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養女
1
7月13日星期日早上9點,阿惠在二樓的房間裏聽到了下面的汽車喇叭聲。
是和前天夜裏約好的那樣,阿俵來接自己了吧?
阿惠伸出頭,朝下面的一輛灰色的小轎車看了看。阿俵也把頭從車窗里伸了出來,向她招了招手。
阿惠下了樓梯。
“這車是誰的?”
“從公司一位同事那兒借來的。車樣子舊了點兒。他住下北澤那兒,平時也不那麼小氣,所以很方便。”
阿惠坐在了助手席上。阿俵把車發動起來,朝赤坂方向開去。
“去哪兒?”
“嗯……因為今天天氣好,我想去箱根走一走。”
梅雨期還沒有過,天空中還有不少白雲,但從雲縫中可以看見藍天了。
對阿惠來講,去哪兒都挺好。生平第一次從高知到東京才10個月。她每天都是從四谷的宿舍到工作單位,除了和阿俵約會去北澀谷和下北澤外,其他什麼地方都沒有去過,因此阿惠對哪兒都感興趣。
這是第一次坐阿俵開的車,但看上去阿俵開車很熟練。
“看,那邊是議事堂。”
“這就是首都高速環狀線,繞市一圈兒呢!”
阿俵不時地介紹道。對阿惠來說,他不啻是個出色的導遊。
她曾去過的澀谷繁華大街是在高速公路下穿過的。
不一會兒汽車就駛上了東名高速公路。
車速也迅速提高了。
雲層擴散開來,漸漸地前方可以看到深綠色的山巒了。
“那兒就是丹澤山地,正前方就是箱根了。”
“一直到那兒嗎?”
“對……”在前方稍稍停一下。“
還要去哪兒呢?阿俵嘴裏念叨了一句什麼。
“要讓你看樣東西……”
汽車在厚木的出入口駛下了東(京)名(古屋)高速公路,又馬上駛入另一條收費公路。
“讓我看的東西在哪兒?”
阿惠問道,但阿俵只是笑而不答。
汽車駛到平塚交叉路口離開了高速公路,向一條通往鄉村樣的公路駛去。不一會兒就開到了一條寬闊的河邊。
“這是相模川。雖然在這兒看不見海,但離海很近。再往前一點兒就是東海鐵道總線,從那兒可以到達河口。”
車又向前開了一會兒,便看到了前方有一棟奶油色的工廠模樣的建築。它看上去還比較新,旁邊還有幾棟三四層高的建築並排相建。
一到跟前,便可以看到工廠四周都用鐵絲網圍着,內側全都種植着綠色植物。建築物在更裏面一些。
阿俵沿着鐵絲網和柵欄慢慢地行駛着。
由於鐵絲網總也看不到頭,因此看上去這家工廠規模不校院內都是柏油馬路,穿着灰色工作服的工人們談笑着走在廠區內。在這些建築物旁邊,還可以看到有不少管線,看上去也是成套設備的一部分。
這是家什麼工廠?正當阿惠要問時,汽車開始拐彎兒了。
沿着鐵絲網又開了一會兒,這才看到了正門。
東洋核能燃料工業株式會社門柱上掛着這麼一塊牌子。
汽車慢慢地停在了門前。
門兩旁的鐵絲網上都掛着寫有“周邊管理區域不得擅自入內”的醒目標語牌。
但與此不相襯的是工廠廠區內清潔、整齊、明快的風貌。甚至廠區內還有網球場,地上開着多種顏色的鮮花。
汽車沿工廠轉了一圈,又來到剛才出發的地點。
“好漂亮的工廠!”
“讓我看的就是這個?”
“對。”
“可為什麼……?”
阿俵沒有馬上回答,再次提高了車速,從原路返回。
“——那家東洋核能燃料廠也就是原子能燃料加工工廠。由於在日本各地採掘不到鈾,便只好從歐美進口,在這裏加工成核燃料棒,再送到全國各地的原子能發電所。這是一家在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型核能加工廠。”
“就是前天你和相庭先生談到的?”
“是埃可相庭先生才是這家公司的副經理。他是鹿兒島的金礦、秋田的銅礦和陶礦公司的正經理。但雖說他是這兒的副經理,可他的資產也不下80億日元哪!”
又是相庭,阿惠有點兒煩了。
“可你幹嗎特意讓我看這個工廠?”
“不,正好順道才來看看的……與其我說,不如讓你看看這個工廠多漂亮。你看后是不是可以看出工廠的樣子和相庭先生這個人很相似?”
“可為什麼讓我把工廠和相庭先生扯在一塊兒……”阿俵肯定是想讓自己明白相庭的什麼事情!
阿惠催促般地盯着阿俵,阿俵沒有辦法,只好點了點頭。
“我正好想對你說。——這會兒吃飯還早,我們去哪兒喝點茶,邊喝邊對你說一下吧。”
2
他們在小田原·厚木公路入口處看到了一家十分整潔的吃茶店。
此時是上午11點鐘,店裏十分冷清。兩個人進來后坐在靠近一張掛着褐色窗帘的窗戶的座位上。
他們要了咖啡。服務員離開后,阿俵似乎不知如何開口,便在桌子上把打火機一會兒打開,一會兒關上。他那像西歐人的眼睛中,這時顯露出神經質的神色來。
“——別的,也沒有什麼。如果你不生氣,我就說。”
猶豫了半天,他終於開口了。
“就像我前天多少說了一點兒那樣,相庭先生於10年前就死了妻子,後來一直沒有再娶,一個人過着孤獨的生活。他今年66了,身體還十分健康,而且又有地位,又有財產,只是過於寂寞了。”
“……”
“因此他一直想找一位他滿意的女性做其養女,並在暗中尋找着。”
“養女?”
阿惠情不自禁地高聲問道。
“對。雖然這麼說,但因為相庭先生交際很廣,認識的人也多,一旦這個消息傳出去,瞄着他的財產的什麼女人都會湊上來的。於是他便把這件事委託給十分知己的人辦,而其中一個人就是我們公司的經理。”
“那你是聽經理講的?”
“開始是。後來我偶然聽說了你的事,相庭先生便對你很感興趣。他去洗過幾次桑拿浴后,又見到了你,覺得很滿意,便考慮把你當做他的養女之一進行考慮。於是經理把進一步了解的事情交給了我。當然我們很希望能辦好這件事。”
服務員端來了咖啡,兩個人停止了說話,看着服務員的服務。
她一走,阿俵一邊盯着阿惠看有什麼反應,一邊拿起了一個杯子。
“——因此,你向經理答應了什麼?”
“不,我沒有馬上向經理報告,因為我聽到這件事後也很吃驚。”
阿俵苦笑了一下。
“我是希望讓經理對相庭先生講的詳細些,無論如何,他是我們公司的重要客人,不能太失禮了。而且我想先問問相庭先生的意思。”
“……”
“據我觀察,他想收養養女是認真的。條件也很明確,對方不能任勞任怨不行,要能保證一直為他養老送終。除此之外,他對人品和血緣一概不問。他說人品不人品,只要作得一手好菜,又會點兒醫術能照料他就足以了。”
這時阿惠才回想起前天在吃飯時他曾問到做菜、按摩等事情。
“如果是這樣的條件,我覺得對你來說非常合適,相庭先生也有這個意思,特意讓我問問你的想法。這也是前天他請你吃飯的意思。不過我不想過早地透露相庭先生的想法,使你產生先入為主的觀念。我想還是以一個比較自然的機會見面為好,然後我再向你轉達相庭先生的意思。”
阿俵說完喝了一口冰涼的咖啡。
“那……這個事情……”
似乎阿惠一時吃不準,表情有些猶豫。在她的腦海里又浮現出當時相庭突然問自己時的樣子,她那時就感到他有什麼意圖。
“你討厭照料老年人?”
阿俵緊緊地盯着阿惠問道。
“你怎麼考慮?”
阿俵又問了一句。
“這個……”
“不好說?可是,當初你一開始就對我說對相庭先生挺有好感的嘛。”
“不,開頭是開頭。他對你的公司是一個重要的客人,雖然是大經理,但待人很和氣,因此——”“前天我還特意打過電話,你不是還對我說要變一下髮型,服裝也盡量穿得年輕一點兒好嗎?”
“嗯……只是我想那樣沒有什麼不好哇!”
阿俵盯了一會兒阿惠又說道:“我想你是太過慮了。他可是一位具有顯赫社會地位、80億日元的大人物呀!”
“對我們的婚約他怎麼說?”
阿惠問道。
“當然他不干涉了!他又不是想繼弦,不過是要收一個養女而已。”“……”“說是養女,但不是要把你整天攔在家裏。他雖然六十多歲了,但精神十足,還沒有到要你住在一塊兒整日陪着他,照料他的程度。他還有工作,還要一個人獨處,不能有人來打攪他。
他只是想隨着年齡增大,真正退下來后,在院子裏再建一處住宅,讓你和他一起生活.萬一起不了床,他也不會讓人在身邊照料,而是要住醫院,那樣更好一些。他希望老了以後身邊有個親人,說說話兒,端個飯什麼的。“
“可我還是不明白。”
“不,我聽相庭先生講就是這些。”
阿俵的口吻越發熱情起來:“沒有孩子的夫婦會在親戚中找養子。但是他沒有親戚,配偶又先他而去,這樣的人你讓他怎麼辦?現在他不用擔心,但還是有後顧之憂的。這種擔心與有多少財產沒有關係。”
“可依相庭先生的條件,再婚也不是不可以的呀!”
“那倒是。我還勸過他呢!但他卻說,他不希望婚姻使女方失去自由,而娶了後妻也許自己也不自由了。他希望雙方都不干涉對方,真正的情投意合才好……”“找不到這樣的嗎?”
“倒不是找不到,但年齡太大的不適合結婚,可如果找個年輕的,十有八九是衝著他的財產來的。當今世上就是這樣。因此相庭先生說,索性他找一個他看得上的姑娘做為養女,陪伴自己終生,這不就兩全其美了嗎?”
這樣一說,阿惠便啞口無言了。
“可像我這樣的鄉下來的……”
“我不是說過了,相庭先生不問人品或家庭背景,他自己有地位也有財產,他只求對方人本分、能幹,要不為什麼找了這麼長時間呢!他說要找一個能當他的‘眼鏡’的姑娘做養女呢!正好你出現了,對我來說,也是幸運的呀!”
“……”
大概阿俵認為他的話已經打動了阿惠了吧,他把剛才向阿惠探出去的身子從桌子上抬了起來,目光也從她的身上轉向了別處。
“不,像我開始就表示的那樣,這可不行。我想還是再想想,因為也許相庭先生這會兒還後悔了呢。”
聽到這兒,阿俵把煙頭在煙灰缸里摁滅了。
“當然極有可能相庭先生也不會堅持的,因為他又不是只找了你一個人,也許有不少‘競爭’對手呢!”
“競爭”一詞,深深地刺痛了阿惠的心。
他們又乘車回到了東(京)名(古屋)高速公路入口處。他們在箱根轉了一圈兒。
回來時車很多。回到東京時已經是夜裏10點半了。
在乘車兜風期間,阿俵再沒有提起相庭的事情。他像忘了剛才說的話一樣,只是一個勁兒地為阿惠介紹要去的風景遊覽點的特點。
但是阿惠的心中對剛才的談話越發在意了。她彷彿被什麼東西抓住了心一樣。第一次見到的蘆之湖和仙原石的美麗風光,在她的跟中似乎也沒有多少意思了。
“累了嗎?”
進入首都高速公路以後,阿俵關切地問道。
“啊,有一點兒。不過還是很高興的。”
“那今天回四谷吧?”
他沒有把車朝下北澤開,就是這個意思吧?
直到6月,兩個人還是在“情人飯店”約會。但阿俵自從第一次把阿惠帶到自己住的公寓后,他們就達成這麼一個默契:兩個人要約會做愛就到他的公寓裏。
四谷的宿舍前已經是一片黑暗了。阿俵停下了車。
“你辛苦了,今天我非常快樂。”
阿俵沒有說話,他用手搬過阿惠的臉,吻着她的唇。他把舌頭伸進去,和阿惠的舌頭交合著,愛撫着,然後漸漸地移向她的頸部。阿俵衝動地把手伸進阿惠的內衣里,急切地撫摸着她的乳房,他的呼吸也急促起來——阿俵一反一個文質彬彬的職員的樣子,把他那火辣辣的愛表現得淋漓盡致。
“什麼時候還去我那兒?”
“什麼時候都……你什麼時候需要我?”
“我……愛上你后,特別高興……”
從阿俵的喃喃愛語中,阿惠感到其中的話與以前有了微妙的不同。在以前,阿惠下班阿俵就讓她快點兒來。
阿俵是否認為,如果現在自己辭去了桑拿浴室的工作,是不是就失去了與相庭接觸的機會了?
對阿惠自己來說,這個想法也已經產生了。
3
阿惠在赤坂的高層飯店的餐廳里受到相庭的款待之後一個星期,即7月20日左右,相庭再次出現在阿惠工作的“黃金廣潮的桑拿浴室。
阿惠趕到等侯室迎接相庭。
“前幾天的款待實在是太感謝了。”然後她鄭重其事地行了禮。與此相反,相庭只是“氨了一聲,然後點了點頭。
和那天夜裏的情景相比,阿惠明顯感到相庭心中似乎不快。
就是在阿惠為他擦洗時,相庭也是一言不發,輕輕地閉着眼睛,隨她擺佈,以致使阿惠感到今天他的沉默更是由於自己的緣故。
“洗好了。可以沖了嗎?”
阿惠和言悅色地問道。
“您看什麼地方再擦洗一次?”
但相庭沒有回答,只是抬起他那雙低垂眼險的眼睛毫無表情地看了阿惠一眼。
也許他在思考着什麼難題呢吧?
阿惠為自己解脫。
從那之後,相庭每星期准來這兒一次,但他那默默無言的樣子一點兒也沒有改變,看上去對阿惠失去了以前的興趣。
這麼一想,阿惠心中有點兒不安了。
和阿俵,他們還是每周兩次約會。
有時他們在外邊吃飯,有時在下北澤的公寓裏由阿惠為阿俵做晚餐。
如果到了夜裏12點以後,阿俵一定會叫出租車,把阿惠送到四谷的宿舍。但自從從箱根兜風回來后,他奇怪地再也不提相庭了。
阿惠覺出了這裏面的微妙之處。在從箱根回來后第三次到阿俵的公寓時,阿惠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嗯……相庭經理不去你的公司了?”
“啊,這段時間好像沒有來公司的經理室。”
“後來你也再沒有和他說話的機會了?”
“可不是。後來他就是來公司,也只是去找經理,也沒有時間和我談話了。”
阿俵若無其事地答道,聲音在空杯子裏迴響着。
“他還去洗桑拿浴嗎?”
阿俵開始問阿惠。
“啊,還來。不過態度不像以前了。”
“怎麼不像?”
“最近……他的態度特別冷談……幾乎一句話都不說。”
“工作忙嘛!”
“是礙…不過,在飯店吃飯那次,他不是說和我很投緣嗎?這可是他親口說的呀……”
“也許是偶爾一時高興。好歹人家也是一家大公司的經理嘛!精神都用在了工作上,當然顧不上理別人了!”
由於看上去阿俵不想再提上次的事兒,因此儘管自己心理不明白,也不好再追問下去了。
“那麼,關於養女的事情後來他又說什麼了?”
阿惠忍不住又問下去。
“啊,什麼也沒有聽他說。”
“要不就是定下誰了?……”
“我想不可能這麼簡單地就定下來的吧?”
阿俵笑了一下。
“相庭先生對你說沒說過他有什麼話要對我講?我可不可以問一問?”
“啊,這個嗎,也沒有讓我轉答什麼,也許他認為沒有什麼必要吧!”
“那……”
“我也曾感到過一時的幸運——”
阿俵第一次用有些複雜的目光看着阿惠。
“開始說的時候,我看你就猶猶豫豫的。萬一你認為我也是瞄上了他的財產,那多不好。反正事情也過去了,我看你就忘了吧!”
“那……雖說我當初是猶豫來着,可第一次碰上這樣的事,太令人吃驚了。我不是說讓我好好想一想,不急着回答嗎?——不過,我覺得我的話也不應當得罪他呀!”
大概是阿惠覺得這件事兒要“黃”了吧,她極力辯解着。相庭宇吉郎那響亮的職位,80億日元的資產,無時不透出高貴身份和富足派頭的風貌,又出現在阿惠的腦子裏。
“那麼有修養的人,如果讓他參與到我們的結婚事情中,那就會有所改觀的吧?”
自從去箱根兜風回來后,阿惠的情緒也有了變化。
“不,如果你要是不猶豫的話,我也會積極配合的,不過……正像我剛才說的那樣,相庭先生又不是只找了你一個人。也許這會兒他真的不同意了呢?”
不過,不是說就自己的條件他最中意嗎?阿惠有些戀戀不捨了。
“是啊,他不是每次去洗桑拿浴時都指名要你為他服務嗎?也許還有希望呢!”
阿俵似乎看出了阿惠的心裏活動,目光中又充滿了熱情。頓了頓后他又說道:“知道了競爭對手多后,你仍然好好地為他服務會怎麼樣呢?”
不知為什麼,“競爭對手”這個詞再次深深地刺痛了阿惠的心。
在那之後,無論哪次相庭到來,阿惠都格外“賣力”地為他服務,體貼入微地為他擦身。她希望這樣可以換得相庭的回應。但與此相反,相庭每次來似乎都在考慮着什麼重大國際問題,一言不發。
進入8月中旬了,連傍晚都顯得那麼悶熱。這天,和平時一樣沉默寡言、任憑阿惠擺佈的相庭,突然開口對她說道:“你不去一次我的公寓玩玩嗎?”
4
阿惠答應8月17日星期日下午2點到相庭的公寓去拜訪。
相庭說地點位於港區元麻布的奧地利大使館附近。
“你要是一問‘好時代’的元麻布,大體上人們都知道。”
相庭特意叮囑道。
阿惠馬上把這件事告訴了阿俵.“看來他還是蠻喜歡你的嘛!他說的‘好時代’元麻布,好像是豪華公寓的代稱。聽人說他愛把女孩子招到那裏去。這麼說,也許還是不去的好。”
阿俵知道了這次相庭只邀請阿惠一個人時,心中便不免有些不快。
阿俵又說起了以前他說的話:“他說不願意讓女人不自由,或自己娶了後妻也不自由了。”
在阿惠看來,這會兒的阿俵和那幾次來洗桑拿浴的相庭一樣心緒不佳。也許是因為又談起了相庭,或是因為只是阿惠孤身一人去他的公寓,使阿俵產生了一種不祥的感覺。
阿俵不願意了嗎?
17日星期日的早上,難得地在白雲間露出了少有的藍色夏空。
阿惠倒了一天休息,上午去了美容院。她又梳了一個上次相庭說他十分喜歡的披肩樣式。
雖然她的女式服裝不多,但她卻有一件桃紅色的連衣裙。
下午1點30分時,她出了宿舍,在四谷叫了一輛出租汽車,對司機說要去元麻布的奧地利大使館。
汽車十來分鐘就到了。下車前她問了一下‘好時代’元麻布的地點,便朝上坡走去。
上坡途中,來到飄揚着國旗、建築十分瀟洒的大使館時,她看見對面有一座長滿了綠苔的石牆。從石牆外可以看到牆裏那只有古老的建築里才有的濃密的綠色古樹。
她又向上走了一會兒,看見路邊立了一塊木牌坊,上面寫有“暗閹坡”三個字。
大概是因為古樹參天擋住了日頭的原因吧,這條上坡道果然十分昏暗。雖然這會兒是大白天,可這兒連一個人影都看不見。一到夜裏,這兒會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吧?阿惠心中暗想。
由於時間還富裕,於是她便朝着前方一座像是公寓的建築物慢慢走去。
在行人稀少的小道上,兩旁高大的植物和圍牆圍着的西洋式建築悄悄地依次排列着。
在堅固的鐵柵欄門裏面,停着豪華的進口車。在尖塔和彩色玻璃式樣的窗戶組成的灰色建築的門柱上,掛着寫有外國人名的姓名牌。
無論哪一座宅邸,都拒人於千里之外似地鎖着沉重的大門,靜得似乎裏面沒有人一樣。
阿惠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進了迷宮一般。不,還是說自己又發現了一塊本來就不熟悉的東京一角更準確吧。
同時,她感到了這裏的一種氣息。這與阿俵打開他的公寓窗戶時自己聞到的都市氣息不同。
這裏似乎有一種異國情調的神秘香料的氣味。
自己在高知的矽石礦山度過了26年,後來進到東京。在做桑拿浴女擦身工的日日夜夜中,她看到了天壤之別的兩種人的生活,而相庭就屬於生活在天上的人吧?
剛想到半截兒,她的心臟便劇烈地跳動起來,一股強烈的不可思議的憧憬向她心頭襲來。也許自己有這種“萬一‘的可能性,她希望自己也能成為命運的寵兒。她也許馬上就會改變自己的生活。
“好時代”元麻布位於一座小公園和畫一般的教堂建築的前方,面對着寂靜的三叉路口。
四層的磚房建築,從遠處望去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磚色是說不出的一種濃重色彩,帶點兒暗紫紅色。各個房間都有鐵欄杆圍着的涼台。
阿惠一邊慢慢地走着,一邊打算怎麼消磨會兒時間,於是她來到公園的一張長凳上坐下來,想再重新化化妝。她在長凳上坐到2點零1分才走到大門口,按了按門鈴。
當她走進門廳的時候,一下子被一股冷氣包圍了,身上的汗水頓時退了下去。
寬暢無人的門廳里,地面是鏡子一般的大理石,放着皮革沙發的會客室里,擺着青銅像。僅僅是這樣的佈局,就給人一種十分豪華的、一流飯店的休息室的感覺。它的對面好像有一條走廊通向裏間。
她推了推玻璃門,但沒有推開。
“要去哪兒?”
一個威嚴的男中音問道。
阿惠驚愕地抬起頭一看:在自己的左手方向有一間玻璃牆的小屋子,一位蓄着灰白鬍須的40多歲的男人正緊緊地盯着自己。
是管理人員吧?阿惠覺得這個人很像外國電影中的“管家”的風貌。
“我找102室的相庭先生。”
“約好了嗎?”
“那麼請按這個按鈕。”
在他指的牆面上,捧列着標明房間號碼的按鈕。
阿惠按了一下“102‘,不一會兒傳來一聲”哪一位“的男低音問話聲。她馬上就明白了是相庭。
“我是北村惠。”
“啊,請進吧。”
說完聲音就消失了。
“請,從這裏進。”
管理人員對不知所措的阿惠例行公事地說道。
“102室在走廊拐彎處向右拐,盡裏邊。”
剛才推不開的門,這會兒卻輕輕地推開了。
走廊上鋪着焦茶色的地毯,腳踏上去使人感到柔軟輕鬆,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走廊的中途有一座硬紅木的拱門,從這個門過去,地面上就沒有了地毯,而變成了淺紅色的花崗岩。當阿惠正想着快到102室了的時候,她看見前面一扇門上的金黃色的門把手“咔噠‘轉動了一下。
穿着休閑服的相庭宇吉郎打開了房門,出現在阿惠的面前。
“啊,你來了。快請進。”
“前來打擾,真不好意思……”
在房門的門廳兩旁,擺放着兩尊一看便知是穿着中世紀盔甲的青銅士兵像。
穿過門廳,阿惠被領進西式客廳里。
這間客廳足有20多張草席大小,佈置得十分高雅、舒適。阿惠不禁連連咋舌。
高高的天花板上吊著一盞十分豪華壯觀的枝形燈,使硬紅木的牆壁上映滿光輝。地上鋪着桃紅色和灰色相間的高級羊毛地毯。
室內的沙發、茶几和小櫥櫃等等,是阿惠從未見過的式樣、風格,但任何人都可以看出是一流做工的高檔品。精巧的鐘錶和做工細膩的陶瓷藝術品,恰如其分地烘托出室內的高雅氛圍。
整個房間無言地向人們說明着,主人是一位精明幹練、生活富足的上流社會人士。
“啊,就坐在那裏吧!”
相庭以一種在外面從未有過的熱情把一隻手放在阿惠的背上,讓她坐在了沙發上。當他注意到阿惠的目光已被室內的情景完全吸引了后,便對她講:“要不看一看整個房間?
如果有興趣的話?“
“是的,那太好了。”
當兩個人來到餐廳時,室內傳來了輕輕的蜂鳴音。
於是相庭快步走到餐廳裏面的廚房,打開了大概是監視器的開關。在監視器的畫面上出現了一個來客模樣的人像。
“今天還有一位客人要來。”
相庭笑了笑說道。
屏幕上的那個人,由於相庭擋着,阿惠看不清楚。
“啊,我馬上就去開門。”
相庭帶着和剛才一樣的表情說道。然後阿惠看到他按了一下旁邊的一個什麼開關,大概大門的鎖就開了吧。這些嚴密的控制系統,再次使阿惠驚嘆不已。
十分高興的相庭又回到了阿惠站的餐廳入口處。
“再看看我的書房吧。”
接着他又推開了一扇門。
這裏面也是用硬紅木做成的牆圍,地毯也是沉穩的苔綠色。也許這間書房不是中心,從陽台看去,可以看到如高原避署勝地那樣的密林。房間的中央擺了一張碩大的辦公桌,兩側是書架,上面全擺滿了進口圖書。
“好漂亮的房間哪!”
“平時是一個女佣人來打掃。”
這些房間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十分乾淨,整潔。大概是由於只有一個男人生活吧,連傢具都很少,使人感到這兒不會存在生活中常見的污垢。
書房的旁邊是一間八張草席大小的客廳。
天藍色的草席中央放着一張紫檀木的桌子,牆上掛了一幅極具動感的山水瀑布畫。
“哎呀……”
阿惠再次情不自禁地發出了讚歎聲,因為這時她看到了在這間純日本式房間的外面還有一個小小的有假山池水的日本式庭園。那兒的地面上灑着潔白的細沙土,中間點綴着幾塊石頭,周圍有幾叢低矮的綠色灌木叢,還有幾根石燈籠。
“公寓裏還有這樣的庭園哪!?
相庭見狀只是默默地笑着,把目光移向了旁邊的佛龕。
“這是死去的妻子。”
“啊,她是過去有爵位的元華族血統的人……”照片上的四十來歲、身穿和服的夫人,面容端莊秀麗,顯得雍榮華貴。
“好漂亮的夫人哪!”
“是啊,性格也不錯,非常溫柔,對我也是百般呵護,溫柔有加。如果你讓她向左,她一天都不會向右,這樣的妻子現在可沒有了。”
“……”
“現在我已上了年紀,有時感到無聊的時候,就到這裏,彷彿她還在我身邊。”
相庭的目光從佛龕上的照片轉到阿惠的側臉。飯菜和按摩,能和他說說話的女人,這些條件自己適合嗎?阿惠彷彿覺得自己是來面試的,身子不禁有些僵硬了。
正在這時,又一個與剛才聲音不同的蜂鳴器響了。
“啊,是瑪麗。”
於是相庭朝大門走去,阿惠也只好隨他而去。
從相庭打開的門那兒走進來的是一位身穿白黑兩色,胸口開得很低的超短裙的高個兒女人,染成茶色的頭髮梳了一種短式髮型。她的雙眼和鼻子十分秀美,全身透着一種迷人的氣質。
“你不是沒有時間嗎?”
“我剛才在101室前見到了您的一個鄰居,是一洋產業公司的經理,剛好他的家裏有客人。”
“那可真是奇遇呀!我只知道他住在隔壁。”
“那位經理要我代他問爸爸好,他說他的公司常常得到您的關照。”
“好了,我來介紹一下。”
說著,相庭把頭回過來看着阿惠。
“這位是北村惠小姐。這一位是廣尾瑪麗小姐,是銀座的一傢俱樂部的女老闆,我們認識多年了。”
瑪麗驕橫地似乎無視阿惠的存在,在聽了相庭的介紹后,才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看了看阿惠。她的目光充滿了居高臨下的神色。
瑪麗那雙目空一切的眼睛,好像和哪個女演員一樣,她那雙厚厚的嘴唇也流露出挑戰似的樣子。
阿惠僅僅聽說這個來人是在銀座開俱樂部的女老闆,便馬上感到她從服裝到氣質都體現着一種高貴的氣勢,而且馬上覺得自己精心挑選出的服裝和她一比,簡直宛如兒童服裝一樣顯得那麼寒酸。
“多關照。”
瑪麗說完,就像掉了價似地又把目光轉向了相庭。
“今天的女佣人呢?”
她問道。
“休息了。因為今天是星期日。”
“爸爸對傭人和司機也太好了,還有休息日。好了,今天我給爸爸買來你喜歡的東西了。”
懷裏抱着紙袋的瑪麗,熟練地脫了鞋,進了廚房。
“太感謝了。如果方便,請倒杯茶來吧。”
瑪麗打開了煤氣,燒上開水后,便把包着點心和水果的紙袋放在餐廳的桌子上打開。
見此情景,阿惠為自己空手而來感到十分難為情。
瑪麗在準備茶水期間,還不時地把在俱樂部里見到的有意思的事情對相庭說,惹得相庭隨她開懷大笑。她穿的超短裙也太短了,兩條大腿幾乎全裸露在外面。當她低頭給相庭和阿惠倒茶水時,兩個渾圓的乳房幾乎要掙脫出胸口。
相庭眯起雙眼,用放蕩的目光欣賞着瑪麗的這些女人的特點。
“可以到公寓的各處看看,如果有興趣的話。”
大概相庭注意到阿惠有些手足無措,便對她說道。
於是阿惠便走了出去,到客人住的卧室、浴室和鋪着大理石的化妝間等處看了看,然後又進了剛才去過的那間日本式房間。
這時她注意到,在相庭亡妻照片旁邊的地方,有一處掛過別的照片的痕迹。因為拔去了釘子,那個洞與周圍的牆壁有明顯的區別。
誰的照片取下了呢?
——自己居然還抱着希望能成為相庭的養女!
阿惠的心中不免產生了一種被羞辱的感覺。
阿俵也說過,相庭不希望束縛身邊的女人,而想接近他的女人也很多。
今天來的這個叫“瑪麗”的女人大概也是競爭對手之一吧?阿惠覺得這個女人已經把自己看成了敵人。
那充滿了性感的裝束,時時引得相庭高興的話題,使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是她的對手……
這時,阿惠突然覺得相庭在喊她,便又回到了餐廳里。
小餐桌上已經擺上了三人份的奶油等材料做成的凍甜點心和三杯紅茶。相庭和瑪麗已經開始喝茶。阿惠入座后,瑪麗仍然像看不見她的到來似地,只是一個勁兒地和相庭聊着。
“——就說一個特別紅的畫家吧,現在也凈是些新鮮事兒,他常常利用他的畫筆把模特兒內心的本性給表現出來。比方說,有的特別裝腔作勢的人,實際本質上最卑鄙;表面上寬容大度的人,其實最自私自利。他這個人就有這本事,用畫筆就把這個人的本性表現出來了。後來許多模特兒都害怕他,不敢給他當模特兒了。”
“噢,這可是件有趣兒的事兒呀!不過,什麼人他都可以看透嗎?比方說,如果真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作了他的模特兒呢……?”
“啊,當然有這種時候了。他的肖像也確實可以真實地反應出來的。也就是說他的眼光和畫筆判斷得十分準確。”
瑪麗答道。
“那位畫家在什麼地方?”
看到相庭一副一本正經問的樣子,瑪麗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笑了笑:“您真想知道哇!
這都是小說里說的。是美國的一個叫什麼的有名的小說家寫的小說。我是聽一個俱樂部的會員說的。當初我也是從半截兒聽的,便信以為真。我也認真問了他呢!“
“真的是小說?”
相庭苦笑着把臉轉向了阿惠。
“這可太遺憾了。如果現實中真有這樣一位畫家,我想會有這樣的女模特兒的。”
“對。我就是一個。如果有男人向我求愛,我一定把畫家叫來為他畫一張像。”
瑪麗說完,相庭看着她笑了起來,但阿惠卻覺得相庭剛才的話中有什麼奇妙的含意。
喝完了茶,相庭伸了伸懶腰看了看阿惠。
“最近還學習按摩嗎?”
“是的,有時間還在學。”
阿惠一本正經地答道。
“那麼,今天正好給我揉揉可以嗎?我昨天開會開到很晚,又看了許多文件和材料,肩膀還真有點兒動不了呢!”
“可是……我的功夫還不到家哪!”
但相庭卻走出了餐廳。
瑪麗用嫉妒的目光瞪着阿惠。看到這種情景,阿惠反而充滿了自信,追上了相庭。
進了起居室,相庭把被子和枕頭從卧室里取了過來,放在了身邊。
“那您先趴下來吧。”
“可以。”
但相庭卻仰面朝天地看着阿惠。這樣一來,他的眼睛正好可以從下面看到阿惠的臉、連衣裙的下擺內側,以及她那分明的曲線。而且在他那低垂和雍腫的眼皮下的目光中,放射出一股像剛才看瑪麗的肢體時的神色來。
阿惠彷彿被他看到了自己的私隱處似地,感到十分羞愧。她突然意識到也許相庭是故意這樣的。
也許相庭充分地欣賞完了阿惠的身體了吧,他慢慢地翻過身去。
阿惠開始為相庭按摩那明顯的有日晒痕的軀體。她從他那粗大的頸部開始向下按摩。
他的肌肉十分健壯,像年輕人一樣富有彈性。
相庭時時地發出歡悅的呻吟,但過了一會兒聲音就變成了似乎睡著了一樣的鼾聲。
“我的生活就是這個樣子。這次我該去看看你的老家了吧。”
相庭閉着眼睛突然說道。
5
“那個人沒有什麼可奇怪的。他無非是想要找個養女而已。肯定就是這些。”
傍晚,在澀谷的一家吃茶店裏,阿惠和阿俵又見了面。聽完了這一天的事情后,阿俵安慰阿惠道。
“首先,就算他是那樣的壞人,有那樣的壞心,幹嗎還在那一天在銀座招待我們一番?”
“我想也是。那不過是我突然衝動才想的,我倒沒有什麼根據。”
阿惠臉一紅,低下頭去。
“我說過,他的‘候補人’多着哪!也許是在他自己的公寓裏進行一下比較吧。”
“那我可比不上她們。”
“不過,按摩后怎麼樣?”
阿俵又換了一個話題。
“啊,他說要看一下我的老家。”
“嗯,你大概很有希望呢!”
剛才還有點兒垂頭喪氣的阿俵,一下子來了精神。
“對相庭先生來說,如果選定了養女,當然要去看一看她的老家了。他說得很明白嗎?”
“是的。不過……不過是隨口說一說吧?”
阿惠的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個一口一個“爸爸”地酸溜溜地向相庭賣弄風騷的瑪麗來。
她對相庭的隨便,完全像在自己家中一樣。臨走時瑪麗聽相庭講今晚還有客人要請他吃飯,便說5點左右再來,然後才和阿惠一塊兒出了公寓。
但兩個人一直走到公寓的大廳也一言不發。瑪麗則一個人去了地下停車常……阿惠回憶着從一開始見到瑪麗到和她分手的情景,心中不停地悸動着。要想乘瑪麗不備,搶先成為相庭的養女,儘快帶他去自己的老家看一看高知的礦山是上策嗎?
自己在土佐山田的生活,釣谷礦山發生的爆炸筍件,作為地礦商人的相庭當然會詳細地了解了。
不,像他那樣的人,是不應當為了自己這種人親自到四國的深山裏去的吧?
但萬一他真的喜歡自己呢……
不希望再觸及過去的激烈反抗心情和期望夢一般的幸福降臨的願望,在阿惠的心中打成了一團。
不過——高知之行,竟然意外地早早成了現實。
在那天之後的10天左右,也就是8月末的28日傍晚,阿俵又給阿惠工作的桑拿浴室打來了電話。
“今天晚上能見面嗎?”
阿俵問道。
“可以呀!”
阿惠心中一陣高興。
“——不,見面后我有話要說,是件大事。相庭先生說真的要去一趟高知哪!”
阿俵的聲音中有一種壓抑不住的興奮。
“他說他一定要親眼看一看阿惠姑娘在到東京之前生活、勞動過的礦山,然後再下決心。”
“要下決心……”
“是呀!好像相庭先生在幾個候選人中就看中了你。而且他說你具有東京女人所不具備的樸素、女性的溫柔等等良好品行——反正我看就差這一下了。”
聽到這話,阿惠的心跳加劇了,但不知為什麼這其中又插入了某種動遙“相庭先生說大致定在下個星期日。星期日一早乘飛機去高知。如果來得及,星期一還要順便去一下桂浜觀光。”
“和誰一塊兒去?”
“當然是和你了!我也去。我也想看一下你的老家,這可是個好機會呀!”
“……”
阿惠不知說什麼好。
“如果定下來,你和桑拿浴室說好倒幾天休息。好了,—會兒再詳細商量吧!”
放下電話好半天,阿惠一直獃獃地盯着半空。元麻布的高級公寓街,相庭的豪華公寓,這些都像過電影一樣猛烈地衝擊着她的心房。
但是,馬上在阿惠的目光中又出現了使她茫然而不知所措的去年秋天封了山的釣谷礦山的一草一木。
發生爆炸事故之後,紅色的山地似乎是由鮮血滲透而染成的,爆炸點周圍還倒着燃燒着的樹木。
在周圍的岩石山地上,草木在瑟瑟秋風中搖曳着,整個礦山如同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一樣痛苦地蜷縮着。
一年過去了,那裏會變成怎樣的荒涼呢……真不想去!
至少現在暫時不想回去。
而且又是隨着一個想知道自己過去的男人一道回去……一種說不出是恐怖還是不祥的預感從阿惠的心底產生出來。
但是,為了抓住自己夢寐以求的幸運之神的雙手,自己肯定不該放過這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