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六名旅館工作人員
1
平賀帶回搜查本部的材料,沒有給破案帶來任何進展。要解方程式,未知數太多。
上松刑警從便槽里撿起的那些文字,大家苦思冥想仍一無所知。
搜查本部決定暫時將冬子被殺和久住被殺分開來考慮,將調查方向分為六個,按各調查方向設立調查組全力進行偵破。
(一)被害人的私人社交關係,尤其是異性關係
(二)被害人的工作關係
(三)被害人和久住的交往關係,尤其是有無宿怨
(四)調查被害人住處附近有沒有前科者、流氓、精神變態者
(五)兇手的毒物來源
(六)調查被害人突然旅行的原因
同時,請求福岡縣警重新勘查現場,並調查現場附近及市內有沒有前科者或行為不軌者,以及精神變態者。
平賀和內田刑警組成一組,負責第二項調查。
各調查組的刑警一邊四處奔波,一邊每天都像做題目似地念叨着“敬謹子國男秋光諸……”。但是,儘管搜查員們不辭辛勞,但沒有出現新的事實。福岡縣警那裏也沒有新的線索。
“會不會是流竄作案?”
有的人在過分的疲勞和焦灼時甚至講出如此幼稚的話來。
調查陷入僵局。進入11月份,每天住在本部里的平賀這天回到自己的住宅里去取襯衣和內褲。一打開門,暫時失去主人的六疊房間裏散發出一股霉腐和腳臭混在一起的臭味。這股氣味遠遠比上次在護城河旅館久住的房間裏聞到的不住人的霉味更寒酸得多。
“這才是真正的單身漢的氣味啊!”平賀獨自苦笑了。
平賀的娘家住在琦玉縣K市,年邁的父母都還健在。惟一的一個哥哥繼承了祖傳的小點心鋪。最近洋點心走銷,哥哥為了挽回頹勢正拚命地研製着新的點心,但看來進展不很順利。
有時老母親給平賀帶來哥哥精心製作的“君時雨”和“道明寺”。與味道濃郁的洋點心相比,平賀更喜歡這種淳樸的甘味。他覺得還是不應該去搞什麼西洋式的點心。
母親最近血壓有些升高沒有來,因此平賀很久沒有嘗到那種甘味了。倘若她來,這間臟透的六疊小屋就會出現生氣,令人不敢相信。
平賀倍感寂寞,同時有些懷戀起自己的親人。
平賀想進屋去找東西,看到門口的信箱裏露出一捆報紙,裏面夾着五六封郵件。
幾乎全都是令人興味索然的郵購廣告。他發現其中有一個頗令人思念的寄信人名字。那是學生時代非常密切的朋友寄給他的婚宴請柬。
“嘿嘿!這傢伙也沉沒了!”
平賀雖然心想多半會缺席,但他的表情還是鬆弛了——
敬啟寒秋之際,謹祝諸位友人健康幸福。經山崗君夫婦介紹,大助次子春男與芳郎長女久子結為伉儷,假東都飯店舉行婚禮。為與諸位友人共敘友情,披露之際略備便餐。望您能在百忙之中光臨飯店——敬具。
請柬詞句平淡無奇,但平賀讀着這份請柬,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有人行兇,有人被害,也有像我這樣在追捕兇犯的。總之,那是一副凶神的世界。同時,還有的人娶妻設宴拉人捧場的。那夫人長得什麼樣?——平賀在霉腐的氣味中樂滋滋地遐想着。
圓臉?長臉?還是像有坂冬子那樣穩重豐潤的?……平賀想到這裏,表情忽然變得嚴峻。他那剛才還柔和的目光凝視着朋友寄來的請柬上。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彷彿凝固了一樣。
片刻,他連特地回來要取的襯衫和內褲都沒有帶上便跑出門外,攔了一輛正好路過的空車,大聲說道:“麥町!”連司機都嚇了一跳。
2
平賀的發現使搜查本部帶來了久違了的生氣。
“敬、謹、子國男、秋、光、諸、共、情、店、望。這全都是結婚披露宴請柬中的文字。這些文字除一個字之外請柬里全都有,所以不會錯的。這裏有樣本,一看就明白了,樣本中沒有的字就一個‘國’字,而且夾在‘子國男’三個字的中間。將它與樣本對照,正好是大助次子春男。即,所謂的“國男”,就是兇手的名字。而且在‘店’的前面一定有表示飯店名字的文字,就是說,被害人不知道兇手對自己懷有殺機,在兇手到來之前的那段時間裏,她一邊策劃着與兇手的婚禮,一邊推敲着披露宴的請柬詞句。”
兇手以結婚為誘餌操縱着冬子。冬子一無所知還夢想着與兇手結婚,興高采烈地成為兇手的同案犯。而且,平賀又成為已成兇手幫凶的冬子的幫凶,證明冬子不在現場,平賀真是鬼使神差。
平賀表情慘淡,相反搜查員們卻生氣勃勃。
既然有“秋”字,那麼被害人肯定預定與兇手的婚禮定在10月或者11月舉行。總不至於是明年秋天吧。秋天是結婚的季節,所有的會場都非常擁擠,所以要預約。有“店”字就是最好的證據。作為披露宴的會場,除飯店外,還有會館、旅館、餐廳、神社廟宇。倘若還沒有預約,就不會出現“店”這個具體的文字。只要調查以有坂冬子或XX國男的名義預約或取消在10月、11月舉行的結婚披露宴。披露宴大多以兩家或兩人的名義進行預約。因此估計被害人趁兇手還不知道時與兇手連名預約的可能性很大。方程式的未知數被夾在飯店名和兇手名字這兩者之間。
清查飯店!——全體搜查員意氣奮發地奔向四方。
“平賀君。”
平賀正要和同僚一起跑出去,村川警部喊住了平賀。
“什麼事!”平賀回過頭來,村川有些難以啟齒。
“現在推斷留在便槽里的文字是被害人為了留下兇手線索撕下來的,但倘若解釋為死者想要將它沖走結果沒有衝掉,我認為也未嘗不可。”
“這……”
平賀正要往外跑走,此刻停下腳步,但還沒有來得及揣測村川警部講話的重大含義。
“從屍體的姿勢來看,那樣的解釋更合理。你想,死者的手搭在便池的拉水桿上。倘若是想要抓住兇手衝掉的東西,那麼手當然應該伸進便槽里。而且,倘若是兇手衝掉,那麼不會不將如此危險的材料沖乾淨。是被害人想沖,但手剛夠到拉水桿就斷氣了,因此沒有沖乾淨——如此解釋不是也很合理嗎?”
“但是,那樣一來,他殺的線索就很淡薄。”
見警部突然說出怪誕的話來,平賀反駁道。
人在覺悟到自己會被殺的時候,無論如何想要留下兇手的線索。倘若採納警部提出的“謬論”,那就是冬子自己想要抹去企圖殺害自己的兇手的線索。這就違背了人的本性。於是——冬子的死就不得不再次向自殺傾斜。然而,倘若如此,男性的陰毛和B型精液又作何解釋?雖然可以推測是因為男人提出分手而悲痛欲絕,但儘管如此,剛與男子做愛以後便自殺,這也太性急了。這種時候,自殺者總是要有相當一段時間的疑惑。
“不!一點也不淡薄!”
警部的口氣充滿着自信。
“我是說,倘若這是自殺,那麼就如同上松刑警說過的那樣,那張紙片應該全部沖走。”
“衝掉的是不能被人看到的東西。倘若是自殺,就必須將這不合適的東西徹底處理掉以後再死也並不遲,而且必須那麼做。還沒有將紙片處理掉就死去,足以證明是被人殺害的!不是心臟麻痹或腦溢血所致,這不用屍體解剖就很明白。而且倘若是兇手想要衝走它,就應該全部沖走。將成為線索的東西,難道會處理得如此不幹凈?首先,兇手即便不用抽水馬桶,將線索從現場帶走不就解決了?所以,那張紙片表示冬子不是自殺,同時也說明不是為了留下兇手的線索。”
“不過,倘若是那樣,冬子……不!死者是想掩蓋兇手的線索?”
村川依然無法解釋冬子的心理。
這時,村川那充滿着自信的目光里閃現出猶豫的神情。片刻以後,他才知道那是對平賀的同情和憐憫。
“按一般的解釋,女人覺察到將被所愛的男人殺害時,以前的愛情會變成凄厲的憎恨情緒。愛之深恨愈烈。但這恰恰是男人按自己的想法來揣測女人的心理。尤其是這起案件。我是這麼想的,所以我向好幾位熟悉的女友問過,幾乎所有的人都回答說:‘我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所以說不清楚,但一般會憎恨男人吧。’不過其中有一個人……”
村川戛然而止,窺察着平賀的眼睛,不知道該不該說。
“她說的意思是,倘若是愛得要死的男人,即便被那傢伙殺害,興許也會庇護他的。”
平賀驚訝得差一點兒站不穩,他終於明白村川將他一個人留下的意圖。但是,明白村川的意圖,則意味着從根本上顛覆了平賀以前的價值體系。
直到臨死的時候都想要庇護殺害自己的男人,這種像神那樣寬容的女性心理,即便只有一個女性贊同也算沒有絕跡,這就說明冬子的心理也有那種可能性。
雖然村川試探的女性人數很少,而且也沒有遇到過被殺的事,不能以概偏全,但倘若擴大調查對象,也許能找到同樣更真實的女性心理。
那張紙片,不是冬子將兇手處理掉的紙片撕下來的,而是冬子主動銷毀的!如今知道她的心理也有那種可能性,村川說法便最最確切地體現了現場的狀況。
她在心臟停止跳動前臨死的時候,想要保護那個造成她痛苦的男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平賀開始失去感情上的平衡。
村川如平息平賀的感情失衡似地說道:
“而且,作為證明紙片不是兇手衝掉的關鍵性證據,在枕邊的床頭柜上備着圓珠筆和信箋。倘若是為了留下兇手的線索,無論如何也用不着將瀕死的身體挪到衛生間,只要在伸手就能拿到的紙上寫下兇手的名字。”
警部說完之後,好像這才突然注意到平賀的表情。
“看來我說的話對你太殘酷了!算了!你走吧!現在什麼也不要想,要找到兇手。這是對戀人最好的祭奠。”
村川那心不在焉的話,完全將平賀擊倒了。兇手因某種原因沒有目睹着冬子的死去。兇手以為已經將一切線索抹掉而落荒而走之後,冬子在痛苦中掙扎,覺察到在兇手以為已經抹掉的線索中有着重大的遺漏。那就是她寫的請柬草稿。也許是她扔進廢紙簍里的。
“不將它毀掉,他會被抓的!”冬子在氣息奄奄中這樣想道,於是挪向廢紙簍捏着草稿,用盡最後的力氣爬進浴室,將草稿撕碎后扔進便槽里,當她按拉水桿時已經用盡了力氣。
她直到臨死的瞬間還竭力保護着奪走自己生命的男人。那樣的身影與其說是愛,還不如說是一種令人感到悲壯的自我犧牲。無論是愛,還是自我犧牲,女人以如此慘烈的念頭保護着戀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將如此壯烈的女人像踩死一條蟲子那樣殺害的男人,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人世間竟然會有如此凄慘的單戀!平賀不得不承認,倘若冬子還活着,堅信早晚能夠挽回的、與兇手間的距離,其實與宇宙間的天體一般遙遠。
而且,冬子豁出性命保護着兇手,如今自己正想要剝去兇手的偽裝。這豈止是對冬子的祭奠,簡直是要違背她的遺願。
正因為如此,平賀心中更是悲憤填膺。
兇手不僅無情地蠶食着冬子(在平賀眼裏最美麗而純潔)的軀體,還玩弄着她的心——
好吧!不管花費幾年還是幾十年,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要追捕兇手!即便成為懸案搜查本部解散,我也決不停止追捕。其他案件不去管它!即便被解僱也在所不辭,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忘記我的腳步聲就在兇手的背後!——
平賀離開本部辦公室時心中暗暗發誓。
3
以前,作為結婚披露宴的會場,人們大多選擇專門承包婚宴的宴會場所或會館,直到昭和30年代以後,才開始選擇旅館。
這是因為所有的城市旅館都從以前的“以客房為主”中解脫出來,在“旅館靠餐飲贏利”的新的經營理念下,為了使餐飲收入得到增長,將“宴會”當作主力商品出售。在宴會中,最賺錢的,就是人們趨之若鶩的、“一生只有一次”的新婚宴會。
而且,和以前的“會館”不同,東京都內旅館可以享受旅館的現代化設施的便利和舒適的服務,春秋兩季是新郎新娘結婚的高峰。
在旅館裏工作的有坂冬子,選擇旅館作為自己的結婚披露宴的會場,也是情有可願。
不過,說是旅館也各有特點。在能承辦披露宴、有着宴會會場設施的豪華旅館中,當然不包括那些汽車旅客旅館和徒有虛名的日本旅館。
被稱為一流的旅館基本上都適合“國際觀光旅館標準條例”,擁有適合國外遊客借宿的西式結構和設施。這些旅館都歸屬於日本旅館協會之下。
在東京都內加入旅館協會的成員有三十幾家。搜查本部決定先從這些加盟旅館着手調查。
這不同於單純向住宿客人進行的調查,訂在10月和11月兩個月間舉行的披露宴中,也許還有取消預訂的,所以不能光靠電話進行了解。
而且,所有的旅館都因客房供不應求而盛氣凌人,對這種煩人的查詢不會有好臉色。
平賀和內田搭擋負責港區赤坂地區的旅館。這個地區是大型旅館的密集地帶。大谷、大藏、新日本旅館、西爾頓、赤坂皇子、都市中心等,兩人像踏上復仇之旅似地“巡視”着旅館。
在這次“巡視”期間,平賀才知道,說是旅館,其實功能繁多各不相同,分類標準也有幾種。比如,按客人使用目的區分,有開會、商務、療養、旅遊等;按住宿時間區分,有短期滯留、長期滯留、暫時租用等;按所在位置區分,有大都市、區域、城鎮、郊區、車站旅館等。
其中最可能被用於結婚披露宴會場的,從設備豪華來看,首先是會務旅館,其次是交通便利的商務旅館。城市裏的大型旅館是一種綜合性旅館,擁有上述各種功能。比如,平賀巡視的大谷和大藏這些旅館,既是契約出租的旅館,同時又是商務租用、短期滯留、觀光客用的旅館。
開始時旅館人員都顯得很不耐煩,但知道是有關有坂冬子事件的調查,所有的旅館都主動予以配合。由此可見,她在行業中被人視為偶像。
平賀通過這次調查也了解到,所謂的現代化旅館,就是一個巨大的“人類處理工廠”。在那裏,甚至連提供服務這一人情味極濃的工作,都受批量生產的節奏支配,住客也簡直像從自動售貨機購買快速食品一樣成為旅館的客人。
這不是說服務質量低劣,而是必須提供與他們支付的費用相應的眼務。總之,服務的內容就是以功能為主,絲毫也沒有不知所措地搓着雙手用恭敬的態度掩飾在原有商品上添加的“應酬性”服務,和劣質的商品內容(設備和料理等)。
支付明碼標價的費用,購買規格性的服務。現代社會也許絲毫都沒有為人類留下滋生人情的餘地。在常常需要通宵達旦的調查中,平賀一邊在劃破都市夜空、像不夜城那樣聳立着的旅館之間奔波,一邊彷彿覺得自己也漸漸地如同巨型機械上的一顆小螺絲,越來越缺乏情緒鬆弛的餘地。
聳立在夜空中的旅館是美麗的。在巨岩似的壁畫上整齊劃一地配置着的窗戶透出迷人的燈光。即便在這些燈光下也許正進行着多麼醜惡的人生,那副情景在目光里也顯得頗有活力,無比美妙。
但是,平賀在追捕着的,卻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毫無任何感情地奪走兩條人命的兇犯。
唯獨這個容忍兇手不受任何制裁逍遙法外的社會,才是不應該接受的。這恰恰正是平賀的義務,縱然違背冬子的遺願,也必須超越個人的意志,追捕這個兇惡冷酷的罪犯。
然而,逮捕兇手,是因為他的警察職責。總之,倘若不能親手抓住兇手,平賀便無法平靜。對他來說,法律和秩序,都可以扔在一邊。
他就是為了逮捕這名兇手才活着,其中蘊含著他的人生價值。
儘管有旅館方面的配合和搜查班刑警們的努力,但在東京都內的所有旅館裏,都沒有發現以有坂冬子及XX國男的名義預訂的結婚披露宴。
“會不會是有着飯店名的日本旅館?”得知負責調查的三十幾家旅館裏無望查到時,小林刑警嘆息道。
提起日本旅館,加上擁有與旅館同等設備、在政府備案的旅館,以及加入日本觀光聯合會、國家觀光聯合會的旅館,數量龐大。但與療養地不同,在東京地區冠於“飯店”名的旅館很少。
刑警們又奔向“飯店”,但依然沒有找到有坂冬子和XX國男的行蹤。在搜查本部里,刑警們的表情都顯得非常無奈。
“不過,很奇怪啊!”
荒井刑警自言自語地呢喃道,打破了沉悶的空氣。
“奇怪?你是指什麼?”內田刑警追問道。
“我是說,我主要負責調查品川方面的旅館,那裏的人都認識有坂冬子。”
“這說明什麼?”
“有坂冬子在行業中如此有名氣,這樣調查還查不出,會不會是東京以外的旅館?”
“真是的!這也應該考慮。”這的確是警方的盲點。
隨着罪犯的跨地區作案和作案時間的短暫現象越演越烈,警察也習慣了進行大範圍的調查,但府、縣獨立的警察體制無意中使搜查人員產生了與鄰縣的距離感。
但是,在旅館客人的眼裏,東京和鄰縣的旅館(尤其是橫濱這樣的大城市)也許沒有多大的差別。而且,隨着大城市的無限擴展,很多人白天在東京都內上班,晚上回到鄰縣的家中休息。
“好吧。先查橫濱的旅館。”村川警部說道。
“但是,倘若是橫濱,有坂冬子同樣是很有名的,所以能不能用電話查啊?”
山田刑警提出一個極合理的方案。現代刑警光用腳不能算是能耐,能用機械代勞就義不容辭地利用,這沒有什麼可惜的,這體現了年輕刑警的機智。
“先確認一下京濱地區(東京和橫濱——譯者注)的旅館之間有沒有橫向聯繫。”
平賀站起身來。他想去找剛熟悉的護城河旅館的梅村,或總服務台的服務員了解一下。幸好,梅村正在上班,他馬上來接電話。
“是這件事嗎?除了在東京擁有總店的聯鎖店之外,很少有橫向聯絡。”
旅館協會是經理或首腦層的禮節性組織。雖然有YHA(旅館青年服務員聯合團體)作為只有同行業年輕人的社交性聚會,但這個組織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OHA(旅館老年服務員聯合會)。
現在只有一個叫“聯誼會”的非正式社交團體,由東京地區的旅館、主要與總服務台有關的人員組成。橫濱的旅館沒有參加這一團體。
“嘿!不管有什麼活動,一般都和京濱地區的旅館合起來一起搞,但私人間的橫向聯絡幾乎沒有。”梅村告訴平賀道。
根據這個信息,刑警們不得不再次使用自己的腳力。而且,這種辛勞得到了回報。在橫濱市的新橫濱旅館,警方找到了以有坂冬子的名義預約在11月底舉行的結婚披露宴。
“什麼?找到了!那麼,誰的名義?有坂冬子,11月23日,下午1點開始,八十人。那麼XX國男的名字呢?你說沒有?別開玩笑!哪個國家會以一個人的名義預訂結婚披露宴的?”
憨厚的村川警部對着部下從橫濱打來電話吼道,看來預約本上沒有男人的名字。這種類型的預約申請一般都是以兩家的名字或兩個人的名字進行的。
聚在村川周圍的人全都屏住了氣,電話聯絡還在繼續。
“你說什麼?這樣的預約偶爾也會有?喂喂!聲音很輕,再大聲點!好,聽到了。預訂者的住址不是有坂家的?是哪裏?噢!說慢一些,我現在記下來。”
一位部下馬上遞來紙條和鉛筆。
“橫濱市保土K谷區佛向町389,星和公寓,好……你馬上去那裏,這裏派增援。你事先和神奈川縣警聯絡好!”
村川的緊張變成了興奮。雖然兇手的姓在旅館的預約本上沒有記載,但知道了被害人新的住址。唯獨那裏,才應該是她準備與兇手締結新家庭的“新居”。預約結婚披露宴的人不太可能說假地址。
也許公寓的定金已經支付,正打算搬家呢。
“保土K谷區佛向町,在相鐵線的沿線上吧。”
村川警部查看着地圖。
但是,搜查班急速趕到“新居”,卻只能在那裏品嘗到不可自拔的沮喪。有坂冬子確實向公寓管理人預付了定金、押租以及十二個月的房租,並簽訂了十二月份開始生效的租借合同。但是,合同全都是以有坂冬子的名義簽訂的,XX國男的名字連影子都沒有。
據管理人說,查看房子和簽訂合同都是冬子一個人進行的,沒有看到隨行的人。應該成為兇手與被害人新居的兩套間公寓裏,還沒有搬入任何傢具,房間裏顯得非常空曠。搜查班的刑警們站在房間裏,覺悟到追查兇手惟一一條脆弱的線索突然中斷了。
4
搜查本部籠罩着難以挽救的絕望情緒,媒介開始公然宣稱警察無能。有的報紙認為現在的警察機構已經不適應近來新的犯罪傾向,有的報紙公然嘲笑警方被兇手的高智商弄得人仰馬翻,有的報紙甚至指責重點放在大城市中心區的警備體製成了偵破案件的障礙。
“混蛋!信口開河!”
村川班的刑警們都恨得咬牙切齒。這隻能更加劇了絕望的感覺。
當偵破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回到現場”是搜查員的基本功,也是偵破疑難案件的常識。
但是,憑拮据的搜查費用,不能常去福岡的案發現場。況且護城河旅館的案發現場,唯利是圖的旅館不會總是讓它閑置着,早就改頭換面(連房間號碼都改變)出租給了普通客人。
然而,即便不用回到那個現場,也可以憑頭腦進行回憶。
平賀再次以兩個案發現場為中心詳細回憶了事件的經過。首先是,搜查本部極其自然地將這兩個現場聯接起來,原因何在?
首先是因為被視為殺害久住的重要涉嫌對象有坂冬子在“密室”被打破的同時去向不明,接着又被殺害。冬子被害和“密室”攻破的時間一致,這不會是兇手知道搜查本部的動向(那時還沒有向媒介泄露),可以看作是巧合吧。兇手遲早要殺害冬子的。
從冬子的屍體狀況來看,不是流竄作案,這不言而喻。以後福岡縣警的上松刑警他們進行了調查,現場附近以及市區內都沒有出現可疑者。
在案發當時,當地的遊手好閒者和有前科的人,都有不在現場的證明。
從被害者的交友關係和同事關係中,都沒有泄憤的線索。沒有一個人說被害人壞話的,人人都喜歡她。在這一意義上來說,有坂冬子是一個無可挑剔的女性,如果說不好,那就是八面玲瓏。但是,她沒有與她特別密切的人尤其是異性。總之,被害者沒有任何該殺的理由。
那麼,那是流竄作案,還是與久住被殺有關,兩者必居其一。
前者經上松刑警他們的調查已經被否定了,所以剩下惟一的可能就是與久住有關。
但是,警方將此看作是同一兇手連續殺人,難道真的只有這些?作案的手法如何?
兇手是使用曾經成功或擅長的手段重複作案,它變成了一種模式。這兩起殺人案即便在細節上有些不同,但整體上有着很明顯的類似性。難道沒有必要將它再作深一步的分析和整理嗎?
平賀將在兩個案發現場收集到的所有資料列成一份圖表進行對照。他將護城河旅館設為第一現場,博多大飯店設為第二現場,久住為第一被害者,冬子為第二被害者。
現場資料第一案發現場第二案發現場
現場位置護城河旅館3401室博多大飯店
現場狀況房間全封閉房間全開放
兇器刀尖鋒利的單刃刀砒霜化合物
遺留物品沒有陰毛三根和B型精液
行兇時間7月22日凌晨1點到2點10月1日下午5點左右
兇手作案前一天晚上7點50分時,門衛看見第二被害人乘上一輛黑色中型車,但不能斷定司機就是兇手。沒有目擊者
進出路線備用樓梯不詳。趁旅館混亂時,裝作來訪客的模樣。
有無同犯有。是第二被害者。看來沒有
現場資料第一案發現場第二案發現場
作案動機不明為了掩蓋殺害第一被害人
偽裝痕迹有。消去痕迹。有。消去痕迹
物品搬動翻倒狀況無無。但是,有將翻倒的東西復原的痕迹
被劫錢財無無
直接死因心臟被刺引起出血中毒
特徵習慣經過周密的計劃和盤算有計劃性,從屍體狀況可以看出兇手很迫切
平賀一邊對照着圖表,一邊思考着具體分析各不相同但整體上卻有明顯的根源在哪裏。而且仔細觀察,這些項目中有的看似相似卻又不同。
首先,兇手為什麼不使用同樣的兇器?在第二案發現場,兇手窺視出一種緊迫狀態。對第二現場的第二被害者,使用刀器不是更安全、更準確嗎?
其次,為什麼將第一案發現場搞成全封閉的密室?僅僅只是為了推遲案發嗎?
第三,為什麼沒有將第一被害者偽裝成自殺?再偽裝幾處傷口,將兇器留在現場,不是就當作自殺了嗎?倘若不偽裝成自殺,構成“密室”就沒有很大的意義。
第四、兇手為什麼將福岡選為第二現場?假如兇手在東京附近有住處(這種推測很大程度上是出自與冬子的關係),那麼將東京設為第二現場,既有對本地情況熟悉的便利,又便於逃走。
經過綜合分析,儘管初看兇手像一架精密儀器那樣周密,但還是不難看出其活動極不協調。
接着,平賀又考察了兩個現場中出現的共同點和類似點。首先,案發現場都在旅館裏。無論在第一現場構築了全封閉的密室,還是在第二現場躲過他人的目光長驅直入,可見兇手是對旅館的內情非常熟悉的人。
平賀想到這裏恍然大悟。對了!是旅館!這兩起案件都與旅館這個場所有着很大的關係。被害者、作案場所、作案時間、出入途徑、鑰匙、有關人員,這些不全都與旅館有着密切的關係嗎?不!簡直可以說,就是在旅館裏。
說兇手是對旅館的內部情況非常熟悉的人,不就是旅館內部的人嗎?以前還盡以為是第二被害者將旅館的情況告訴給兇手,然而難道不是兇手自己就很熟悉嗎?
但是,警方對護城河旅館內部的人進行了徹底清查,沒有發現可疑的人。
這時,平賀產生了一個疑問。兇手也許是其他旅館的?是啊!我們必須將視野再開闊一些。將“被害者死去誰最得利”的偵查基本常識限定得太狹窄了。
久住政之助死去誰最得利?平賀想起調查記錄上小林刑警和井口經理的對話。
小林——“社長的變故會影響到與科林頓的業務合作嗎?”
井口——“也許不會馬上反映出來,但董事中持反對意見的也很多。”
小林——“倘若這次合作事項不成功的話,誰能獲利?”
井口——“倘若那樣,京濱地區同行業的人都會大大地鬆口氣的。”
雖然原話記得並不十分準確,但的確有過這樣的對話。
“這起兇殺也許是企業競爭的外部表現吧?”
平賀感到驚訝。即便是一流企業,無論怎樣為了公司的發展,也不應該殺人。
平賀儘管為了追捕兇手四處奔波,但從未在營利的企業里待過,無法理解在現代資本主義社會裏生存着的企業,為了最大限度地追求利潤和生存,在進行着多麼殘酷的競爭,也不可能理解在資本自由化帶來的國際性生存競爭中,旅館業所處的嚴酷的環境和條件。從那典雅的氣氛和宏偉的外表來看,他曾經以為和警察那種充滿着血腥味的職業相比,是多麼文雅的職業!
因此,平賀即便懷疑是企業之間相互傾軋引發的兇殺,也絲毫沒有真實的感覺。然而,眼下沒有任何線索,因此不能忽略任何些微的可能性。而且,要在京濱地區一流旅館的職員中找出“國男”這一有名無姓的人,看來並不那麼困難。因為是冬子的郎君,所以年齡也有一定的範圍。結婚儀式預定在11月底,預示出對方是獨身或離婚者,或許就是將要離婚的人。
其中獨身者最可疑,那人竟然會殺害女人,所以可見他根本不想結婚。也可能是有妻室的人花言巧語利用冬子的女性心思,所以他們也不可能擺脫嫌疑。
總之,調查對象的範圍一下子縮小了。平賀站起身來,心想應該將自己的想法向村川警部彙報。
5
平賀的想法得到認可,搜查本部立即向各旅館的人事課進行查詢,這個調查不像平賀想像得那麼簡單。後來才知道,旅館人員(尤其是與餐飲有關的人)最容易流動跳槽,而且所有的旅館都在無休止地擴大,所以看來難以完善職員的檔案。而且要查找有名無姓的人更是困難得多。
儘管如此,三天以後,各旅館向搜查本部送來了這樣一份名單。
東都飯店(東京)大浦國男——宴會課長38歲
新帝都飯店(東京)柴崎國男——服務員19歲獨身
京急旅館(東京)松村國男——經理課23歲獨身
大都飯店(東京)長谷川國男——廚師42歲
東京皇家賓館(東京)橋本國男——企畫部長32歲獨身
帝都皇子賓館(東京)柳國男——總服務台課長34歲
帝都皇子賓館(東京)田岡國男——房間服務員18歲獨身
“其中可以排除的是帝都皇子賓館的田岡。剩下的六人,要徹底清查他們在7月22日和10月1日的去向。尤其是東都飯店和東京皇家賓館,這兩家公司與護城河旅館的競爭最激烈。從兩人的地位和年齡來考慮也最可疑。對大浦和橋本這兩人應該特別注意。”
村川警部發出了指令。平賀堅信兇手就在這六人當中。不!是必須在這裏面。除此之外,搜查本部已經沒有其他通往兇手的路徑。倘若這條線索也中斷,就會作為懸案解散搜查本部。刑警們的臉上都無一例外地流露出孤注一擲要查個水落石出的毅然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