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

第十三節

二宮降低車速,在雙行線上緩緩而行。左側是老式住宅街,並列排着一個個小房子;右側5米多高的水泥牆一直伸向遠方。監視塔上的大型探照燈對着四周高高聳立。

“令人懷念的地方,我在這裏面服過刑。”桑原說,在大阪監獄裏,暴力團方面的罪犯比較多。

“大牆裏面的那些人,也排座次分高低嗎?”

“那當然啦。像川坂會、薰政會的頭目那個級別的人,總是趾高氣揚的,指使着周圍的一群小嘍羅。我看了后就暗下決心,一定要當上首領。”

“在裏面還想當頭,難道就不思悔改嗎?”

“想悔改當初就不進黑道了。在裏面整天只想着一件事,出獄后該怎麼干。”

“有小老弟代替大哥或幫會長去自首的嗎?”

“你看有關暴力團的電影太多了。眼下的黑社會也人情淡薄了。現在,有時為了保全自己往往把武器交出去。”

“怎麼交?”

“很好辦。給警察去個信兒,說我已經洗手不幹了,把手槍放在某某車站投幣式存儲櫃裏啦,就行。”

“哦,這麼干,夠狡猾的。”

“這也是和老警的一種交易。有時警察主動來到我們幫會,低三下四地求我們說,這個月我們工作沒取得什麼成績,請在某某車站存儲櫃裏放上一支吧,等等。”

“腐敗透頂!”

“從你嘴裏說出這種話,真令人吃驚。是不是你酒後開車、違反規則停車被警察處分以後,在此發泄不滿呢?”這時,車從一家酒店門前經過,一個戴棒球帽的老頭正往卡車上搬啤酒箱子。停下車問他土屋的家是否在這附近,老頭說在下一個十字路口往左拐,第三家就是。土屋家住的是平房,好像新建的,作為籬笆而栽的桂花樹還沒長大,用丙烯板建的車庫還嶄新嶄新的,一輛紅色的別克車停在裏面。

“有車在,應該有人在家。”

“你去看看,如果土屋在家,問一問情況。”

“別在那指手畫腳地指揮人,我又不是你的部下。”二宮說完,下了車。他按了一會門鈴,但無人回答。來到車庫,用手摸了摸車罩,還相當熱,看來關掉引擎還沒多久。再按一次門鈴,從門的裏面傳來微弱的聲音,好像有人從門鏡往外看。

“來了,是哪一位?”終於有人回答了,是個女人的聲音。

“我是二宮,小田總業的建築顧問。”

“小田總業的……”門開了。一個小個子女人從門縫探出頭來,頭髮紮成一個垂髻。

“突然打擾,很對不起,請問土屋先生在家嗎?”

“父親在是在,可是身體有些……”

“我已經從小田社長那兒聽說今尊大人在生病,我只想談10分鐘。”說完,二宮遞上了名片。她稍稍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應允了。二宮被讓到一進門旁邊的和式客廳里。房間裏正開着空調,很涼快。壁龕里設着佛壇,上面擺着一個中年婦女的照片。

“這位是?”二宮指着照片問。

“我母親。”

“對不起,不應該問這個。”

“沒什麼,過世已經7年了。”

“那麼,家裏只有你和父親兩個人?”

“不,還有個哥哥,已經結婚了,住在東京。”看上去她很老實,舉止言談也很文雅,年齡大約三十齣頭吧。雖然她很漂亮,卻不是二宮所喜歡的那種類型。

“我去叫我父親。”說完,她走出房間。二宮跪在佛壇前,點燃幾根香,又敲了幾下木魚。他並不想拜什麼,只是想做個樣子給土屋看,以便讓他產生好感。打開拉門,一個男人走進來。白頭髮,額頭刻着深深的皺紋,眼睛小而圓,身穿天藍色襯衫,外面按一件麻線的對襟外套,並不像想像的那樣憔悴。

“我是土屋。”他邊說邊坐在坐墊上,然後把二宮的名片放在桌子上說,“從小田那裏聽說過你的情況,很不容易呀。”

“沒什麼,這是我的工作嘛。您的身體怎麼樣了?”

“已做過心臟搭橋手術。”土屋用手按着左胸說,“看上去像個好人,可還是幹不了什麼。冠心病加上心律不齊,走到哪兒就得把葯帶到哪兒。”他說的葯大概指硝酸甘油片吧,這是心臟病患者的常備藥品。

“今天早上往貴府打了好多次電話,您出門了嗎?”

“噢,在香丘大和川岸有片市民農園,我在那兒種了點蔬菜。女兒是護士,值夜班剛剛回來。”

“呀,有護士在身邊,就不用擔心啦。”二宮討好地笑着說。

“今天,找我有事吧?”土屋盤上腿說。

“我正在找小田社長。聽他的女兒說,社長看土屋先生來了。”

“我和小田也好久沒見面了,只是偶爾打一打電話。”

“最近的一次是什麼時候打的?”

“發生火災的第二天,談了20分鐘左右。他凈說些泄氣的話,我給他打氣,告訴他必須振作起來。”土屋低下頭,爾後又看着二宮說,“小田怎麼了?”

“他從昨天晚上開始去向不明。12點之前,給家裏打電話說,住在這附近的旅店了。”

“怎麼,又拿我做擋箭牌,他還沒斷嗎?”土屋笑着說。

“還沒斷,是指什麼說的?”

“小田外面有個女人,好像原來是阿信野一家旅館的服務員。記得我還聽說過,他在住之江給那個女人租了一處房子。”

“這件事小田夫人知道嗎?”

“大概知道吧。不過,家醜不可外揚啊。”關於那個女人的姓名、住址,土屋說他都不清楚。過了一會兒,土屋又補充說:“小田夜裏不回家住是常有的事,很快就會到會社裏去的。”不會吧,土屋先生,二宮想。每天都要接受現場調查,又從山谷的河水裏檢查出氰酸,哪還會有閑心去會女人呢。若是為了逃避水谷或仁田追殺而躲到女人那裏的話,倒是合乎情理。

“再等一下看看怎麼樣,若真是遇上什麼危險,家屬會去找警察的。”不了解事情內幕的土屋,說著滿不在乎的話。

“對於天瀨計劃,土屋先生也投資了吧?”二宮突然想到這裏,便隨口問道。

“噢,投了一點,但沒多少錢。”

“投資的一共有多少人?”

“嗯,10個人左右吧,不過全是小股投資。”

“其中小田總業的主顧比較多吧?”

“嗯,個人和企業各佔一半吧。”

“找沒找過拆遷會社及大企業建築商,請他們也投資呢?”

“找過幾家,可是全都被拒絕了。嗨,大家都在為處理建築垃圾而犯愁,卻誰也不想出錢。”

“有哪些商社、企業拒絕了呢?”

土屋扳着手指回答:“有興國、旭、富士工、九日、舟越、產建,還有幾家記不起來了。”

“舟越建設方面是誰負責的?”

“不清楚,反正是中途就不幹了。”

“舟越建設有個子會社,叫FK不動產,您聽說過嗎?”

“沒聽說過。”土屋搖着頭。

“那麼,本藏環境開發會社您知道嗎?”

“也不知道。”

還有什麼需要問的嗎?二宮想了想,覺得沒有了。於是把手放在膝蓋上,低頭施了一禮說:“打擾您這麼久,非常感謝,我該告辭了。”

“對不起,連杯茶也沒給您倒。”

“呀,您不必客氣。我走了,請您留步。”土屋想起身送二宮,二宮謝絕了。

咦,奇怪,怎麼搞的?桑原的寶馬車不見了。來到馬路中央四處觀望,仍不見蹤影。也許買煙去了,二宮原地等了一會兒,可突然又想到我為什麼非要等他桑原不可呢。

這個瘟神,愛上哪去就上哪去吧,反正同意書在我這兒。二宮摸了摸夾克的內兜。桑原也許又被警察抓去了,於是二宮朝與監獄相反的方向走去。我終於擺脫桑原啦,二宮想起桑原那副連吼帶叫的表情,覺得十分滑稽,反正什麼時候需要桑原的話,往他手機打個電話就行了。二宮來到路邊等出租車,他想先去錦田取回自己的那輛車,然後再向今村說明情況,讓他派人去找小田,如果需要的話,也可以向警察報案,讓警察幫助找。

二宮選擇了一條幾乎沒有行人的小道向北走。當走到變電所旁邊的時候,發現有兩個男人正從對面走來。一個戴着墨鏡穿黑色運動服,另一個燙着短夜發穿白色夾克。兩個人一聲不吭地盯着二宮徑直朝他走來。

不好——二宮預感到。小路左邊是變電所的柵欄,右邊是食品加工廠的圍牆,前後一個行人也沒有。二宮站下回頭看看,後面有一個身穿紅色條紋襯衫的光頭男人朝自己走來。

這幾個傢伙,大概是陵南幫的吧——二宮突然想到。也許是神經過敏,在大白天裏難道還敢抓人?二宮又想。

前面的兩個人一步一步地逼近,跑是跑不了啦。再回頭看看,光頭把右手插在衣兜里,嘿嘿地笑着一點點靠近。二宮原地不動被三個人圍了起來。

“哦,二宮先生。”戴墨鏡的人先開口說,“你連宿舍和辦公室都回不去了,成了流浪太郎了。”

“你,你們是什麼人?”

“和你一樣,是流浪太郎。”

“你們從什麼時候開始跟蹤我的?”二宮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他想會不會是土屋告的秘。如果是,就說明土屋與神榮土砂勾結在一起了。不,也許是因為桑原被他們抓住了王宮又想。

“這你就別管了,先跟我們走一趟。”

“上哪兒去?”

“問這問那的,真吵噓,你給我閉嘴!”

“我要是不去呢?”

“那就在這兒結束你的狗命!”二宮嚇得面無血色,頭一下子漲了起來。

“開個玩笑,別那麼害怕。不過你很有骨氣,在哪修鍊的?”

“我是個正經人,你們黑社會那套在我這行不通。”

“什麼他媽黑社會白社會的,痛快點跟我走!”

“好吧,我跟你走,不過有件事你得告訴我。”二宮的聲音有些嘶啞。他的正面是戴墨鏡的那個人,左面是望發,右面是光頭。要想撞倒其中一個而逃跑的話,只有撞那個累發,因為他個子最小。於是他問髦發說:“是你們綁架小田的吧?”

“哈哈,你在胡說什麼?你這小子,腦袋有毛病。”戴墨鏡的一邊笑着一邊對望發和光頭說。就在這時,二宮突然彎下腰朝燙髦發的和戴墨鏡的兩個人中間衝過去。“混蛋!”戴墨鏡的人用膝蓋猛撞二宮的側腹部,二宮被撞倒在地上,當他翻身要站起來的那一瞬間,太陽穴遭到重重一擊,他失去了知覺。

又腥又臭的爛魚味直嗆鼻子。這裏是灰色的天井,鐵鏽色的屋樑,無燈罩的熒光燈,石棉瓦的牆壁。二宮醒了過來,發現身邊是水泥袋子和幾個人的大腳。

“你醒啦?”

“……”手被反綁着,躺在冰涼的水泥地上,鞋已掉下來,扔在自己的頭部附近。

“這是哪兒?”

“是啊,這是哪兒呢?”很熟悉的聲音。想起來了,是水谷。帶網眼的皮鞋,仿鯊魚皮面料的西裝,鑽石戒指,還有金手鏈。水谷坐在水泥袋子上,旁邊站着的是宮本。

“真是自找苦吃。要是老實一點又何必呢,非要反抗,結果吃虧了吧。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行為吧。”

“……”二宮想嘔吐,一喘氣嗓子就響一下,全身的關節都疼。眼前一共四個人:水谷、宮本、還有剛才的戴墨鏡和燙鬈髮的兩個人。被看成水泥袋子的東西其實是飼料袋子,幾十個貨架上都高高地堆着裝滿飼料的袋子,粉塵在燈光中飄舞。這裏好像是飼料倉庫。

“怎麼,不好受嗎?”

“廢話,我這個樣子,能好受嗎?”

“嘴還挺硬,看來反省得還不夠哇。”

“你想把我怎麼樣?”很奇怪,二宮並不感到害怕,當然也不是豁出去破罐子破摔。

“那就看你的態度如何了。”水谷奸笑着問道,“小田在哪兒?”

“不知道,我還在找他呢。”

“是你把他給藏起來了吧?”

“沒有。把小田藏起來,對我又有什麼好處呢?”

“你把天瀨的申請材料放哪兒了?”

“申請材料?我不明白你說什麼。”二宮的頭疼得像裂開一樣。

“別裝糊塗。就是你和桑原從行政秘書事務所偷的那些材料。”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

“喂,二宮,當今社會,情報就是生命。昨天傍晚,你到吉良事務所去過吧?”

“啊,是去過,因為聽說小田要去那裏,可是在那等了兩個多小時,也沒見到小田。”

“今天,吉良已向警察報了案,說你和桑原是盜竊犯。”

“什麼,吉良事務所的申請材料被盜了?”

“你可真會演戲,不給你點厲害的看看,你是不能說真話呀。”

“我真的不知道,沒偷就是沒偷,哪會有假。”如果承認是自己偷的,對手決不會饒過的,想到這裏,二宮又說,“你也好好想想,小田是我的出資者,我偷了他的材料又能賣給誰呢?”

“哼,給他點厲害看!”水穀皮笑肉不笑地舉一根拇指說:“來,上!”戴墨鏡的人來到二宮身邊,把一條尼龍繩子纏在他的脖子上,把繩子的另一頭從房樑上面扔過去,宮本在另一側接住掉下來的繩頭。

“你,你們要幹什麼?”宮本拉了一下繩子,繩子的這一頭勒進二宮的脖子。被反綁着手的二宮跪了起來。

“幹什麼?這還不明白,你在山上不是吊過松浦嗎?”宮本又拉了一下繩子,從房樑上落下許多灰塵,掉在二宮的頭上。二宮被勒得一邊喘息一邊站了起來。

“我再問你一遍,申請材料放哪兒了?”

“快放下我,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二宮大叫着。繩子拉得更緊王宮蹺着腳使勁往上伸着身體,已經喘不上氣來,只覺得頸動脈鼓起,全身的血在倒流。救命啊——二宮在喊,可是卻喊不出聲來。他眼前一黑,什麼也看不見了,雙腿無力,再也站不住了。我說吧,問什麼說什麼,在意識朦朧之中二宮想着。就在這時,繩子放開了,二宮腰一軟,撲通一聲倒在水泥地上。

“嘿嘿,看你個熊樣。”燙鬈髮的說。二宮弓着身體躺在地上拚命地咳嗽,白色的胃液和吐沫一起吐了出來。

“怎麼樣,反省好了嗎?”水谷說。

“還不說,快點!”宮本在一旁喊。

“……材料,材料在桑原那兒。”

“你說什麼,聽不見。”

“……材料被陵南幫偷去了,桑原又把它搶了回來。”

“怎麼回事?”

“吉良回去以後,我們一直在外面監視着,這時陵南幫一個叫川路的人把材料偷出來,桑原又打敗了川路把材料搶了過來。”

“那麼,材料現在在什麼地方?”

“在寶馬車的貨箱裏。我從土屋的家出來時,桑原和寶馬車全都不見了。”

“他媽的,你們這群廢物,幹什麼去了!”宮本怒吼着,對戴墨鏡的和燙鬈髮的人說,“把桑原放跑了,我們白撒下這麼大的網!”

“對不起,我們剛要靠近他,他突然開着車跑了。”

“這點事都干不好,還有臉在黑道上混!”宮本說著,朝身旁的鬈髮猛踢一腳,皮鞋尖踢在太陽穴上,鬈髮呻吟着倒在飼料袋子上。

“桑原這個小子,現在在什麼地方?”水谷低聲問道。

“不知道,他並不是我的朋友。”二宮用膝蓋支撐着坐起來,弓着背把腿伸出去坐着。他胳膊已經麻木,手指毫無知覺。

“那他為什麼和你勾結在一起?”

“他知道我在為小田做事後,就主動接近我,還獨斷地決定,賺來錢對半分。”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認識桑原的?”

“我與拆遷隊訂過合同,請二蝶會保衛現場。二蝶會的現場保衛工作由桑原具體負責。”二宮在老實地交代,脖子上的繩索放鬆了。他知道,一旦惹怒了水谷,還得被吊起來,所以也就顧不得桑原怎麼樣了。

“你打算怎麼處理申請材料?”

“我打算找到小田還給他。桑原怎麼打算的我不知道。或是賣給你們,或是賣給神榮,反正他打算把材料變成錢。”

“桑原的手機號是多少?”水谷從衣袋裏掏出自己的手機,問道。

“030、288、6800。”

水谷按了手機號,接不通,嘆了口氣又對二宮說:“你被桑原甩掉了,你不恨他嗎?”

“他是個地道的流氓,離開他,我更高興。”

“你自己不也是個流氓嗎?用那個歪腦子凈想歪事。”水谷眯縫着眼睛又說,“桑原能在哪兒?”

“聽說他讓他的女人開了一個卡拉OK包房,在什麼守口的大日。”

“店名叫什麼?”

“沒聽他說過……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在說謊吧。我可不愛聽這個。”

“不是說謊,是真的。我可沒有義務護着桑原。”

“看來,你是個蠶豆,小心桑原把你的嘴縫上。”不知水谷是否真的相信了二宮的話,笑了笑站起身來,對宮本說,“喂,過來!”然後便朝裏屋走去。

“站起來!”鬈頭髮踢了二宮後背一腳說。戴墨鏡的拉着繩子,二宮順勢站了起來。戴墨鏡的人把二宮綁在一根鋼筋柱子上。

“樣子蠻好看的,像個沒做好的稻草人。”

“……”二宮瞪了鬈頭髮一眼。

“怎麼,你還不服?”說著他便橫着朝臉上打了一拳。二宮失去平衡要倒下,尼龍繩又勒在他脖子上。

“住手,別玩他了!”戴墨鏡的人制止了他,然後把一卷膠布遞過來。

“放老實點!”鬈髮把膠布貼在二宮的嘴上,說,“別睡覺啊,若睡著了,稻草人就變成弔死鬼了。”那鬈髮往地上吐了口痰,就和戴墨鏡的一起出去了。

二宮扭動了一下身體,想回頭看看後背,可脖子還不能動。身子被繩子綁了一道又一道,一點也動彈不了。要是用布帶子或纜繩綁的話,還有可能掙開,可是用尼龍繩卻毫無辦法。二宮攥了一下拳頭又鬆開,鬆開后又攥了一下拳頭。漸漸地向前移動着手,用手指摸了摸褲子後面的兜,裏面鑰匙和錢夾全都不見了。那麼,同意書大概也被搶走了吧。

一點一點地改變着身體的位置,二宮環視倉庫四周,發現牆壁三面是石棉瓦,鐵架鐵梁裸露在外面。出口是兩扇卷折式鐵葉門。左右兩側堆着高高的一堆飼料袋,最裏面一側是水泥牆,牆上有一個左右對開的鐵窗戶。天棚相當高,從二宮的頭部起到剛才吊他的房梁為止足有3米多。屋頂有一採光用的天窗,從那可以望見天空。從門外傳來了沉悶的聲音,好像是船上的汽笛。看來這是個海港倉庫。是的,作為海港的倉庫,除裝卸貨以外無人出入,是監禁人最理想的地方。

墨鏡、鬈髮、光頭,這三個傢伙肯定是白耀會的成員。那麼,向他們提供情報的人是誰呢?是土屋?不,也許是他們給小田總業去了電話,打聽到我去土屋家,便先來到田出井町,埋伏下來等着我吧。桑原這個混蛋,幹什麼去了。扔下我自己逃跑了。即使知道我被綁架,也不會來救我的,不賺錢的事情他決不會幹的。俗語說賣一個搭一個,尋找小田結果自己也被綁架了。

這時,二宮想小便,低頭看看,沒有辦法拉拉鎖。算了,憋着吧。這時,只覺得一股熱的液體順着大腿流到地上,他尿濕了褲子。真狼狽!二宮不由得苦笑着。

二宮有氣無力地站起來,身上又是尿又是嘔吐物。脖子上綁着繩子,連圍着柱子轉半圈也轉不了,又沒有人來相救,唉,真是糟糕透頂——二宮在嗓子裏自言自語。

不知過了多久,從天窗望見的天空由藍色變成了灰色,到黃昏了。蚊子在頭周圍嗡嗡亂飛。“蚊”字與“嗡”字發音相近,可能是出自於“嗡嗡”這個聲音吧。

雙腿像鉛一樣的重,一點力氣也沒有。二宮一會把體重撐在左腿上,一會撐在右腿上,每換一下腿都覺得膝蓋快要碎了一樣。真沒想到體力已消耗到這種程度。

裏面的鐵門打開,燙鬈髮的從裏面走出來。看樣子好像剛睡醒,嘴裏還叼着煙。

“這小子,尿了。”他故意捂着鼻子大聲喊着。鬈髮解開繩子,二宮一下子癱倒在地上,喘着粗氣。

“給你換個地方。你雖然還不如螞蟻,可要是死了的話,也會給我帶來麻煩。”

鬈髮又解開二宮身上的繩子,提着二宮的衣領說:“站起來!”二宮被拎起來,因雙腿不聽使喚,所以被人推着往前蹭。

“好好走!”屁股又挨了一腳。鐵門裏面是個通道,天棚很低,廁所旁邊是樓梯。

“這是三樓,別磨蹭!”又挨了一腳。三樓走廊上點着兩個燈管,左側是窗戶,右側並列着三扇白色木板門。鬈頭髮拉開前面的一扇,只見裏面的破舊草墊子上亂七八糟地放着裝拉麵的碗、裝着剩飯的飯盒、周刊雜誌和漫畫雜誌等。

“給我進去!”二宮被推倒在屋裏的草墊子上,壓翻了煙灰缸,空啤酒瓶子亂滾。鬈頭髮用布帶子把二宮的腿一道又一道地纏上說:“真有趣,稻草人又變成了捲毛蟲。”

鬈頭髮把煙頭扔在拉麵碗中掐滅,說:“別再撒尿了,小心把你的雞巴拽出來用火燒掉。”然後一邊笑着一邊走出了房間。

二宮躺在地上獃獃地瞪着雙眼。他想喝水、想抽煙。胃裏面空空的,卻一點食慾也沒有。遠處傳來輪船的汽笛聲。二宮覺得全身癱軟無力,很想睡上一覺。

不行,不能睡着,二宮使勁搖着頭。被打過的右側太陽穴很熱,好像腫起了一個很大的大包。這個房間可能是倉庫工作人員的臨時休息室,大約有30平方米,沒有壁櫥,右牆角堆着髒兮兮的棉被,但安着空調。

難道就找不到什麼工具把綁在手上的繩子割斷嗎?二宮蹦蹦跳跳地在屋裏尋找着。

別急,動動腦,一定會找到什麼工具的。這時,二宮注意到了空啤酒瓶子,共有三個。二宮坐下來用腳尖把倒着的那個勾到身邊,先用它瞄那兩個立着的啤酒瓶,然後最大限度地彎起雙腿,再用腳猛地向前一踢。瓶子在草墊子上向前滾動着,但碰在雜誌上面向旁滑去,最後撞到棉被上。

媽的,真倒霉!二宮又像蚯蚓一樣身體一弓一伸地挪到棉被前,用雙腳尖夾住空瓶子。僅此一個動作就足足用了5分鐘。他休息了一下,喘了一口氣,把瓶子蹬到離那兩個瓶子更近一點的地方,仔細地瞄準,再彎起雙腿,用盡全身的力氣踢過去。只聽“啪嚓”一聲,瓶子碎了,玻璃片飛了起來。有一個瓶子從瓶口斷開,另外兩個瓶子全都破碎了。

二宮屏住呼吸,靜靜地聽着。沒有人走上三樓來。他先躺下,用捆着的雙腿把打碎的瓶子勾到身邊。可能是被碎玻璃扎了一下,二宮有一隻小腿感到疼痛。他扭頭后看,把兩個手腕放在玻璃片的刃上。

30分鐘后,二宮終於磨斷了捆在手上的繩子,雙手自由了。手雖然還有點麻木,手指也發癢,但試一下還有握力。手背和手腕全是傷口,粘滿了血。他撿一片玻璃,割斷綁在腿上的繩子,再揭掉嘴上的膠布,二宮站起來了。

擰了一下門把手,門已經鎖上,從裏面打不開。把它打壞?不行,這一做法根本行不通。只要撞門聲一響,那幫傢伙立刻就會跑來。再說,即使走出房間,也只有一道樓梯,那是無法逃脫的。他打開窗戶,探出頭向下一看,發現下面十幾米處是水泥堤壩,不可能跳下去。堤壩的裏邊是混濁污黑的水,對岸的工廠燈光連成一條微弱的曲線在夜幕中搖曳。

這是什麼地方呢——二宮想。眼前的景色和二宮住的公寓房后的景色有點相像。水面足有200多米寬,看來可以停泊駁船、拖船及500噸級的貨船。好像是住之江的南碼頭,但是又看不見阪神高速公路的海灣大橋。

現在,要想逃跑只有這一條路一一跳下去。屋裏找不到繩索之類的東西。倉庫外牆距堤壩大約有2米,到水面大約有3米。如果站在窗台上向前往水裏跳,也許會越過堤壩跳進水裏的。

足有十來米高,又不能助跑,如果落在水泥堤壩上,將粉身碎骨,腦漿灑滿地。想到此,二宮不寒而慄。這可不是把橡膠繩綁在腳上的那種高空跳躍運動。雖然對游泳信心十足,但是對跳高卻沒把握。他沒有鞋光着腳,還有恐高症。

我到底造什麼孽了,竟到了這一步。你被人家舒舒服服地打了一頓——他想起了桑原嘲笑他的話。媽的,這一切還不全怪你——他恨起桑原來。算了,在這個地方無論怎麼發火也解決不了問題。

把手搭在窗框上,把腿伸到外面。海風夾帶着潮水吹在臉上。雙手發抖,兩腿僵直,出了一身冷汗。

十、九、八……二宮閉上眼睛數着。三、二、一!睜開眼睛,全身感到恐怖,但是就在這一瞬間,他縱身向外面猛地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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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神義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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