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截藍色羽毛

第六章 一截藍色羽毛

在中央刑事法院第一號法庭證人席上的那個男子聲音洪亮而充滿自信。我悄悄溜進來的時候,他的話正說到一半:

“——所以,當然啦,我想到了打印台。你知道,就像說‘醫生還沒到,準備先做好’嘛。只不過來的是警察。”

魯道夫·傅來明先生是個高大而粗壯的男人,留着硬硬的紅鬍子,這要是在四十年前,即使是在近衛團也是很少見的。他也有着近衛軍的神態,絲毫不覺得難為情。外面天色轉暗之後,在橡木鑲板後面隱藏式的燈光,讓白色的穹頂有種戲劇性的光輝。可是在庭訊已經開始了幾分鐘之後才溜進來的我,在當時卻覺得這不像個戲院,而像間教堂。

艾芙蓮不悅地瞪了我一眼,然後興奮地低聲說道:“噓——他剛證實了所有戴爾所說關於發現屍體經過的證詞,一直到安士偉發誓說他喝了下了葯的成士忌;可是他們發現威士忌和蘇打水都沒有動過。噓!那位金髮小姐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讓她噤聲以為回答,因為已經有人把頭轉向我們這邊,而且提到打印台的事吸引了我的注意。魯道夫·傅來明先生深吸了一口氣,挺起胸來,很感興趣似地環顧整個法庭。他充沛的活力似乎也讓律師有了朝氣。傅來明那張大臉看來有點飽經風霜,下巴肉鬆垂,一大把硬直的紅鬍子;眼皮滿足皺紋,眼光卻很凌厲,讓你感覺到其中應該夾着片單眼鏡,而那頭硬直的頭髮上應該有頂銅盔什麼的。在審訊停頓的時候——比方說像電影斷片的那樣停了下來——他就會打量法官,打量律師,抬頭去看坐在旁聽席上的人。傅來明在說話的時候下巴會進進出出地動着,像只牛蛙。

韓特利·勞頓正在發問。

“傅來明先生,解釋一下你提到打印台是什麼意思。”

“呃,事情是這樣子的,”證人回答道,一面把下巴收了回來,好像他想聞那朵插在他那套黑白花紋西裝胸前紐扣孔的花。“在我們看到小柜子上的酒瓶和蘇打水瓶都是滿滿的時候,我對被告說,”停頓了一下,好像在考慮,“‘你為什麼不像個男子漢,就承認是你做的呢?看看那邊那支箭,’我說,‘你看得到上面的指紋吧;那是你的指紋,對不對?’”

“他聽了這話怎麼說?”

“什麼也沒說。完——完——全全什麼都沒說!所以我想到印下他的指紋,我是個很實際的人,一向是這個樣子,所以我才會想到這件事。我對戴爾說要是我們有個打印台——你知道那種東西,就是可以用橡皮章在上面蘸印泥的東西——我們就可以弄一組清楚的指紋了。他說胡彌大夫最近才買了幾個橡皮章和一個打印台,在樓上那位大夫的一套衣服口袋裏。他之所以記得是因為他本來打算把橡皮章拿出來,以免弄髒了口袋,所以他自告奮勇地說要上樓去拿來——”

“我們很明白,傅來明先生,結果你有沒有拿到打印台,取到嫌犯的指紋呢?”

急切得把脖子都伸長了的證人似乎對這樣打斷他的話覺得很不高興。

“沒有,我們沒有拿到,我是說,沒有拿到那一個打印台。戴爾找不到那套衣服,好像,要不就是那個打印台不在那裏。可是他還是想辦法從辦公桌里翻找出一個舊的打印台,用的是紫色的墨水,而我們在一張紙上蓋下了嫌犯的整套指紋。”

“是這張紙嗎?請拿給陪審團看。”

“是的,就是這張。”

“被告有沒有表示反對呢?”

“呃,有一點。”

“他怎麼樣了?”

“也沒怎麼樣。”

“我再重複一遍,傅來明先生,他怎麼樣了?”

“沒有怎樣,”證人粗聲咆哮道,“他趁我沒防備,張開手來推了我一把,我兩腳沒站穩,結果撞在牆上,摔了一下。”

“推了一把,原來如此,他這樣做的時候態度如何呢?很生氣嗎?”

“是的,他突然大發脾氣。我們當時按住他的手臂,好取他的指紋。”

“他對你‘推了一把’,結果你‘摔了一下’。換句話說,他出手既用力又快啰?”

“他趁我沒防備。”

“勞駕你就只要回答問題就好了,他突然出手,又快又狠。是這樣嗎?”

“是的,否則他不會推得倒我。”

“很好。現在,傅來明先生,請問你有沒有查看第八號照片所拍的那個房間牆上的那個地方,也就是從那裏把箭拿下來的地方?”

“有,我整個仔細看過。”

“那些小掛釘,就是把箭掛在牆上的小掛釘,是不是給猛地扯出來了,好像是那支箭突然給扯了下來?”

“是的,全都落在地上。”

律師看了下他的案件摘要。在經過這場小衝突之後,傅來明挺直了肩膀,挑高眉毛,把一隻拳頭擱在證人席的欄杆上。他好好地看了看法庭里,好像在挑戰看誰敢對他的回答置疑;他的前額有很多小小的皺紋。我記得他有次由對面正好直視着我的兩眼,而我就像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那樣想道:“這傢伙到底真正在想什麼?”

或者,在這個案子裏,你也許會奇怪被告到底真正在想些什麼。他今天下午比早上更顯緊張不安,在被告席上,只要有人一動,你就會注意到,就像是在空曠舞池裏的動作一樣,而被告席正像個空的舞池。挪下身子,手稍微動一動,似乎都在你眼前。他經常會望向律師們所坐的地方——看起來是朝向那一臉陰沉和譏誚在沉思着的雷金納·安士偉。被告的兩眼神色看來慌亂而擔憂,寬寬的肩膀松垮。H.M.的秘書樂麗波普現在也坐在律師席,戴着紙做的護袖,細看一張打字機打好的文件。

律師輕咳一聲,重新問話。

“傅來明先生,你說你是好幾個射箭協會的成員,成為射箭手也有很多年了?”

“正是如此。”

“所以你可以自許為這方面的權威吧?”

“是的,我想我大可以這樣說。”證人回應着,很鄭重地點了下頭,喉嚨像牛蛙似地動了動。

“我要你看看這支箭,描述一下。”

傅來明一臉不解的表情。“我不知道你希望我說些什麼。這是一支標準型的男子用箭,紅松木的箭桿,二十八時長,四分之一吋粗,鐵的箭頭,或者叫箭鏃,墊的是硬木,尾槽是牛角做的——”他把箭在手上翻轉着。

“尾槽,不錯,麻煩你解釋一下尾槽是什麼好嗎?”

“尾槽是箭的尾端一小塊楔子形的牛角。上面有個V字形的缺口——這裏。就是用這裏把箭搭上弓弦。像這樣。”

他的手臂往後一縮來示範,手卻撞在支撐證人席頂蓋的木頭柱子上:讓他顯得既吃驚又懊惱。

“那支箭有可能是以弓射出的嗎?”

“不可能,絕無可能。”

“你認為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嗎?”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何況,那個傢伙的指紋是唯一的印子,留在——”

“我必須請你不要預先討論到證物,傅來明先生。這支箭為什麼不可能是以弓射出來的呢?”

“看看那個尾槽,又彎又扭的到了那個程度,根本不可能搭上弓弦。”

“你第一次看到那支箭在死者身上的時候,尾槽就是這副模樣嗎?”

“是的,就是這樣。”

“能不能請你把那個傳給陪審團檢查一下?謝謝你。現在已經證明這支箭是不可能以弓射出的了:你告訴我們說你注意到箭上有一層灰塵的地方,你有沒有看到除了你認為是指紋的印子之外,還有沒有任何其他地方——任何地方——有任何印子呢?”

“沒有。”

“沒有別的問題了。”

他坐了下來。那支箭還在陪審團之間傳觀,H.M.發出很長一陣大聲清嗓子的聲音,站了起來。世上的男音有千百種,而這種聲音代表了宣戰。這影響到了幾個人,因為樂麗渡普靜靜地做了個意味強烈的警告手勢,不知為什麼把她剛才一直在細看的那份文件遞了過去。整個房間都明顯感到麻煩像風一樣地吹來了,可是H.M.的開場卻相當溫和。

“你告訴我們說,在那個禮拜六晚上,你本來就要到隔壁去和死者下棋的吧。”

“一點也不錯。”傅來明蠻橫的口氣好像在說:“那又怎麼樣?”

“死者是什麼時候和你約好的?”

“大約是那天下午三點左右。”

“啊哈。說好是晚上幾點鐘呢?”

“他說七點差一刻的時候來吧,我們一起吃個冷盤的晚餐,因為屋子裏其他的人都要出去了。”

“喬丹小姐跑過去找你來的時候,你告訴我們說你已經出門來赴約了?”

“對,我是早了一點,寧願早到也不要遲到。”

“啊,呃,來好好瞄——嗯啊——再看看這支箭。看看那三支羽毛。我想我這樣說是對的吧?這些羽毛是裝在箭桿的邊上,離尾槽大約有一吋,而每根羽毛都大約兩吋半長?”

“對的,箭羽的大小不一定,不過胡彌喜歡最大的那種。”

“你注意到中間那支羽毛相當利落地從一半的地方拉脫了吧,你發現屍體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嗎?”

傅來明懷疑地望着他,在那把紅鬍子後面露出警戒的神色。

“是的,當時就是這樣。”

“你聽到證人戴爾說,被告在六點十分走進書房的時候,所有的羽毛都沒動過,都是完整的吧?”

“我聽到了。”

“當然啦,我們全都聽到了。因此,這支羽毛想必是在那個時候到發現屍體之間的那段時間裏弄破的了?”

“是的。”

“如果被告從牆上抓下那支箭來,握住箭桿中間的部位,刺向胡彌,你想那羽毛是怎麼弄斷的呢?”

“我不知道,大概是在掙扎中弄斷的吧。胡彌看到箭刺過來,就伸手去抓箭——”

“他伸手去抓威脅到他的箭頭相反的另外一頭?”

“有可能呀。要不然也可能是箭從牆上掛釘上抓下來的時候扯斷的。”

“這是另外一種說法。那支羽毛斷裂的原因:一是在掙扎中扯斷的,一是在箭從牆上拉下來的時候弄斷的。啊哈。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那截斷裂掉的羽毛在哪裏?你們搜查房間的時候有沒有找到?”

“沒有,我沒有找到;可是一小截羽毛——”

“我告訴你,所謂的這‘一小截羽毛’可是有一又四分之一吋長、一吋寬喲。比半個克朗的銅板要大多了。如果地上有半個克朗的銅板,你一定會注意到吧?”

“是的,可是那又不是半個克朗的銅板。”

“我說這還要大多了,而且還染成了亮藍色,對吧?”

“我想是的。”

“書房裏的地毯是什麼顏色?”

“我想我記不得。”

“那我可以告訴你,是淺棕色的;你接受我的說法嗎?好。而且你也同意說房間裏的傢具很少吧?啊哈。可是你很仔細地搜索過那個房間,卻還是沒找到那少了的一截羽毛?”

到目前為止,這位證人似乎對他自已的才智非常得意,刻意表現,偶爾還挑挑他口角的鬍子。現在他不耐煩起來。

“我怎麼會曉得?也許卡在什麼地方了,也許現在還在那裏。你為什麼不去問一問那位警探?”

“我是要去問的。現在我們來談談你喜歡的射箭方面的資料,就拿箭尾的三支羽毛來說好了,它們都有什麼有用的地方嗎?還是只是裝飾而已?”

傅來明似乎很吃驚。“當然都有用處的,它們以等距裝置,和箭矢進行的方向平行:這些你都看得出來。羽毛自然的曲線能讓箭在空中轉動——咻!——像這樣!就像長槍的子彈。”

“是不是總有一支羽毛的顏色和其他的不同,像這支?”

“對,那叫標羽;讓你知道把箭搭在弦上的什麼地方。”

“你買箭的時候,”H.M.繼續問道,他的聲音低沉而夢幻,對方則瞪視着他,“箭羽都已經裝好了嗎?還是要你自己裝上?”

“一般來說,都是已經裝好的。當然的嘛。不過有些人喜歡裝上自己的那種羽毛。”

“我想死者就是這樣的,對吧?”

“不錯。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曉得的,可是他用的是另外一種。大部分的箭用的都是火雞的羽毛。胡彌喜歡用鵝毛,而且要自己來裝:我猜他是喜歡那種用灰色鵝毛的古老傳統。這些都是鵝毛。那個做雜工的桑克斯通常會幫他裝上。”

“而這個小東西,你稱之為標羽的,我聽說他還用了一種很特別的染料,是他自己發明的,來給這種標羽着色。對吧?”

“對,他就是這樣弄的,在他的工作室——”

“他的工作室!”H.M.說著興緻高昂起來,“他的工作室。這個工作室在哪裏呢?把房子的平面圖拿來指給我們看。”

陪審團里響起一陣騷動,很多人把平面圖打了開來。我們這些旁聽的也有人在座位上動了動身子,不知道這個老頭子在他那件評價不高的袍服袖子裏暗藏了什麼乾坤。魯道夫·傅來明用一根長了毛的紅紅手指點着,皺着眉頭,抬起頭來。

“就是這裏。那是后花園裏的一間獨立小屋,大約離主屋有二十碼。我猜以前大概準備弄間溫室吧;可是胡彌並不喜歡那種東西,那裏有一部分是玻璃的。”

H.M.點了點頭:“死者在那裏都放了些什麼東西呢?”

“他的射箭裝備。弓啦,弦啦、箭啦、拉弓用的手套啦,這一類的東西。老桑克斯也在那裏給箭羽染色,用的是胡彌自己的東西。”

“還有什麼別的?”

“如果你要完整的目錄,”證人回嘴道,“我可以給你。護臂、佩箭的腰帶、清理箭頭的毛紗、一兩個給拉弓手套上油的小油壺——當然,還有一些工具。胡彌是個手很巧的好人。”

“沒有別的了嗎?”

“我記得的就這些。”

“目前,你對這點很確定嗎?”

證人哼了一聲。

“好。——現在,你已經作證說那支箭不可能是由弓射出來的。我要建議你的是,這句話完全不是你所說的意思,你會同意說那支箭也可能是投射出來的吧?”

“我不懂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有什麼不同呢?”

“有什麼不同?你看這邊!看到這個墨水台沒有?呃,要是我現在抓起來丟向你,這當然不是由弓射出來的;可是你絕對會同意那是投射出來的,對不對?”

“對。”

“好。而你也可以抓起那支箭來向我投射吧?”

“可以的!”證人說。

他的口氣表示:“天啦,我還真想這樣干呢。”他們兩個人的聲音都很有力,越來越讓人聽得清楚。就在這時候,檢察總長華特·史東爵士清了下嗓子,站起身來。

“庭上,”華特爵士說,他語氣之豐厚和平靜是可與一位大主教相媲美,“我並不想打斷我飽學的朋友。可是我只想向我這位飽學的朋友請教一下,他是不是認為這支重量大約只有三盎司的箭可以投擲出去而深入人體八吋之多?——我只能想到我這位飽學的朋友顯然把箭和長矛搞混了,更不用說誤以為是漁叉吧。”

H.M.假髮的後面開始豎了起來。

樂麗波普做了個很激烈的搖手的手勢。

“庭上,”H.M.用一種很奇怪的哽咽聲音回應道,“我的用意在向證人所提出的下個問題里就會看得出來。”

“請繼續,亨利爵士。”

H.M.喘過氣來。“我的意思是說,”他對傅來明說,“這支箭可能是由一把十字弓發射的嗎?”

一片死寂。法官小心地把筆放下,把那張圓臉轉了過來,好像一個好奇的月亮。

“我還是不明白,亨利爵士,”法官包德金大人插嘴問道,“到底什麼是十字弓啊?”

“我這裏就有一把。”H.M.說。

他從桌子底下拖出一個像放西裝用的大紙箱,從箱子裏拿出一樣很重、看來很有致命危險的器械,其中木頭和鐵制的部分都打磨得相當的亮。托柄部分並不長,有點像小型的來複槍:最長不超過十六時,可是前端卻是一塊彎成半圓形的寬軟鋼片,兩端都連在一根弦上,弓弦則向後拉到裝在托柄上一個有V形缺口和象牙把手的絞盤,扳機和絞盤相連,平平的托柄正中央則是一道長長的凹槽。這架十字弓的托柄上還鑲嵌了珠母貝的花飾,在眾目睽睽下握在H.M.手裏本來應該看來很不協調的,可是卻一點也沒這種感覺,突然讓人覺得那看起來像是一件未來的武器,而不是一件以前用的武器。

“這個。”H.M.就像拿着玩具的小孩子一樣,完全沒有一點不自在地繼續說道,“叫做短‘腿’十字弓。十六世紀法國騎兵隊主要使用這種武器,你知道。把弦上緊——像這樣,”他開始轉動把手,在一陣難聽的喀喇聲中,弓弦開始移動,把鐵板的兩角往後拉,”在凹槽里放進一支鐵的箭矢,叫做四角箭,扣下扳機,就會像投石器一樣地射出。四角箭帶着後面鐵杆的重量激射而出……四角箭比一般的箭來得短。可是也可以用來射箭。”

他扣動扳機,造成很震撼的效果。華特·史東爵士站了起來。這位檢察總長的聲音讓剛開始的一片嗡嗡語聲平息下來。

“庭上,”他一本正經地說,“這一切都很有意思——不論這算不算得上是證據。我們這位飽學的朋友是不是要提出另外一個理論,認為這次兇案是由他手上這種獨特的器械所造成的呢?”

他有點覺得很有意思似的,法官卻一點也不覺得好玩。

“嗯,我正要問你這個問題,亨利爵士。”

H.M.把十字弓放在桌上。“不是的,庭上。這支弓是由倫敦塔借來的。我只是說明一下。”他再度轉向證人。“艾佛瑞·胡彌自己有沒有十字弓?”

“說老實話,他有。”傅來明回答道。

在陪審團下方的記者席上,有兩名要趕下午截稿時間的人站起身來,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證人一臉不太高興、卻很感興趣的表情。

“好久以前,”他大聲地繼續說道,“肯特郡護林官協會試用十字弓一年,那種東西並不好,很累贅,而且和弓箭比起來也差多了。”

“啊哈。死者一共有多少把十字弓?”

“兩三把吧,我想。”

“有任何一把和這把相似的嗎?”

“我相信有的。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他都把十字弓放在哪裏?”

“在後院的那個小屋子裏。”

“可是一分鐘前,你忘記了,是吧。”

“一時忘了,是的,很自然嘛。”

他們兩個又都火了起來。傅來明的大鼻子和下巴像潘趣【Punch是英國傳統滑稽木偶戲中的主角之一。——注】似的擠到了一堆。

“現在我們來聽聽你這位專家的意見,那支箭能用這樣的弓發射嗎?”

“不會有什麼準頭。太長了,又會裝得很松,二十碼外就是亂射了。”

“我問的是,能用這發射嗎?”

“我猜想是可以的。”

“你猜想是可以的?你根本很清楚地知道是可以的,對吧?來,把那支箭給我,我來射給你看。”

華特·史東爵士站了起來,很文雅地說:“庭上,就不必表演了吧。我們接受我飽學的朋友的說法,我們也很了解證人只是在可說是過分的情況下盡量表達他誠實的看法。”

(“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艾芙蓮輕輕地對我說,“你看到沒有?他們會一路逗那隻老熊,最後讓他見不到那圈血。”)

顯然一般人的印象是H.M.把事情處理得很糟,再加上什麼也沒能證明,他最後兩個問題更是聽來口氣十分可憐。

“不用管二十碼外的準確度如何。在很短的距離,比方說一兩呎,能射得准嗎?”

“大概可以。”

“事實上,不可能射不中吧?”

“兩三呎的話,不會射不中的。”

“沒別的問題了。”

檢察總長簡短的交互詢問把這個說法處理掉了,可以說是齊根斬斷。

“要以我這位飽學的朋友所提出的方式殺死死者的話,手持十字弓的人必須在距離被害人兩三呎之內的地方吧?”

“是的,”傅來明回答道,他的神態和緩了些。

“換句話說,是在那個房間裏?”

“是的。”

“一點也不錯。傅來明先生,當你走進那間上鎖的密室——”

“哎,這點我們有異議,”H.M.說著,突然喘着氣,抖動着文件,又站了起來。

華特爵士第一次顯得有點不知所措,他轉身對着H.M.,而讓我們看到了他的臉。那是一張結實的長臉,眉毛濃黑,雖然有點泛紅,卻是一張很有力的臉。但是他和H.M.都向著法官發言,好像彼此透過翻譯在交談似的。

“庭上,我飽學的朋友究竟認為哪裏有問題?”

“‘密室’。”

法官興味盎然地用他明亮而穩定的眼光望着H.M.,可是他的話說來卻很冷淡。“那個詞也許太花俏了點,華特爵士。”

“我願意收回,庭上。傅來明先生,當你走進那間每個出入口都由裏面閂住的非密室的時候——”

“再次抗議!”H.M.說。

“啊。當你走進,”華特爵士說道,他的聲音不由自主地開始聽來像是遠方的雷聲,“那間房門是由裏面閂住,窗子不但關緊,還有上了鎖的護板的房間裏時,有沒有發現任何像這樣獨特的器械?”

他指着那把十字弓。

“沒有,我沒有看到。”

“這可不是一樣會看不到的東西吧?”

“當然不是,”證人很滑稽地回答道。

“謝謝您。”

“傳史本賽·胡彌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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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大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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