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鬼
倫敦,1962年冬日的一個夜晚。在一家豪華的餐廳里一群男女圍桌而坐。一位高雅的來賓俯身對身邊坐着的漂亮的棕發女人耳語道:“別回頭,喬治就在我們身後!”
漂亮的棕發女人和那個叫喬治的男人前一天剛離了婚,撞見了豈不尷尬。
“他同誰在一起?”女人問道。
“我的天!同一個美妞。她長着一張娃娃臉,像個蠢丫頭,不過還是挺迷人的!”
在這群人中,有一位年齡稍大,身上戴滿首飾的婦人在桌下用腳捅了一下,桌邊有六、七個男人,然而受到這份厚愛的男人卻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
“喂,我說,克利夫,你眼睛上還帶着口紅呢!”
一位棕發的女人用尖刻的聲音說出這一發現。那位叫克利夫的男人是一個非凡的人物。他身材高大,也是棕色頭髮,在餐廳柔和的燈光下的看上去他只有30歲左右。他微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齒。他雙眼炯炯有神,正在進行機智而風趣地交談。他有出色的記憶力又擅長數學,這使他成為橋牌冠軍,而且寫了一大摞有關橋牌的書。
別人繼承的是祖上的財產,而他卻是一個“自我奮鬥”型的人。他的財產數字沒有拖着多少個零。但是他給上層婦女個別授課,領取的授課費以及他賣書的收入卻足以使他經常同這些桌邊的百萬富翁們稱兄道榮,平起平坐。值得注意的是此次聚會的氣氛有些象開會。
幾個小時之後,警察將重新整理這次聚會的每一個情節,並且要費極大的力氣才能弄清楚誰是誰的情人,誰離開了誰,誰嫉妒誰,誰追誰,這可真不那麼簡單。
這夥人離開餐廳后又去了夜總會,然後就各奔東西。有一點值得一提:自從那可愛的棕發女人發現克利夫眼睛上有口紅之後,就一直生他的氣。橋牌老師也以牙還牙。因此他決定獨自乘車回家。他可不喜歡在愛情上打橋牌。
出租汽車司機可以證明,他在2:30時送一個高個子、棕發、穿燕尾服、有一口雪白髮亮牙齒的英俊男子到畢卡第利的一棟四層私人公寓去。這個男人就是克利夫。他在此獨居。他是個謹慎的人。他的司機、傭人都不住在這棟房子裏。免得那些過夜的女客人引起下人們的好奇。
早晨8:30分,一位穿着一身乾淨利索的黑衣服的老婦人打開了私人公寓的門,她有鑰匙。郵遞員已經送過郵件,老婦人吃驚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信件,她順次撿起了七封信,這就來到了起居室的門前。起居室的兩扇門敞開着。最後一隻掉在地毯上的信封被撕開了,露出一張摺疊着的廣告,這時老女管家聽到一種怪聲音,好象是一種喘息聲。
她抬起頭來,首先看到的是兩隻露在睡褲外邊的光腳。這件絲綢睡衣她認識,她每天早晨都要把它疊好。這是她主人的睡衣。在睡褲上方是光着的肚皮,肚皮兩側是兩隻一動不動的胳膊。再往上,坐着一個她不認識的男人。他大概有50多歲,雙頰深陷。大嘴張着,沒有牙齒,雙眼猶如玻璃做的一樣,在雙眼之間有一個小洞,從那兒流出細細的一縷血。在半明半暗中,一絲陽光從窗外射進來,照得光禿禿的頭頂鋥亮。
女管家雙手放在喉嚨上,瞪圓眼睛,張大嘴,一邊朝主人的房間跑去,一邊喊道:“先生!先生!”
當然她是喊她的主人,但是她的主人沒有回答她,她馬上明白是為什麼了,她再一次吃驚地去看那個頭頂光禿禿、滿嘴無牙、大口喘着氣的男人。往日她熟悉的那個風度翩翩、一口雪白牙齒,頭髮梳滑溜光的男人就坐在那裏。現在看看象一個摘去面具的人。
女管家飛快地跑到街上去叫巡警,一刻鐘後人全來齊了:穿便衣的警察、穿制服的警察、法醫和警長。
“沒有希望了……”法醫說,“是一種口徑很大的手槍子彈,正打在大腦中間。”
橋牌教師斷了氣。此刻警長搜查了他的房間,沒有發現武器,然而卻發現了一個衣櫥門上的鎖是特製的。
警察叫來了一個專家把衣櫥打開了。櫥內擺着兩打放在石膏模型上的假髮,兩打固定脊柱用的金屬支架,還有兩套全口的假牙,這些都是一個不願向年齡屈服的老人所有的用具。
警長是個皮膚曬得黑黑的高個子,神情活潑,面對着這堆奇怪的東西,不禁愣了半天神。過了幾分鐘他才詢問女管家:“您知道這衣櫥里裝的東西嗎?”
老婦人不勝詫異,一時說不出話來。她只能搖搖頭表示否定。
“您從來沒見過他的真面目嗎?”
“沒有。他禁止我和司機在早上8點之前到這裏來,我也沒見過他上床睡覺。”
“他從沒生過病嗎?”
“生過,但不太嚴重,而且他十分注意不讓這種面目出現。”
“夜裏他有來訪者嗎?”
“挺經常的。”女管家有些窘地答道。
“既然您不住在這兒,您怎麼會知道?”
“早晨我經常發現這一塊手絹或一件首飾忘在傢具上,我總是把這些東西放在主人的書桌上,他大概悄悄地把它們歸還給它們的主人了。”
“他結婚了嗎?”
“是的,但已經有好久不同他妻子和兒子住在一起了,另外他四年前就已離婚了。”
“他給他前妻生活費嗎?”
“是的,數目挺大的,我想。他前妻是記者,是她給他寫了那些橋牌的教材,因為他寫東西挺費勁的。”
“您看他可能有仇敵嗎?”
“不,我不認為,先生一向大方,他一直對他家人,對他的兄弟姐妹挺大方的。”
“一共有幾把鑰匙?”
“兩把,我有一把,先生有一把,先生那把就放在床頭柜上。”
“您主人有手槍嗎?”
“有的,一把挺重的手槍,就在床頭櫃的抽屜里。”
警長長時間地注視着女管家。
“太太,只有兩把鑰匙可以打開這房門,我們有這兩把鑰匙,這可能是自殺。但是手槍沒在屋裏,如果是自殺的話,只有您能夠藏起這把手槍。”
女管家很憤慨,說她沒有看見任何武器,並且說克利夫自殺在她看來是荒唐的。正在此時,電話鈴響了起來,警長摘下聽筒。
“喂,是克利失嗎?”一個女人的聲音。
“不是,我是醫生。”警長答道。
“發生了什麼事?他病了?”
“是的,很嚴重。”
“我馬上到……”那女人放下了電話。
在被害者的通訊本上發現一連串女人的名字。大概是他教授橋牌的學生。這些女人中間無論誰都有可能在此過過夜。但是女管家只認識一個叫卡瑟琳的,她經常白天來拜訪主人,她的姐夫同克利夫是好朋友。
法醫陳述他的報告:“我認為兇手是坐在被害者對面的沙發上開的槍。大概是口徑8毫米的手槍,這是一種殺傷力很大的手槍。一個女人很難使用這種槍,除非她是運動員或受過訓練的女人。”
一個剛剛調查完電話總機的偵探喊道:“這個男人一夜沒睡!今晨3點,他要了一個意大利羅馬的長途電話。4:36分他給卡瑟琳的姐夫掛了電話。6:09分他要了一位住在蘇塞克的朋友的電話,他倆共同擁有一個賽馬廄。”
“然而,他大概躺了一會兒,”警長提醒道,“因為床罩上有他壓的印子。”
“可以肯定兇手不是為謀財而殺死他的,這裏就有1萬英鎊!”一個偵探道,他手裏拿着一大把值錢的首飾和銀行的存款單。
最後警長看完死者扔在他身後的已打開的信,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他問女管家:“他經常這樣把信亂扔嗎?”
“不。正相反,先生是個井井有條的人。”
警長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這一夜過得很痛苦。現在需要知道為什麼他這樣不安。
這時,年輕的卡瑟琳來了,她就是那位迷人的棕發女人。她吵吵嚷嚷地帶着一種香味走進屋來。
“克利夫發生了什麼事?”
她看到屋裏的警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被人殺了?”她哭了起來:“我要看看他。”
“您真的想看他?”
警察把她帶到死者的房間。在那兒迷人的棕發女郎驚呆了。她怎麼也想像不到,她的情夫,竟變成了一個滿臉皺紋的禿頂老頭。
警長叫她看了放在衣櫥里的兩打假髮、一疊金屬支架和閃着光的假牙。
“您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警長問道。
棕發女郎喃喃道:“昨天夜裏。”
“您在這兒?”
“不是。昨天夜裏我們分手時情緒不太高。我們各自回了家,我今晨快3點時給他打了電話想同他和解。”
“你們為什麼吵架?”
“因為他、他這兒有口紅……”
她指指死者兩眼之間,正是致命槍傷的地方。真是奇怪的巧合。
調查了橋牌教師的所有朋友,僅僅發現了一個真正仇恨他的人,那就是卡瑟琳的前夫。但是他自嘲地聲稱那天夜裏他是一個人睡的黨。然而偵探從那天陪伴這夥人的姑娘那裏得知,她那夜是同他一起過的,這便是一個不在現場的鐵證。
因此警長決定訊問橋牌教師的前妻。
“這完全是一起刑事案,”這個女人笑着說,“如同你們見到的一樣,我身材高大,象運動員似的,我過去曾練過射箭和射擊。我是唯一的女人能使我前夫在夜裏毫無戒備地開門的人,只是我不知道我殺死他有什麼好處。他告訴我說,他死後將停止付撫養費,你們可以核實。”
警長給公證人掛了電話,得到肯定的答覆。
克利夫的前委繼續說道:“有一件事我不敢相信。我當了他12年妻子,請相信我,他是非常自命不凡的人,從未沒有在一個女人面前穿着睡衣。他仰面躺着,沒戴金屬支架、假牙和假髮。因此兇手是個男人。”
“或者是一個女人突然憧見了他,”警長插了一句話。
“我不這樣認為。女人不會對一個失去假面具的人開槍……”
儘管這是一個極好的證明,但調查仍在進行,直到在國際刑警組織的幫助下找到了克利夫那天夜裏往羅馬打電話的接話人。接話人是一個23歲的年輕姑娘,名叫熱娜·昂易奧尼。克利夫打了電話那天夜裏熱娜剛巧不在羅馬,而是在英國。她經常來英國。因為她的未婚夫在倫敦當包月司機,要找到熱娜就必須先找到這位意大利小夥子,而這個小夥子恰好是克利夫雇傭的司機。
經有效和迅速的調查,了解到英俊的克利夫很熟悉他司機的年輕漂亮的未婚妻。後面的情節就不難想像了。
克利夫受上了那位意大利女郎。後者也被橋牌教師的風度、魅力以及與眾不同的氣質所吸引。
如果克利夫僅僅滿足於把這次新的征服放在他那些肖像的畫廊里,就不會發生什麼嚴重的事,但是這次他要進一步發展。大概他想到他暮年孤獨的時光,大概他對他演出的喜劇已經厭倦,大概他認為他遇上了一個真心愛他的女人,她的愛足以承受實事真相,因此,還沒有在她面前卸去面具,他已經向她提出共同生活了。
案發前一天,年輕的姑娘已下決心要與她當司機的未婚夫終止關係。司機從來沒見過他主人的真實面目,但他已經給他當了IO年的司機了,平時總有一些蛛絲馬跡看在眼裏,所以他心中有數,他沒有發火反而大笑起來:“可你知道他是個老傻瓜?你知道他該有多大歲數了嗎?至少50歲!他戴的是假髮,已經沒有一顆真牙了,腰板全靠金屬支架支着!”
剛開始姑娘還不相信,說他誇大其詞,司機決心給他老闆打電話,當時已是凌晨3:30分了,兩個男人沒有任何過火的言詞,非常冷靜。
“熱娜在倫敦,”司機說。
“我知道,我已經給她掛過電話。
“她剛剛跟我說起您對她的許諾。”
“的確如此,這是嚴肅的許諾。”
“您不識得羞恥嗎?”沉靜了一會兒,司機終於問道。
“我對您意見並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熱娜的想法。”
“行啊!但要讓她拿出主意,應該讓她看到您的真面目,您有這個勇氣嗎?如果我明天早晨把她帶來,您能有勇氣不戴假髮、假牙和金屬支架來同她見面嗎?”
對於橋牌教師來說的確得有足夠的勇氣回答:“如果可能,明早8:00之前來吧。”
7:30郵遞員剛送過郵件不久。司機和熱娜就出現在門口。
司機露出勝利的微笑,因為這場面比他希望的更殘酷。熱娜渾身一顫,臉色蒼白,說不出一個字來……“你好,熱娜,請進。”克利夫說。
沒有假牙連聲音也變了……儘管他機敏而有口才,也已遠遠不能掌握局勢了。
司機非常得意,他輕蔑地搖搖頭說:“我提醒您先生,您眼睛中間還有口紅呢!”
在其他場合下,這一發現會引起熱娜的嫉妒,此刻她只覺得噁心,司機既機靈又殘酷。
“好啦,我走了。”司機非常自信地說,“我一刻鐘後來接熱娜。”
克利夫的前妻弄錯了,一個女人大概會憐憫他,但一個年輕的姑娘卻不會,她發現她初戀的對象是一個欺騙她的、眼睛中間還有口紅的老頭兒。
一刻鐘后,當司機回來接熱娜時發現她坐在一張長椅上,雙手緊握着冒煙的手槍,沉甸甸的手槍是她從床頭櫃的抽屜里拿的。
可以那麼說,他以他自己的方式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