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的團結

血的團結

1

風在吹。這個聲音令人聽了就禁不住打顫。這不是掃過樹梢的秋風之類溫和的風,而是由北方吹來的強烈而毫無感情的北風。這是2月上旬,氣候當然非常寒冷。而這場風似乎刻意喲啊增強人們的季節感,吹得委實也太無情了。

房間得窗戶突地猛然振動。砰然聲此起彼落。這是簡陋地公寓房間,所以這也難怪。六席房間裏有矮桌和電視機。故障已久的電視機現在已權充堆積雜物的柜子了。

矮桌上有漫畫周刊、煙蒂堆積如山的煙灰缸和壽司盤子。壽司只剩兩個,都是章魚壽司。房間裏有兩名青年,他們的年齡大約是二十五六歲。

兩人當中的一個穿的是渾身起皺的睡衣,上面再套上毛衣。這名青年背後的榻榻米上鋪有卧鋪。這些棉被一看就知道是經年不疊收的,由被單的顏色就聞得出令人窒息的男人體臭。這名青年不停地搖動着他的一隻腿。

這個人臉上露着的是怏怏之色。他不但無意掩飾這樣的表情,還刻意擺出這副臉色給另一名青年看的樣子。另一名青年坐在窗前。這是個清瘦型的青年。他雖然稱得上是美男子,卻顯得有些輕薄。

這名青年留的是長發,而且在這夜晚的房間裏還戴着墨鏡。他身穿套頭毛衣,外面再套上色彩鮮麗的淡藍色西裝,腳上還穿着鮮紅色襪子。這名青年令人一看就知道是個喜愛裝扮的人。不過,這樣的裝扮未免太俗氣了,給人一種缺少知識的印象。

“你說絕對不行,是不是?”這名青年說。其實,這個人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不行。”穿睡衣的青年瞄一眼對方說,眼神露着侮蔑之色。

“區區5萬元,這也不行嗎?星川……”喜愛裝扮的美男子以期待的口吻說。

“我說不行就不行。”

被稱作星川的穿睡衣的青年叫星川功一郎,此刻,他將扔在榻榻米上的西裝拉到自己的身邊。

“那……多少你才肯呢?”“美男子”將上身傾向前說。

他名叫小田切夫馬。

“1000塊錢我也不肯。”星川功一郎把襯衫和領帶拋到房間的角落裏。

“你也不是沒有錢……”

小田切天馬瞅了一眼被拋過去的襯衫和領帶。

“我不想借錢給你,如此而已。”

星川功一郎站起來把西裝褲吊在衣架上。

“為什麼呢?”

“我就是不願意嘛!”

“你應該有理由吧?”

“如果非說出理由不可,我的回答是立場顛倒——”

“立場顛倒?”

“如果說我找你借錢,這還說得過去。沒錢的人向有錢的人借錢,這才是正常的現象啊。”

“我哪裏有錢呢?”

“是嗎?自從大學畢業后,你到現在都不想找事情做。你過的是遊手好閒的日子,只熱衷於集郵。你住的是有五個房間的豪華公寓,慈祥的母親和兩位姐姐更伺候你伺候得像寶貝一樣。而且你連未婚妻都有。你不覺得自己這樣的身分夠愜意嗎?”

“我的身體很瘦弱——”

“你別在這裏撒嬌好不好?向別人訴說自己的身體瘦弱,這本身就是寄生蟲式的觀念啊!我怎麼樣過日子,你難道沒有看到嗎?我非工作不可,而領的是低微的薪水。雖然沒有需要我養活的家眷。可是.我也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啊!我住在這樣蹩腳的公寓,混日子過而已。”

“拜託你嘛,星川……”

“所以說,我不找你借錢,這已經很好了。”

“我只有你這麼一個知心朋友嘛。”

“如果說你借錢是基於非常迫切的理由,這就另當別論,我也不是不肯幫忙。而你需要錢的理由是什麼呢?你的目的不是在於購進一枚郵票嗎?”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這張郵票是我老早就想得到的。”

“這種借錢的理由,你不怕笑壞人嗎?我連聽都懶得聽哩。”

“持有這枚郵票的人終於下決心要把它出讓了。所以,我絕對不能坐失這個機會!這個人給我的時間是今晚12點以前。要是不在這個時間之前帶錢去,我這個機會就要泡湯了。”

“買這張郵票要30萬元,是不是?”

“是啊。”

“這個價錢是難定的?”

“是我定的。”

“定這樣的價碼,根據什麼?”

“當一個人渴望得到一件東西的時候,他是肯付出較高價碼的。也因為這樣,所以對方才肯出讓哩。我對這張郵票渴望已久,所以好不容易和對方談妥30萬元這個價碼。”

“你這簡直是胡鬧嘛!”

“這是1877年8月發行的金幣型郵票。而且一個角落上本來該印‘四角五分’的地方空着的呢!”

“1877年?這不是明治時代嗎?”

“是明治十年……”

“明治十年發行的四角五分金幣型郵票,上面一個角落缺少印刷文字——這樣的東西一張要30萬元?……你這簡直是亂扯嘛!”

“我這裏有20萬元。在12點之前,我必須再湊出10萬元才行……”

“不管怎樣,你請回去吧。與其聽你這種廢話,我倒樂意聽地球毀滅的消息哩。”

星川功一郎再度站起來。他把西裝上衣掛上衣架就移步到擺在房間角落的衣櫃前去。

“星川,拜託你嘛!”小田切天馬連忙改以端坐姿勢,用懇求的口吻說,“像你這樣的人一定會長壽的……”

星川功一郎拉開了衣櫃門。

“我一定會在兩三天內還給你的。”小田切天馬說著,他的臉色好像變得有些蒼白了。

“你不是有對你百依百順的慈祥母親嗎?向她撒嬌,你還怕拿不到這筆錢嗎?”

星川功一郎背對着他說。

“我已經向母親拿20萬元了。”小田切天馬有氣無力地呢喃着說。

“你還可以找你的姐姐呀。一個是婚姻失敗而回到娘家住的,另一個是嫁不出去的老小姐,這兩位每月的收入不是都很高嗎?你同樣可以向她們撒嬌嘛。”星川功一郎搖搖肩膀笑道。

“星川……”

小田切天馬伸出右手抓住榻榻米上的領帶。接着,他已一陣風似地站起來,悄悄地走到星川功一郎的身後。

“我們都已26歲,彼此該有大人模樣了吧?看你到現在還稚氣未脫,實在……”

星川功一郎的話說到這裏就斷了。高舉雙手的他掙扎着想抓什麼,結果卻落空了。小田切天馬把從背後繞到星川脖子上的領帶。用交叉手式使勁勒住了。

由於小田切天馬的個子相當高,星川功一郎這就成了用領帶上吊的樣子。小田切天馬的一雙胳臂使用的是平時難得一見的勁道。領帶幾乎要陷到星川功一郎頸部的肉里了。星川功一郎突然從喉嚨深處發出一個怪聲音來。

他那由於充血而漲紅的臉漸漸變成紫色。小田切天馬不但沒有放鬆,反而更使盡餘力使交叉的雙臂間隔更加擴大。他的一雙手背部變得非常蒼白。雖然胳臂幾乎要麻痹,他還是咬緊牙關,使勁地勒着。

星川功一郎臉上的紅色部分逐漸在褪色,紫色濃度愈來愈深。原先在他張開的嘴裏滾動着的舌頭,此刻已變得僵硬而靜止了。突然間,有兩道鮮血從他的鼻孔流了出來。

臉色更加發紫。這個顏色簡直太可怕了。

原先高高舉起的一雙手,這時一骨碌垂到兩旁側腹邊來。這雙手垂落後還在那裏搖晃着哪。往後翹着的星川功一郎的身軀突然變得很重。小田切天馬一邊用自己的胸膛支撐着,一邊不忘繼續使勁勒住。直到星川的臉色變得沒有一點人樣,小田切天馬這才把他推開。

星川功一郎的屍體頭部鑽進衣櫃后,兩邊的膝蓋碰到榻榻米上。衣櫥門扉搖晃了兩下。小田切天馬的臉映到衣櫥門扉內側的鏡子上。隨着這個門扉和鏡子的搖晃,鏡子裏的小田切天馬的臉也在晃動。他有些呼吸困難地聳動雙肩並喘着氣。

小田切天馬站立着俯望星川功一郎的屍體。這個姿勢好像趴在書桌上睡覺一樣。這個朋友這樣的背影,他過去看過多次了。那是讀高中的時候,當時,兩個人經常一起做功課。

功課做久了,兩人當中的一個一定會趴在書桌上睡覺。這時候兩人約定的是由醒着的一個搔癢對方的腋下。星川每次被搔癢就一定會放一個屁,然後大大呵欠一下。現在給搔癢一下,星川說不定會照樣放一個屁,然後大大呵欠一下哩。

小田切天馬雖然有這樣的念頭,畢竟還是不敢伸出手來。半晌,他望着老朋友的背影不動。他多麼盼望剛才發生的是一幕假相!他勒星川是開玩笑的,而星川此刻也在開玩笑裝死。小田切天馬由衷祈盼着星川突然回頭過來而格格大笑。

約莫半個小時過去了,卻沒有任何聲響。小田切天馬終於忍不在住地伸出手了。在碰到星川的肩膀的剎那裏,他覺得渾身不寒而慄。屍體冰冷的感觸怎能不令他破膽失色呢?

小田切天馬沖向門口的方向,穿好鞋子,打開門扉就走到甬道上來。周遭半個人影都沒有,連一點聲音都聽不到。這彷彿是一幢無人居住的公寓。他走下樓梯,跑到外面馬路上來。冷風迎面吹過,一隻大瓦楞紙箱如玩遊戲似地在馬路上滑過去。

這是最近開始禁止車輛通行的後街,這一帶連一家商店都沒有。路邊簡陋的空心磚圍牆一直延伸過去。“馬路上行人絕跡。小田切天馬以沮喪的心情快步走過去。

2

白宮大廈在澀谷區南平台街。這是一幢八層樓的豪華公寓。演藝界人上很少居住在這裏,因為此地不適合於光棍居住。這一幢公寓的住戶,每一家的平均人口大約在四個人以上。戶戶有五房兩廳的屋子,當然是賣斷的。

小田切一家人住在這幢白宮大廈的五樓,房屋號碼是五A。這個家族由四個人構成。母親久美子今年60歲。她守寡已超過20年光明了。然而,她並沒有因為成為寡婦而感覺不幸。

向來沒有家庭觀念而生性喜愛拈花惹草的丈夫病逝時,說實在的,久美子由衷感到解放。對她而言,惟有孩子們才是無價之寶。女人不應該結婚,女人擁有的財產惟有子女而已——這是久美子迄今依然以執著的態度抱持着的前後自相矛盾的信條。

兩個女兒或多或少承襲了母親這樣的影響。這個作風多少起因於對獨力將三個子女養大的寡婦母親的同情心。

這位母親絕不慫恿女兒們結婚。女兒們在母親的影響下自然也不急於出閣了。

長女照代於7年前有過結婚經驗。結果,她並沒有珍惜這個到28歲才來的姻緣,婚後不到一年就鬧離婚而回到母親的身邊來。丈夫愛她不夠深——離婚的理由漠然到這樣的程度。身為母親的久美子竟熱烈歡迎女兒歸來哪。

丈夫不足以依賴、真正的愛情惟有存在於母子(女)姐弟之間——久美子的教育之正確由此得到一個證明。從此以後,照代根本不考慮再嫁問題,過的是女光棍的日子。她今年已35歲,在一家第一流百貨公司任服裝設計師,每月的薪俸相當豐厚。

次女光代同樣視結婚為畏途。她雖然有過多次談戀愛的經驗,但都為時不久,每次都弄到不歡而散的地步。這也不是說她的個性特彆強,而是不信賴男性的先入觀念作祟的結果。母親遠較男人可靠,母女間的感情強於一切——她有這種根深蒂固的觀念。

這個光代今年也已29歲。不過,她在精神上倒很年輕,有時候還會想起來似地穿起短迷你裙。這樣的她在觀念上卻有相當守舊的一面。光代是在一家貿易公司擔任協理秘書。她在公司的表現相當不錯,領的薪水比姐姐照代還要高。

這個女人國里僅有的男性就是長子天馬。天馬長年苦於氣喘病,生來身體贏弱的他還有一個毛病是容易疲勞。不過,根據醫師的診斷,他這麼容易疲勞是由於受到過度保護而引起的慵懶症的一種反映。

他勉強從一所私立大學畢業后,參加過許多家公司的職員招考而均告落榜。後來就索性放棄就職的念頭,在家過着遊手好閒的日子。他不但不喜歡外出,更厭惡社交。他最喜歡的就是窩在家裏,干自己喜愛的事情。其實他也不是天生的懶骨頭,只是實在不能脫離家這個安樂鄉罷了。

一旦出門時,任何事情都非由自己處理不可。然而,天馬是把買戲票或攔出租車等小事都當做苦役的一個人,他怎麼能面對社會上無數冷酷的現實呢?只要窩在家裏,他可以避免一切傷腦筋的事情。在家裏他甚至於不用開口,家人就會把他伺候得無微不至。

窩在家裏看電視啦,整理集郵簿啦,玩玩模型玩具啦,吹吹橫笛啦……這樣的生活他已過了三年,而母親和姐姐們對這樣的他卻一點怨言都沒有。

這三個女人都認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也就是說,女人國里惟一的男性被寵得太過分了。在三個女人的眼裏看來,身為小田切家嗣子的天馬,這是應享的權利。天馬的父親何嘗不是一輩子都沒有為賺錢而辛苦過嗎?

既然父親如此,天馬也理該如此——雖然天馬本身不見得有這樣的想法,而這已是周遭三個女人根深蒂固的觀念。這一家人之所以如此,主要還是由於天馬沒有工作賺錢的必要。天馬縱然沒有收入,這也不影響小田切一家人的生活。

小田切家是世代相傳的地主,其富甲一方的情形,杉井區獲窪一帶的人無人不曉。過去擁有的土地甚至包括青梅街道以及五日市街道,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大地主。

這一家所擁有的土地後來逐漸變小。直到久美子的丈夫病逝時,為了要繳納遺產稅,又出售了一大塊土地。因此,現在僅擁有千坪單位的土地而已。雖然如此,在獲窪一帶擁有千坪單位的土地,已經是非常可觀的財富了。

一家人的生活靠切割土地出售就可以過得相當舒服。可是,土地越來越少,手頭握有的現款又有限,因此,浪費和奢侈還是非盡量避免不可。由於長年守寡生活的經驗,久美子變得知道如何節省,甚至於到吝嗇的程度,這也不能怪她吧?

小田切家這個四人家族即將增加一個人而變成五個人。這是由於天馬預定於今年秋天結婚的緣故。一點生活能力都沒有的天馬為什麼要結婚?這是久美子接受她所尊敬的一位醫師的建議,準備以此喚起天馬做為男人應有的自覺的結果。

這個準新娘子當然由久美子所選擇。這個女孩當然非相當不平凡不可。小田切家可以說是一個女人國,來到這樣的家庭當媳婦,和婆婆大姑子們生活在一起,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何等煎熬都能接受,而且對婆婆要絕對忠實——久美子要的是這樣的一個女孩。

松原陽子是過去一段時期在小田切家工作過的一名家政婦(幫傭)的孫女兒。這是個近來難得一見的既乖順、嫻靜而又頗富於常識的女孩。以22歲的年齡來說,她不僅懂得禮貌,人也很老實,而且容貌更是相當不錯呢。

這樣的人不僅能參加小田切一家人血的團結,將來更能真正成為家族的一分子才對。由於這樣的分析,松原陽子終於在久美子面前過關了。因此,她辭掉原先在一家公司服務的工作,每星期有三天都來到這幢白宮大廈的五A房度過。

這天晚上,這四個女人剛好都在起居間裏。久美子正用食譜教松原陽子一些烹飪方法。照代一邊勾織花結,一邊對這兩個人插嘴說話。光代正在邊看周刊雜誌邊看電視。

天馬在這個時候回家來。傍晚5點鐘左右時出去的他現在臉色蒼白地回來,時間是10點15分。四個女人一齊站起來。久美子和松原陽子站起來是為了要弄東西給天馬吃,所以準備到廚房去。

照代站起來是為了要沏茶給他,光代則是為了要把“特別座”讓給天馬。而天馬在電視正前面的“特別座”沙發上坐下后就抱着低垂的頭不語。四個女人圍繞天馬交口詢問發生什麼事了?

“我殺死一個人了……”

天馬的聲音從掩着臉的手指隙間傳出來。瞬間裏一片寂然。沒有一個人把他說的話當真。只是,天馬向來不是個會開這種玩笑的人,所以她們都覺得茫然了。

四個女人完全相信天馬所說的話,這是半個小時后的事情。

天馬以顫抖的聲音道出殺害星川功一郎的所有經過。聽完他的敘述后,四個女人的臉色都變得鐵青了。每一個人都露出緊張的表情。然而,一切亦僅如此而已。

沒有一個人責罵天馬,也沒有人大聲叫起來。

“我並不是為了偷錢而把他殺死的。是星川這個傢伙口不擇言,侮辱起你們嘛!他說媽媽您是對兒子百依百順的沒有腦筋的母親,還有姐姐你們,一個是婚姻失敗只有叵到娘家來住的,一個是嫁不出去的老小姐——這樣,我還不生氣嗎?”

天馬以哭喪的表情說完這些話時,他的氣喘病就發作起來,顯得很痛苦的樣子。照代和光代立刻共同為他撫背。松原陽子則趕緊拿來他經常服用的特效藥。惟有久美子雕像一般地靜坐在沙發椅上,一動都不動。

她沉湎在一片深思里。她顯得出奇地鎮定。久美子會露出這種威嚴的態度是很少有的事情,這個模樣有些令人望而生畏。長時間的沉默。天馬的發作靜下來后,三個女人都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我們非想辦法不可……”久美子打破沉默說。

照代、光代和松原陽子都盯着久美子的臉看。

“我們一定要設法保護天馬才行……”

久美子的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她的一雙拳頭微微顫抖着。這是一副多麼嚴肅的表情。

“你們聽着,我們一定要好好保護天馬才行。因此,我要求你們的全心協力……”

久美子抬眼環視一下三個女人。這個眼神之可怕,好像要把不服從的人震懾住的樣子。照代和光代被壓倒似地連連點頭。

“做這件事情並不需要什麼理由!大家知道,我們五個人是心連心地結合在一起的。世界再怎麼大,我們能夠依賴的,除我們自己之外,還有別人嗎?社會上的人都是冷酷無情的……徹底保護天馬,這是我們的義務!惟有一家人才能緊緊團結在一起!這是血的團結,大家要同舟共濟,一致團結,知道嗎?”久美子發出比電視機還大的聲音說。

“我們要有faimily(家族)觀念,對不對?”光代以真摯的表情,使用時興的話說。

“陽子,你聽懂沒有?你已經算是小田切家的人,好好保護天馬,也是為了你呀!”

久美子以銳利的目光對着松原陽子說。

“是的。”

松原陽子以嚴肅的表情深深點頭說。

“媽,我們用什麼方法保護天馬呢?”

照代有些不安地蹬着眉頭問道。

“你們照我的吩咐做就是了。”

3

久美子要天馬把詳細的經過再說一次。

天馬這天傍晚5點從自己家裏出來。出門后他就直接到道玄坡的一家咖啡館,和一個叫做浦部正彥的上班族人士會面。浦部正彥是天馬在集郵上的同好。他有一張天馬渴望得到的郵票,數天前他曾經打電話來說要把這張郵票讓給天馬。

這是明治十年八月發行的錢幣型郵票,面值四角五分。其實,這樣的郵票時價6.5萬元到7萬元而已。而浦部持有的這張郵票的特色是:郵票左右角上應有的“45”字的一邊短缺了。

這樣的變體郵票,當然很珍貴。天馬由於渴望得到,所以開價30萬元。浦部聽到這個價碼就表示願意讓出。天馬這就帶着硬向久美子要到的20萬元,來到這家咖啡館。

見面時,浦部要求天馬一定要在當晚12點以前把差額10萬元籌到交給他,不然,這次的交易就告吹。天馬和浦部分手后,過6點半時走出這家咖啡館,直接來到星川功一郎居住的公寓。

星川居住的公寓在猿樂街。這地方離南平台街約一公里遠。天馬於7點鐘時抵達星川居住的這所公寓。這時星川剛剛下班回來,他看到天馬前來就叫附近的壽司店送四人份的生魚飯過來。兩個人把這生魚飯幾乎吃光了。

後來,借錢的事情越來越談不攏。天馬勒死星川功一郎的時間應該是在9點20分左右的時候。之後發獃的時間大約有30分鐘,直到9點50分才從星川的房間沖了出來。離開這所公寓后,天馬就步行返回白宮大廈,於10點15分時進到自己家門。

“在由道玄坡的咖啡館轉往猿樂街公寓的路上,你有沒有碰到什麼熟人呢?天馬……”

久美子以對待小孩似的溫和的口氣問道。

“沒有。”

天馬猶有餘悸似地東張西望着回答。

“去到猿樂街那所公寓時,有沒有被什麼人看到呢?”

“沒有。住在那所公寓的都是一些光棍,什麼時候去都碰不到一個人。”

“那……從星川先生的房間出來時,同樣也沒有被人看到羅?”

“確實沒有被人看到。”

“從他住的公寓到回家的路上呢?”

“我走的都是陰暗的巷路,這當中也和一些路人擦身而過,不過,彼此都不認識,沒有人會記得我的。”

“壽司店的人怎麼樣呢?”

“壽司店的人……”

“星川先生不是叫壽司店送飯來嗎?”

“呃。那個時候是星川到門口去接送來的生魚飯,同時也付了錢,所以我並沒有被看到。”

“你們叫的四人份壽司都有一些什麼呢?”

“星川和我都喜歡魷魚,所以以魷魚壽司為多,此外就是鐵火壽司……”

“你們是不是全部吃光了?”

“不,章魚壽司我們沒有動。僅有的兩塊章魚壽司剩下來。因為我們都不喜歡章魚嘛。”

“天馬,我記得你曾經說過星川先生的電視機壞了,所以你準備把家裏的一台舊電視機拿去送給他——不是嗎?”

“是啊。”

“他的電視機後來怎麼樣呢?”

“一直壞到現在嘛。”

“那……你在那邊的時候,都沒有看電視羅了’

“沒有。”

“好,我知道了。”

久美子的眼睛凝視着空間的一點。這是異常嚴肅的表情。光代像想起什麼似地把電視關掉了,照代動了一下戴着的眼鏡,松原陽子垂下肩膀嘆了一口氣,天馬又抱頭抓起了長發。或許是由於關掉電視的緣故吧,此刻瀰漫在房間裏的是一種落寞的氣氛。

“現在大家聽着,如果有人問起,我們的回答要這樣:天馬在6點半的時候從道玄坡的咖啡館出來后就直接回到家裏來了。他因為覺得惡寒,怕氣喘病會發作嘛……”

久美子依序環視了四個人的臉。

“回來后,天馬的氣喘病果然發作,於是他進自己的房間去。後來他就一步都沒有出來過……”

久美子一隻手搭到天馬的肩膀上。

“這就是所謂的不在場證明羅?”光代說。

“媽的意思是由我們全體來設計天馬的不在場證明,是不是?”照代將上身傾向前說。

“可是,聽說光由家人證明的不在場證明不太有效哩。”

光代側着臉說。

“照你的話,強調案發時在家的人,不在場證明不都不能成立了嗎?”照代反駁道。

“為了使我們的話更加可靠,所以要把陽子也包含在內嘛。”久美子一邊制止照代和光代的爭論,一邊說。

“呃,對,陽子不算家人嘛。”

“對,他們只是訂過婚而已。”

照代和光代同時重重點頭道。

“陽子這就在房間裏陪着天馬,後來一直都沒有出來。——陽子,你要這樣說,知道嗎?”久美子對陽子說。

“是的。如果被問起正確的時間,我該怎麼回答呢?”松原陽子望着自己的手錶問道。

“天馬回來後進到自己房間的時間是6點40分左右。大家注意這個時間千萬不能忘記……後來——後來到11點的時間一直都在房間裏……天馬和陽子都一樣。知道了嗎?”久美子掰着手指說。

“我和陽子在房間裏算是在做什麼呢?我總不能說發作連續四個小時吧?”天馬以沮喪的表情說。

“你們就說在看電視吧。你的房間不是也有電視機嗎?你回來后換上睡衣就上床躺下來了。接着,你的氣喘病就發作了大約15分鐘。後來你就和陽子一起看電視了。”久美子輕搖着天馬的肩膀說。

“可是,我並沒有看電視,要是人家問起節目的內容,我怎麼能回答呢?”

“那個時間你要是在星川先生的房間,你就不可能知道當時的節目。因為星川先生的電視機壞了嘛……”

“是啊。”

“可是,天馬,你卻知道這個時間的電視節目的詳細內容,因此證明你並沒有在星川先生的房間,不是嗎?”

“話倒不錯,可是,我實際上沒有看電視,這怎麼辦呢?”

“放心好啦。你光代姐姐從7點鐘起就一直在看電視,所以讓她告訴你節目的詳細內容就是了。”

“噢,原來如此。”

天馬這才露出安心的表情來。

“我知道了。我把所有的細節都寫出來給你,你就好好記下來吧。”光代對天馬說。

“還有,照代,家裏不是有已經不用了的舊電視機嗎?”

久美子對照代說。

“有啊。”照代回答說。

“待會兒,你把這台電視機搬出來放在玄關,好不好?”

久美子說。照代雖然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做的理由,卻也沒有開口發問。

“還有,明天是禮拜天,銀行不開。你們有多少現款,統統拿到這裏來好不好?我只要1萬元大鈔——”

久美子喝了一口已經涼了的茶就到裏頭的房間去了。

照代、光代和陽子三個人也都站起來各自往自己的房間走去。片刻后,久美子回來坐到到沙發椅上就取出一個白色袋子。

“天馬,你這就打電話吧。”

“電話?打給誰呢?”

天馬瞄了一眼茶几上的現款。這個數目足足有30萬元吧?

“打給姓浦部的這個人啊。”

“要我打電話給浦部先生……”

“電話號碼你知道吧?”

“我當然知道……”

“你就告訴他說分手後由於氣喘病發作,所以回到家裏來休息。現在發作已經過去,這才打電話來——”

“為什麼有必要打這樣的電話給浦部先生呢?”

“為要證明你並沒有以借錢為目的而去找過星川先生,這樣做不是對嗎?”

“原來如此。”

“麻煩他這就到家裏來拿10萬元餘款——你就這樣告訴他吧。”

“我知道了。”

天馬剛要站起來時,三名女人回來。

“我的全部現款只有12萬多……”照代把摺為一半的一疊1萬元鈔票放到茶几上說。

“我只有3萬元而已。”光代將三張1萬元鈔票遞到久美子面前。

“很不好意思,我只有這一點……”陽子以羞澀的樣子把一張1萬元鈔票悄悄地放到茶几的邊上。

“很好。”

久美子把全部1萬元鈔票疊起來。這個金額約有四十五六萬元。

“大家聽着,刑警說不定明天就會到我們家來了。到時侯大家一定要一致協力,依照我的指示答話,知道嗎?這是為要保護天馬,也是為保護我們自己啊。最重要的是要有自信!殺人這種事情天馬根本不可能做,他只是運氣不好而惹上這個禍的。所以,只要我們同心協力,警察也不相信天馬會幹出這種事情的。……總之,最重要的是團結,大家千萬記住這一點!”

久美子以緊迫的表情說。

照代、光代和陽子三個人也以真摯的表情,面面相對地頻頻點頭。

4

久美子的預測果然沒錯。兩名刑警前來白宮大廈五A房訪問,這是隔天下午2點鐘的事情。這兩名刑警都穿着灰白色的風衣。其中一個年約40出頭,另一個則為三十二三歲的模樣。

第一個出來見這兩名刑警的是光代。光代看到有“警視廳偵察一課”的兩張名片就朝裏頭房間喊了一聲“媽”,穿着和服的久美子邊除下圍裙邊走出來。光代把兩張名片遞給她。

“二位是警視廳來的嗎?”久美子望着名片問道。

“敝姓久保井——”40出頭的刑警點頭說。

“我叫馬場。”較年輕的刑警並沒有行禮,只是雙手從風衣口袋抽出來而已。

“二位有何見教呢?”久美子哈着腰問道。

“有一個叫星川功一郎的人被殺害,這樁命案的消息你們已經知道了吧?”

名叫久保井的刑警面無表情地問道。

“媽!果然是為這樁事件而來的嘛!”光代抱着久美子的肩膀說。

“原來如此。……我們也是看了剛才的午間電視新聞才知道,大家還嚇了一跳呢。”久美子以略帶興奮的口氣說。

“你們知道星川功一郎這個人,對不對?”姓久保井的這名刑事將視線向屋裏瞄一眼問道。

“我們當然知道這個人。星川先生是我兒子高中、大學以來最要好的朋友呀!……星川先生常到我們家來玩呢!”

久美子以不勝惋惜的表情說。

“令郎是不是叫做小田切天馬?”

“是的。”

“這個名字很特別嘛。”

“小田切家長子的名字代代都冠以天字。我們家以前是大地主,而且還是地方名門哩。”

“哦。令郎目前在哪裏高就呢?”

“他患有嚴重的氣喘病,所以我們沒有讓他做事情。”

“這麼說是在家裏療養羅?”

“還好我們一家人不需要靠他養活……”

“你們有土地,是不是?”

“我們是靠斷斷續續出售土地而生活的。”

“這樣的身分多麼令人羨慕。”

“不敢。”

“令郎也去找他玩嗎?”

“您的意思是說到星川先生住的地方去?”

“是的。”

“天馬的確常到星川先生住的地方去玩。您看嘛!聽說星川先生的電視機壞了很久,我兒子預定把家裏的舊電視機拿去送給他,東西都準備在這裏呢。”

久美子指着玄關的一個角落說。那裏的確有一台用包袱布包着的小型電視機。

“噢……看來他們兩個人友誼很深嘛。”

久保井刑事一邊望着電視機一邊連連點頭說。

“他們是高中以來的好朋友,而且星川先生更是我兒子惟一的朋友,所以,兩人之間的感情當然是很好的了。”久美子用指頭按着眼睛說。

“關於星川功一郎遇害這個事件,我們有事情想問一下——”久保井刑事說。

“你們是說想找天馬問話,是不是這樣呢?”久美子睜着眼睛問道。

“是的。”

“天馬他怎麼啦?”

“經常到星川功一郎房間的,只有令郎一個人而已——我們得到的是這樣的證言。這名兇犯昨晚有過和星川一直在一起的跡象。而且,根據推測,這起命案很有可能是在熟人之間發生的……”

“請問,你們認為天馬就是嫌犯,是不是?”

“我們並沒有如此肯定地說。我們只是想問他一些事情,做為參考資料而已。”

“呃……”

“令郎昨晚沒有出去過嗎?”

“不……傍晚時候,他說要到道玄坡一家咖啡館,出去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回來,他說感覺惡寒不舒服——”

“什麼時候回來的呢?”

“6點半……好像晚一點,大概是6點45分吧?”

久美子側頭思考着說。

“是的,媽。他咳嗽着回來是我們準備吃飯的時候。我記得那時是6點45分左右。”光代說。

“噢……他後來一直都在家裏嗎?”

久保井刑事交互地看着久美子和光代的臉問道。

“是的。這氣喘病一旦發作,他一定需要安靜四個小時左右的時間。所以,後來他一直都關在自己的房間裏了……”久美子回答說。

“這當中,他是一個人在房間裏的嗎?”

“不,有一位松原陽子小姐一直陪着他。”

“這是護士小姐嗎?”

“不,她是和天馬訂過婚的人。”

“讓我見見行嗎?”

“你們要見的是天馬嗎?”

“是的。”

“他今天也有些不舒服,所以躺在床上。二位就請上來吧。”

久美子剛說完,光代已將兩雙拖鞋擺出來。

“令郎當然已經知道星川先生被殺這件事情吧?”

久保井刑事一邊躋着拖鞋一邊向久美子問道。

“是的,他因此受到重大的打擊了。”久美子以黯然的表情回答說。

“麻煩你們啦。”

兩名刑事從開着的門走進去。這是二十席左右的起居間。右手邊有浴室和洗手間。左手邊的隔壁後面是廚房。

廚房旁邊是六席大的日式房間。

穿過起居間,前面就看到三個並排的房間。起居間的右邊角落處擺有沙發椅和電視機。坐在這裏勾織着花結的照代向兩名刑警點了一下頭。她旁邊的沙發椅的坐墊陷凹着,好像有人剛剛站起來的樣子。

短短甬道的盡頭處還有一個房間。久美子將門扉打開。這是八席左右的西式房間,裏頭擺着床、大寫字枱以及電視機等等。

兩面牆壁前擺有棚架,上面滿是已經組合完成的飛機軍艦之類模型。大型寫字枱上擺有幾管橫笛。天馬躺在床上,他的身邊散亂有許多本集郵簿。

“這二位是警視廳來的刑警先生。他們來向你問一些有關星川先生的事情的……”久美子對天馬說。

“呃……”

天馬坐到床上就整了一下睡衣的衣領。

“披上這個吧。”

松原陽子從椅子上站起來把晨袍遞給他。

“咦?!你怎麼可以把錢隨便擱着呢?”

久美子彎身撿起了床上的一疊1萬元鈔票。兩名刑警瞄了一眼這一疊摺成一半的足足有30張以上的1萬元鈔票。

“錢應該好好收起來。要是丟了,媽也不會補發你零用錢啊。”

久美子將這把摺成一半的鈔票塞到枕頭下就走向門口。

“我說錢還有,這個月的零用錢留到下個月一起給嘛。”

天馬對着久美子的背影說。久美子默默走出房間去了。

“你就是松原陽子小姐,對不對?”

久保井刑事走到陽子的面前問道。

“是的。”陽子羞澀地微笑着說。

“聽說你們兩個昨兒晚上一直都在這個房間裏——是不是這樣呢?”

久保井刑事瞧瞧棚架上的模型問道。

“是的。”天馬回答說。

“你是什麼時候進到房間來的呢?”久保井刑事背對着他發問。

“換上睡衣后躺到床上,那是7點鐘的時候吧?”天馬將視線轉向陽子的瞼上了。

“不,好像還要早一點。你因為發作而痛苦的時間大約有15分鐘,等靜下來后我才打開電視。晚間7時的申視新聞在這之後才開始的。”陽子指着電視機說。

“那……我進到房間應該是6點45分的時候羅?”天馬邊穿着晨袍說。

“後來,你們一直都在房間裏嗎?”久保井刑事回頭望着陽子問道。

“是的。天馬他到11點多才從這個房間出去。那當中我們一直都在看電視……”陽子有些害臊地說。

這時,門扉開處,光代走進房間,她雙手捧着一個很大的銀制托盤。

“對不起,天馬還沒有吃飯。二位不在意他一邊用餐一邊回答質問吧?”

光代便將托盤放到床上。

“嘿,這些菜都是你最喜歡的嘛!”

陽子望着托盤上的東西說。上面擺有盛白飯的碗、海湯碗、裝生菜沙拉的玻璃容器以及盛着烤鮭魚片的盤子;另外一個盤子上盛着的是不少章魚切片和倒有醬油的小碟子。

5

天馬稍許整理了一下散亂着的集郵簿。他這樣做,為的是要使用餐的氣氛好一些吧?松原陽子這時幫了他一些忙。兩名刑事望了片刻這個情景。

“連續四個小時電視——昨兒晚上的節目是不是特別好看呢?”

半晌,久保井刑事以聊天的口吻問道。

“昨天晚上的電視節目的確不錯——不是嗎?”陽子面帶微笑地對天馬說。

“是嗎?”天馬側着頭回答。

“天馬他是邊欣賞郵票邊看電視的,精神不集中,當然不覺得電視好看嘛!”陽子有些不滿地鼓起雙腮說。

“你昨天看的是哪些節目呢?”

久保並移動一下坐姿,面對着天馬問。我要問的對象不是陽子,而是天馬你——他以態度表明了這樣的心意。

“7點到7點半的時間,我看的是電視新聞,後來就轉到民營電視台……7點半以後看的是什麼節目呢?讓我想想看……喔,對了,那是‘愛侶猜謎戰’!”天馬望着天花板回答說。

“愛侶猜謎戰的比賽結果如何呢?”年紀較輕的刑警這才第一次開口問道。

“昨晚的比賽獲得第一名的是青年組。第二名的是中年組,而壯年組得的是第三名。”天馬彷彿想起昨晚的情形似地微笑着說。

“青年組裏頭的一個人表現相當不錯,對不對?”

姓馬場的這名較年輕刑警望天馬問道。相信這位馬場刑事昨晚也看過“愛侶猜謎戰”這個節目。

“你說的是十個題目全部答對、對浴衣的染法非常內行的那個人嗎?”

“這個人好像是從廣島來的,對不對?”

“不,我記得他是佐賀縣的人。”

“哦,對,是佐賀縣來的人。這個人對浴衣的知識實在太豐富了。”

“什麼有松鳴海圖紋啦、細川圖紋啦……這些事情他全都知道,實在不簡單。”

“8點以後你看的是什麼呢?”

“8點到9點半的時間,我看的是意大利拍的西部電影……”

“你喜歡這類片子,是不是?”

“美國人拍的西部電影我不喜歡。我喜歡看的是意大利拍的西部電影。”

“你的嗜好和我一樣。”

“不過,昨晚的片子有些叫人不敢領教。”

“為什麼呢?”

“因為有些地方剪得太過分了。”

“呃,對,有兩三個地方剪片的痕迹非常顯然。”

“頭一個地方的剪片情形最要命。場面一換時,女主角牽的是一頭驢子,在廣告之前她舉着的可是兩頭小豬啊。”

“那是她私人把小豬交換驢子的場面被剪掉的吧?”

“應該如此。可這又是後來發生爭執的伏筆,這樣的場面怎麼可以剪掉呢?”

“意大利西部片之後,你看的是什麼呢?

“我在9點半以後看的是‘推理劇場’。”

“哈!大家看的都一樣嘛。”

“昨天的‘推理劇場’同樣不好。”

“是嗎?”

“我一開始就看出結局會如何了。節目開始不久就有那個外務員回頭一看的鏡頭,不是嗎?因為這個樣子太不自然,我這個時候就看出破綻了。”

“經你這麼一說,我現在也有了同感。這樣,有心人一下子就看得出來他就是這個兇手的共犯嘛。”

“而且,這名演員的台詞也不很順暢,給人的印象特別深刻,等於自己翻了底牌,這是一大敗筆。”

“你看電視看得蠻透徹的嘛。”馬場刑事苦笑着說。

“打擾了。”久保井刑事對天馬行一個注目禮道。

“哪裏……”天馬拿起了銀制托盤上的筷子。

“松原小姐,麻煩你過來一下好不好?”

久保井刑事向陽子以目示意就走出房間。馬場刑事和陽子跟在後面出來。走在最後面的陽子從房間走出來時順手將門帶上。兩名刑警走到離開門扉約三公尺的地方就停下腳步。這個地方剛好是照代坐着勾織花結處的正前面。

“為了謹慎起見,我要再問一次。昨天晚上,你的確一直都在那個房間裏嗎?”

久保井刑事用下顎指着天馬房間的門扉對陽子質問道。

“是的。您為什麼要問我這個呢?”陽子以驚訝的表情抬頭望了久保井刑事的臉。

“7點到11點的這個時間裏,天馬他確實一步都沒有從房間走出來過嗎?”

“是的。”

“那……你也同樣一步都沒有從房間走出來羅?”

“是的。”

“你說的話絕對確實嗎?”

“絕對確實。”

“你甚至於敢發誓嗎?”

“說老實話,我本來很想上廁所,但我卻一直憋着。”

“呃……?!”

“當中有兩次,我幾乎憋不住了……”

“你這又何必呢?”

“這有什麼辦法呢?因為天馬不希望我離開他嘛!”

“難道天馬他不准你上廁所嗎?”

“也不是這麼說。只是我站起來,他就問我要到哪裏去啦,不要留下他一個人啦……”

“他有這樣向你撒嬌的習慣,是不是?”

“這多少也是事實。一方面他怕的是我不在的時候又發作而沒有人照顧他……”

“真的有這樣嚴重嗎?”

“害得我連廁所都不敢上了……”

“這麼說;你昨天晚上有四個小時時間確實一步都沒有從房間走出來羅?”

“是的。”

“連廁所都沒有上過?”

“是的。”

“你沒有記錯吧?”

“沒有。”陽子搖搖頭說。

“這一點我可以證明……”照代從沙發上站起來說。

“當時你也在一起,是不是?”久保井刑事向著照代問道。

“我不是和她在一起。昨天晚上的這個時間,我一直坐在這裏勾織我的花結。……我可以說一次都沒有站起來過。事實上我一次都沒有看到陽子或天馬出來過……”

“是啊,從那個房間出來的人一定要走過當時在這裏的你的面前嘛。”

“是的。”

“謝謝你,我們明白了。”

久保井刑事帶着馬場刑事,穿過起居間往玄關的方向走過去。照代頓時覺得渾身弛緩,一時間很想找個人對視一下。奇怪的是剛才還和刑警站在一起的陽子此刻已一溜煙不見了。

將兩名刑警送走的久美子和光代遊魂一般地回到起居間來。光代一骨碌坐到沙發上。裏面房間的門扉開處,天馬走出來。天馬還頻頻揩着額頭上的冷汗哪。

“成功了。我們無疑成功了。這不是太好了嗎?”

久美子骨碌碌地轉動着眼睛說。她好像非常興奮的樣子。

“大家配合得實在太絕妙了。我們到底是一家人,血的團結果然奏效!我們的演出可以說是天衣無縫哩。”照代把勾織着的花結拋到腳邊深呼吸着說。

“陽子呢?”天馬東張西望地問道。

“大概是進了洗手間吧?”照代說。

實際上,松原陽子這時正由五樓走下四樓的樓梯。上下的人利用的都是電梯,所以這個樓梯絕少有人行走。樓梯走到一半,松原陽子就急急從口袋裏掏出香煙和打火機來。

陽子抽出一根香煙叼上就用打火機點火,深深吸了一口。她以陶醉的表情吐出煙霧,然後將大量的第二口煙送進肺腑里去。這時頭上傳來有人走過的腳步聲,她不以為然地繼續猛吸一口,眯着的眼睛突然露出恍惚的表情來。

“嘿!”

站在樓梯上的原來是久保井刑事。

“你們要回去了?”

陽子露出尷尬的笑容說。現在,她右手拿着的香煙也就無法隱藏了。

“你是在偷偷地抽香煙,對不對?”久保井刑事露着苦笑說。

“請你不要告訴我媽和姐姐她們,行嗎?”陽子以緊張的表情說。

“放心好了,我們不會告密的。”久保井刑事笑道。

“這一家的家風非常嚴哩。媳婦抽煙——這樣的事情被她們知道還得了?我的忍耐力算很強,可是叫我長時間不抽煙,這我就辦不到哩。”

“看樣子,你的煙癮蠻大的嘛。”

“我一天要抽兩包煙……”

“以女性來說,這已經算是癮君子了……”

“我一個小時都忍不住。實際上我從來沒有一個小時不抽煙的……”

“哦?!”

久保井刑事臉上的笑容倏然消失。在這一剎那裏,陽子心中喊了一聲“糟糕”!她在渾身僵硬之餘覺察到自己缺少的血的團結!血的團結不可能在有秘密的人之間存在!而陽子是有背着久美子和照代她們偷偷抽香煙的秘密啊!

“當然沒有人無知到會在氣喘病患者的身邊抽煙吧!大家為什麼要撒謊呢?”

久保井刑事邊說著邊走下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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