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上電視

九、上電視

“事情愈來愈奇妙了。”福爾摩斯說。

在我的別墅吃過晚餐后,我們在起居室喝茶聊天。

“不是讓腦袋休息一下比較好嗎?”我說。

“不,休息夠了。”福爾摩斯拿着煙斗,身體慢慢沉入沙發里,“目前有三個人被殺了。”

“殺死三原訝子、早野恭子的是同一個兇手——殺人魔積克吧!不過,岡田自殺的可能性也——”

“你認為有嗎?”

被他這麼一問,我只好答:“我想沒有。因為,殺人手法完全不同。”

“問題就在這裏,總是不一致。”福爾摩斯擰擰頭,“通常那種歹人很拘泥於細節才是。”

“換句話說,他不會滿足於殺死一個代替的女人?”

“若是殺誰都可以的話,沒必要特別挑那五個女人吧!再說,那種人經常誇示自己是兇手。殺人後做成是死者自殺的兇手,稱得上是奇妙的智能犯了。”

“哎,會不會是積克的掩護手法?其實只是想狙擊其中一個,為了隱藏那個目的才連續殺人——”

“推理小說中常有的手法。”福爾摩斯點點頭。“那樣的可能性不能說沒有。若真是那種情形的話。意味着兇手和我們一樣。非常清楚那些自稱積克的受害者——也就是那幾個女人的事了。”

“看來是這樣了。”

“當然,兇手察覺到也不足為奇,就像我看新聞時留意到一樣,假如兇手對積克那一單案件本來就感興趣的話。”

“然後,其中有自己想殺的對象。於是假扮是積克——”

“妙就妙在這裏。”福爾摩斯說。

“怎麼個妙法?”

“你懂嗎?如果兇手為了隱藏自己的殺人動機而利用積克的名字的話,首先必須讓警方和世人知道那件事,就像以前積克所做的,寄挑戰書給報館之類。”

“說的也是。”

“可是,實際上呢?警方和新聞傳媒都知道他行兇的手法,可是並沒有從中聯想到‘殺人魔積克’,對不對?”

“不錯。”我點頭。“而且做成是岡田殺的……”

“等於在做完全相反的事,覺不覺得有蹊蹺?”

“因此你才說不一致,呃!”

“說不定是比我所想像的更複雜。”

“還有美子她們被綁架的事,更是目的不明啊!”我甩一甩頭。“我想不至於被殺了吧……”

這時,一江探臉進來。

“小姐,朝田先生來了。”

“來得正好。請他來這兒吧!”我說。

“大家好。”

朝田一進來就筋疲力竭似地癱坐在沙發上。

“辛苦啦!”我說。“一江,給朝田先生拿點飲料怎麼樣?”

“毫無反應。”朝田搖搖頭。

朝田今天一整天去探聽北山的情形。

“毫無反應?他的女兒美保被綁架了喲!”

“就是嘛!可是他完全不關心。那種人不配做人父親!”朝田氣忿地說。

“那麼,他和平時一樣?”

“嘿。照常去醫院,在院氏室做點事倩,開會,傍晚出門,出席醫師朋友的宴會。”

“嗬?然後呢?””

“你想他去了什麼地方?電影院!”

我皺皺盾頭。

“會不會在電影院交贖金之類的——”

“我也想到這點,可是根本不是,沒有任何人靠近過他。”

“然後呢?”

“然後他去酒店用餐,而且,跟女人約好了。”

“女人?”

“酒吧的女招待。他們一起晚飯,然後他到那女的酒吧去……我覺得自己像傻瓜,所以跑回來了。”朝田聳聳肩。“總之,令人感覺到他好像不知道女兒怎樣了。”

我看看福爾摩斯說

“如何?難道他不知道女兒被擄的事?”

“即使不知道,可是女兒失蹤的話,也應該擔心才是。”

“但他完全漠不關心……”

“他並不是假裝平靜,”朝田說,“真的是若無其事哦!那傢伙不是人!”

“冷靜點——你吃過晚飯沒?”

“一想到她,什麼也咽不下了。”朝田悲痛地說。頓了一會,小小聲說:“不過,吃一點也好……”

“對嘛,為了好好應付任何突發事件,必須養足精力才行。”我對一江說:“馬上頂備膳食。”

“已經預備好了。”一江微笑着說。

她真是善解人意的人。

朝田去了飯廳后,又剩下我和福爾摩斯兩個。

“剛剛想過了。”福爾摩斯說。“當前迫切要做的,就是救出白川美子和北山美保兩人。”

“我知道。可是歹人什麼也不通知我們……”

“也許對方的目的在此。”

“什麼目的?”

“令我們一直苦等,不敢採取行動。”

“即是分散我們的力量之意?”

“這個我也不清楚……”福爾摩斯曖昧地悅:“怎樣?有句老話叫‘以毒攻毒’。”

福爾摩斯說起諺語時,聽起來有點怪異。

“什麼意思?”

“是這樣的。兇手沒有報上‘殺人魔積克’的名字,我們就替他廣傳‘積克’之名吧!”

“啊?”

“投書給報館和電視台說,殺死三原訝子和早野恭子的是殺人魔積克。”

“可是——一定造成大騷動啦!”

“我的目的就在此。看來積克是個非常怕羞的人。我們且把聚光燈照在他身上。”

我點點頭。

“有趣!只是這麼一來,豈不是所有人都發現五名受害人的事了么?”

“那個也要發佈出去呀!”

“不要緊嗎?”我瞪大眼。“全部住在第九號樓的哦!”

“緊急時的手段罷了。院方也不想跟新聞界樹敵的,也許召開記者招待會也說不定。”

我目不轉睛地盯着福爾摩斯。

“你有什麼企圖?一定有目的吧!”

“當然。”福爾摩斯微笑。“我想招待殺人魔積克。”

白霧飄過。

黑暗的街道,在煤氣燈光淡淡的照耀下,一名穿着裙擺寬闊的古典裝女子走着過來。

背後有腳步聲。女人突然佇立,不安地回過頭來。

可是,她看到的只是深沉的黑暗,女人振奮精神,又邁步走。

黑影無聲無息地接近,女人察覺到那個動靜,赫然停下來時,已經太遲了。

黑色斗篷迎風招展。銀色匕首在煤氣燈光下發出一瞬的閃光。

“哎呀!”女人發出慘叫聲。

喉嚨被割了,何以還會發出慘叫聲,的確不可思議接着的瞬間,同圍哄然湧起笑聲,攝影棚明亮起來。

無聊透頂,我連笑也笑不出來。

第一次知道,電視的攝影棚意外地窄小。下午的所謂漫談節目,甚至只要有桌子和椅子就可以進行了。

前來攝影棚的“臨記”,要多少有多少。我在想,到底是些怎樣的女性們?

“今天,我要向各位宣佈一個真正具震撼性的消息。”

主待人是可以當相聲的類型。

“剛才在這裏重演的,其實是距今一百年前,在英國的倫敦市郊實際發生的命案!”

如果這是“重演”的話,積克一定瞪大了眼吧!我想。

“五名妓女陸續被殺,被利刃刺出內臟。他就是殘忍的殺人魔‘積克’,也許大家多少都知道他的名字吧!接下去是介紹——”

主待人說到這裏時,攝影鏡頭轉向我。

我也有些緊張。

“今天的貴賓,犯罪評論家,鈴木芳子小姐!”

連我自己也差點噗嗤而笑,好個犯罪評論家!

我之所以從鈴本改為鈴木,蓋因我本來是應當住在第九號樓的人,若是被院方的有關人士看到這個節目就麻煩了。

至於臉孔方面,我也藉助“扮裝大王”魯潘的手,改變了大部分形象。首先不必擔心被思疑。

“鈴木小姐長年以來都在研究殺人鬼積克的個案吧。”

“是的。”

“今天來到這裏,其實是有一個恐怖的重大發現那是什麼事呢?”

“我是來警告大家的。”我正經地扶好眼鏡(我打扮成上了年紀的女教師),一直盯着電視攝影機。

“怎麼說?”

“殺人鬼積克複活了!”

攝影棚內的主歸們發出“哇”、“嗬”之類的叫聲。

“換句話說——”

“這是最近發生的兩宗兇殺萊。”

我把三原訝子、早野恭子命案的新聞剪報做成相框,拿起來轉向鏡頭。

“原來如此。她們都是喉嚨被刀割斷致死的吧!”事先已知道的主待人嚴肅地點點頭。“除此以外,還有積克做案的證據嗎?”

“請看這個。”

我把三原訝子突然自稱“安妮”的小報導出示之後,接着把岡田君江、北山惠子等人陸續自稱別名的事說明一遍。

“原來如此。還有呢?”

“請看這個。”

我把五名真正受害人的名字鑲在框內,拿給每一個現場觀眾看。

“雖然早野恭子的名字不在這裏頭,但她是自稱瑪莉-安的岡田君江的丈夫的情婦。”

“還缺的是依莉沙白和凱塞琳吧!”

“依莉沙自是鋼琴家牧邦江女士,另外自稱凱塞琳的是——”我照劇本所指示的。在這裏頓一會,作個深呼吸。“女歌屋凱塞琳!”

攝影棚內鬨動起來。

“這麼一來,五個全齊了?”

“是的。”

“不可能是巧合吧!”

“很明顯的。這件事意昧着積克已復活,如果不儘快逮捕積克的話……”

“聽說凱塞琳失蹤了,搞不好——會不會被殺了?”主持人認真地問。

能當主持的確有一手。我想。

“不,她很平安。”

“這麼說,你知道凱塞琳在哪裏了?”

“除了三原訝子外,其他四個全都受到某醫院的保護。不過。警方若不儘早察覺這些命萊是殺人魔積克所為的話,她們四個永遠有生命危險。我是為了申訴這件事而來這兒的。”我強調。

作為外行人的首次演出,我的演技算相當出色了。

“好的。這是非常驚人的大新聞,廣告之後還會繼續,我想請教警方人員的意見。那麼,廣告——”

話沒說完,突然背後出現一名穿黑斗篷、手中揮刀的男人。

這個也在劇本內。

可是——

“危險!”

隨着尖銳的叫聲,空中像風一股飛來一道人影。我立刻領悟到是怎麼回事,喊道:

“不行,達爾坦尼安!”

太遲了,達爾坦尼安就像跳彈床一般,從我頭上翻筋斗而過,降落在我背後那個穿斗篷的演員旁邊,同時傳來颶地劃破天空的聲響。

他成功了!

我沒有閉起眼睛。

穿斗篷的男人上衣的鈕扣被扯掉了。接着斗篷被劈為

兩半,輕飄飄地掉下,然後是長褲倏地溜到腳畔攝影棚內的主婦們發出喜悅的怪叫聲。

“這件衣服做得不好!”

達爾坦尼安淡淡地悅着,然後轉向電視攝影機,露出迷人的招牌笑容:

“你做得太過分了!”

即使被我瞪着。達爾坦尼安依然氣定神閑地說:“可是。大家都很開心呀!”

“但是……”

“別擔心——對了,反應怎麼樣?”

我們坐在電視台的大堂。

針對那個節目,警方尚未作出評論。這是一個講究面子的世界,大概警方不能輕易接納外行人的指點吧!

“嗬!”那個節目的製作人滿臉通紅地奔過來。“不得了!好厲害的反應,報館方面也一窩蜂的來查詢了!”

“好極了!等於達到目的啦!”我鬆一口氣。

“還有,電視台當局也準備立刻製作特別節目。”

“還要做一次嗎?”我吃驚地問。

“在這裏做的話,不算有‘料’。”

怎樣才算有“料”?但我沒說出口。

“那麼,在哪兒——”

“酒店呀!我們租下K酒店的大宴會場,召開‘殺人魔復活’大感恩派對’!”

“大感恩派對?”

“不,名字另外好好想過,搞得更出色、更排場!化裝派對,怎麼樣?”

“化成什麼裝?”

“就是積克當時的打扮呀!男的是英國紳士作風,女的是古典長裙。音樂是維也納華爾茲之類——”

“在倫敦,怎會有維也納華爾茲?”

“有什麼關係嘛!反正都在歐洲,音樂都差不多啦!”

電視台的人對事物的認識只有這個程度,如果引起國際摩擦也不是沒道理的。

“可是——到底做些什麼?”

“當然是期待殺人魔積克的出現了。”

“怎麼可能!他怎會跑去電視現場轉播的地方?”

我對他的欽佩超過震驚。我實在跟不上這些人的奇妙想法!

“所以我們需要你的幫忙。”

“我幫忙?我只是普通的——”

“不,那五個人——剩下的四名受害人。你知道她們所住的醫院吧?”

“這個……”

剛說過我知道了。我不能否認。

“我想借用她們四個人。”

這真叫我啞然。

“你的意思是——讓她們四個上電視?”

“她們是派對的主人哦!服裝由我們預備,甚至請凱塞琳高歌一曲、我想是最佳的宣傳了……”

“對不起。”我鄭重地說。“你是說真的嗎?萬一殺人魔積克混入會場,狙擊她們四個的話,後果會怎樣?萬一有其他人受害,事情就更嚴重了。”

“我們的目的就在這裏!殺入犯被逮捕的實況,現場轉播!收視率肯定有40%!”

對方說得十分認真,一副煞有其事的樣子!

“可是……”

“別擔心。我們負責在她們四個身邊守衛。”

“儘管如此……你們準備怎樣保護她們?”

“我們全體職員出動!另外大量僱用警衛部署!”

看來場面更加混亂了。

“再說——”製作人接下去。“這樣一來,警察當然也會出來了。他們是免費的。”

這就是所謂的如意算盤了。

“不過,我想積克不會毫不在乎地跑去那種地方的。”我說。

“他不來也沒關係。”

“啊?”

“只要能把觀眾留到最後一分鐘就行了,廣告贊助商自然歡喜又滿意。”

真是亂七八糟,胡說八道!

“還有,安排某人演出積克的角色也可以。不過嘛——”製作人飛快地看了達爾坦尼安一眼。“剛才見識過這位仁兄的本領,也許誰也不敢擔當了。”

“剛才很抱歉,沒有事先說明。”

“沒有的事。”製作人搖搖手。“那樣更好。對電視這一行來說,突發事件是求之不得的創意,一秒鐘之後會發生什麼。連製作這邊也不知道,那樣造成緊張氣氛,轉達給觀眾是最好不過。”

是嗎?我相當懷疑。

“總之,我想院方一定不答應的。”我說。

“那就要看這個了。”他用手指做個環給我看。

“錢嗎?”

“已經有贊助商出錢了。”

“那個節目已經有了贊助商?”我吃驚地反問。

“電影的發行公司。”

“為什麼……”

“其實嘛,最近有一部描述殺人魔積克的電影要上映,然而內容灰色陰沉,聽說搞不好收藏起來不上映了。他們看了今天的漫談節目,喜出望外,希望利用這件事來作宣傳。”

“那是凶殺案哦!”我皺起眉頭。“竟然用作電影宣傳,太不謹慎了吧!”

“你的意見很對。”

我和這種職業的人見面機會不多,可是很明顯的留意到大家都擁有某些共通點。

那就是馬上同意對方所說的話。可是,那種同意是一種反射作用,絕不是有責任的答覆。

“可是,就如你剛才所說的,為了讓世人廣泛地對積克的可怕行為有認識,必須大大地做點什麼才行。”

他倒說得很有技巧。

“那位贊助商叫你們開派對嗎?”

“也不是的,只是負擔一部分的費用,這樣一來,我們更加要配合一下……”

我遲疑了。

福爾摩斯說過,盡量大事宣傳的好。

但他做夢也沒想到要開這種派對吧!一旦把那四個人從第九號樓帶出來時,危險程度比現在不知大多少了。

即使積克真被誘騙出來,而且逮捕了他,這代價可能是有什麼人被殺。

“總之,會場已經租下來了,現在即使拒絕也沒用了。一切拜託,這關乎我的飯碗問題啊!”

我才不管你的飯碗問題哪!好不容易強忍住沒說出來。

“總之,我現在不能馬上作決定——”

話沒說完,我察覺到大堂入口突然騷動起來。

幾十名手拿相機或手提麥克風的男人們,聚成一團,向我們衝鋒過來。

我還來不及發獃,已經被攝影機和麥克風的旋渦吞噬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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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殺人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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