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失
丟失
8日下午1時4分一8日晚11時50分
一
8日下午,日軍翻譯戶田駿被那須野中將喚去了。當時,"北支派遣軍"司令部一片沸騰,慶賀奇襲珍珠港初戰告捷。一陣陣寒風仍卷着小雪,天空陰沉,呈一片鉛色。
戶田從東京外國語學校中國語專業畢業后,一度在貿易公司供職。後來,他厭倦了這種單調的工作,便通過遠親那須野中將,來到了中國天陸。那是1937年6月日中戰拿爆發前夕的事。
戶田到大陸來,並非因為他有什麼深刻的想法。
從學生時代起,他就對大陸懷抱一種模糊的憧憬。正是這種憧憬驅使他踏上了中國的土地。其中當然也有亡父駿介的影響.他的父親駿介是個商人,深刻地理解推翻了清王朝的辛亥革命,曾多次到過中國,並積極地幫助過中國留日學生。有不少學生,在駿介的幫助下,才得以完成學業。
"中國問題將決定日本將來的命運",這是他的一句口頭禪.戶田選修中文,也是由於亡父的勸說。戶田來中國4年了。他飽嘗了大陸的生活.雖說他是作為日軍中的文職人員來中國的.但他以為,他還是直接地領略了中國和中華民族。
"你知道-北京人-嗎?"那須野中將在司令部他自己的辦公室里,邊往煙斗里裝煙邊問。
那須野中將是解剖學權威,在考古學方面也有很深的造詣。
他多年以來一直喜歡用煙斗,據說他在陸軍大學任教時,就煙斗不離手。本來不吸煙的戶田,看到中將吸得那麼有味兒,饞得自己也想一試了。
中將坐在桃花心木的大桌子前。桌子上放着一尊叫"北京人"復原像。中將的背後是又高又寬的窗子。除了門和窗的部分外,全都排滿了書櫥,上面擺滿了專業書籍。戶田每每走進這間屋子,幾乎都要產生一種錯覺,彷彿誤入了解剖學或考古學教室。
房間裏已有一位先來的客人.他是戶田認識的高松修一大尉,帶着一副十分憔悴的表情,站在屋子的左角邊。戶田走進屋時,大尉仍無動於衷,似乎未發現戶田進來。
"在中學裏學過吧?這是-北京人."身材矮小的中將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指着桌子上的復原像說道。他圍着桌子轉了一圈,舉起複原像,憐愛地撫摸了一下它的腦袋。
眉骨高高地向前凸起,臉龐剛劍對了,是在中學的歷史教科書里見過同樣的。
"這是根據發掘出來的-北京人-的頭蓋骨模製的,大概-北京人-的臉盤也就是這樣吧。"中將放下復原像,又圍着桌子轉了一圈兒,然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他把煙灰缸挪近眼前,使勁地磕着煙灰,然後,對着空煙斗,用力吹了兩口氣,又開始裝煙絲了。這一切動作,對他來說,可能都是下意識的,但卻做得有扳有眼。這是社會名流和甲級演員才做得出來的動作。
戶田情不自禁地凝視着桌子上的復原像。
"-北京人-,學名為北京中國猿人(SinonthropuPohi-nensis),是約50萬年以前的洪積世中期,生活在地球上的人類的祖先。我想,可以稱他們為幻境中的人類。1923年,在北京城西南郊的周口店發現了兩顆人類牙齒,後來發掘了42具北京人的骨胳化石。這是一大壯舉,堪稱20世紀的奇迹。"中將站起身,從書櫥里抽出一本書,一邊翻一邊說。
"你看,這是-北京人-狩獵的想像圖。"圖上是幾個赤身裸體的男人揮舉着棍棒和石塊,朝着直立的大羆挑戰的情景。
"我得知-北京人-發掘的消息之後,對這個人類的祖先就懷着無限的憧憬。早就想親眼看看,親手摸摸。正好10年以前,我的願望實現了。當時,研究-北京人-的權威戴維德遜.布萊克博士還健在,他那時是北京協和醫大的新生代研究所所長,而我當時不過是一個軍醫大佐。託人引見,博士說看過我拙劣的論文,很痛快地答應見我。我馬上請假從任地奉天來到了北京。"戶田忽然想,中將會見布萊克博士時,大概也是抽着煙斗吧。
"我訪問他時,他正設法把附着在化石骨表面的一層礦物質硬膜颳去。他用牙科醫生使用的鑽頭,廢寢忘食地工作着。刮下來的細粒象沙塵一樣紛紛揚揚,可他一點也不在乎.博士是一位純正的學者,臉色有點蒼白,儀態顯得很有學問,戴着一副深度黑邊眼鏡。為了治學,他不歧視有色人種,也不嫌別人學歷低。這從他在研究室里對中國助手的態度中就可以看得很清楚.助手們也都由衷地尊敬他。我們雖是初次見面,但一談起學術問題,他馬上就把我當成了10年知交。我說我來的目的是想看看-北京人。博士便打開了保險庫,象取珍寶似的,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北京人-的頭蓋骨。"中將說到這裏停住了。
透過窗子向外望去,低垂的天空顯得很昏暗。
"我用這兩隻手棒着-北京人-的頭蓋骨.覺得它比當代人的頭蓋骨厚重得多。這沉甸甸的感覺,使我清楚地感到了50萬年時間的份量。在50萬年前那個原始的世界裏,我們人類的祖先,是何等的大膽,何等的勇敢啊!""你再看看邊張想像圖。他們的胳膊已經不象大猩猩那樣粗壯了,身體也不象黑猩猩那樣輕巧了。走路的動作笨拙,頭重腳輕,行動不便。但是,神把智慧賦予了他們。別看他們的腦殼長得不象樣,但卻起了保護進化了的大腦的作用。為了彌補臂力的退化,他們使用了武器,為彌補行動不靈活的缺點,他們結夥捕獲食物。
"當我雙手捧着-北京人-的頭蓋骨時,我感到了它的份量,一股激情傳遍了全身,無論如何也抑制不住內心的衝動。那是我終生難忘的時刻。雖說過了這麼久,可還象昨天發生的事情一樣記得一清二楚。"雪花從灰色的天空飄落下來,遮着半邊窗戶的草綠色窗帘微微擺動着。戶田知道,寒氣已從窗縫鑽進了屋子。
"-北京人-是人類寶貴的遺產.當然,這是中華民族的驕傲,是世界的瑰寶。所以,我覺得決不能讓它因這場無聊的戰爭而受到無妄之災。我一定要把-北京人-從這場戰火中拯救出來。由於日美關係惡化,大陸上的戰火將進一步擴大,這一點現在已經很清楚了。而且,今天拂曉已經宣戰。
在此之前,我曾向司令部交涉過多次,昨天晚上,終於得到了接收-北京人-的許可。但是,協和醫科大學是約翰.洛克菲勒1921年花費3億美元創建的美國系統的大學醫院,要闖進去,無論如何也要等到今天清晨5點即日本時間清晨6點對美宣戰。"一向很冷靜的中將,這時已經氣得漲紅了臉。煙斗里的火早就滅了。
"誰知卻遲了一步.派高松大尉今晨5點去協和醫大接收-北京人-,可保險庫里已經不見它的蹤影了。""弄到哪兒去了?"戶田插嘴問道。
"還不清楚。但可作各種推理。首先是美國,他們估計到日美開戰就在旦夕,一定會認真考慮在日軍接收之前,把-北京人-疏散到美國。重慶的國民黨政府原則上是贊成這個計劃的.但以蔣介右為首的國民黨右派,似乎反對把中國的珍寶運到美國,哪怕是暫時的。他們認為這是一種賣國行為。所以,好象給戴笠的藍衣社下了一道密令,讓它秘密地阻止美國將-北京人-運出國門之外,也要防止把-北京人-交給日軍。有情報說藍衣社已經開始行動了。而且,日軍的松村機關也插了手。它獲悉-化京人-失蹤之後,馬上就採取了行動。協和醫大已經被它接收了。它出動了大量秘密偵探,正在追蹤-北京人。""松村機關?為什麼這樣干?"那須野中將慢慢地站起來,悲傷地搖搖頭,仰望着天花板,說道:"日本學者中,有人在戰爭中趁火打劫,策劃着要把-北京人-搶走。如果說是熱衷於研究才這樣做,也未免太過份了。哪能仗着自己是權威,就隨心所欲。你大概知道,眼下有個帝國大學教授已經遭到了國內外學者的白眼,這位先生為了得到-北京人-,已經多次涉足北京了。可悲的是,象這位先生一類的人,正在對軍隊的上層機關和文部省的官僚施加影響,說什麼-北京人-放在中國人手上,不能好好用於研究,白白糟蹋了好東西-,鼓吹什麼-大東亞共榮圈的盟主日本保護它,是當然的權利,等於幫助保管了亞洲的珍寶-云云。於是,被他們說服了的東京的大人物,便命令松村機關把-北京人-搞到手。說可以不擇手段,總之一定要把-北京人-弄到東京。可他們哪裏知道,在他們行動之前,-北京人-卻-集體失蹤-了。所以,他們才急着行動,開始追蹤."中將回到椅子上,又拿起熄滅了的煙斗,重新往裏裝煙。
"而且,延安的共產黨也以-保護文化遺產-為由,開始行動了。聽說它組織了一個由考古學專家組成的特別小組,這個小組已經潛入北京。"中將把深吸進去的煙吐出之後,改變了一下姿勢,說:"所以,有件事要求你,希你找到-北京人-的去向.當然,我非常清楚這是件有危險的工作。我是在充分考慮到這一點之後才求你的.不管是帶到美國、日本,還是留在中國,只要能保證它們的安全,我就放心了.我沒有任何野心,只是希望它們能安全。但是,我絕不能容忍那種趁火打劫、獨吞人類的這件財產或利用相其學術價值,把它作為賺錢對象的行為。另外,它也有可能還藏在什麼地方睡大覺咧.我的想法是,不管它在什麼地方,它都是人類的遺產。""你有兩點是我一直很佩服的,一是你那超群撥類的記憶力,一是你那隨機應變的行動力。為了人類的這件遺產,我希望你能充分發揮白己的能力。要追蹤,可能需要有考古學方面的知識,高松大尉會全面協助你的。他有高深的考古學知識,現在他正在受到良心的譴責。你的中文對他也是很有用的。關於-北京人-今晨失蹤的情況和協和醫大有關人員的談話,你可以直接問問大尉。而且,這裏有5,000日元可作為調查費。這筆錢你可以隨便用。怎麼樣,你答應嗎,戶田君?"中將從桌子的抽屜里取出一個白色信封,放到戶田眼前。
戶田想:中將太相信我的本事了。他又想:現在日美已經打起來了,形勢這麼緊迫,中將卻從容不迫地談論"北京人",真有閒情逸緻啊!另外,對戶田來說"北京人"呀,考古學呀,與己根本沒有緣分。戶田定睛看着桌子上的"北京人"復原像,他感到"北京人"的嘴在動。為了使自已平靜下來,他悄悄地閉上了眼睛。
原始的荒野在腦海里出現了.
長毛象揚起矛齒疾奔着。
還有恐龍和羆。
不知道名字的怪鳥高高地揚起利爪在翱翔。
戶田並不知道50萬年前的原始世界是不是這樣.他腦海里的影像,則是他其有的關干原始時代的知識和記憶的雜燴。
然而,在這裏面,戶田清楚地看到了一個躬身前行的"北京人"的形象。這個猿人的臉長得跟桌子上的復原像一模一樣。
多麼不中用的生物啊!難道作為萬物之靈君臨地球的人類祖先,就是這個樣子嗎?不知為什麼,猿人顯得很孤獨,它看到戶田后,嘴唇動了一下。不,只是使戶田覺得動了一下。
猿人象似要拚命地說點什麼。
"你要想對我說什麼呢?"戶田的心情陡然昂奮了。
"這個猿人是我的祖先啊!50萬年後的今天,同樣的血流在我的身上了。他想說什麼儘管說吧,我們後代子孫有義務聽他說話。"戶田睜開了眼睛。剛剛發生的一切也許是一場夢。
有中將、大尉在,而且還有桌子上的"北京人"在。
眼裏的"北京人"跟桌子上的重合在一起了。
戶田並沒有信心在與藍衣社和共產黨的較量中取勝,但作為人類一分子的義務感,不可思議地充滿了戶田的全身。
他在學習外語階段打橄攬球練就的體魄,今天仍未衰弱,而且有一筆可以自由使用的5,000日元活動經費——這是很有吸引力的。戶田瞟了一跟那個裝着錢的信封。
"不妨一試。"戶田感到一股熱勁兒從心底湧上來。這是他好久沒有過的感覺了。
"我達個人類的子孫要聽聽祖先的話."
在歷史悠久的中國大陸上,找尋失蹤的人類祖先,這不就是自己迄今追求的浪漫之舉嗎?戶田不由地擺出一副武士風度。
"我來找。"戶田叉開腿站着說道。
"有兩個線索。一個是,協和醫大總務長科恩和他的秘書希舒勃格在事件發生后失蹤了.雖不知什麼原因,但肯定與-北京人-失蹤一案有關。關於失蹤的情況,高松大尉知道得很清楚.另一個是,據領事警察報告,今晨在天安門廣場,發現了一具被槍殺的日本人屍體。死者是在王府井開古董店的丸井陽太郎.屍體旁邊,拋着一個大頭蓋骨。拿到我這裏一鑒定,才知道是用石膏做的-北京人-頭蓋骨的精巧模型。因丸井是退役軍人,憲兵隊出動了。遺體想必已由我的部下解剖了。這個殺人案與-北京人-失蹤有無聯繫,還不得而知,但都是發生在12月8日的早晨。而且,屍體旁邊的頭蓋骨竟是-北京人-的模型。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認為二者無關。先從這裏查起如何?""古董店老闆被殺與-北京人-的頭蓋骨,這真是奇妙的組合。"戶田這樣想着,但未說出口。
中將站起身來。
"如果你要去憲兵隊,我給你打個電話。那裏有我在陸軍大學任教時的學生."戶田行完禮,就推開了軍醫部長室的門。
二
中將所說的他在憲兵隊的學生,是個紅臉中尉。他戴的"憲兵"臂章,大得刺眼。在會客室里,中尉把一個矮胖的下士介紹給我。
這個名叫上杉的下士,是負責調查此案的。
"兇器是三八口徑手槍.是在很近的地方從背後開槍的。很可能是槍口挨着背開的槍。否則,衣服不會燒得那麼焦。"下士邊翻着筆記本邊說。他的話稍帶日本東北口音。"子彈穿透了心臟。當場死亡的。發現屍體的是垃圾車夫,在早晨5點多鐘。屍體與天安門平行,頭朝西倒在地上.在他5米遠的前方,扔着一個-北京人-頭蓋骨的標本。是被害者帶來的,還是罪犯扔下的,尚不清楚。""被害者是什麼人?"下士又翻開了筆記本。
"叫丸井陽太郎,42歲。正是他的大凶之年埃他在王府井開着一個叫丸井商會的古董店.沒有妻子兒女.掌柜的叫津田康郎,28歲,說是他的外甥。""據津田說,他最後一次見丸井是昨晚十點半,當時丸井正從王府井的店鋪里出去.丸井平時就住在這裏.丸井沒說出去幹什麼。津田說,他怎麼也琢磨不出犯人是誰.我已經搜查了店鋪和他的居室,但未發現線索。來往信件也查過了,並未發現疑點."下士指着旁邊的卷宗說:"解剖結果表明,死亡時間在8日午夜到凌晨1點之間。從胃裏檢查出大量啤酒,還有土豆,洋白菜和臘腸。從消化的情況看,象是昨天晚上11點左右吃的。但是,由於人手不足,被害者離開家之後的行蹤還未查出來。""誰可能是罪犯?""還不知道。但,可能是死者認識的人乾的。因為丸井把背朝向罪犯,能讓罪犯挨他那麼近.而且,身上也都好好的.裝有53塊錢的錢包仍在死者體裏揣着。看來不是謀財害命。""有什麼人恨他嗎?""眼下還找不出。只有那個頭蓋骨是個線索。說是-北京人-模型,我也弄不清楚。但是,我一定要把罪犯找出來。"嘴裏銜着煙的中尉聽了下士的話后,插嘴道:"不是說被害者曾在軍隊裏呆過嗎?""是的。象是在山東駐過防,還在駐奉天的部隊裏呆過。""他在軍隊裏的情況能否知道得更詳細一些。"戶田一邊烤着手,一邊問道。
"你想了解軍隊的什麼?想知道什麼?"下士驀地起身嚷道。
他的眼神變了,變得象一隻看到獵物的獵犬。
"簡直象個刑事警察嘛。"紅臉中尉笑着說,他的臉更紅了。
"他原來是警視廳偵察一科出色的刑事警察埃"上杉下士有些難為情,害羞地搔着頭。看他的動作,真象個孩子。
戶田想:怪不得他那麼能幹呢。
戶田很理解他。他來到軍隊之後,仍不丟掉警察的脾氣.於是,對他嫣然一笑。
北京最繁華的街道王府井,在紫禁城東側不遠處.一到星期天傍晚,這裏總是人山人海.趕上今天是突襲珍珠港勝利之日,穿軍裝的日本軍人在街上格外顯跟.為了討好北京的"統治者"日本人,有的中國人開的商店也掛起了太陽旗.但街上買東西的中國人,仍象往常一樣穿着大棉襖,站在櫃枱前喋喋不休。
"到頭來,日本是統治不了這個民族的。"戶田看到王府井擁擠的人群,又一次這樣想。
戶田繼續想:"雖說處在日本佔領之下,可生命力還這麼旺盛,應作如何解釋呢?是4,000年的悠久歷史賦予他們的智慧,使他們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忘記從容不迫地生活。""從容不迫地生活,這是很重要的。在日本的決策人物中,理解或者想理解中國和中國人的,究竟有幾個人呢?自鴉片戰爭以來,中國受到英國及其他列強的侵略,這種侵略還在繼續。難道他們真以為現在這個中國就是真正的中國嗎?難道他們以為在日軍武力面前低下頭來的中國人,就真的屈服了嗎?他們是否知道-面從背毀-這個成語呢?漢族被遼、金等北方民族、蒙古族建立的元朝及滿族的清朝征服時,一度曾是-面從背毀-的,但最後終於顯示了民族的內在力量,傾覆了異族的統治。日本的各位領導人是否知道這段歷史呢?"想到這兒,戶田有些心灰意冷。
"也許可以說,-一致抗日-運動的高漲就是個前兆。可日本在當地的一些頭頭腦腦們,對抗日運動現狀的認識,卻非常天真.他們直到如令,還在說什麼是-一部分過激分子——容共分子-搞的鬼。實際上,抗日運動絕不象他們所說的那樣簡單。它已經成了任何人都無法阻止的、民族的歷史潮流。可是,日本人卻想得那麼天真,這樣下去,難免要摔跤的。"戶田但願自己的這種想法不是杞人憂天。
市場入口處在賣着豬內和雞、鴨、羊,人聲鼎沸。出來的人手中提着活雞活鴨。有的雞掙扎着拍打翅膀,毛不停地往下掉。
一根雞毛飛到了穿着中式服裝的戶田的肩上.當他正要用手去拂掉它時,一個穿着黃軍裝的日本兵碰了他一下。大概這個日本兵錯把戶田當成了中國人,就滿嘴酒氣地找起碴來,粗聲粗氣地嚷叫着,用的詞兒簡直不堪入耳。
丸井商會地處王府井北頭。門口掛着"古董丸井商會"的招牌。牌子下面是英文標記:"MARUICURIOSHOPCO"作為日本人開的店,這種做法是很少有的。
店鋪的大門關着,按日本習慣貼了一張紙,上面寫着"忌中"二字,表示正在居喪.旁邊有個小便門.戶田從這個便門走了進去。
屋裏香煙繚繞,煙味直衝鼻子。
津田長得又瘦又高,一張蒼白的臉,戴着金邊眼鏡。他不斷地用左手摸着眼鏡架。這好象是他的一個壞習慣。
戶田自稱是麻煩過丸井的人,對津田講了一番哀悼的話。遺體還未從憲兵隊送回來.津田說,同業和生前友好都來了,打算今晚守夜。
戶田把津田叫到一邊,突然問道:"你舅舅喜歡吃德國菜嗎?"津田露出詫異的神色,說:"談不上喜歡。他倒喜歡吃涮羊肉。"戶田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液。他這才想起自己還未吃午飯,頓時感到肚子餓了。
"他有德國朋友嗎?"
"顧客中倒也有德國人.但是否能稱得上朋友,我可就不知道了。只是,我舅舅很佩服希特拉;對歐洲的戰況特別關心。是不是德國出了問題?"戶田含混地應付過去之後,又問:"他的籍貫是""是靜岡縣濱松附近。我是舅舅的姐姐的兒子,因一直住在東京,對他在濱松時的情況不了解.令年4月,我收到了舅舅的一封信,說要擴大生意的規模,希望我來幫忙.於是,我5月份就到大陸來了.總算習慣了北京的生活,也學會了一些做買賣的秘訣。""你舅舅夜裏常出門嗎?""我來了以後,舅舅說有人看門了,經常出去。舅舅喜歡喝酒,好象常喝酒.因為我不會喝酒,所以不太清楚他在什麼地方喝酒。""有沒有與他有特殊關係的姑娘?"津田又露出了詫異的表情。他瞪了戶田一眼,說道:"為什麼提出這樣的問題?你真是舅舅的朋友嗎?""失敬,失敬。小生因軍隊的關係,才希望跟你舅舅交往的。
我是想,如果有這樣的女人,應叫她來參加葬禮"戶田搔着頭說道。
"你在軍隊裏呆過啊,失禮了。關於我舅舅的私生活,我幾乎一無所知.他什麼也沒有對我說過。但是,舅舅是個健康人,即使有侍候他的女人,也不奇怪。""昨天晚上出去時,有無反常情況?""沒有。""比方說,有人來電話啦,或是惦記着時間啦,等等。""對了,他是很留意時間。曾幾次掏出過懷錶,還向我向過時間。""他打算見誰,你知道嗎?""不知道。舅舅什麼也沒說。""最近來過反常的電話或信嗎?""不記得了。""是否談過賺了錢和生意興隆的事?""賬是舅舅自己管的。不過,兩天前,舅舅喝醉酒後,說過什麼有一樁可賺大錢的買賣之類的話。"看來,津田的確不大了解丸井的生潔情況。
戶田走進裏屋,在佛龕前供了香典。有五、六個同業模樣的人圍着桌子交杯飲酒.戶田點了一下頭,也入座了.大家並沒有講丸井的事,而是大談特談日本在珍珠港的勝利.旁邊一位50歲光景的男人向戶田勸酒。
"情太突然了,我感到震驚。"戶田一邊接過酒杯,一邊把話題往丸井的事情上引。勸酒的男人已經有八分酒意了。
"在佛爺面前講難聽的,雖有點不好意思,但我還是要說,你這個人太貪心不足了。"戶田斟了酒後,引着他說:"此人一向願說大話,最近又在做夢了。他揚言不久將搞到出土文物,至少值100萬日元。""值100萬日元的文物?""沒說是什麼東西嗎?""這件事我也聽說了."身旁的一個男人開了腔.他手裏夾着一支短得馬上要燒到手的煙頭,是個多嘴多舌、風頭很健的人。
"說是有一件偉大的出土文物,老實說,那是無價之寶埃""反正迄今一直夢想着能一攫千金,給果,弄到手的不少是贗品。人家佩服他,在這種情況下,店鋪還能維持下來。""我在西單也開了個店。我知道丸井的眼力並不高.只是因為他在橫濱一家公司供職時學會了英語,當兵時學會了中文,所以,他的客戶比我們多.但是,說得不好聽些,他的經濟情況曾經相當不妙埃"這時,津田進來了,兩人都閉上了嘴.戶田趁機把那個抽煙的人領到店頭。
"據津田說,他舅舅是為了擴大生意,才叫他來的。""我也覺得奇怪。是不是聽信了有出土文物的事情。""你對他的看法如何?""跟他打交道,我覺得挺好呀,他一喝醉就總是講當兵時的事情,諸如天天抱着金髮女郎睡覺之類好象艷福不淺埃""死前有這個嗎?"盧田豎起了小拇指。
"在附近就住着一個情婦啊!是個憂鬱的小腳女人"抽煙的男人知道這個女人的住處。
果真是個見不得人的女人.
唐朝流行的纏足的習慣,自清朝康熙皇帝頒佈禁令以後,漸漸地匿跡了。當然,這是經歷了一個很長的過程的。
在民國時代,中老年婦女中,偶爾還能見到纏足的。可是,戶田看到二十來歲的女人纏足,還是頭一次。這個女人的臉窄小而蒼白,看見這張臉就會聯想到葫蘆瓠。雖說體態妖艷,但由於腳小,令人覺得難以支撐。
這個女人不愛說話。聽到丸井死亡的消息,也沒有表情。
"領客人來過這裏嗎?"戶田不抱什麼希望地向。
"來過。"女人嘴裏迸出了兩個字。
"什麼樣的人?"戶田慌了。
"不知道。說是有客人要來,就把我趕到外面去了。我的腳這個樣子,不好走路,弄得我夠嗆.""什麼時侯?""5個月以前。我未見過客人的面。好象是個女的.""你怎麼知道的?""留下了香水味.還有一個顏色漂亮的手絹兒"女人低下了頭。
戶田推開了日本總領事館的後門.聞到了一股霉味。還有一股鋼筋混凝上反潮的味道。
田村書記生一個人還在領事部辦公室里加班.他是戶田的大學校友,比戶田低兩級。
"你的幹勁真足啊,這麼晚了還在干!"
"日美開仗,珍珠港勝利,我呆不住埃咱們干一杯吧!"田村從櫥櫃裏拿出一瓶酒和兩個杯子.這酒是田村家鄉秋田縣的"新改"酒,味道有點辣。
"有事相求。今晨,有個叫丸井陽太郎的被殺了.""我知道,就是丸井商會的老闆吧.""我想看看他的檔案。""這是對外保密的呀,不大好辦。""你不要為難,不會給你帶來麻煩。""是不是因珍珠港大捷而赦免我?"田村打開文件櫃,翻弄了一會兒,取出一個卷宗,放到戶田面前。
戶田拉過一把椅子,坐到枱燈旁邊看起檔案來。
丸井陽太郎
明治32年6月11日生
籍貫靜岡縣引佐郡引佐村宇引佐xx號
父丸井平藏務農
母丸井久助產士
與家長關係長子
引佐尋常小學畢業后,就職於橫濱的貿易公司。
20歲時,甲種合格入伍,在靜岡團里當衛生兵。曾在青島、天津等地駐防,昭和5年退伍。退伍時的軍銜是上等兵。退伍后,在奉天被軍隊僱用,從事特務活動。
昭和10年,在北京創立丸井商會,經營古董。未婚。"檔案材料上貼着一張小照片。戶田偷偷地揭下照片,把它裝進兜里,說了一聲"謝謝",邊還回檔案邊問:"對他的反應如何?"不大好呀.據說在滿洲幹了不少壞事。有人說他現在的買賣所以能混下去,也是因為當時大飽私囊,存下不少錢.""他有一個外甥啊.""你了解得很清楚嘛!可津田這個人不可靠啊."戶田從後門出去了.街上已經黑了。戶田從兜里掏出了懷錶.這塊金碧輝煌的表是他父親的遺物,他一直珍惜地把它帶在身邊。時針指向了五點半。戶田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德國領事館的後門靜寂無聲。戶田按了3次門鈴。停了一會兒,門從裏面打開了.一個中年的中國人神色詫異地站在他的面前。戶田問他李澤川是否在館裏。
戶田被讓到辦公室里,站在屋子中間的煤油爐子旁烤火。李澤川一如往常地帶着快活的表情進來了.這位年輕的中國人是德國領事的翻譯.戶田跟他很熟.他曾在柏林留過學,是一個了不起的博學家,諳熟西方音樂,一談到巴赫,就口若懸河。
戶田是在一次宴會上認識李的.這是兩年前的事了.可能也跟年齡相仿有關,兩人認識后很快就親密起來。李是一個很開朗的上海青年."日本終於下手啦。"李澤川因日本向美英宣戰顯得很高興.大概是想到與歐洲各國為敵的希特拉和墨索里尼,總算在東方找到一個夥伴的緣故吧。
戶田卻沒有搭腔,開門見山地說道:"北京城內有幾家德國餐館?最好把店名和地點都告訴我""讓我查一下。"李澤川進了里星.過了將近20分鐘,他把一張紙遞給了戶田。
7家德國餐館的名稱和所在地都清清楚楚地打在紙上。他做事從來都是這樣圓滑周到,無懈可擊。
戶田為了趕時間,向李澤川說聲:"失陪!"就離開了。
他先到王府井附近的德國餐館去了解,給果一無所獲。
原來戶田聽上杉下士介紹了丸井胃裏的食物之後,聯想到德國菜。他認為,土豆、洋白菜、臘腸——這都是德國菜。但轉了5家餐館,都白跑了腿,於是,戶田的信心嚴重動搖了。
第6家餐館在天壇附近的一條衚衕里,門面很小,是一家不起眼的菜館,但名字卻很大,叫"柏林"。
戶田推開吱吱嘎嘎作響的門,屋裏的暖氣迎面撲來。
他坐在犄角那張桌子跟前,環視了一下屋子。共有10套桌椅,與裏面的啤酒櫃枱聯成"L"型。有3張桌子圍滿了客人。
一個蓄着翹鬍子,肩上帶金辮子的德國老堂倌兒招搖地過來服務。戶田在外面跑了半天,喉嚨幹得要命。他要了啤酒和臘腸。
老堂倌兒端來啤酒時,戶田拿出丸井的照片給他看,並用中國話問:"昨晚11點左右,這個人來過嗎?"老堂倌兒一本正經地搖搖頭。戶田端起酒杯,一飲而荊他往大啤酒壺下塞了一元錢,又要了一壺酒。
老堂倌兒滿上酒端回來了。那錢早已不見了.戶田把照片遞到老堂倌兒手上,說:"你好好看看。就是這個人.""來過。正象您說的,昨晚11點來后,在這兒坐了40分鐘。
就坐在這張桌子跟前."
老堂倌兒指了一下戶田坐的桌子.
"帶着人來的嗎!"
"一個婦女."
"什麼樣的女人?"
"詳細情況不知道,是個西洋人."
"穿的是什麼服裝?"
"不太清楚."
戶田大失所望,把啤酒一口喝了下去。他結了帳就走出門外。因喝了一肚子啤酒的關係,身上直打寒戰。
丸井7日深夜裏帶着一個西洋女人在德國餐館"柏林"吃了飯.兩人離開餐館20分鐘乃至1小時20分后這段時間裏,丸井在天安門廣場被人從後面槍殺了。
總之,了解到了丸井當晚的行蹤。但是,戶田這時並不認為這件殺人案與"北京人"的失蹤有特殊聯繫.三"我先給你講講關於-北京人-的基礎知識吧."高松大尉在王府井一家有名的北京烤鴨店的一個單間裏,對戶田這樣說。桌子上擺着一隻用華麗的大盤子盛着的北京烤鴨,兩斤紹興"加飯"酒,還有一碟戶田喜歡吃的榨菜。
這榨菜是四州省的特產,辣絲絲的,是喝"加飯"的佳肴。
平日很健談的高松大尉,因剛發生了大案子,今天幾乎沒動筷子。
"-北京人-的遺體變成化石,需要幾千,幾萬年的時間。骨骼的有機組織逐漸溶解,一點點地被吸入土壤中;另一方面,地里的礦物質又滲入骨骼.古生物學把這個過程叫做"石化".正是由於大自然這種令人頭暈目眩的惡作劇,骨骼表面變硬,而能原封不動地保持原型。因此,在周口店等地能發掘大量化石骨骼,不能不說這是許多偶然性的巧合,是非常稀有的現象。""19世紀末,阿姆斯特丹大學解剖學教授尤傑努.杜布瓦博士,經過多年的艱苦努力,在爪哇島的本加旺河附近,發現了兩顆牙齒、一根大腿骨和一個頭蓋骨.這是-爪哇猿人-化石骨的最初發現,學名叫-直立猿人。但由於眼眶異常隆起,牙齒非常原始等等原因,有人認為是人,有人則認為是猿。長期以來,學術界一直有爭論。據推算,爪哇猿人,生活在40萬年以前。""爪哇猿人的情況我明白了,我是希望你能簡單地介紹一下-北京人-的呀。"戶田邊喝着"加飯"邊說。
"我是按順序說的瑞典.的地質學家約翰.昆那.安特生博士到中國時是1914年。他在實地考察各個遺址的過程中,注意上了北京西南郊50公里處的周口店龍骨山.他勸新來的奧地料古生物學家師丹斯基博士發掘周口店。1923年,師丹斯基挖出了兩顆牙齒。這兩顆牙齒被斷定為人類的臼齒,這種人類被命名為-北京人。由於這個發現,周口店有人類祖先遺骸的可能性增大了。
"周口店的發掘工作,其後,在美國洛克菲勒財團的援助下繼續進行.發現的人類骨骼都被送到洛克罪勒財團經營的北京協和醫科大學,由該大學所屬新生代研究所所長戴維德遜.布萊克博士從事這項研究.再找不到一個學者象布萊克博士這樣專註於這項研究的了。人們都說,如果沒有他,關於-北京人-的研究,在短時期內恐怕不會有這麼大的進展。為此,他的朋友甚至給他起了個綽號,管他叫,猿人。"大尉可能是說累了,一口把冷了的"加飯"喝了下去。
為了歇一口氣,大尉拉開了窗帘。一股沉重的冷氣透了進來。外面好象仍在下着小雪,刮著風。
"1929年12月2日,有了一次劃時代的發現。瑞典的維爾加.勃林博士等人和負責周口店發掘工作的裴文中博士,終於挖掘出一個-北京人-的完整的頭蓋骨。這時發掘的成果是-北京人-的6顆牙齒和一個頭蓋骨。其後,到1937年蘆溝橋事變后,發掘工作中斷為止,發現了42具人骨和147顆散落的牙齒。這些都如數地保管在協和醫大新生代研究所的保險庫里。""頭蓋骨下顆厚,下巴骨丟了。比較而言,頭型較長。從大腿骨看,估計男性的身長為156公分,女性為1.44公分。可以認為,這個數字與實際的身長很接近。""您聽說過-柯普定律-這個名稱吧.指生物在進化過程中,在形態上要發生巨大的變化。靈長類亦如此.雖不象象、鯨、恐龍等那樣走極端,但也是變大了。據說,約6,000萬年前的始新世,靈長類開始出現於地上時,只有老鼠那麼大。而到了50萬年前,就變得有156公分大了,雖不及當代人類的平均值,卻大了許多。""一般認為,-北京人-的直立行走還走不好,身體微微前傾,走路時顎部前伸。此外,其有一些明顯的身體特徵.為有效地適應地面生活,胳臂比腿長,肩膀也相當寬。與古原始人類和猴子相比、他們的鼻子高高的,長得很好看,近似子現代人鼻子的形狀。因頰骨大,臉盤兒顯得大。腦子小,扁平。大腦的表面積雖不及我們的一半,但語言中樞相當發達,同神經組織聯繫起來看,估計已經有了簡單的語言。而且,據認為,-北京人-已經很會用火.在周口店的洞穴里就發現了用火的痕迹.這語言和火成了支撐他們尚未進化的身體的武器,成了他們在嚴峻的原始生活環境裏賴以生存的動力。""還有,-北京人-好象也知道利用毛皮了。他們不象哺乳類動物那樣身上有一層厚厚的毛,皮下有厚厚的脂肪,可以保護身體。如果裸露全身,是不可能度過華北的嚴冬的.他們的社會是由類似狩獵民族的複數家庭構成的。居住在周口店的這個家族,看來有五、六十人。""我最後要說的是,他們已經有了感情。首先可以想見的是有了母性愛。如果他們不知道愛護和照看自己的孩子,那麼,-北京人-是不會留下後代子孫的。另外,結為配偶的男女之間,當然不會沒有愛的感情。""中將也說過,我一想到-北京人-當時的生活情景,就被一種祟高的東西所打動了。""小生也很理解你這種心情。如他們不能在那種原始時代得以生存下來,人類就不會有今天的繁榮局面啊"戶田想起了剛才在中將的房間裏看到的"想像圖",心裏不由地說道:"加油啊,人類的祖先們。"大尉又斟了一杯"加飯"。
"後來,又從周口店發掘出-北京人-後期的人類祖先的化石骨,這種人被稱為-山頂洞人。這裏不講這個,讓我談談研究-北京人-的學者們的情況吧。""剛才提到的布萊克博士,1934年3月15日,在研究所里,手握着筆桿倒下后就離開了人世。在世人眼裏,他是一個怪人。據說他從不與人交往,對身邊瑣事不管不顧,經常是白天睡大覺,傍晚起床,通宵達旦地進行研究。他生於加拿大,是個曾在多倫多醫科大學和倫敦大學學習過的優秀學者-北京人-深深吸引住了他,可以說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對-北京人-的研究。""布萊克的後任是猶太裔德國人弗蘭茲.魏登里奇博士.他在法蘭克福大學當教授時,以布萊克的研究報告為基礎,發表了關於-北京人-的形態等5篇報告,在學會裏受到高度評價。1935年因討厭納粹抬頭而去美國,被聘為芝加哥大學的客座教授.由於布萊克突然死去,後來他到北京繼任了布萊克的職務.他在北京繼續精力充沛地進行研究,發表了35篇論文,並剖析了所有發現的人骨。因日美間的形勢格禁,如您所知,今年初,在中國的美國人被勸告回國,魏登里奇4月乘最後一艘接運撤退者的船-克里奇總統號-回美國了。現在被聘在紐約自然博物館工作。""接替魏登里奇工作的是裴文中博士.他發現了-北京人-第一號頭蓋骨,是個光榮的考古學界新秀。""還有一個人是法國的人類學家蒂亞爾.謝爾丹.他是一個老資格的學者,曾對1923年發現的臼齒提出懷疑,認為那是食肉獸類的臼齒.他是研究中國舊石器時代的權威,與布萊克和魏登里奇兩位博士都有親密交往。後來,對-北京人-的研究工作,也寄予強烈關心。現在在天津開了一個私立北疆博物館。"大尉這才想起來要吃東西,他夾起一塊流油的烤鴨,蘸了醬,加上蔥,卷到薄餅里。
"最後還有一點,中國有個習慣,把化石骨當作-龍骨-泡酒喝。"大尉一邊吃薄講卷着的烤鴨,一邊說。
"你這麼說,我也知道。藥材店裏,恐龍骨呀,劍龍骨呀,起着許多動聽的名字在賣.小生認識的中國人中,就有人愛用這些東西泡酒。這些東西都是些鈣塊,喝了大概不會,有害,但是否有效就只有天知道了。""那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說,-北京人-的化石骨,一旦到了不知其文化價值的人們手裏,可能被當成-龍骨-賣了,或泡酒喝了呀!"大尉又伸手夾了一塊鴨子。說話間,漸漸顯出了他那健談的特性。
"下面我講講去接收時的情況吧。打開保險庫時,在場的有我、科思、裴文中和希舒勃格4個人.大家都大吃一驚。鑰匙是特殊的,按常識說,只有希舒勃格才會開。希舒勃格一口咬定,她從一周前的12月1日開過以後,再沒有開過。12月1日上午9點光景,在科恩和裴文中在場的情況下,開過保險庫,說是因為日美關係惡化了,要打開看看並加以整理,以便準備把這些化石骨送往美國。點了數目以後,門馬上就關上了,說是打算改日再裝箱。
大約開了20分鐘。剛關上門之後不久,富頓校長來電話找科恩,科恩就到校長室去了.裴文中說他跟北京大學和燕京大學的教授們約好一起吃午飯,不到10點就出了校門。希舒勃格回到自己房間,拾掇了一下身邊什物——大概就是這些情況。""鑰匙的保管情況如何?""希舒勃格是德國裔美國,41歲,一頭金髮,但稱不上美人.臉色很壞,眼圈發黑。她還是獨身。作為一個秘書,她在布萊克博士當所長時,就嶄露頭角了.她整理公務和管理的才能出類拔萃,布萊克把所有事情都委託給她。因她與魏登里奇同是猶太人,兩個人配合得似乎也很好,可謂深得魏登里奇的信任。據說兩個人常用德語興效勃勃地講起故鄉的事情.保險庫是布萊克特別訂做的,從那時起,鑰匙一直由希舒勃格保管,迄今從未發生過差錯和疏忽。所以,哪怕所長、院長開保險庫,也都非找希舒勃格不可。""裴文中當所長之後,她為什麼辭去所長秘書之職,當了總務長的秘書?""據裴文中說,她的最大缺點是有-種族政視-觀念。她不願在中國人裴文中手下當秘書,提出要調換工作,便當了科恩的秘書。從而,裴文中與希舒勃格和科思的關係不甚好。""校長富頓其人如何?""是個無益無害的庸才。你一追究他作為校長的責任,他就會說-我是醫生,是個外科醫生,不是辦事員,一切責任都在科恩身上-過去他在紐約洛克菲勒財團系統的醫院工作,是在兩年前作為校長赴任的。""科恩其人呢?""他是個給希舒勃格火上加油的種族歧視者.他仗着自己有實際經驗,很難對付。我盤問他時,他也很傲慢。他是美國南部達拉斯人,56歲。曾輾轉於非洲的金礦之間,當過令人生畏的監工。來中國的動機不清楚.好象是在非洲生活;無以為計才竄到亞洲來的。1925年到上海,做過發掘方面的營生。在那裏對中國的工人好象也很殘酷.在周口店發掘現場工作時,其監工本領受到青眯,被提拔到協和醫大總務局,後來就青雲直上。魏登里奇在時,他裝得很老實,可魏登里奇歸國后,他就一手掌握了大學的實權,一切都由他了。學者出身的富頓完全是被他捧上來的。""失蹤事件的關鍵看來在科思和希舒勃格身上了.這兩個人是怎樣跑的?""老實說,這是我的錯誤,說起來真感到慚愧。""發現保險庫空了之後,我便讓士兵們進醫院裏徹底地搜查了一遍。當時,我滿以為還能搜出來,可結果卻什麼也沒找到。
富頓住在學校外面.我把他叫來,同時把跟我一起去開保險庫的另外3個人又叫到保險庫前面,審問了一通。其後,我為了回司令部向中將報告,就匆匆離開了那裏。本來應該留士兵站崗,卻只在大門口留了兩個哨兵.這是個錯誤.當我從中將那裏接受了接收醫院的新命令返回時,科恩和希舒勃格不在了,而且松村機關已拿着司令部的接收命令捷足先登了。我已經一籌莫展了。""是啊,達也是沒有辦法呀。"戶田給大尉滿滿地斟了一杯"加飯"。
戶田與要回團部的高松大尉分手后,進了王府井跟前的一條衚衕。
路燈散出淡而朦朧的光線。
一片寂靜。天街上剛才那種喧鬧聲已消失了.只有戶田的皮鞋發出的聲音,震着古老建築物的牆壁,發出迴響。
正當這時,有件東西擋住了戶田的視線.
是矮個子的人,還是猿?
一眨跟就不見了.也許是個錯覺吧。他沒能看清楚是什麼東西。
"難道真會是-北京人-?"戶田呆立着,半天未動。他在白雪紛飛的衚衕里到處搜尋,結果連一隻貓崽也未發現。
"原來是幻覺呀!"戶田不再去想它,搖搖頭走開了。
長衫的下擺,被一陣陣風卷得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