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天網恢恢
馬漢明駕駛着車子在路上奔馳。
他終於得到多月來期盼的解脫,一陣如飛的輕鬆感覺。
把瑞叔解決掉,封閉了密室,把那批古玩文物運載到郵局寄出,上面寫了一個名字,那是他在澳門打電話聯絡,他在世上唯一最親的人,他的妹妹。
現在噩夢已消失,他身輕似簡,如在雲端,駕着車在公路上奔馳……
他在黑暗中醒來,頭痛欲裂,伸手按床頭的燈制,卻摸了個空。
這不是他的家,他知道。四周依然是漆黑一片。
“這是什麼地方,我怎會在這裏?”他揉着苦澀的眼睛問自己。
一陣酒氣從胃裏翻上來,他想起來了,想起飲酒前發生的事……
把裝運古玩的木箱載到郵局件寄后,他忘了自己怎樣開車到酒吧,在酒吧喝得酩酊大醉。一個穿紅衣的性感女郎走過來把他的酒杯移開,半裸的泛着肉香的身體斜靠在他身上,冶艷的紅唇湊過來,他急色地伸手探向她的胸前,不規矩的手被打掉,紅衣女郎哈哈地笑:“急什麼呵,我喜歡慢慢來——”
她醉態醺然地把一杯滿得溢瀉的酒放在唇邊,仰頭飲了一小半,然後把酒杯推到他面前,指着杯上的唇印輕嗔:“喝了這杯酒,就在這裏!”
他嘻笑地喝下,和紅衣女郎擁吻在一起……從沉澀的酒宿中醒過來,紅衣女郎已失去影蹤,他已記不得後來是怎樣到這裏的了。
這是什麼地方?
他不知道。
從屋外的風嘯聲聽來,他估計他是在山邊。
“誰把我帶到這裏來?”他開始驚慌了。
就像知道他的心聲似的,屋裏的燈亮了,他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在燈光下。“丁醫生,原來是你!”馬漢明緊揪着的心輕鬆下來,他伸出手道,“多謝你在法庭上為我解圍。”
丁正浩沒接馬漢明伸出來的手,他的表情是冷硬的:“為你解圍的不是我,是他。”
他指着背後的一個人,那個人從樓上的陰影中走下來,滿頭白髮,神情威嚴。“何威廉!”馬漢明在心裏叫着,開始感覺到不對了。
他不是去了洛杉磯嗎?怎會在這裏出現?
“我為你解圍也不是幫你,只是不想你在法庭被判罪。”久違了的何威廉,自穎怡葬禮后再沒有出現,此刻他直截了當地說。
何威廉在屋子中央的桌子后坐下來:“我來這裏是和你算一筆賬,穎怡和你的賬。”
“穎怡的事已經很清楚,死因研究庭的判詞已為此事做了終結。”馬漢明不想多說。
空氣凝重,他只想快走。
“法庭終結了的事在這裏並沒有結束,你殺害穎怡,我要用我的方式和你了結。”“你想怎樣?”馬漢明驚慌了,他說,“穎怡是我妻子,我為什麼要殺她?!”“你殺害她是為了錢。穎怡父親的遺囑規定,穎怡丈夫沒有權處理她的財產,這是你和她結婚後才知道的。”何威廉說。
“那我也不用謀殺她,即使不能處理她的財產,也犯不着為此殺人。”馬漢明說。
“但你需要錢。”何威廉說,“我見過莫先生,知道你欠他一筆巨款,那是你在賽車場輸掉的。”
他湊近馬漢明耳邊,聲音嚴厲地說:“穎怡拒絕為你償還,你遂起殺機把她殺掉,把她全部財產奪過去!”
馬漢明臉色變了,何威廉揭出他殺妻的真正原因,假如穎怡不是拒絕還那筆巨款,而莫先生又不是迫得他這麼緊,就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穎怡的死是她自己找的!”他兇狠地想着,對穎怡,他沒有一點悔意。“穎怡的死與我無關。”何威廉對馬漢明這樣堅拒的心態是瞭然於胸,但他下面說的一句話,卻叫馬漢明震蕩不已!
“穎怡是一個。”他說,“還有那個叫碧琪的女孩子,她死在你手上,那才真叫無辜。”
馬漢明想不到何威廉會在這時候提起碧琪。
“你知道碧琪的事?當然,你派人監守着我,派許正和葉作新進駐我的辦公室,為了隨時探查我的行動,你不惜叫一個年輕女孩跟我上床,藉此接近我,你好卑鄙。”他抓着這個反攻的機會。
“碧琪不是我殺的,我根本就沒有殺她!”他聲言。
“我知道。”何威廉說,“你進去的時候,我派去的人正躲在房中的衣櫃后,一切都看得清楚。”
何威廉平靜地說,彷彿說一件無關痛癢的事。
“你派人躲在衣櫃后!是你派去的人殺了她?你為什麼要殺她?是否要做成我殺人的嫌疑,讓警方起訴我?”
“我造成你殺人的嫌疑?恰恰相反,我給你擦了殺人的嫌疑才真。你不記得,當你回頭再去那屋子的時候,屍體已經不見了嗎?”
“那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對我好?鬼才會相信!”
“你說得一點沒錯,我當然不是為了你好,與穎怡的聆訊案相同,我不想你落在警方手裏。”何威廉直認不諱。
他不想馬漢明落在警方手裏,越發顯出何威廉帶他來這裏的目的,何威廉的用意已經很明顯。
這時候,他反而冷靜下來。
何威廉太小覷了他。
他乾脆問個明白,這個問題他至死也要弄清楚。
“碧琪不是你派來的,那她是什麼人?為何要接近我?”他說。
這是長久存在他心中的一個疑問,不弄清楚,他始終不能安心。
“這時候問出這樣的問題,可見你完全沒有觸覺。”何威廉出乎意外的好心情,他說,“她愛你呀!她千方百計地來到你身邊是為了幫助你,保護你,她偷取了一份關於你的資料,一份我們找來的,足以證明你殺害妻子的犯罪文件,以致招惹了殺身之禍,這個女孩,我為她可惜!”
碧琪在他結識穎怡之前已經愛他。他與穎怡相識后,碧琪自知沒有機會,默然走開。
馬漢明一直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女孩子,到穎怡死後,碧琪知道他身陷困境,才出現在他身邊。
那次在辦公室那件事,也是她暗中偵察許正,恰巧被馬漢明遇上。
原來是這樣——馬漢明想。他望着門口,又提出另一個問題。
“那麼穎怡的姑姑國艷呢?她是否和你串謀?”
“國艷?你說她是穎怡的姑姑!”何威廉爆發一連串大笑,洪亮鏗鏘的笑聲響震屋瓦,令人想不到一個矮小的老人竟然會有如此嘹亮的聲音。
“穎怡的姑姑不叫國艷,她叫安慈,國艷只是瑞叔的女兒,她的年紀比穎怡稍大,很早就到外國讀書。”何威廉笑畢,把她們的區別指出。
“穎怡的姑姑不叫國艷!”這個石破天驚的發現把馬漢明弄迷了,他叫道,“我從她們合照的相片中看到穎怡親筆寫的,她叫國艷姑姑!”
“穎怡並無騙你,她確實尊稱國艷為姑姑,國艷也姓郭,她的父親與穎怡父親同村同姓,瑞叔跟隨穎怡父親多年,穎怡家早已不把他當僕人看待。”
“瑞叔年紀很大時,始由穎怡父親做媒,取了一位女子,其妻生下國艷不久便去世,國艷在郭家長大,與穎怡感情彌深,不知道的人一直以為她們真的是兩姑侄。”“那顆恰的真正姑姑呢,不是說她還有一個姑姑的嗎?她在哪裏?”這是馬漢明最後一個問題,這時候他已經靠近門口。
“穎怡真正的姑姑安慈早已死了,她因偷家中的古董名瓷與家中鬧翻,後來死在外面。”何威廉穩坐在桌子後面說。
郭安慈覬覦的古玩名瓷,由國艷回來拿取,現在卻全都落在馬漢明手裏!假若何威廉知道,他又如何加入奪取?
目前只有儘快脫身,馬漢明可以預見當中困難,他卻要去嘗試。
他已經到了門口邊緣了,只衝前幾步就可跑出屋外。
他的行動未能逃過何威廉的眼睛,何威廉說:“你不承認殺了穎怡,想要走嗎?那麼你把這杯牛奶喝下去。”
門外一字排開站着數名警衛,他們向前走來。
人牆後傳來槍栓上膛的聲音。
何威廉的聲音如刀刃般冰冷堅硬。
他指着桌面上的一杯牛奶說:“你肯喝下,我就放你走。”
馬漢明露出恐懼的神色,他不肯向前,幾個人按着他,他死也不肯碰那杯牛奶。“你不肯喝,是因為你知道牛奶有毒,有你混在牛奶中給穎怡喝的毒藥!”何威廉的聲音如天雷般在他頭頂轟響。
剛才的耐心答問,只是暴風雨前的沉靜!
馬漢明掙扎着,喘着氣說:“我知道了,是你派人去搜查我的房間,那黑衣人是你派來的!是你偷了穎怡的日記薄,穎怡的證據落在你手裏!”
“你知道穎怡的證據在我手裏,可見你做了。”何威廉說,“何止這樣,我還去過津巴布韋——你兩年前去過的地方,取得這東西。”
他拿出一個白色漿果說:“還認得這東西嗎?當地土人搗爛後用來塗在箭頭的毒藥,用少量可破壞心臟機能,大量服用可令人立即致命,你把它混在牛奶中給穎怡飲用,殺了她!”
何威廉提高了聲音,白髮因激動而顫抖。
馬漢明被何威廉的神情驚住,恐懼地說,“你想拿我怎樣?”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何威廉說,“我要為穎怡報仇——”
他的話還未說完,馬漢明已到門邊,他踢翻一個守衛,脅持着他說:“我是殺了穎怡,這又怎樣,你們走近我就殺了他!”
丁正浩想要過去,何威廉止住了他。
“把刀放下,你走不遠的。”何威廉說。
“走着瞧!”馬漢明把刀按在守衛脖子上說,“叫他們開門,退開!快說!”何威廉退後,命令手下說:“還看什麼,開門!”
馬漢明脅持着守衛,走上停在石屋旁的汽車,用刀戳了守衛一記,然後將他推出車門:“去死吧!”
他踩着油門,汽車吼叫着往山下衝去,何威廉站立的山頂、石屋和人群,很快地從車旁閃過。
“想捉住我嗎?沒那麼容易!”他看着飛快閃過的山路。山路一邊是懸崖,這樣的速度他是不怕的,他是個出色的賽車手,人生對他來說就是充滿刺激的一場賭博。
很快地他就覺得不對勁了。
他發覺他駕駛的正是自己的車子!他的車怎會停在何威廉那間山頂石屋前,剛好讓他坐上去?
“你走不脫的,我用自己的方式和你了結!”何威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着,在這風馳電掣的車中,給他的震驚是這樣大!
車上的錄音機的開動符號在閃着,何威廉竟預先校好播放錄音帶的時間!連這一點也計算得這樣精巧準確,彷彿在敲響他的葬鍾。
“車子正向著懸崖駛去,車開得這樣快,這時候你想停止都不能了——”他急踩腳掣,腳掣卻已經失效,汽車沖向懸崖。
“最後要告訴你的是,穎怡的日記是我們在她房中找到,然後故意留給你的。日記中缺了的一頁是她自己撕下的,我敢保證的是她什麼也沒有寫在上面。”冷靜的聲音,隨着下墮的車在空中迴響,“唯其這樣,你才肯親口說出在牛奶中下毒的事。”
穎怡的笑靨,在黑暗中閃耀着,死亡的繩索已經套下了,就在她手上!
轟然巨響,巨浪衝天的水花向他飛濺而來,在那一剎間,馬漢明終於明白。竟兜了這麼大的一個彎。
他還是回到自己佈置的死局中。