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劇本
將柳井夫妻這個案件帶到仙石女士任職為部長的中央偵探社婚姻調查部來的,是在京都一所大學執教的軍兵的朋友宜齋和亡友松村的未亡人朋子。
松樹朋子約在一個月前曾經在大冢偶然看到走進一家愛情旅館的繪美。她當時在夜晚的街道上守候了一個多小時,直到確認繪美和一個男子先後由這家旅館走出來為止。
松村夫妻和柳井夫妻向來都是很要好的朋友,而一向對軍兵非常敬重的朋子由這件事情受到的震撼當然非同小可。對她來說,這是丈夫英年早逝以來的最大震撼事。“對那麼一位好丈夫不貞,這還了得!?”她在氣憤之餘立刻跑去通報三人幫好友之一的安齋了。
老實無比而對軍兵關懷尤深的安齋激昂的程度猶較朋子為甚。他立刻找藉口上東京和繪美會面而當面諫止,但被她虛與委蛇而不得結果。他於是找軍兵忠告,沒想到軍兵壓根兒不相信他說的話。
“你們知道軍兵怎麼說嗎?他說他知道朋子不是個會撒謊的人,不過,他認為朋子一定是認錯人了。他說他百分之百相信繪美,要是她有什麼不貞的行為,身為丈夫的他應該會第一個察覺才對。其實,他這麼一個糊塗蟲不是最好騙的嗎?在我沒有說出之前,他連自己的太太頭髮染成栗色都沒有發覺,這個人糊塗的程度可想而知吧?”
他們首先要求偵探社查出繪美不軌的事實。
而兩人真正關心的卻是另外的事情。
繪美是軍兵所尊敬的恩師的女兒,兩人結婚乃是秉承四年前在不如意的環境下故世的老學者之遺志。
結婚時,軍兵40歲,而繪美才23歲。軍兵之所以雀屏中選的原因是老先生物色不到第二個願意為他背負起巨額負債和難積如山的古書(負債就是因購買這些書籍所致)的奇特人物的緣故。軍兵覺得其貌不揚的自己能娶到年齡相差十七歲的恩師愛女而感激涕零,於是立刻與之成婚,更於結婚第二年,在某人以減輕稅金負擔為理由的慫恿下,將自己座落小石川高地時值一億元以上的邸宅財產權變更在繪美的名下。
當繪美的不貞行為被揭發而兩人鬧到要離婚時,軍兵這祖傳的惟一財產還能保得住嗎?
“繪美是個聰明人,相信她早就有所打算。不反對離婚,可是,已經分到的財產絕不歸還。而柳井絕對應付不了這個女人,這是不用腦子都想得到的事情。他最後只有從自己的家被趕出來。雖然這是夫權失墜的時代,而且這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可是他這樣不是未免太可憐了嗎?貴社是這方面的專家,請想個好辦法讓這對夫妻順利離婚,又能保住柳井的財產,行嗎?”
安齋滔滔不絕地說完這些話時,一直在旁邊沉默着的朋子也抬起她那美麗又氣質高雅的臉龐,皺起眉頭附和着說:
“請貴社一定要鼎力協助。眼看這麼一位好好先生即將落難,我們於心何忍呢?”
再怎麼要好的朋友,肯為別人如此懇求,這樣的至情委實難得。仙石女士深深受到感動,答應接受這樁頗為棘手的案件。
依據公司的業務規定,這一類調查應該要歸第三調查部受理,可是,仙石女士和該部筑波部長素向不睦,而且越界搶生意做在公司里已是家常便飯,更何況這是以大學教授為委託者的上好生意,她哪裏肯拱手讓第三調查部受理呢?
翌日,在大學研究室和仙石女士見面時,軍兵表現的是一副悠閑自在的樣子。
“我認為調查是多此一舉的事情。不過,你還是請進行吧,安齋他們因而能放心就好。”
他反而以開恩的口氣說說就以不在乎的態度在委託書上籤了名字。他是個為人大方、不拘小節到令旁邊的人為他提心弔膽的人。就以這天的情形來說,他的右臂裹着繃帶。據他說,受傷的原由是約十天前的黃昏照例在院子裏依固定的路線散步時,假山上的石燈籠突然倒下來所致。“我差點被壓死。大概是下了很多天雨,地盤變得鬆弛的緣故吧?”講這句話時,他好像在說著別人的遭遇一樣。但,沒有發生地震,石燈籠哪有突然倒下來的道理呢?他每天從這旁邊走過,直到自己險些被壓死之前,從來沒有注意到這座石燈籠已經有相當大的傾斜。軍兵的糊塗程度由此可見。
費時一個月後,調查有了結論。對什麼事情都懵懵懂懂的老丈夫娶到年輕貌美而又伶俐的妻子是不是會有這樣的情事發生本來不難猜測,而事實更是足以令人驚奇。
江原光彥是軍兵最信賴的得意門生,執教於一處高中,他由於幫助軍兵整理著作,所以,出入公館的情形相當頻繁。他和夫人之間的姦情大概由於這個緣故而發生,而第一次發生關係要追溯到八個月前。兩人頭一個月裏利用愛情旅館幽會有五次,確實查出來的前後總次數達三十次以上。
“夫人太過分這且不說,做丈夫的如此徹底被蒙在鼓裏,這樣的情形世上恐怕不多見。”
對於這一點,連老油條調查員尾西都不禁連連咋舌。
一天,知道夫人正在外面和姘夫幽會,他來到公館訪問。當時正在恩師遺產的古書堆里啃讀着書籍的軍兵看到尾西就說:“繪美出去買東西,一就回來。”這一會兒已快兩個小時,軍兵好像沒有感覺到。
“那兩個人當然相當警惕,幽會時的旅館都選擇離公館半個小時路程之內的範圍。每次的幽會時間最多一小時,有時候才半小時就匆匆趕回去。這麼倉促的幽會也夠累人的。”
說也奇怪,負責調查工作的仙石女士等三個人這時已有了一種類似義憤的感情。這大概是安齋他們感染。欺騙壞人尚可原諒,而欺騙軍兵這樣的好好先生則幾乎等於欺侮嬰兒,這樣的行為斷然無法寬恕。
而令這三個人大大吃驚的是,軍兵不承認報告書所敘述的事實。
“依照這份報告,很像繪美的一個女人和很像江原的一個男人在類似旅館的地方進出好像是事實。不過,事情如此而已。我也算是一個歷史學者,當然知道應該尊重文獻。可是,要叫我相信這些照片和記錄猶甚於相信繪美和江原的人性,這是不可能的。”
軍兵一邊撫摸着左腿,一邊對前來報告的仙石女士聲明道。他真是個容易跌倒的人,這次是兩個星期前險些從院子邊緣的石牆上摔下去,結果傷到腿了。他習慣於每天散步結束時,在這個地方的長凳上坐下來沉思。那天黃昏時分,當他正在冥思而得到神來之筆般的構想時,木製長凳的腳突然斷掉,使得他滾落地上。“那個地方的石牆相當高,要是滾落下去,至少也得住院一段時期。我最遺憾的是,隨着這一滾倒,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妙想也煙消雲散了。”
從他的神態看來,這個妙想的問題好像比自己的受傷更為重要。
尾西他們對這樣的人可以說是折服得無話可說了。
“擺出這麼多明顯的證據都不相信,我們還有什麼辦法呢?難道說除非床上捉姦,他是不會承認事實的。可是,沒有通過鑰匙孔拍攝的照相機,而且現在的門鎖很多是帶有蓋子的,我們如何是好呢?”
電鋸作戰計劃在仙石女士的腦際閃過就是這個時候。
“我們可以讓他看到這個場面。”她說。
這個計策安排得非常周祥。第一個步驟是叫安齋寫封要求軍兵到京都做三天演講旅行,讓軍兵接到信后擺出意興闌珊的樣子動身。
軍兵搭乘這天傍晚5點的“閃電號”特快車由東京出發。在京都期間,他預定住在安齋家。
繪美送他到東京車站,臨別還再三叮嚀說:“到了之後,請立刻打電話回家。你最近頻頻遭遇事故,實在令人擔心嘛。”躲在月台柱子後面聽到這句話的仙石女士露出了一個會心的微笑。鱉已入瓮。
另一隻“鱉”——江原光彥這晚在柳井公館出現是不到8點鐘。平時只能在倉促情形下巫山雲雨的這對愛人,絕對不會不利用難得出遠門的丈夫不在家的時間。仙石女士的預測果然沒有錯,公館的女主人已經安排好款待他的準備了。
“今晚我們可以不必像平時那樣顧慮時間而匆匆行事。他搭乘的列車到達京都的時間是7點五分,所以在8點半前就會到在衣笠的安齋家。我們等電話打回來后再好好銷魂,行嗎?”
在陽台的三個人透過竊聽器清晰地聽到繪美的這些話。接着,光彥的聲音也傳過來:
“或許我習以成性,實在等不及半個鐘頭。想到那個人在這床上把腦袋貼在你的身上,用手撫摸你的全身,我就受不了。”
“我和他是夫妻,這點事情總不能不做嘛。”
“他把你當做和那堆古書一起頂過來的貨品,是個一點不懂情趣的書獃子。他是你的累贅,最好儘早死掉算了。可是,這種呆鵝的狗運偏偏特別好,三番五次都逃過劫數……
“我們下一次一定不會失敗的,你再忍耐一些時候吧。”
光彥確實太猴急了。電話打來時是8點半,他們已經在床上了。
而她在電話里的聲音卻很鎮靜。她聽完軍兵不善於言辭的報告后,要安齋聽電話,和他說了一些客套話。“你太太就在旁邊,是不是?……是的,我聽到她說話的聲音。她已經會說一口流利的京都方言了嘛。你替我向她問候問候吧。”繪美連電話機旁邊的聲音都聽得很清楚。
“現在可以放心了,我們不必有任何拘束。”
繪美掛上話筒說這句話時,伊東調查員在陽台的陰暗裏望着仙石部長,吁了一口氣。“女人實在是不要臉的東西——”他本想說這句話,可是,在女性上司面前畢竟不敢說出來。
半個小時后的9點零3分時,軍兵已抵達東京車站。
他是從名古屋折返回來的。他和同車而來的安齋以及臨時請來在電話邊講京都方言的女助手就在車站分手。和安齋分手是為了不想讓他看到繪美的痴態,而女助手的任務既已完畢,所以讓她回去。
半個小時后,軍兵衝進自己家的卧房,仙石女士當著他的面,把床上的毛毯掀開來。床上的情景着實讓這位遲鈍的老兄看得目瞪口呆。
仙石女士嚴厲的盯着這位讓人頭痛的調查委託人說:
“依一般的情形而言,我們的工作是到此為止,你的情形卻比較特別,現在輪到你登場了。在這個舞台上,你是主角。這個角色我本來很想替你扮演,然而這是不行的,非由你自己來發揮不可。記着,你一定要照我編寫的劇本表演,搞砸了事情,不是鬧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