身份得到查實。

令人驚訝的是,她的娘家在京都金閣寺附近,結婚後,才去了東京。

她原來是京都人!和昨天不同,電視屏幕上映出了她生前的一張俊俏的照片。我怎麼會殺死她呢?那麼好的女人!大木向公司請了假,在家獃獃地發著愣。

大木想起了明子寄來的信,他拉開由美放信的抽屜,仔細端詳,信箋邊有一張信封,上面寫明是從他原先居住的高層公寓那裏轉來的,日期為十二月二十三日。他想起那幢高層公寓裏,住着一個與大木夏彥的名字很相似的人,他名叫大本夏夫,投遞員常把兩人的郵件弄錯。

我是怎麼了?肯定是投遞員把這封信投給了那人,才拖延至今轉送來的。

大木鬆了一口氣。

那人是個大學生,從十二月開始他到美國去了三個月。

下午三點左右,他出外吃飯回來,看見有兩個人在門前等着他,其中一人問道:

“您是大木夏彥先生嗎?”

“是的,您是……”大木估計來人是刑警,所以,早就作好了思想準備。

可是,這人不是刑警。

“我是律師,名叫淺井洋介,我為水上明子的遺囑而來,有點事和您談談。”

“什麼遺囑?”大木開始緊張了。“在這兒談有點不方便,請進屋談吧。”

他們跨進房門,來到起居室,自稱姓淺井的人拿出裝在信封里的文本,說:“據水上明子女士的遺囑,您將得到她轉讓的所有財產。我現在還不能給您看遺囑。請問,您認識水上明子女士嗎?”

瞬時間,他猶豫着要說不認識,但又擔心遺囑上寫明了,所以,他只是態度曖昧地點點頭。

“你說的所有財產共有多少?”

她離婚後住的高層公寓也不過是租賃的兩室一套,何況,明子作為一個家庭主婦,他還看不出她會擁有巨大的財富,但他還是問一句。

“現金有一億日元,加上在輕井澤的別墅和去年十二月買進的高層大樓。其中,高層大樓價值一億日元。”

“不可能有這,這,這麼回事吧?她說她是個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婦,難道這是騙我的嗎?我確實聽說她離婚了,可……”

“不錯,正如您所說的。她曾是PT電鐵股份公司董事長的太太。這是一家擁有房地產公司、百貨商店的大公司。您是否知道水上是她的舊姓?”

“不知道。”大木嘆了一口氣。他做夢也沒想到明子會是一個財閥的貴夫人。

“明子女士離婚時,就寫下了一份把分得的財產悉數讓給您的遺囑,並且,把要與您結婚的登記表也讓我保管。”

“這不可能……”

“為什麼?”律師緊追着問了一句。

她持有的那份結婚登記表,在殺死她后,他拿到了手。

“她持有的那份是複印件。她說這非常重要不能丟失,就交給了我,我可以給您看看。”說著,律師從皮包里抽出了那份結婚登記表。我原打算明子女士那裏一有電話,我就送去。可是,從那以後,我們失去了聯繫,她也沒有回到新搬入的住處,時間長達兩個半月,我去區政府打聽,才獲悉您早已和另一位女子結為伉儷。我又去向她所住的大樓管理員打聽,大樓管理員告訴我,明子女士在去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和您一起去京都訂婚旅行了,至今未歸。我心存疑竇,報告了警察,請警方幫助尋找,同時也請他們尋找您。這才知道,去年秋天您們就已訂親。昨天,明子女士的遺體被人發現,我再次同警方進行了聯繫。”

“請稍等一下。我沒有殺害她,這是真的。三十一日那一天,我在家裏。”

於是,一直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的另一個人開口說話了,他自我介紹說他是警察。

“現場上有目擊者。此人當時看見你與一位長發女人走進了白梅寺。”

“胡說!根本不可能有這樣一個目擊者,要知道……”

大木對此充滿信心。那天,她剪了個短髮。說什麼我與一個長發女子在一起無疑是在套我的話。

“你是想說,要知道當時她留的是短髮吧?”

大木聽了,呆如木雞。

“大樓外面停着你的車,因為沒有鎖車門,我檢查了車廂,發現車門上的掛袋裏有這個。”

刑警出示的,是一張一九八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在名神(名古屋至神戶)高速公路的京都東側出入口付養路費的發票。當時,他象往常一樣,無意識地把發票塞入了掛袋中。

“其次,你好象有愛親吻的習慣,你就是在和她親吻的過程中殺害了她,她的手上還捏握着你的毛髮。另外,你在走路時,喜歡把手伸入她的懷裏,因為,掛在她胸口上的大金屬垂飾上留下了你的指紋。我們了解到,這隻垂飾是那天早晨她出門時,在大樓的底層商店購買的。能否允許我們檢查一下你的頭髮和指紋?”

大木驟然變得垂頭喪氣。在刑警的催促下,他站了起來,這時,他嘟嚕了一聲:“她留的應該是長發呀。”刑警聽后,笑了起來:

“她是不想剪去長發的,那天她戴了只短髮假髮套,但在屍體挖出的時候,發套脫落了。”

“真的?”

刑警小聲說道:“她自己的人壽保險金額領取人填寫的也是你,金額達七千萬日元。真叫人不明白,你為何不願和一個如此愛你的女子結婚,並且她還很有錢!”

大木被帶走了。門外,一片白色花瓣紛紛揚揚地飄落在大木的頭上。

“是梅花!”

大木頓時收住了腳步凝視着,其實,這是一片早開的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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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美紗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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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白梅寺殺人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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